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請罪
在那之後,慕雪和顧乘風都沒有再見面。她不知道他在忙什麽,也不想去知道他在忙什麽,她只知道自己有很多事要去做。如果他真的在乎自己,他定會努力去挽回;若是不在乎了,她再去糾纏,質問,也不過是徒勞。
每日清晨,她都會去白沙渡練劍,練功會讓她覺得踏實,安心。抛下所有的包袱,從頭再來,其實也并不是那麽難。
柳憶原本還擔心她,但看她氣色倒是越來越好了,該吃吃,該睡睡,一點也沒有哀戚低靡之态,倒漸漸放了心。雖然拿捏不準她心裏想的,也不知道顧乘風心裏到底是怎麽打算的,但她還是每天會和慕雪說一些山莊裏的事,也會把慕雪的情況告訴顧乘風。只是,她沒有提慕雪懷孕這件事。有好幾次她都忍不住想說,但想到慕雪千叮咛、萬囑咐,她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其實慕雪這麽做很簡單,她不想拿自己的孩子當做感情的籌碼。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如果他真的已經不在乎她,那也沒有必要讓他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了,不過徒添煩惱。想要的,她會去争,卻不會去求,勉強來的,終究不會長久。
她拿出莫蘭給她的那些小瓷瓶,癡情散。
“只需摻了你的血讓他服下,那人便會忘記舊情,鐘情于你,此生不渝……”
師父的話還回響在耳邊,兀自想着,卻不想從窗戶飄進來一個人影。
“你來了!”說話間,慕雪把那東西收了起來,放在書桌上的一小匣裏。
“師姐果然厲害,不需看也知道是我。”進來的是花容,輕松避開了院中守衛,來到了慕雪房裏。
“到底是多年姐妹,我若是這都認不出來,如何當你們的大師姐。”
花容聞言只是一笑,從慕雪側方走過來,在書桌前站定。
慕雪也并未寒暄,直接進入正題,“交代你去辦的事怎麽樣了,可有消息?”
“我的人在陽城找到了他們的蹤跡,那管家和婢女已經被我的人拿下了,我的手下正帶着他們往這邊趕。至于陳千恪,有人曾在陽城附近見過他,但是我的人拿不下他,而且我的人還探到消息……”
事情一交代完,花容也不做停留,又從窗間跳了出去。
慕雪此刻已經有了計劃,唐家究竟給了顧家多少好處,促成顧家答應了這門婚事,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如果她能找到證據在婚禮當天證明唐飛就是駱少華,衆目睽睽之下他百口莫辯,一下成為衆矢之的,不但這親結不了,只怕師父的仇也能報了。冷家昔年的管家和冷月娥的婢女雖然會對駱少華的事知道一二,但畢竟冷家已經敗落,二人人微言輕,也未必有人信服。而陳千恪就不一樣了,當年江湖聞名的鬼劍,也曾是冷家看好的女婿人選,甚至已訂下婚約。當年卻因冷月娥一心要嫁給駱少華,他們的婚事告了吹,陳千恪不惜與駱少華大打出手,卻是受了傷。此後随着冷家的落敗,陳千恪也在江湖銷聲匿跡。若他能夠出來指證唐飛,對自己必是一大助力。
之前自己手下的人就來報在陽城發現了疑似陳千恪的行蹤,她便派了花容去查。如今,花容已經找到了冷家的人,就差陳千恪了。
Advertisement
思來想去,慕雪還是決定,自己親自走這一趟。
九月初,顧乘風就要成婚了,她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不能再耽擱。
是夜,她身着一身黑衣,躍上了仙華山莊的高牆,輕車熟路地去了顧乘風的住處。雖然如今內力大不如從前,但是輕功依舊卓絕,只是趁着守衛轉身的瞬間,已是翩然而至。
他的住處,此刻燈火通明,雖然慕雪只是站在廊下的柱子後面,透過洞開的窗,卻是看得真切。那個許她一生的男人,此刻正身着一身大紅喜服被衆人簇擁着。一個身着棗紅對襟褂子,金色襦裙的婦人正在替他打理衣裳,那人慕雪認得,正是顧夫人。
燭光明晃晃地照在顧乘風身上,那一抹紅紅得刺眼,但顧乘風臉上卻并無太多的表情,冷漠得如同玩偶,絲毫沒有往日的神采嘴角偶爾苦澀地抽動兩下。他看着比之前消瘦了些,大紅禮服上身,倒是襯得單薄了。他想必也是不願意的吧!
