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賣子
“什麽肉?當然是陳明輝給你的肉。聽說是鎮上國營飯店做的東坡肉,要不是為了那肉,好端端的,媽為什麽特意做大米飯,一頓大米飯,夠咱家兩頓高粱米飯錢了!”郝建材氣得胸膛劇烈起伏,就差沒起身揍人了。
郝母也滿臉怒火,“郝瑩,那麽大一盒子肉,你就沒拿回來一塊?你別忘了,當初你讓我同意你上學時候怎麽說的。你明明說,女孩子上學容易找到好人家,到時候好幫襯家裏,貼補你哥哥,結果現在你還沒成親,只是有男生追求,你就不肯把肉拿回來,自己吃獨食。既然如此,我看你這書不讀也罷!”
郝父悶不啃聲坐在凳子上,說實話,他對女兒也很失望。女兒真是越讀書越不懂事了。從前不管得了什麽好吃的,都是拿回來全家人一起吃,結果這次別的男生送給她的肉,他竟然一個人都吃了。聽建材說,那可是鎮上國營飯店裏做出來的什麽東坡肉,聽名字就知道很好吃。
郝瑩反應過來,立刻問:“誰告訴你們陳明輝給我送肉的?”郝建材已經不讀書了,他自己不喜歡讀,早就辍學了。鄉上沒有家裏男孩不讀書,反而女孩讀書的道理。郝母就讓郝瑩跟着辍學。郝瑩自己不願意,就跟郝母說,女孩子讀書好找條件好的人家,以後也能幫襯家裏。
郝母也知道這年頭能讀書的要麽是家境好的,要麽是家裏實在疼這個男孩子的,反正不管哪樣,都如郝瑩所言,經濟條件不會差,只要她能嫁進去,就是偷着貼補的東西也夠郝家用了。郝母這才同意。甚至後來,郝瑩認識了陳明輝,陳明輝總是能弄到些好東西,他自己舍不得吃,全都給郝瑩送來。郝母見郝瑩三五不時拿回來的好吃的,更加肯定了郝瑩的話,郝瑩這才有機會一直讀書。
郝母咄咄逼人道:“你不要管誰告訴我們的,那都跟你沒有關系。我現在就問你,你是不是就打着這個主意呢,合着以為反正家裏也沒人知道有男生給你送肉,你就是自己吃了獨食我和你爸還有你大哥也不知道,是也不是?”
“當然不是。”郝瑩矢口否認,“從前陳明輝送給我的東西,我哪樣沒拿回家裏,那可都是咱們全家人一起吃的。況且哪次,我吃的不是最少的。你們總說我讀書,哥哥沒讀,是我虧欠了他,哪回我都只嘗個味道,全都給他吃了。”
郝母尖聲道:“我供你讀書,你哥哥都沒讀,合着你還反倒不滿意了,那就不要讀了,給我回家幹活。”
每次有點什麽他爸媽不滿意的事,就用讀書威脅她。
郝瑩氣得眼淚在眼圈裏,“媽,我沒有,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我沒有吃獨食。”
“沒吃獨食,那肉呢,我問你,那小子給你的肉哪去了,別告訴我半路丢了?”
提起這個郝瑩又氣了,“被我還給他了,媽,你不知道,陳明輝找了一個男生說在要和那個變态在一起,以此逼迫我和他處對象。他一窮二白,我怎麽可能跟他,我自是不願意,于是一怒之下就把肉還給他了……”
郝母更不信了,鄙薄道:“郝瑩,你真當我們都是傻子,你自己撒謊能不能撒勻了。你聽聽你說的什麽話,還找個男生在一起以此逼迫你,一個男生,能對你有什麽威脅力,你倒是好歹編一個女生出來,哪怕是你那個表面好到不行的徐思也行啊。我就是再虎,也能聽出你在撒謊!”
“不是,真的是……”
郝母斷然道:“行了,別和我整那些個沒用的,我不管那小子怎麽逼你,我現在就只要肉。既然你說肉被你還回去了,那你就去再要回來。”
“媽,那他就得用這個逼迫我和他處對象。”郝瑩急得直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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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母抱着膀子,冷冷道:“那你就和他處,處對象又不是成親,大不了到時候不處了。再說,你讀書不就是為了幫襯家裏。”
“可陳明輝家很窮,吃上頓沒下頓,都揭不開鍋了。”
“行了,別廢話,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趕緊把肉要回來,不然你也別回來了。”郝母一把将郝瑩搡出門外,啪地毫不留情地關上門。
無論郝瑩怎麽求,郝母就是打定主意不理她,實在沒辦法,她只能去找陳明輝。
可她從天明等到天黑也不見陳明輝半個影子,等到天完全黑透了,陳明輝還沒回來,郝瑩就不敢再等下去了。她戳着身上吓出來的雞皮疙瘩返回了家,家裏靜悄悄的,都睡下了。
“媽,媽……”郝瑩喊了好久,屋裏才有踢踢踏踏的動靜。
郝母隔着門板問:“肉要回來了?”
