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拖累
話說那日柳憶和陸歸鴻在他們離開後沒多久便被仙華山莊的人尋着了。回去後,柳憶便照着慕雪說的,尋了個機會向下面的人交代了下去。顧乘風從陸歸鴻口中得知了慕雪小産的事,發瘋般的要找慕雪,問柳憶,柳憶也只是說:“慕雪姐姐說她要回天狼山去,讓你不要再去找她。”說完這話,倒也不知怎麽的顧乘風倒是平靜了下來,只是吩咐自己的幾個親信暗中積蓄去找。
而“顧言”只是莊上的一個下人,死在少爺的婚期裏,多少有些觸黴頭。這種撿回來的下人,唐飛覺得拿張草席裹了埋了便是,可顧乘風偏要好生安葬,弄得兩個人橫眉冷對。但唐飛要抓慕雪,也懶得和他計較,瞪了一眼他這個看不上的女婿就走了。
那日,顧乘風在“顧言”的墳前待了許久,說了許多許多的話。雖然沒有流淚,柳憶卻能感受到他的悲戚。主仆十年的感情,又豈是一句話可以概括的,只是若是顧乘風知道大名鼎鼎的采花賊駱謙,竟然藏在自己身邊十年,不知會作何感想。
柳憶後來也偷偷回去找過慕雪,可是哪裏還有慕雪的人影。空蕩蕩的房間裏空無一人,只是在枕下發現了一紙信箋。裏面不過白紙一張,但柳憶聞了聞,便明白了,這是慕雪怕信被其他人看到,所以特意用特殊的藥水寫的。而且因為門派四大弟子,只有慕雪知道柳憶的真面目,并且有直接聯系,所以用了只有兩個人知道的方式。找了個無人的時候,撒上特制的藥水,看着一字一句浮現:
小憶,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我會照顧好自己,莫擔憂。玲珑果即将成熟,唐飛定當前往,适時必将再起紛争。此番前往祁山,将一探虛實,還望你留在莊內,多加留意唐念月行蹤。如有變故,還望及時相告。
至于顧大哥,只當是今生情深緣淺。此番一別,不望相念,萍水一遇,終将別離,切勿怨恨。
暗探之事,還望多加小心,切勿暴露身份,兀自珍重。慕雪留筆。
看完了信,柳憶的心裏像針紮一樣的難受。師姐的容貌毀了,武功也廢了,可她卻從頭到尾毫無怨恨,還處處為他人想,絲毫不曾顧念自己。不想讓手下的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樣,竟然自己孤身前往祁山。世人都道她冷血無情,卻不懂她的善意與倔強。雖不是姐妹,卻勝似姐妹,她沒有照娘的遺願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姐,但如今有這麽一個師姐,也是足夠了。
柳憶雖然面上不說,但想到慕雪被唐飛害得那麽慘,平日裏也沒少對唐念月橫眉冷對。人多的時候,冷冷地甩幾個眼刀;單獨碰面時,她總是從她身邊匆匆而過,怕自己控制不住上前撕了她。
顧乘風向她打聽過很多次關于慕雪的消息,但每次她的答複都是相同的。他暗地裏也自己派人去找過慕雪,卻是毫無音訊。顧家二老和陸歸鴻都擔心他會消沉下去,不過出人意料的,他倒是沒有消沉,只是言語變得少些,有時候沉默得讓人捉摸不透,其他倒也沒有什麽。衆人的心算是放下了,只有柳憶悶悶不樂。
——
唐飛在昨日離開了,也不知接下來會做什麽,她派了谷雪、香雪跟着。師姐已經三天杳無音訊了,雖然讓自己的人特地留意了,但也依舊毫無消息,便也放棄了尋找的念頭。慕雪從來不是沖動的人,她這麽做必定有她的打算。而且她既然不想讓自己找到,怕是再找也是徒勞了。至于身邊的那個駱謙,既然救了師姐,總也不至于再害她。這事也只能如此了。
心裏煩悶,看着院子裏那些開得絢爛的菊花,也覺得無趣。一個人無聊得往池子裏投小石子,以此發洩。池子裏的荷花已變得幹枯,池水清冽,池底的淤泥清晰可見,魚也不似夏日的靈活了,整個池子也是悶悶的。石子投在池裏,驚起一小片浪花,暈開漣漪。
