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重整旗鼓 (1)
就在此時, 一道略有些暗啞的聲音道:“我只有一百元, 只能給他繳費一百, 不知道夠不夠?”
衆人尋聲望去, 說話的是那個背人來的少年。
他年紀瞅着不大, 十四五歲,穿的在海市而言, 真的很窮很破爛了。腳上踩着的那雙棉鞋,一看棉花用的就不足,瞅着有點薄。就是這樣一個一眼看去就知道家裏一定很窮的少年竟然願意出一百元錢給一個陌生的老人治病。且這個老人很有可能是個流浪漢,這筆錢很有可能打了水漂, 一去不回。
衆人心裏不禁一凜, 都深深的被震撼着,幾個成年人都已經成家多年, 深知養家不易,只當陳明輝是少年心性, 激情熱血還伴有不假思索的沖動,好心勸道:“孩子, 這一百塊不是一元, 想來對你而言也是很重要的, 有可能是你家未來三個月甚至半年的生活費,你別沖動行事, 想想你家人,這錢你要是拿出來了,你爸媽還有弟妹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要餓肚子。”
男人說的是事實, 如果陳明輝手裏只有這一百元,他絕對不會拿出來。都說好心有好報,可好報在哪裏,那是未知的,誰也摸不到看不見,更加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來。而生活的苦難卻是當下的。在僅有一百元的情況下,都拿出來救了別人,那麽餓死的很可能就會是自己,用自己的命換別人的命不說值不值得的問題。只說剩下的家人怎麽辦?被救的人縱然再感激,他也有他的家人,他的責任,他肯定要以他的家人為主,在有多餘的情況下才會顧及別人家人,即便這個別人是救過他命的人。不能怪人性自私,只能說每個人身上都有每個人的責任。
現在的情況不一樣,陳明輝剛剛賺了三百元錢,這錢是淨利潤,他拿出來一百也不會影響什麽,但卻有可能救了一條人命。但要是讓他多拿,他也是不肯的。他和錢宇的學費還是筆天文數字,尚且不知道能不能湊足。讓他把全部財産拿出來救一個陌生人,那麽他和錢宇怎麽辦?不能讀書,他們的人生也許會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有可能是全然黑暗的未來。
難道要用他們能看見的光明的未來去換一個陌生人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的可能嗎?
或者有這樣高貴品格的人,這種人無異是受人尊重的,但陳明輝不是這樣的人。
上輩子的那些經歷,見多了的手段陰謀,他縱然變不成一個見死不救的,卻也無法變得那麽高尚無私。
重活這一世,不是他的好運,而是老天爺可憐錢宇,他不過是來賠錢宇一個無憂的一世。
醫生先一步反應過來,“一百元可能不夠,但是總好過沒有,你先繳上,我這邊給他用藥,等警察來了,看警察的意思。”
“好。”一百塊是底線,再多他是怎麽也不會拿了。這老人不是他的什麽人,更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便是衆籌,他拿出的這些錢也不少了。
陳明輝扶着牆站起來,雙腿還有些發軟,慢慢挪去繳費。
等他拿收據回來時,警察已經趕到,四個男人已經全部交代清楚。
警察也無可奈何,這種事他們遇到的太多處理的太多了,大多最後都是找不到家屬的。
