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你了,希望顏老先生一切平安。”秦暖鞠了一躬。
“謝謝,保重身體。”
“好。”
手機鈴聲将秦暖從思緒中喚了回來
“喂,舅舅。沒事,我媽她挺好的,您不用擔心。好。再見。”
放下電話,秦母已經漸漸停住了哭泣。她轉頭對秦暖說:“小暖,來吧。”
“好。”秦暖上前,從随身帶着的黑色袋子裏拿出蠟燭和紙錢,又拿出打火機,點亮了蠟燭。
天韻集團總部的會議大廳裏,天韻集團和達旗集團的正在舉行合作協議簽約儀式。
雖然坐在簽字桌前的不是顏冬,但作為促成合作的主導者,顏冬也有資格位列臺上。望着臺下的閃光燈和黑壓壓的人群,顏冬激動得有些顫抖。這是完全憑借他自己努力掙得的鮮花和掌聲。他的嘴角不自覺上揚。沒關系的,年輕人何必要要故作深沉,飛揚一些不是更好?
從墓園裏出來已經十二點過了。
回城的公車上,秦暖從袋子裏掏出包餅幹,遞給媽媽:“媽,餓了嗎?吃這個墊一下吧。”
秦母推開她的手:“我不餓。”
“那你睡一下吧。反正離回去還有段時間。”
“好。”秦母靠在秦暖的肩頭,閉上了眼睛。
秦暖擡眼看着窗外後退的風景。
就在秦暖出神的時候,秦母的身體突然抽搐起來。秦暖知道,媽媽又做噩夢了。她撫上媽媽的臉頰,并柔柔地拍拍她的肩。不知道在沒有她陪伴的日子裏,媽媽又做過幾次這樣的噩夢。
Advertisement
那天回到家已經深夜,媽媽已經睡下了。在被子裏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秦暖又一大清早出門,她不敢讓媽媽看見她紅腫的眼睛,更害怕自己會在媽媽面前當場崩潰。
秦暖知道早晚是瞞不住的,父親很少徹夜不歸,而且會打電話報備。秦暖向學校請完長假後,趕緊去到舅舅家,讓舅舅幫忙出主意。
舅舅還沒出門上班。一看到舅舅,秦暖的眼淚又下來了,然後又是大哭了一場。
舅舅也完全震驚了,忙安慰秦暖。待秦暖止住了哭泣,兩人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但實在想不出有什麽比較委婉的辦法,只能攤牌了。
秦暖和舅舅剛進家門,秦母便走了過來:“秦暖,你爸昨天晚上沒有回來,電話又打不通,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秦暖嘴唇動了動,但她實在是無法親自開口說出這個殘忍的事實。
“你爸出事了?”秦母已經猜到了。
“嗯。”秦暖艱難地點了一下頭。
“那現在怎麽樣了?”秦母已經顫抖起來。
秦暖默然不語。
秦母尖叫一聲,便暈了過去。秦暖趕緊上前扶住她:“媽!媽!”見秦母雙眼緊閉,舅舅趕緊撥打了120。
母親大病了一場。原本身體就不好的她,因為情緒的關系,使得病情更加險惡,醫院甚至下了病危通知書。
那段日子裏,秦暖一邊照顧着母親的病情一邊處理着父親的後事。在那段日子裏,她第一次明白了人世的艱辛。
她的心,從此沒有承受不了的了。
回到城裏後,秦暖帶着媽媽去吃最愛的面店吃面。飯後,母女二人在附近的公園散步。
“阿姨,秦暖。”顧着和母親說話,秦暖沒注意對面走來的人是何洋。
秦母笑着打招呼:“小何。”
秦暖想起來了,這公園就在何洋家附近,面店也是何洋先帶她來吃的。她和何洋談戀愛的時候,也在這公園裏散過步。
“阿姨您好!最近身體還好嗎?”
“好!好!”
