第23章 救人
出了百貨大樓,陳明輝才顯示出沉重的心情。玩具這條路不通了,他只能改走皮鞋的路子。
他本錢少,皮鞋見利慢,折騰半個月,能賺上一二百已是極限。這其中還不算他的花銷路費,最主要的是他所剩時間不多,這都出來二十來天了,還剩下兩個月就中考,沒時間給他螞蟻蠶食那樣一點一點來了。
陳明輝不知不覺走到一家皮鞋鋪子門口,心裏盤算着要不就把手頭的錢全部進貨皮鞋,之後返回家。他們鎮上可沒有賣皮鞋的鋪子,市裏百貨大樓倒是有,但也十分緊俏,不僅貴,還常常缺貨。
他要是帶回去,一雙加價五六塊,甚至再多也比百貨大樓賣的便宜,肯定不難賣,就是得慢慢來。不過雖然賣貨慢,但這是淨賺,沒有別的費用,至于來回路費,他怎麽都得買,不能算在本錢裏頭。
一番盤算下來,陳明輝就決定先帶貨回家,等中考過了,他再過來,那時候也許又有別的機會了,再者等那會兒估計這些人都忘了他,玩具生意他也能重新做了。
下了決定,陳明輝不再耽擱,擡腳就要進皮鞋鋪子。卻忽然聽到身後有人一聲高叫,“有人暈倒了……”
陳明輝回頭,就看見一個老頭倒在離他數步之遙的地方,旁邊有兩三個行人圍着他。那些人不停呼喚老人,老人都一動不動。
陳明輝心下咯噔一聲,憑借上輩子電視上各種宣傳片普及教育,陳明輝下意識想到這老頭突然暈倒,很大可能不是心梗就是腦出血。不管是這兩哪種疾病,都是需要争分奪秒,必須馬上就醫。
他也顧不上別的了,趕緊窩頭跑回去。
看着圍着老頭亂成一團,還有人不停用手拍老頭的臉,推搡老頭的身體,試圖喚醒老頭的幾個行人,陳明輝心頭一陣亂跳,這簡直是胡來。
他嚷道:“趕緊打120!”
“120?那是什麽?”馬上有人問道:“你認識這老頭,這是他家電話號碼?”
陳明輝剛要答是急救電話,忽然猛然回神,意識到這裏是八零年代初期,哪裏有什麽120急救。我國120急救電話要等到八六年才會由中央下發文件全國實施。
“去攔輛車,這大伯很可能是心髒或者腦袋出了問題,必須及早就醫,這期間,我們不要亂動他。”陳明輝阻止了一個要把老人上半身擡起來的男人。
如果要是心梗的話,這麽折騰他,只會送他盡快上西天。
陳明輝這個要求不算過分,海市已經成為改革開放先驅,大街上已經有了私人小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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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有輛車被攔截下來,司機是位男士,穿西裝打領帶,甚至領帶上還別着一枚紅寶石的領帶夾。
“你這人有病啊,站我車頭,不怕被撞死?”車主表情很不耐煩,不停看着手表,那手表上的牌子是一串英文,攔車的男人不認識,卻下意識覺得一定不會便宜,也許他一輩子賺得也買不起一塊表。
不僅怯懦了,話到嘴邊也說不出來了,甚至有點後悔為什麽自己要聽一個孩子的話出來攔車,這些有車的都是有錢人,要是耽誤了人家正事,或者惹怒了人,人家擡擡手指就攆死他了。
越這麽想越是害怕,男人下意識縮縮脖子,心頭不停埋怨起陳明輝。
陳明輝見狀只能自己過來,“這位先生,有個老人在街頭突然暈倒了,随時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情況緊急,您看,能否請您幫忙送這位老人去下醫院。”
車主看了眼手表,罵了句髒話,“你知道我多趕時間,我和人約了談生意,上百萬的還有十分鐘就到點了,結果我卻在半路上被你給攔下來,還因為你耽誤了兩分鐘。要是因為這兩分鐘我遲到,給對方造成不好的印象,以至于我生意失敗了,你覺得你能賠得起,還是這老頭能賠得起。砸碎你們的骨頭,骨頭渣子也賠不上一個零頭!”
車主大喝道:“都給老子滾開!”