其中一個男人看警察也無計可施,就萌生了退意,他怕留下來再待一會兒,警察會逼着他們出錢。他可沒有一百元可出,家裏四個孩子,三個小子一個女兒,就指着他每月幾十塊的工資,日子過得緊巴的很。廠子裏發點肉什麽的,他家都舍不得吃,都是偷偷賣掉換成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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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裹緊了身上的外套,神情有些緊張,像是怕警察不肯放人似得怯懦道:“那個,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我家裏還有事。”
這人又不是老人的家屬,不過只是一個好心人,警察自然沒理由扣留,就點頭道:“留下個地址,以後有什麽事還得問你,你就可以走了。”
“地址啊……”男人眼神發飄,很明顯不想留。他可不想因一個好心就粘身上個拍不掉的人。
警察看他這樣就知道他的想法了,解釋道:“主要是怕日後這老人家屬找到,詢問起今天的事,還得請你們講講。或者家屬要感謝,沒個地方找。不過這兩種情況都不大可能,看這樣老人很可能找不到家屬,也就是例行公事。”
男人這才留了地址,離開了。
其他人也有心跟着離開,正要開口,忽然先頭的小護士拿着一張小紙條出來。
她滿臉驚喜對警察道:“這是在老人上衣內側口袋翻出來的,是一張小紙條,上面有一個地址和一個電話號碼,應該是老人家屬的。”
這下不禁衆人松口氣,就連警察也驚喜的笑了起來。
“太好了,我這就去聯系。看來這是一個和家人走散的老人。”警察喜氣洋洋的離開,那些本來要走的參與救人的人員又都不願意走了。
聽說那老人的地址裏是有電話號碼的,這年頭能裝上電話的人家,那得是什麽人家啊。這樣的人家随便指頭縫裏漏出點什麽就夠他們吃用了。
幾個男人默默蹲在地上,心裏偷偷興奮着。
沒一會警察回來了,喜氣洋洋道:“聯系上了,人馬上就到,說了有什麽病先給治,一分錢也不會差。”
陳明輝不走卻不是圖那家人什麽,只是單純等那家人到了要出自己墊付的錢財。
沒想到等到的卻是一個熟人——百貨大樓的馬經理。
也不知道警察在電話裏怎麽和馬經理說的,那警察拉着陳明輝剛介紹,馬經理竟然一拳就朝陳明輝揮過來。
“好小子,你有什麽沖着老子來,報複一個老人算什麽本事。”原來馬經理着急,電話信號又不好,聽得不清不楚,這會兒見了警察拽着陳明輝,還以為是陳明輝抓了老人報複被警察給逮住了。
也是陳明輝那一身地痞流氓氣,不收斂的時候确實不像好人。
好在陳明輝身手好,馬經理揮拳過來的時候,警察還沒反應過來,他先反應過來了,一把将人拳頭接住,并翻手一剪,将人雙手扭到身後,一腳踹在他小腿肚上,将人反按在地上。
馬夫人立刻撲上來,尖叫道:“你要幹什麽,這當着警察的面就敢行兇,你們警察也不管管。”
那警察只覺腦仁疼,指着陳明輝道:“我說你們家人怎麽回事,這孩子救了你們家老人一命,你們不好言好語感謝則罷,竟一見面就動手打人,這是什麽道理?難不成救你們家人還救出錯了?”
馬經理梗着脖子,“他不是挾持老人報複嗎?”
“什麽挾持報複,他是救人!你們家老人多虧了他,要不是他早死了。”
一旁幫着救人的幾個男人這時也湊上來七嘴八舌的解釋,“是這個小兄弟一口氣背着老人跑了五裏多地,到這都累癱了。”
“老人剛來的時候病情萬分火急,護士醫生都催着繳費,說不繳費不給治病,耽誤一分鐘都要人命,是這小兄弟把兜裏僅剩下的一百元掏出來墊付了醫藥費。要沒有小兄弟這錢,老人這會兒早就沒了,你們家屬趕到也就可以直接收屍了。”
幾個人越說越誇張,就是為了凸顯出他們的救命之恩,想讓這家看着就很有錢的人家感激他們,多少意思意思。
馬經理這時候也大致聽明白了,臉色由憤怒變得尴尬。陳明輝見誤會解釋清楚,也就順勢放開了他。
馬夫人滿臉通紅,臊道:“你看這事鬧的,真是對不住你,我家老馬是個急脾氣的人,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陳明輝想說沒事,把他墊付的錢給了就行,可一張嘴卻是一通咳嗽。