突然,池中的倒影多出一個人來,正是多日未見的陳千恪。雖只在成婚那日見過一眼,柳憶卻再也不會忘記他。如果不是他倒戈,慕雪不會那麽慘。她挑了塊大石頭,沖他的倒影扔去,水花濺開,倒影四分五裂。
“柳姑娘,我知道你與慕雪交好,如果有機會見到她,替我跟她說一聲,那日的事,是我對不住。”陳千恪在她身後開了口。
柳憶轉過頭去,憤憤地看着他,“事情已經發生了,說那麽多又有何用?”又不是所有的過錯都能彌補,時光不能倒流,有些東西錯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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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千恪眸中帶了幾分歉意,對這個稚氣又帶了幾分愠怒的姑娘說道:“是我拆散了慕雪和顧少俠。那日我若指認唐飛,的确可以阻止這樁婚事,可是老夫做不到。我一旦指認,不但這親事結不了,唐飛也會成為江湖群俠讨伐的對象,我和他有仇,按理來說這應該如我所願。可是,我不能不替唐念月想。她畢竟是月娥的孩子,和她有着七分相像,我不能棄她于不顧,讓她成為人人喊打的對象。”這話,算是對當日的一個解釋。
其實他那日反悔也不光是因為顧念唐念月,還因為前一晚他無意間聽見了慕雪和手下的對話,知道了莫蘭沒有死。雖然他明白駱少華才是最大的敵人,當初答應慕雪便是因為彼此有共同的敵人,但那前提是建立在莫蘭已死的基礎上的。如今知道莫蘭還活着,他又如何容忍自己成為她倚仗的工具。與駱少華之間的仇,他自己會算清。
“你有你的顧慮,可是卻害慘了她。”是啊,他有他的顧念,可是一念之差,終究是害了慕雪。讓柳憶去原諒,她做不到。
“陳大俠,你不必向我等卑微之人解釋,我等粗鄙,并不能理會。”那冷硬的口氣,哪裏像是出自嬌滴滴的女子之口,憤怒,不滿,溢于言表。
陳千恪也知道她氣頭上,也知道多說無益,最後只留下一句“唐飛的賬,我自己會算,那日的事也當是欠了慕雪一個情,他日定當償還”便扭頭走了。留下柳憶一個人站在水邊,無語問蒼天。
人,終究是敵不過各自的宿命。
——
山路上,夜幕降臨,在駱謙替自己輸了兩次真氣之後,慕雪終于覺得好受了些,安靜地裹着被子聽着有節奏的馬蹄聲。透過窗,她知道外面已經天黑了。馬車門上,映着駱謙的人影,他之前就做了夜間趕路的準備,備了燈籠,懸在車棚下。燭光躍動,火光忽明忽暗,卻是襯着駱謙的身影更加高大偉岸,深夜裏,那一點燈火莫名地讓人心安。
山野中,偶爾傳來狼的嚎叫。可是慕雪卻是沒有絲毫的害怕,她知道駱謙不會讓自己有事。
車頭,駱謙依舊怡然自得地駕着車,叢林中那些一閃而過的綠光和斷斷續續的嚎叫,他絲毫也不放在心上。在死人堆裏爬過,在刀尖舔血過活的人又怎麽會懼怕這區區幾只野獸。許是習武之人自帶煞氣,一路上也到沒有狼群攻擊。
在月牙西沉之際,二人總算是找到了一家驿站。駱謙聽了馬車,敲開了驿站的門。那掌櫃半夜被驚醒,一臉的不情願,正要發作,看着來人一臉煞氣,乖乖閉上了嘴。看見馬車裏有人,順勢多看了幾眼,轉頭被駱謙如刀的目光的目光下了一跳,正想這是半夜撞鬼了不成。看見來人遞上了一大錠銀子,立馬笑得滿臉褶子讓小二送二人上樓。
駱謙拿衣服包着慕雪,打橫抱起,目不斜視地上了樓。荒郊野外的驿站,住宿條件自是不能和城裏的客棧相提并論,不過總算還算清靜。屏風隔出了個裏外來,外間放這個躺椅,到底比趴桌子睡一天強得多。
“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麽?”