“那你們慢慢玩,我趕着去搭公車。”
目送何洋離開後,秦母悠悠地說:“要是當初你能嫁他就好了。”
“媽,過去的事,就不要老說‘要是’了”
秦母在ICU昏迷的時候,秦暖忙着幫媽媽籌措醫藥費。家裏的積蓄本來就不多,而父親的撫恤金還沒走完程序。舅舅幫她借了十萬塊,何洋也借了她五萬。
折騰了一個月,秦母終于出院。
一天下課後,何洋約秦暖去吃飯。
吃完飯後,何洋突然正襟危坐。
“怎麽了?”一看他的神情,秦暖便知何洋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秦暖,我……”何洋支支吾吾地不肯開口。
“有什麽事,你說啊!”跟何洋交往一年多了,秦暖還未見他如此猶豫過。
“我們分手吧。”快速地說完五個字,何洋的腦袋垂了下來,然後又擡起:“秦暖,對不起。”
“能跟我說說是為什麽嗎?”秦暖扯了扯嘴唇,若是在從前,她可能會當場哭出來,但經歷過這一個月,這已經不算什麽了。她現在只想知道原因,分得明白而已。
原來,那日秦暖沒有跟何洋回家吃飯,何母問了原因,何洋便說了。何母随後便詳細詢問了秦暖的家庭情況。何洋拗不過母親,最終将秦暖近來家裏發生的變故和盤托出。
何母當時什麽都沒有說,但過了兩天,家裏召開家庭會議,何父和何母嚴肅地要求他與秦暖分手。何洋最終争不過父母。
“秦暖,對不起。”何洋滿臉的歉意,“那五萬塊,你不用急着還,伯母的病要緊,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可以跟我說。”
秦暖搖搖頭,她努力想擠出一個微笑,但笑容看起來确實那麽有氣無力。
看着秦暖這樣子,何洋心如刀割,他緊抓住秦暖的手:“秦暖,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打要罵都行,但別這樣。”
秦暖不恨何洋,真的不恨。這一個月來,面對母親的病,連她有時候都忍不住感到絕望,又怎麽能強求何洋來跟她一同承擔。愛可以解決很多事情,但不能解決所有事情。何洋的媽媽是對。與其将來彼此怨憤,倒不如現在就徹底斷得一幹二淨,給能給彼此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
“謝謝你,何洋。”秦暖努力揚起一個微笑。
☆、刺痛
晚上的慶祝酒會。這是顏冬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天。所有人都在舉杯慶祝他拿下與達旗集團的合約。賀詞加美酒,顏冬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但這個場合,應該盡興,必須盡興。
整個酒會更像是年輕人的狂歡PARTY。喝到一半時,顏冬感覺自己的胃有些不舒服,便離開人群,想去走廊上吹吹風醒一醒。
快到走廊時,前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有人,顏冬停住了腳步,換個地方吧。但在轉身之際,他卻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顏冬停住了腳步。
“聽說他現在的老婆,都是他爺爺讓他娶的呢。”
“不是吧,他連娶個老婆都得爺爺做主。”
“他爺爺現在連股份都還沒給他,他不得對他爺爺言聽計從的,就算是親孫子又怎麽樣,在錢面前都得低頭三分呢,何況是個老婆。”
“不過他那個老婆應該挺有本事的,聽說胡董的夫人很喜歡他老婆,經常有人看到她們在百貨逛街。這次這合作能成,估計他老婆助力不小。”
“我說呢,憑顏冬那點本事,怎麽可能這麽順利地就拿下合約,原來如此。”
顏冬聽得手頭攥緊青筋暴起,他扭頭就走。走到大廳時,鄭濤見他臉色不好,以為他喝多了胃病又犯了,忙跑到他身邊:“冬哥,是不是又喝太多了?”