慕雪在門外站了許久,看着丫鬟們替他整好袍角,裁縫上前拿着尺子又量了量,畫了畫。顧夫人滿面紅光地和他交代成婚事宜。全程他都是神色淡淡,她就站在外面看,只等到衆人都走了,庭院歸于寧靜,看着他步入內室,才終于轉身離開。
他們已有些日子沒見面了,其實她好想問問,他當真要娶她嗎?但這不過是多此一問。連喜服都已經籌備好了,她又何須再去糾纏。她或許是曾經入得他眼,走進他心的人,但他要娶的,卻不是她。糾纏無益,她要去做自己的事。
慕雪又走過幾個回廊,進了柳憶的院子。直接從窗戶躍入,足尖輕點,并未發出任何聲響。彼時的柳憶正雙手支着下巴想些什麽,完全沒有留意到慕雪進來了。
待慕雪走進,在燭光下投下陰影,她才猛然反應過來。正要起身閃到一旁,一只手已經搭上了肩,“是我。”
柳憶聞言轉過身,拍着自己的胸脯,說道:“師姐,你怎麽來了?真是吓死我了。”
“我近期有事要離開一趟,來和你道個別?”
“什麽,師姐,你要走?什麽時候回來?什麽事這麽重要,要你親自去辦,顧大哥這邊的婚事怎麽辦?”柳憶一股腦抛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慕雪卻只是平靜地回到:“我會在他大婚之前趕回來的,這段日子,你留意着山莊的情況,凡事多小心。會有人易容代我留在嚴城,你無需驚訝,但也不要讓她知道你的身份。”雖同是四大弟子,但是莫蘭當初終究是留了一手,是以除了慕雪和柳憶自己手下的人,宮月和花容并不知道柳憶的真容。“你只需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其他無需操心。”
柳憶雖還想再問什麽,但也懂門派的規矩,不該問的不便多問,而且慕雪既然已經找人易容自己,也肯定料理好了後續事宜。“師姐,那你一定要及時趕回來。”
“我知道。”
“雖然顧大哥最近都沒有去找你,對于他答應了親事的這事,我也生氣。可是這兩日看他與顧莊主,顧夫人鬧得很不愉快,顧夫人甚至以死相逼了,我也沒法怨他了。而且我之前怕你心裏不好受,一直也沒有跟你說,顧大哥這幾日天天借酒消愁,拉着陸大哥喝得醉醺醺的,夜裏還經常一個人練功到後半夜發洩,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我看着心裏也難受。”雖然柳憶心裏有氣,但她還是覺得該把顧乘風的事都告訴慕雪。
聞言,慕雪想起他那清瘦的面容和冷峻的神色,抿了抿嘴,卻還是沒有說話。
“師姐,他還是在乎你的,你們一起想想辦法,總能解決的。你真的不告訴他孩子的事麽?”她是真的希望他們能在一起。
慕雪臉上帶着平和的笑,“你不用替我擔心,我會處理。”說着她愛憐地替她理了理耳邊的頭發,又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不要擔心,便又從窗戶越出。
出門的時候,她看了一眼天,黝黑的蒼穹裏,星河燦爛。
她的前路要握在自己手裏。
晨曦微露,一匹白色駿馬出了城,馬蹄落在泥地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慕雪帶着帷帽,白衣勝雪,一個人在官道上直奔陽城而去。此去一行,她也不知有多少把握,但是箭在弦上,已無退路,她只有勉力一試了。
一手執着缰繩,一手撫了撫自己還未隆起的小腹,心中默念:孩子,讓你受委屈了,跟着娘奔波勞累。孩子,你要挺住。随後,猛一揚鞭,馬兒撒蹄子跑出老遠。