“沒……陳明輝他沒在家。”
“嗤,沒在家個屁,不在家他還能幹啥去。我看分明是被你這個饞死鬼托生的給吃獨食了,現在弄不出來,來诓騙我們。今天晚上你就在門外睡吧,記住這是給你的教訓,看你下次還敢不敢了。”
八十年代的農村路上并不見路燈,這時候家家戶戶都睡下了,夜深人靜,四周黑黢黢的,仿佛暗處充滿了鬼魅,郝瑩頓時吓得哭了。
“媽,我真沒有吃獨食,你放我進去吧。”
“還嘴硬,再嘴硬明天也在外面睡。”
郝瑩吓得立馬改口,“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媽,我求求你讓我進去吧,我害怕……”
“呵,我就說是你這死丫頭吃獨食,現在終于承認了吧。今個晚上你就在外面睡吧,否則我看你是不能長記性。”
“媽……媽……”聽着越來越遠的腳步聲,郝瑩哭着道:“爸……爸,你放我進去吧,我害怕,下次陳明輝再給我什麽好吃的,我都帶回來。哥……哥,下次都給你吃,我一口也不吃了,你讓媽放我進去吧……”
然而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搭理她。
郝瑩越害怕,越恨陳明輝,都怨他,是他把肉又拿回去了,導致她媽不讓她進屋。還有那個錢宇,郝瑩更恨他,要不是他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蠱惑了陳明輝,陳明輝也不會這樣對她。
對,一切都是錢宇的錯,是他害她有家不能回。等着吧,她一定要讓錢宇付出代價。
忽然一陣冷風吹過,鬼影重重,吓得郝瑩連忙抱緊自己,蹲在地上蜷縮起來。
陳明輝不知不覺竟在錢宇窗外站了一夜。
當雞叫三聲,陳明輝才從萬千思緒中清醒過來,然而他卻發現錢宇一夜沒進過這屋。許是他搞錯了,錢宇不住在這間卧室。過幾個小時就要上學,陳明輝還沒有洗漱,他怕錢宇看見他這狼狽的樣子,也不願意這麽邋遢出現在錢宇面前,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匆匆洗漱過後陳明輝就來到學校,他本來就折騰晚了,可直到上課,錢宇都沒來。
他屁股底下生了釘子似得,在座位上扭動不安,講堂上的老師看見了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在全校的老師不約而同的默契下,對陳明輝唯一要求就是只要他不打擾到其他同學學習,幹什麽都沒人管。
陳明輝的眼睛不停地往錢宇的空座位上和窗外學校人行路上來回掃視,焦灼不安。不知道怎麽回事,他一早心裏就發慌,跟長草了似得,總感覺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實在慌張得厲害,憋不住了,陳明輝小聲喊着前幾排的啓明。
因為學習好,所以盡管啓明只比陳明輝矮了兩公分,位置還是被分得比陳明輝前了兩排。
“哎,你說錢宇怎麽還沒來,平時這個點早到了吧?不應該啊,他可是對學習十分看重。”
“不知道,可能是家裏有事了吧。”啓明有一搭無一搭回着,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師的講課上。
但陳明輝還不消停,扒着啓明絮絮叨叨沒完。
“不能啊,錢宇很重視學習的,什麽大事能讓他連上學都不來。不會啊……到底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陳明輝急得團團轉,坐立難安,像只蒼蠅一樣對啓明嗡嗡地。搞得有幾個同學都偷偷皺起眉頭,敢怒不敢言。
被他搞得連錯過幾道大題的聽講,啓明就不耐煩了,沖口而出道:“我他媽的怎麽知道”
橫完就後悔了,偷偷瞄陳明輝的表情,陳明輝好像壓根就沒注意到他說什麽,全部心思都放在錢宇怎麽沒來上學這件事情上。啓明暗暗舒口氣,這要是被陳明輝真聽到,非揍他一頓不可。
陳明輝實在心焦心燥、整顆心似乎被放在烙鐵上烙熟了般,一秒也等不下去了。
“老師,我想去廁所?”陳明輝和老師撒謊道。
老師早就注意到他了,只不過一直沒願意挑事。這會也懶得追問,點點頭,放他走了。
出了教室,陳明輝就再也等不了,幹脆直接在走廊上跑起來,惹了幾個老師和同學探頭出來看,還以為發生什麽事了。直到看到是他,才習以為常的繼續上課。
老師從講臺上正好可以清晰地看見校園裏那條通向正門的水泥路面,陳明輝正從上面跑過去,老師臉上閃過一抹冷笑,露出對這個學生行為的譏諷。
當真教化不了!
