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漢二十五年十二……
新漢二十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大雪,韓都城,一間酒樓。
雖然明天就是新年了,但今天酒樓裏的人比平常還要多,衆人不被大雪所阻,都争相早到。但也都沒了往日的氣氛,酒樓裏死氣沉沉,越發地安靜。白衣少年坐久了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而大家,就這樣等待着韓老先生的到來。
終于等到了韓老先生,他也沒有了往日的從容與活躍,只是平鋪直述起來。
“我想,韓都城內沒有人不認識這位夕朝郡主吧?莊夢蝶,忠義王韓滄海之外孫女,刑部尚書莊玄岳之女,自皇上知道她的存在開始,便将她封為郡主,身份極其尊貴。她的美貌來自于她的母親韓若仙,但過于妖豔,魅惑力之強堪比妖孽。性格嚣張跋扈,做事任意而為,驚世駭俗,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任誰都知道,她的威風,連韓國唯一的公主都比不上。”
“莊夢蝶從小聰明過人,卻不學無術。她八歲那年,因韓王爺遠赴邊關打仗,無暇看護她,因此被送上了人人羨慕的無痕谷學藝。怕她寂寞,還送了個與她同齡的丫頭——雲煙,就是刑部尚書現在的義女,陪着她,但沒幾年的功夫就被掌門趕了下來。下山回來後,因無人管教,越發不像話,竟夜宿妓院,還在妓院買下了固定的房間。後來甚至發展到在自己家裏豢養男寵,并且招搖過市,絲毫不顧忌禮義廉恥。”
“長大後,硬要在刑部做捕快,便投在了刑部四司中的司門司。在她師父袁剛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有點成就,得了個‘名捕魅蝶’的稱號,卻在十八歲那年愛上一個死刑犯,聽說還有過一個孩子。莊夢蝶為了那個死刑犯制造冤案,忤逆外公,最後韓王爺竟被她活活氣死了,就連她的父親也受到牽連!雖然犯下了十惡不赦之罪,但韓王爺臨死之前還在為她求情,讓皇上念在他為國家立過不少汗馬功勞的情分上,赦免她的外孫女。皇上才法外開恩,僅僅剝奪了她郡主的身份。大家是因為尊敬韓王爺才對莊夢蝶諸多忍讓,但她卻害死了王爺,所作所為令人不齒,又沒了身份的庇佑,終成衆矢之的,這才迫使她遠走他鄉。”
韓老先生所說,除了白衣少年不是本地人之外,大家都是心照不宣。酒樓的氣氛異常沉重,大家都為韓王爺感到惋惜。
“像這等禽獸不如的女子,大家怎能容忍!她的父親不是正直的刑部尚書嗎,怎能縱容她為禍鄉裏!”白衣少年顯然已是義憤填膺,他雖對此事有所耳聞,但也只是零星半點,沒想到此女子的惡行如此人神共憤!
韓楚回想起莊夢蝶的過去種種,解釋道:“她因為跟父親的關系并不好,所以一直住在忠義王府。但那時,韓王爺多是在外面打仗,無暇管教她。後來,她的父親見她所作所為已讓韓都城內的百姓人人自危,便将她強行拖回了家裏,還動用了家法。但不知發生了什麽,刑部尚書和她斷絕了父女關系,真的将她從族譜裏删了出去。再後來,她就一直這樣了。”
韓國是個身份等級森嚴的國家,往往出生的好壞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一個人的一生。而族譜是一種尊貴的象征,在族譜中被删除是一種極大的恥辱,是對身份血緣的一種抹煞,死後靈魂都無法皈依,一般都是犯了不赦之罪,才可能發生這種情況。
“那件事之後,韓王爺頭七的那天深夜,有人曾經見過她帶着一個孩子,坐着輛馬車連夜走了。自從她走後,就無聲無息,快兩年了。韓老先生知道她去了哪裏嗎?”說完這些,韓楚眼裏居然有些落寞。
莊夢蝶的突然離開就像是個沒有完結的故事,因為那件事,跟她有牽連的死的死、散的散,她怎會甘心。大家都很明白,莊夢蝶不會讓這件事就這麽結束的,她的離開是暫時的。大家不提,不代表已經忘記,只是誰都不願意再揭起這一塊傷疤。但正因為這樣才會覺得不踏實,就好像她沉寂越久,不知哪天回來的時候帶着的陰謀就越可怕一樣。
大家都在靜靜地等待着老者的答案,這是每個人都想知道,可是又怕知道的問題。她,到底在哪?