“這是怎麽了,孩子你臉怎麽通紅,是不是發燒了,護士,快過來給看看。”馬夫人趕緊跑去叫護士,馬經理趕緊去繳自家老爺子的住院費。
回到護士站正好聽見自己老婆大呼小叫的聲音,“天啊,三十九度二,你這孩子咋忍的,這麽高的度數難怪臉這麽紅,不停咳嗽,你就不怕燒成肺炎?什麽,吃撲熱息痛了,那東西怎麽能當事,快點給這孩子輸液。”
緊跟着就聽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跟着道:“這孩子身上應該是沒錢了吧,也許就那一百都給你家老人繳費了。這孩子也是心好,自己攥點錢有病了舍不得打針,卻能對一個全然陌生的老人拿出全部財産,你們家是遇到好人,該好好感謝這孩子。”
馬超越在護士站外聽得面紅耳赤,想到他之前竟然難為這孩子,這孩子卻救了他家老人。也不知道這孩子生活多艱難,小小年紀就出來讨生活,發燒成這個樣子都舍不得打針,可見是多缺錢,而他卻斷了人家孩子的財路。馬超越本來品行也談不上多壞,再加上陳明輝此時還救了他家老人,頓時愧疚得不行,良心都燒了起來,忙推門進去。
馬夫人一看見馬超越就道:“你快把人家孩子墊付的一百元錢還給人家孩子,另外再給這孩子繳些住院費,這孩子高燒到三十九度,這不得燒成肺炎。”
“是是是,我這就去辦。”馬超越掉頭又往外走,陳明輝想叫住他說不用,結果一張嘴就是一陣咳嗽,人就被馬夫人按着躺在病床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不知道自己燒得這麽嚴重的時候,陳明輝還能挺着,現在知道了,就渾身發軟,整個人都沒力氣。
護士先給他打了一劑屁股針,又給他做了試敏掉了點滴,陳明輝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夢裏卻不踏實,夢到了前世。一片火海中,他看見了錢宇,不是前世滄桑的面龐,是今世少年稚嫩的臉頰,透過大火朝他看來,叫他的名字。
“錢宇,小宇……”陳明輝大喊一聲,人猛然驚醒。床旁一個影子動了動,随後一道女音響了起來。
“孩子,你醒了?”是馬夫人。
“嗯。”陳明輝擡頭看了眼窗外,天色微亮,大概四五點鐘的樣子,他這一覺竟然睡了這麽久。“您一直在這裏照顧我了?謝謝您。”
馬夫人道:“這有什麽,你救了我家老人我才應該感謝你。本來這老人和你無緣無故,你又是這麽個情況,自己有病都舍不得拿錢治病,卻在那種時候能把錢拿出來給我家老人繳住院費,我們家才應該感謝你才是。”
陳明輝沒解釋他兜裏其實還有錢,之所以沒打針是他以為他沒發燒這麽嚴重,還以為就是普通感冒。
這個時候馬超越從外面推門進來,看見陳明輝醒來,大步走進,“你醒了,我買了粥和豆漿,你吃些。”
陳明輝也沒和馬超越客氣,他現在病着,這幾日又吃不好喝不好,現在确實需要吃點什麽以盡快恢複體力。
“對了,剛才你叫小宇,小宇是誰?你對象?”馬夫人搭話道。
不得不說馬夫人真相了,但可惜這時候對同性戀太不友好,誰敢承認自己是同性戀都随時有可能被當精神病抓起來,陳明輝為了不惹麻煩就道:“我是弟。”
“哦,那你們兄弟感情不錯,你睡着了一直叫他的名字呢。”馬夫人輕聲笑了起來。
想到錢宇,陳明輝的眼神也柔和了,“家裏只剩下我們兩個了,感情确實要比一般兄弟好很多。”
馬夫人一愣,下意識問道:“你爸媽呢?”
陳明輝垂下眼睑淡淡道:“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剩下我爺爺領着我過,頭兩年也沒了,家裏就只剩下我和我弟了。”
馬夫人心中頓時一痛,這麽小的孩子……
“那你來這邊是投奔親戚?”