“我沒事,”顏冬順手端起一杯酒,難得這麽好的時候,怎麽能開懷暢飲。只有在喧鬧的人群中,只有去品嘗這一杯杯的美酒,才可以什麽都不用想。
在舅舅家吃過晚飯後,秦暖将媽媽送回療養院。哄她睡下後,秦暖擠了一個小時的公交才回到了家。
關上門,只有頭頂的聲控門廊燈照着她,微弱的光芒,根本無法穿透那無邊的黑暗。
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但這個名義上是她的家的地方,在某些時刻,的确是她可以卸下重負的地方。畢竟在這裏,沒有人可以看見她哭,沒有人會看見她的脆弱。
今天一天,她都在做媽媽的支柱,一直在安慰媽媽。然而一進家門,今天完全繃緊的神經在一瞬間全部斷掉,一直支撐起自己的那股氣也随着呼吸一起散掉了。
秦暖扶着牆壁走了幾步,“嘩啦——”提着的袋子從手裏脫手而出掉在地上,秦暖靠着牆慢慢地蹲下,最終跌坐在地上,她屈起雙腳,将整個腦袋埋在雙膝間。
頭頂的燈已經滅了,黑暗永遠是最好的庇護所。在黑暗中,無論你怎樣,都不會有人看見。
顏冬喝得有點醉,雖不用他人扶着,但也是走得搖搖晃晃。鄭濤送他上樓,他掏出鑰匙,摸索了好幾次才把鑰匙插/進孔裏。鄭濤見顏冬進屋,也就走了。
一進門,顏冬就癱坐在地上,剛剛在酒會不覺得,但現在,胃部又隐隐作痛,他按着腹部,靜靜地等這次痛楚過去。
在地上坐了許久,顏冬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屋裏一片漆黑。顏冬摸索着牆上的開關,但還沒有夠到開關,他就被一根繩狀物絆倒,整個人歪倒在地上。
什麽玩意?顏冬怒極,用腳去踢剛剛害自己跌倒的東西。踢了兩三腳,那東西突然不在原地了。
就在顏冬發愣的時候,“啪”,屋裏的燈光亮了。
秦暖站了起來,她似乎沒有看見還半躺在地上的顏冬,直接往客廳走去。剛剛扔在地上的包包和袋子她都沒有去撿,經過顏冬剛剛的亂踢一氣,裏面的東西已經掉了出來。
“喂!”顏冬站了起來追上秦暖。秦暖這時已經上了兩三級樓梯,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顏冬不理不睬。
“喂!”顏冬又吼了一聲,上前拉住秦暖的手。令他感到驚訝的是,秦暖的身子意外地輕,或者說,她并沒有抵抗,被顏冬一拉,就從樓梯上倒退下來,趔趄幾步才站住。
“你有什麽事嗎?”秦暖問道。
這麽一問,顏冬反倒愣住了,剛剛他完全就是由着興頭來的,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如果你沒有什麽事,那我就先上去了。”秦暖甩開顏冬的手。
秦暖置若無聞的态度讓顏冬沒來由地生氣:“有事,有事,怎麽會沒事呢?”顏冬說,“老子今天本來高高興興的,回家看到你這張臉,心情很不爽!”他用食指戳着秦暖的肩膀,毫不掩飾自己挑釁的态度。
秦暖一言不發,她已經聞到顏冬身上的酒味了,就當他是又喝多了胡言亂語。她繞過他想上樓,今晚的她,根本無心與顏冬糾纏。
顏冬見她面無表情,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心頭的火氣無名地騰了起來,他抓住秦暖的肩,把她帶向自己。秦暖的肩膀被抓得生疼。顏冬看着她,眼裏有秦暖過去未曾發現的冷意,“跟我結婚,拿我們家的錢,住我們家的房子,享用着顏太太的名頭,好事全都讓你占盡了,回家還敢給我擺臉色,你可真了不起啊!”