陳明輝只能讓路,對一旁的男人道:“我們分開叫車,這樣速度快,誰先叫到車,就喊另一個。”
那男人憑白挨了一頓罵,心頭正憋着一股怨怼,就道:“要攔車你怎麽不自己攔,躲在後頭指使人裝好人,挨罵的倒成了我。”
這不是掰扯的時候,陳明輝只能自己跑去攔車。可即便發達如海市,雖有轎車,也并不多見,像後世那種川流不息的車輛是沒有的,等了會,好不容易過來幾輛,有的根本不停,有的好不容易停下來了,一聽這種情況,卻都不願意幫忙。
“那老頭要是死我車上怎麽算?晦氣不說,這出過人命的車邪性,願意出事故,就不能要了。我這車可是幾十萬,這損失算誰的。要是勉強對付開,這麽邪的車,我要是為此丢了命,這冤枉不冤,我憑啥用自己的命換他的命。”
陳明輝無法,又問了幾個自行車,可這會兒過了上班點,街上自行車也不多見。有那麽一兩個,同樣不容易馱一個要死的人,死在自行車上同樣讓人晦氣。
這時候自行車就跟後世轎車似得,甚至比後世轎車都珍貴,是很貴重的東西,不是随随便便換的,有自行車的人家自己都嬌慣着使,自不願意馱不識的陌生人。
問了兩個下來,大致都差不多這個意思,可時間已經過去十多分鐘,治病救人是争分奪秒的事不能耽擱了。陳明輝所幸就叫人将老頭擡在他背上,背着往醫院跑。
最近的醫院就在五公裏外,陳明輝跑了半個小時終于跑到了。
衆人七手八腳将老頭從他身上弄下來後,陳明輝也顧不得地下冰涼,攤在那裏大口大口喘氣。
穿着雪白護士服,紮着兩個小辮子的小護士從治療室裏出來,問道:“你們誰是病人家屬?”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應聲,最後竟所幸都向陳明輝看來。
小護士最初就見是這個小少年将人背來的,現在又見衆人皆看向他,便理所應當覺得他肯定是患者家屬。大步朝他走來,還不滿道:“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麽,趕緊去繳費,不繳費怎麽拍片子看病?這人都這麽重了,你怎麽還不知道着急?”
一聽是錢的事,跟來幫忙的四個男人齊齊後退了步,表示事不關己。
陳明輝先是懵了下,反應過來後解釋道:“我不是他家屬。”
小護士皺眉,“那你們誰是?趕緊去繳費,人還治不治了?”
見四個大人一個少年竟是沒一個應的,不禁有些生氣。在醫院裏上班久了,見慣了這種舍不得錢給老人治病,最後只能不知而亡的患者。便以為這又是一個這樣的家庭。
語氣便不好了起來,“老人養你們一大幫兒女,到老了你們一幫竟養不起一個嘛?就沒一個孝順的,這會都在這充傻裝楞起來,不繳費就等着給老人辦後事吧。”
小護士這話把其中一個男人說不樂意了,“這老人要是我們家的,別說繳費,砸鍋賣鐵我也會給治病,問題是他不是,并且我們全部都不認識他。”
另一個也不服氣道:“對呀,我們在場的人,誰也不認識這老人。是走在路上見老人家突然暈倒,好心送醫院來了。難不成就因着這份好心,我們還得出錢?”
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起來,“就是,這年頭誰家日子好過,說的錢不是錢似得,竟然你這麽好心,這錢你怎不拿?”
護士這次知道,這幾人都不是這老人的親人,而是一幫好心人,如此她也不能催誰繳費了。一時間立在那裏,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幾個人還在議論着:“來時候我就見這老頭穿的邋裏邋遢,衣服破了也沒縫就那麽穿在身上,腳上還只有一只鞋。起初我還以為是那只鞋老人犯病的時候掉了,在周圍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後來發現老人腳上都是凍瘡,我就知道根本不是鞋子掉了,應該是壓根就沒有鞋子,腳上這只興許是撿來的,或者是誰看他可憐給他的。”
“這麽說這老頭就是一個流浪漢。”
“應該是……”
“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是了……”
四人一陣讨論,就定了老人身份,是個沒兒沒女,沒人管的流浪漢。這下更是沒人願意給出錢治病了。而小護士聽見這麽一出,也沒招了,人家辛辛苦苦救了人已經不錯了,總不能還讓人自己搭錢吧。那以後更沒人敢救人了。
正一籌莫展之際,又一個醫生走出來,兩條眉毛擰得高高的,“怎麽回事,還沒人去繳費,再不繳費人可能就保不住了。”
小護士無奈道:“這老頭應該是個流浪漢,這些人都不是他家屬,好心看他暈倒送過來的。”
醫生想說不應該,流浪漢怎麽會有棉衣穿,但最後還是憋了回去,他知道說了也沒用。難不成還能因為老頭穿了棉衣就有人給他繳費治病。萬一人死了,治不好,這老頭身份就成了無頭公案,錢也打水漂了。而以現在的醫療水平,沒有醫生敢打包票這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聽了是這麽個情況,醫生也只能無奈道:“報警吧,看警察來了怎麽說。”然後又深深嘆口氣,“聽天由命吧。”即便見慣了生死的醫護人員此時也心情沉重,或者正是因為見慣了生死,眼睜睜看着一條生命在眼前逝去,內心才更加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