可韓老先生也只是沉默,韓楚和看客們紛紛掏出大把的銀子給他。韓老先生怔怔地看了看銀子,緩緩地拿了起來,看了又看。
“她在笑城!”韓老先生仿佛永遠都知道答案一般。
韓楚猛然站了起來,再不複優雅之态,失聲道:“什麽!她竟是去了笑城!難道,她跟了韓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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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大家驚疑不定時,韓老先生下一句話無異于驚天炸雷:“她已經回韓都了!”實際上,不僅僅是韓楚,酒樓裏所有的人都是目瞪口呆,室內一下子變得異常安靜。
“這種人,你們越是怕她,就越是助漲了她的氣焰!”白衣少年可不若他們這麽害怕莊夢蝶,可能源于一顆正義之心,也可能是沒有在韓都城生活過。
“你不明白,她像是在我們韓都城內紮了根一樣,如果她是以這樣的方式消失,我們是不會安心的。而且我們都知道,她一定會回來的!而我們,就會時時擔心她到底會在什麽時間回來,又會做出什麽事情來。”一位面相還算過得去的男子搖了搖頭,他在以前,可是連家門都不敢出的,生怕被莊夢蝶綁去當男寵。
看着大家如臨大敵的樣子,白衣少年方知莊夢蝶是韓都城的禁忌,也不禁對她産生了好奇。
“說書的,你既然知道這麽多事情,那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麽回來?”不知是誰這一問,道出了大家的心聲。
“我不知道。”韓老先生平靜地說道,“或許是為了報仇吧。”
大家心中答案也都大同小異,但還是不甘心,所以多此一問。
韓楚眼中閃爍着既興奮又陰鸷的光芒,喃喃自語道:“說實在的,沒有你的日子還真是沒有什麽樂趣啊!還好,你終于回來了!只不過,我真的很好奇,你是為了什麽而來?”
韓楚本有要事要去南方,但現在的他卻猶豫。其實韓楚和莊夢蝶并無深交,對莊夢蝶的好奇也和大家一樣,因為她确實“與衆不同”。雖然在他們偶然擦身而過的交集中感覺怪異,但也并無其他。他不明白為什麽在她走了之後,會變得如此在意。
“韓老先生,你知不知道怎樣化解這場劫難啊?”看客們開始病急亂投醫,把韓老先生當成了活神仙了。
韓老先生卻搖了搖頭,無不令人感到失望。但韓老先生眼中竟也留露出濃濃的失落,可真是耐人尋味。
“韓老先生,你不是能掐會算嗎,怎會不知道?”白衣少年戲谑地看着韓老先生,将這句話送還給了他。
韓老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衣少年,又說了一句天崩之言:“莊夢蝶會死于韓笑之手!”這是命運。
這一天,大家經歷的波折和驚訝實在太多。不明白,既然韓笑會殺了莊夢蝶,為什麽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收留她。
聽了這句,韓楚再不猶豫,已然決定按原計劃——南下,攻打笑城。而且雷厲風行,立即帶着下屬離開了酒樓。他這一走,倒是讓酒樓二層寬松不少。
“你到底是誰!”此時的白衣少年對這個老者更感興趣。少年站了起來,竟有一種今天問出個結果就不罷休的架勢。他盯住了出口,已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查清楚。
“那你呢,你又是誰?”
白衣少年一驚,不知韓老先生何意,一時間竟忘了回答。
還不等少年回答,韓老先生捋了捋胡子,繼續問道:“你知道為什麽這麽多人喜歡聽書嗎?”
兩個毫無關聯的問題,少年琢磨着是不是有什麽玄機。
韓老先生又發話了:“你一連來了三天讓我賺錢,我也沒有什麽可以謝謝你,只好送你幾句話。”
少年雖驚訝韓老先生對于聽書之人的情況都如此了解,但很快就冷靜下來,在心中打定主意,就算他說的天花亂墜,自己也不受誘惑,今天一定攔住老者。一邊想着,一邊仔細看着老者的表情想要分辨真僞。
只聽老者說:“你一身浩然正氣,武功、人品、才智都是人中龍鳳,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只不過,你有一個缺點,而且容易被這個缺點所累。你将要做的事會給你帶來傷痛,你自己要想清楚。”
少年見韓老先生說得真切,有些動容,正想詢問真意,韓老先生并未給他這個機會,忽然對他露出莞爾的表情:“哦,最重要的忘說了。今天是刑部報到的最後一天,孟浪孟大捕快,你再不走,恐怕就遲了!”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原來這白衣少年竟是“滄浪劍客”孟浪!孟浪為人嫉惡如仇,劍法傳神,在江湖小有名氣。後來投身公門,因為表現優異,拔擢到都城就任捕快。
原來大家身邊就有這麽個成名俠少!有真人在此,哪還用聽什麽書,機會難得!他們再也顧不上其他,蜂擁往孟浪的桌子圍了過來。這下子騷動可不小,本來聽書之人就很多,空間狹小,一下子就圍了個水洩不通,上來就對他問東問西,現場頓時大亂。韓老先生先看了看孟浪,故意露出惋惜的表情便走了。
孟浪可真是有心無力,只能任憑韓老先生走了。他現在明白剛才老者那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了:因為大家對這些個成名人物過度關注,才導致韓老先生說書總有觀衆。所以韓老先生算準他們一定會這麽“熱情”地對自己,然後成功脫身。
孟浪看局勢控制不住,心想:還是以後再來查查這個韓老先生,現在還是脫身比較重要。他急中生智,對着窗外大喊:“莊夢蝶往酒樓方向來了!”
衆人一聽,紛紛散去,都只顧逃命去了!
孟浪總算松了口氣:“還是她管用,比我厲害多了!百曉生的新秀譜真是名不虛傳,直到今天我才信了它!”
後來,還真讓韓老先生說中了,孟浪去刑部報到還是遲了。其實他有所不知,韓都裏這個風氣的形成還是因為莊夢蝶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