“是有點。”車馬勞頓,慕雪本身就沒什麽胃口,幹巴巴的饅頭真是難以下咽,一路上,幾乎沒有吃什麽,這會是真的餓了。
小二敲門送來了熱水,駱謙接過盆,又讓他去給下兩碗面。自己則把熱水端進了屋裏,擰好了毛巾。“擦擦身,就不會那麽難受了。”
慕雪接過,她其實并不習慣別人這麽照顧她,“你不用這樣,我還沒有傷到動不了的地步,這些事,我自己來就可以。”
駱謙倒是也不争辯,“不要太久,免得着涼。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待要轉過屏風之際,又突然轉身補充道:“你臉上的痂已經小了不少,這幾日怕是會癢,不要撓。”
“哦。”慕雪低低應了聲。旁人眼中冷血無情的采花大盜,在她這裏卻是溫柔如斯。她想,她也許從來不懂駱謙。
擦了擦身子,又喝了碗熱湯面,只覺得溫暖熨帖,慕雪的精神好了幾分。
看着外間在整理被褥的男人,她竟然覺得有幾分好笑。堂堂大盜,竟也做起了這等事。但想想,這幾日,他真的沒少照顧自己。“其實你不用這樣。”慕雪沖着外間道,“睡椅子不舒服,你趕了一天的路,太辛苦。你不需要守在我房子,睡在隔壁就好。”
“所以,你這是心疼我?”說話間,駱謙已經轉過屏風,走到了跟前,一雙桃花眼帶着笑意看着慕雪。
慕雪忘了這是個給根杆子就往上爬的人,真是不能給他好臉色。慕雪知道自己說不過他,說什麽都能被他歪曲得一塌糊塗,索性不解釋。“你愛睡椅子就睡椅子,我看你這身子骨也挺好的,受得住。”
“是麽?”駱謙已經坐到了慕雪的床邊。
這麽近的距離讓慕雪覺得不舒服,往裏挪了挪,“你趕緊歇息吧,明天還要趕路。”還是平靜的語氣,但是心卻在狂跳。
但駱謙不但沒有走,反而脫了鞋上床,臉上是邪魅一笑。
“你,你做什麽?你下去!”慕雪慌了,駱謙掰住了她的身子,她本能地掙紮。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想錯了。她感覺到一雙手抵在自己的背心,精純的真氣從他手中綿綿不斷地渡過來給自己。在馬車裏的時候,她渾渾噩噩,但現在她頭腦清醒,只覺得渾身似都在覺醒,通體舒暢。而且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真氣竟如此精純,按理來說像他這種遍覽花叢的人不該是這樣,難道……想到這,慕雪紅了臉。駱謙在她背後,并沒有看到她臉紅的模樣。
“其實你不必這樣,我沒你想的那麽弱。”白天駱謙已經給她用內功療過傷,這樣的損耗他還當真舍得。
“你早點好了,便可不必拖累我。”
是啊,是一種拖累,可他卻偏偏就是願意攬這麽一個拖累,甘之如饴。
調息了半個時辰,慕雪覺得果真好多了。想要言謝,駱謙卻已經起身走,把一墨綠色的小瓷瓶放在桌上,“這是活血生肌的藥,臉上的傷,再抹一抹。這是陸家秘制,興許能不留疤。”
對于恢複如初,慕雪其實是沒有抱任何希望,也只是期待着疤痕小些,不要猙獰交錯。可如今駱謙對這她說這些,她卻仿佛看到了希望般。
抹完藥,慕雪躺下,許是白天睡得多了,此刻慕雪并沒有睡意。屋內只有微弱的燭光,透過燭光,她看着對面隐約的人影。萌生出一種錯覺,仿佛那裏躺的是他。可是身上的傷痛告訴她,那是假的,假的。
一室之間,屏風相隔,他沒有看到她在看她,她亦不知道他并未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