“不是,家裏最後的老房被我賣了,我想過來做些生意賺點錢供我和弟弟讀書。”
陳明輝說的淡然,仿若事不關已,馬夫人卻受不了了,不禁落下眼淚。她邊哭,邊回頭捶馬超越,“你瞅瞅你自己辦的這是人事嘛,這孩子這麽苦,你還難為他。馬超越,你什麽時候成了這樣的人,太沒良心了,我不和你過了,你良心狗肺……”馬夫人邊哭邊罵,邊罵邊打。
馬超越不敢躲,就那麽硬挺着,此時他自己也心虛,有氣無力的解釋着,“小紅,你聽我解釋,我真沒做過良心狗肺的事,就這孩子這麽一件是我不對,但我當時真不知道這孩子是這麽個情況。也是那天我心情實在不好,你也知道爸那天剛走掉,我正鬧心着,領導又批評我布料賣不出去,積壓了一庫房,兩廂撞在一起,趙佩又在我那添油加醋說了一堆有的沒的,我這才會趕你這小孩子走,早知道他是這麽個情況,我那會哪會這麽做。”
“呸,就算不是這麽個情況你就能這麽做了?馬超越,人家做買賣賺錢那是賺的辛苦錢,你憑什麽不讓人賺!國家都允許,你有什麽權利不允許。你說說,你平時是不是就這麽仗勢欺人的,馬超越,你好大的官架子……”
馬超越逼不得已發誓道:“這就這麽一樁,就是趕上那天我實在焦頭爛額。”看馬夫人還要罵他,馬超越趕緊道:“不管怎麽樣,這事都是我不對,我絕對會補救,并承認錯誤。”
說着對陳明輝九十度鞠躬道:“對不起,我當時真是兩頭趕一起了,一時沒控制脾氣,我平時真不這樣。小兄弟,抱歉了,我一定會彌補你的損失。”
陳明輝搖頭,“不用,你讓我回去進貨就可以了。”
馬夫人道:“這個是肯定的,對不對?”
半天沒聽見馬經理回話,馬夫人回頭看他,就見馬經理深深皺着眉頭。馬夫人頓時怒了,“怎麽,你還不同意?”
馬超越趕緊解釋道:“不是,我只是覺得這玩具利潤太小,這折騰來折騰去,三四百塊的利潤撐死了,不夠幹啥的。小兄弟,你想沒想過做點別的生意。”
陳明輝眉頭一跳,擡眼看去,“想過,但是我本錢不夠。”
馬經理嘆息道:“一百塊的本錢确實幹不了什麽。”
陳明輝鬥轉間就想了很多,比如他手裏确實還有錢,但救人的時候他卻沒拿出來,馬經理會不會有想法。可若是都這時候了他還不交實底,馬經理要是真有心幫他,也許他一下就可以翻身。況且看馬經理夫妻表現,馬老爺子應該已經脫離危險,不然他們兩個不會都守在他這裏。
陳明輝眼神在馬經理和馬夫人身上不動聲色打量許久,最後決定相信他自己兩輩子的識人眼光,坦誠道:“我手裏還有些本錢的。”
馬超越下意識問道:“多少?”
“九百多。”
馬超越沒往別處想,反而松口氣,“那夠了,可以做點別的生意。”
看他們兩個要說事,馬夫人就站起身,“你們聊着,我去看看爸。”
馬超越道:“你去吧,大哥大嫂都在那守着呢,這邊我照顧着,老人要是醒過來你就來叫我。”
“行。”馬夫人應着離開了。
馬超越搬了凳子自己坐在陳明輝床頭,和他詳細的說了起來。陳明輝所在的樓層住院患者少,這個病房就他自己,所以兩人倒是可以暢所欲言。
“我有一個朋友是做成人服裝的,就是那種拿着布料他給做也行,在他鋪子裏買也行。這時候我看他鋪子裏什麽喇叭褲毛呢大衣,條紋的水手服之類的衣服賣的很好,還有男士的西裝,我覺得這些你可以進些,但不要在海市賣,海市這邊本地人都能找到這些老鋪子,他們認肯自己去做,也不會願意買地攤貨。你可以拿遠點,我也不用太遠,去鄰省就行,只不過可能有點風險。”
陳明輝明白馬超越的意思,這時候雖然讓做生意,但關于生意的各種條例規範還不明确,特別頭幾年賣點什麽還是投機倒把,現在誰也不知道他們賣的東西算不算投機倒把。
但陳明輝知道不算,不僅不算,再過一年,連布票都會取消。因為全國各地積壓的布料實在太多,庫存太大,國家已經沒辦法處理,中央只能緊急停止布票。甚至這時布票已經印出未來三年的,可生産力提高了,布料堆積在倉庫中甚至發黴,而百姓卻因為沒有布票,買不起布料,實在沒有辦法,上頭只能緊急停止。
那之後服裝生意才将迎來它真正的春天。
“我覺得這個很可行。我還有一個朋友是做手工皮鞋的,你也可以在他那裏拿皮鞋出去賣,有我的面子價錢絕對不會高,利潤空間大,就是有點冒險,不知道你敢不敢了?”