這一切都被坐在下面的啓明看得清清楚楚,他沉默地陷入深思。昨天晚上他爸騎車來接他,正巧看見陳明輝和錢宇,這是啓父第一次見到兒子嘴裏的校園老大陳明輝。以前從沒當回事,還以為是青春期孩子的叛逆。但當他昨天親眼目睹陳明輝的穿着以及一言一行,還有身上那種抹不開化不掉的仿佛和他整個人融合到一起的陰翳,他才意識到這個孩子是真正意義上的社會人,和他當了幾十年警察親手抓過的那些流氓是一樣的,唯一的區別或許就是陳明輝還沒有成年。
啓父終于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和啓明進行了一次正式的談話,平鋪直敘地闡明繼續和陳明輝來往下去的危害,和陳明輝這個人本身的不端。啓家的家庭教育很好,很尊重孩子成長期間的獨立人格,所以啓明本身對父母叛逆來得不那麽嚴重。
啓明出身富裕,父母在這裏有一定社會地位,平時家裏求他雙親辦事的不少。從很小他就明白社會自我實現的尊嚴,所以大學這條通往人生成功路上的捷徑他是一定要考上的。
只是這樣,似乎和陳明輝往來一定會有影響。可是如果突然就這麽斷了,陳明輝萬一要是氣不過,聯合起來同學排擠欺負他,或者找校外的小混混騷擾他怎麽辦?
算了,不想了,大不了就轉學!反正不能這麽繼續下去。
陳明輝一路瘋狂地跑到錢宇家門口,使勁捶着門,大門差點給陳明輝砸碎了,可房子裏卻靜悄悄地,一點動靜也沒有。
鄰居家的一個老大爺被驚動,給砸出來。
“哎,你是那個錢宇的同學?昨天送錢宇回來的就是你吧?”
“是我,大伯,今天錢宇沒去上學,我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哎!”老大爺重重嘆口氣,無可奈何道:“錢宇是一個好孩子,就是命不好,可憐了他啊!李翠根本不配做母親,就是一個畜生!”
聽老頭這麽說,陳明輝更加着急難安了?
“大伯,錢宇呢?到底怎麽了?”
老頭十分同情地道;“去年錢宇的父親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了,剩下錢宇和他母親——李翠。起初,李翠對孩子還可以,雖然讓孩子幫忙做做家務下地幹活但也不算大事。只是最近這幾月不知道怎麽了,李翠對錢宇的态度大變,把家裏裏裏外外的活都推給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不算,還非打即罵!那打罵聲左鄰右舍聽得真真的。”
“有一次,實在不像話,我和幾個鄰居就出來勸。結果呢,人家李翠怼道,‘你們要是真可憐孩子,就把孩子買回去養着!’後來慢慢的也就沒人再勸了。當時雖然李翠說什麽賣孩子的話,我們都沒放在心上,只當她說的是氣話。誰知道今天早上就聽說,錢宇被李翠騙到前面那片,說是要把他過繼給一個老光棍做繼子,給那個老光棍養老送終。可實際上誰不知道,那個老光棍年輕時性侵過一個男孩,以故意傷害罪、猥亵兒童罪被起訴,坐了幾十年牢才出來。李翠現在把人過繼過去,怎麽可能是真的是做繼子,還不定怎麽回事呢!”
當時陳明輝就嗡一聲耳鳴,眼前一片發黑,一個踉跄就往地上栽倒。
“哎呀,孩子,孩子你怎麽了?”老伯連忙去扶陳明輝,陳明輝才沒摔倒。
他怎麽就沒想到,上輩子錢宇是情書的事情沒過幾天就不來上學了,當時他還沾沾自喜的以為錢宇是被他吓怕了不敢來學校了。後來上輩子臨死前啓明給他電話說過錢宇過得并不好,那次事件沒過多久就和一個老光棍在一起生活了。現在把兩件事情聯系起來,陳明輝才反應過來,原來錢宇辍學并不是因為寫給他的情書被發現,而是因為李翠。
當時陳明輝就嗡一聲耳鳴,眼前一片發黑,一個踉跄就往地上栽倒。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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