——
顧乘風試了那大紅喜服之後,心裏空落落的,乃至看到案上紅燭,也只覺得紅得刺目,疼進心裏。想起在飛雲峰上的點點滴滴,那些美好的回憶卻如一碗苦藥打翻在心裏,苦得五髒六腑都變了形。他一生都未曾負人,如今卻要辜負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偏偏他如今進不得,退不得,好生無力。
他這幾日發了瘋地想要找慕雪,但每每都是強忍了下來,因為他如今已經沒有了找她的資格。他奪了她的清白,許了她一世的姻緣,如今卻是化作了泡影。他曾遇到過強勁的對手,也曾在江湖中命懸一線,可他卻從來未曾如此頹然過。
苦思冥想,徹夜未眠,他最終還是決定去找慕雪,事情,總要做個了斷的。
天已大亮,夏末的太陽依舊毒辣,只從仙華山莊走到顧家老宅,顧乘風的身上已經出了一層汗。但一想到慕雪,他的心裏就如清風過境,溫和舒适。只是,如今,添帶了幾分惶恐。他叩了門,是顧言開的門将他迎了進去,最近都是他在照顧慕雪。
他忍不住問:“慕姑娘可好?”
顧言道:“除了食欲不太好,其他尚可。”
二人走過亭臺曲水,轉過兩層院門,看到了在花園樹蔭下練劍的慕雪。劍光乍起,飛虹一片,只見慕雪身姿輕盈,一套劍法靈活多變,卻也劍招淩厲,暗藏殺機。只不過和初見時那翩若驚鴻的身影,如今卻是少了幾分輕靈。想到她失去的那七成功力,顧乘風心裏愧疚更甚。殊不知這是花容易容成了慕雪的模樣,在此間練劍。
花容早就看到了他,此刻也是不停,故意晾着他,直到把一套劍法練完了,才去看他。那顧乘風站在日投下卻是有一陣子了,臉頰上汗珠滾落,配着清瘦又略顯疲憊的臉,到透出了幾分可憐來。花容卻只是目光一掃,随後便拿起了自己放在一旁的手絹拭汗,口氣冷冷:“你還來做什麽?”
顧乘風感受到了她語氣裏的厭惡,知道她還在生自己的氣,帶着歉意道:“雪兒,成親的事是我的錯,是我負了你,我今日來,是想向你請罪。”
請罪,花容似聽到了笑話,嘴角帶上嘲諷的笑:“我等江湖草莽,又怎麽配得上仙華山莊的大少爺,以前是我癞□□想吃天鵝肉罷了。顧公子高高在上,又豈是我等高攀得起的。婚約之事,是我一廂情願罷了。”嘴上雖這麽說,花容心裏卻是驚詫的,一向孤高冷傲的大師姐居然和人連終生都定了,真是匪夷所思。
對方自嘲的話如一把把尖刀紮在顧乘風的身上。他大步上前,意欲握住對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他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他心如刀絞,面上亦是沉痛,“雪兒,這事實屬我做得不對,是我辜負了你的一片心意,你要殺要剮,我都絕不會皺一下眉頭,只希望你不要恨我。”當愛變成恨,無疑是悲哀的。他知道她必然怨她,可他只求她不恨他。
“要殺要剮?呵,那我要你死!”“慕雪”的臉瞬間變得扭曲,狠厲盡顯,揮手一劍刺來,顧乘風卻是絲毫未曾閃避。
“嗤”,劍身破肉而出,劃破了那月白長衫,殷虹的鮮血如紅梅綻放,逐漸暈開。
顧乘風的臉上閃過詫異,很快便又恢複了泰然,“如果這樣,能解你心頭之恨,甚好。”他看着那張熟悉的臉上疏離的表情,卻是心中一痛,她和他到底還是生分了。她眉宇間的神情讓他陌生。
“死在你手裏,我無怨無悔,只是希望你,不要恨我。”
他不怕死,他怕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