陳明輝卻笑了,“飯都要吃不起了,還有什麽不敢的。馬叔,你盡管幫忙,要是真怎麽樣,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把你和你朋友捅出來,我這人嘴硬的很,就是打死我,我不想說的,誰也逼我說不了。”
馬超越笑道:“好小子,你敢一個人出來闖蕩,到底是有些膽量。你就在這裏養病,等你不燒了,我馬上帶你去我朋友那裏。”
陳明輝點頭,明明沒胃口,卻逼着自己吃的更多了。他必須要盡快好起來,絕對不能在這時候生病。
看陳明輝大口大口吃東西,馬超越也餓了,他低頭也吃起自己的那份。
也許是陳明輝體質好,也許是他逼着自己吃東西休息,反正三天後,他真的退燒了,這三天醫院花了他五十八元七角,陳明輝心疼的直咬牙,不過總算找到一個更賺錢的路子,他也不算太肉疼了。
陳明輝這幾日沒事的時候就去馬老爺子病房看看,馬老爺人醒了,已經脫離危險期,但還需要住院觀察。據醫生說是突發腦溢血,幸而送來及時,陳明輝又肯幫忙繳住院費,這才保住一命,不然十有八九人是必沒了。因此,馬超越更加感謝陳明輝,對陳明輝已經完全是恩人的态度了。
這日陳明輝出院,臨走前再次來到病房看馬老爺子,老人已經醒了,但卻還不認識人,只瞪着大眼睛。不過這卻也很讓馬超越一家高興了。
兩人正在病房裏說話,忽然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穿着破舊的男人走了進來。
這人穿着打扮,實在和馬家親屬格格不入,馬家幾個兄弟還都挺有本事,日子過得不錯,沒有一個這麽不體面的。起初,陳明輝還以為也許是一個遠親,但男人一開口,陳明輝立刻就知道他是誰了。
“那個馬先生。”男人谄媚地笑道:“我是那天救了馬老爺子一命的人其中之一,後來因為家裏有點急事突然走了,但當時我也出力了。”
陳明輝已經認出這是那個以為馬老爺子是個拿不起住院費的流浪漢,怕警察逼迫他們捐款裝作有事先走的男人。
男人繼續讨好地笑着,“我聽說,當初救過馬老爺的人,每人都有三塊的感謝費,您看,我的……”
原來這人是無意中聽說了感謝費的事,特意巴巴趕來要錢來了。
陳明輝不僅有些無語,對于這種人他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以為以馬超越的脾氣也許不會給,沒想到馬超越雖然也挺厭惡男人的行為,卻轉頭問陳明輝道:“當初警察說算你在內一共五個人,有一個走掉了,那個人是他嗎?”
男人定睛一看,面前站着的是那個救人的小孩兒,頓時大喜,“是我啊,你忘了當時我還幫你扶着老人屁股了?這一路要不是我幫你扶着,老人你哪能背得那麽穩妥,要是摔一下,說不得就救不過來。”
陳明輝早就認出來他了,只不過對于男人的行為他有點看不上,但不可否認他确實參與救人了,陳明輝絕不會為了心頭那點不喜就否認掉男人做過的事,便只點了下頭,沒和男人打招呼。
馬超越什麽也沒說,直接掏出錢遞給了他,男人接過一個勁點頭哈腰,“謝謝,謝謝馬先生,您好人有好報,馬老爺也會平平安安的。”
馬超越皺眉道:“謝謝你救了老人家,如果沒事,就請先回吧,醫生說老人需要靜養。”
男人拿了錢歡喜道:“那我就不打擾了,以後有機會再見。”
“再見。”馬超越也道。
男人走後,陳明輝才道:“當初救人的就我們五個,再多一個也沒有了,現在你都見過了,其他人來都是騙子,你別上當。”
馬超越道:“不會,當初我打聽過了,知道救人的有五個。這個是自己找來了,不然我也會找去的。”
陳明輝點頭,只要不上當就好。
突然馬夫人擦着眼淚道:“我們之所以一定要給感謝費,還是因為爸養大老馬他們兄弟七個不容易,特別不容易。那個年代,一家七個小子都沒餓死,全拉扯長大了,老人吃了不少苦。最難的那幾年,老人自己啃樹根吃,把糧食省下來給孩子吃。”
馬超越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圈也紅了,“小輝,你不知道,最難的那幾年,家裏吃不上飯,我們兄弟差點就餓死了。”
“我記得特別清楚,有一天突然家裏做了肉湯,我們兄弟幾個眼睛都綠了。我爸說是在外面撿的兔子,讓我們別吱聲,偷偷吃。我們兄弟幾個饞壞了,大口大口吃,還勸我爸吃,我爸為了我們放心也跟着吃,一鍋肉湯,我們湯都全喝了,那是餓了十天還是更久的第一頓,都吃個水飽。我喝多了湯,晚上起來上廁所,無意中碰到我爸腿,我爸疼得叫出聲,我低頭一看,他腿上有血,想起下午他走路就不對勁,他說是上山撿兔子時傷的,那會不覺怎樣,這會兒卻發現不對勁,去扒他的褲子,發現他腿上竟少了一塊……一塊……”
馬超越說不下去了,一個七尺男兒痛哭流涕,哀不成聲。
“從哪以後,我們兄弟就發誓這輩子絕對對老人家好,所以我爸突然走丢了,我才會那麽着急,做事做過分了,沒想到給小輝也造成了那麽大的傷害,真的很對不起。”
“馬叔,都過去了,老爺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陳明輝再開口嗓子也啞了。父愛如山,總是隐忍而深沉的。
這世上有如李翠一樣賣子為己父母,也有如馬老爺一般,不要自己的命,也要孩子活下去的深沉偉大的父母。
馬超越擦了擦眼淚,“不說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走,帶你去我朋友那裏,今天就讓你做成生意。”馬超越把眼淚咽回去,“我知道你着急用錢,咱們抓緊一切時間,争分奪秒啊。”
馬超越就帶着陳明輝走出病房,兩人下到一樓,剛要走出醫院大門,忽然有人在馬超越身後喊了一聲,“馬經理?”
馬超越回頭,是百貨大樓的範春娟。
馬超越道:“前幾天你請假說是你兒子生病住院了,原來也在這所醫院治療。”
範春娟點頭,“不知道馬經理您過來看誰?”
馬經理笑道:“是我父親,老爺子年紀大了,一些老年病,好在現在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範春娟跟着道。這時候她終于看清馬超越身邊站着的少年是誰,頓時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下意識道:“馬經理,您和這孩子認識?”
馬經理哈哈大笑,也不解釋,“認識,之前鬧着玩呢,親戚家小孩兒,喜歡生意上的事,他家裏不同意他做買賣,我就打擊他幾句。”
做買賣的總歸在這時不是正經營生,很容易被人瞧不起,馬經理已經不想讓陳明輝走百貨大樓的路子,便維護起他來,不願意更多人知道他做生意的身份,免得他受人白眼。
陳明輝知道他的好意,默認了。
範春娟這才松了懸着的心,“那就好,這段時間,我一直放心不下這孩子,尋思着這孩子做生意是為了賺錢養家,這要是沒了這份財路,可怎麽活。本來已經問妥了玩具廠商那頭,都同意他直接去進貨了,沒想到那天下午家人突然說我兒子高燒成肺炎住院,一着急請假就跑過來了,也忘了和這孩子的約定,等我想起來的時候,都是好幾天後的事了。趕緊回單位才得知這孩子确實去找過我,也問了我家地址。但出于安全考慮,咱們大樓的同事并沒有給他。我走時,怕孩子再去,特意囑咐了,要是這孩子再去問,就把地址給他。沒想到這孩子一直沒再來。我這心一直都提着,今天見到可算放心了。”
陳明輝心下一暖,知道了緣由,真心實意道:“謝謝範姨,這段時間讓您着急了。”
範春娟連連擺手,“沒事,只要你好就行。”同時心裏不禁感嘆,那個趙佩一路讨好人,結果竟然不知道馬經理和這個孩子關系這麽親近,無意中得罪了人還不知道,之後在單位遇到事,只怕馬經理再也不會顧着那點微薄的親戚關系了。這趙佩千算萬算,都成了空。人啊,終究做事要對得起良心。
三人又閑聊兩句就散開了,路上馬超越道:“範春娟這人不錯,她說的是真話,那天她兒子确實是突然肺炎入院的,找我臨時請假走的。”
“我知道了,等過幾日有機會我會去看看她的。”
馬超越笑道:“哪到不着急,反正她在我這上班也跑不了,你現在最主要還是先顧好自己,等你有閑錢了,再說其他的。至于範春娟,看在你的面上我會看顧她些,況且她暫時也不差那點東西,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陳明輝想了想,道:“也好。”
馬超越用自行車載着人到他朋友的小鋪子裏,這家小鋪子位置十分隐蔽,空間也狹小,只能放開一張縫紉機,後面就是幾件成衣,全店沒見着一匹布料。
要不是馬超越帶他來,這種鋪子他自己絕對不會來的。
見到馬超越,店主周四十分熱情的迎上來,并給兩人都倒了茶水。
“超越,你今天怎麽這麽得空過來?還有這孩子是誰家的,有對象了沒,長得這麽英俊呢。”
“你小子眼光不錯啊。”馬超越哈哈大笑,态度也很熟稔,他把陳明輝推上前介紹道:“這是我老家十分近的一個親戚家小孩,是我的侄子,你知道這年月日子都不好過,這不從老家出來投奔我,打算做點買賣?”
“做買賣呀?”店主周四意味深長的來了句,随後看着馬超越一笑。
馬超越豪爽的拍了周四一巴掌,“你小子有話直說,別和我來這套虛的,我還不知道你,說吧,這次想要多少匹布料,只要把我侄子要的服裝做好了,你要什麽布料都不成問題。”
周四開的這家成衣鋪,主要是給人家做衣服,大部分人都是自己拿布料,他們給做款式,賺得是手工費。這是因為這時候的布料需要布票,個人手裏的那點布票絕對不可能開成後世那種服裝店。可鋪子裏只挂幾件做好的成衣當樣子,招攬客人來這裏做衣服倒沒什麽打眼的。這也是從陳明輝進來到現在,只在這家鋪子的牆上看見幾件成衣,卻不見布料。
不過這只是表面,從改革開放後,上面允許做生意了,周四腦子就活了。一開始絕對是中規中矩的就是給人制作成衣,賺取個手工費,後來能弄到布料,就也賣布料或者成衣了。
起因是生産力提高,布料得已大量生産,而發行的布票卻有限,導致老百姓即便手捏着錢想買布料,可沒票一樣買不了,所以布料場和百貨大樓的布料大量堆積在庫房賣不出去,有一部分甚至出現發黴發潮的現象。
布料廠廠長眼瞅着工人辛辛苦苦生産出來的東西被白白糟蹋不說,還因布料賣不掉,工人已經半年發不下來工資,工人家裏老人孩子吃不上飯,先後許多臨時工辭職,可辭職後的日子扔過的不好,廠長就着急,急得滿嘴是大泡。
同時百貨大樓的馬超越也面臨這種情況,上頭施壓,下頭催促,于是二人湊在一起商量許久,最後還真給商量出一個章程來。
那就是把廠子裏堆積發黴發潮的布料賣給外面新興的成衣鋪,至于布票,暫時沒有沒關系,可以先打欠條,以後什麽時候有了,什麽時候還,不過前提是錢一分也不能拖欠。這些工人就等着錢發工資養家呢。
廠長和馬超越敢這麽幹,還真是因為兩人有點腦子。兩人坐在一起研究的時候,就考慮到當前形式,面對這種全國各地布料大量積壓的情況,上面已經在三五不時的開會研究解決方案了。最後根據近幾年改革開放行情來看,十有八九,最後布票會取消,布料會準許私營。那麽,外頭欠廠子裏的布票就好解決了。
什麽年代都不乏腦子活泛的人,事實上,轉年一月,上面還真就全國取締了布票。不過此時,廠長和馬經理都不知道,他們做這一決策是冒着極大風險的。
當日就招開職工大會,把想法和全體職工交代了,看大家夥的意思。并同時提出,要是将來出了意外,責任廠長全面承擔,但是所有職工要負責廠長家裏人的生活開資。職工們一算,他們三四十人,養幾個老人孩子平均攤下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