秦暖沒有說話,和顏冬最好的相處方式,就是沉默。然而今夜的顏冬,看來并不願意就這麽放過她。
“怎麽了,沒話可說了吧。”顏冬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他又欺近了一步,手依舊緊緊地抓着秦暖的肩膀。秦暖下意識地後退,腳蹭在樓梯口鋪着的地毯邊緣,身子一晃,帶着顏冬齊齊摔在地上。
剛回過神來,秦暖就對上了顏冬的視線,她本能地轉過頭去。秦暖的雙手抵在她和顏冬之間,顏冬幾乎将全身壓了上來,她的胸口被壓得發悶。
秦暖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将顏冬推開。顏冬側身翻到一邊,他的腦袋本來就因為酒精的作用有點沉,被秦暖這麽一推,他有些頭暈。
秦暖也被自己吓到了,她稍稍回過神來,看見顏冬躺在一旁,過了一會還沒有動靜,以為顏冬被自己一推磕到了頭,忙撲過去看他。
“你不用這樣。”顏冬推開她,他這一推用勁也不小,秦暖往後仰去。 “你那點關心,還是留給爺爺吧。畢竟當初給你錢的是他。”
顏冬揉着腦袋,剛剛這麽一晃,他的頭又暈乎了一些。
秦暖撐起身子。
“夠了!”一片死寂中,秦暖突然大聲喊道,“顏冬”,她的語氣稍稍緩和了一點,“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幼稚?”
“我幼稚?”顏冬冷笑一聲,仿佛秦暖在講一個天大的笑話。
“是,顏冬,你幼稚!因為你爺爺的關系,你一直在意別人怎麽看你,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屬于你自己的是別人搶不走的,那點風言風語又算得了什麽呢?你又在害怕什麽呢?是你自己太心虛嗎?”
“我心虛?哼!不管怎麽說,我都有在認真地朝着我的目标前進。而你呢,你又有什麽資格說我呢?你當初為了錢就跟一個你完全不了解的男人結婚。”
“是,我是為了錢跟你結婚。所以你對我的冷言冷語,對我一切示好的無視,對我的欺壓,無論你對我怎樣,我都承受着。因為我知道,這是我當初選擇跟你結婚要付出的代價。我結婚就是為了錢,那麽你呢?如果你不願意,你當初為什麽不直接反抗你爺爺呢?”
“誰說我沒反抗過?”秦暖這句話戳中了顏冬的痛處,他怒吼道。
“是,你應該是有反抗過,但是你最後還是不舍得,不敢放棄,不願意放棄。你不敢抛棄爺爺給你的一切自己從頭開始。你最後同意結婚,說明你也是通過權衡後認為在這段婚姻中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或者得到的利大于弊。但你卻依舊把你一切不順心的事都怪到了爺爺頭上,認為這一切都是爺爺造成的。當然,爺爺畢竟是爺爺,所以,作為當初爺爺指定的結婚對象——我,就成了你的出氣筒。所以顏冬,你不止幼稚,你還懦弱。我從不否認我是為了錢結婚,可你呢,你卻連這一點都不敢承認。”一口氣說完,秦暖喘着粗氣看着顏冬,她的眼神裏有着一種從未見過的犀利,這讓顏冬看得分外不爽。
“你!你給我出去!”顏冬拳頭青筋暴起。
秦暖二話不說,甩下顏冬,撿起門邊的包包,走出了家門。
走出樓梯口,寒風迎面而來。秦暖激蕩的內心也漸漸平息了下來。
別說對顏冬,她以前都從未對其他人高聲說話過,但這并不代表她剛剛說的是氣話,是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她甚至奇怪,自己剛剛為何能夠一口氣說出那一長串的話。她回想了一下,揚了揚嘴角,秦暖,你說得很好。
走出小區門時,值班的門衛看到她,打了聲招呼:“這麽晚還要出去啊?”秦暖趕緊拿出手機,一看,已經快12點了。
天寒地凍的,她能去哪呢?
這個時間去同事朋友家打擾太冒昧了。更何況,深更半夜打擾他人,總會讓人無端猜疑。想到這裏,秦暖自嘲地笑笑,秦暖啊秦暖,原來你如此虛僞,不然為何要煞費苦心營造一個美滿的假象。
秦暖在腦中快速地過了一下可以借宿的名單。如今之計,也只能去打擾舅舅舅媽了。
舅舅來開門時,看見站在門外的是秦暖,吓了一跳:“秦暖,你怎麽了?”
舅媽也出來了:“秦暖怎麽來了,手怎麽凍得這麽冰,快,拿熱水袋捂捂。”舅媽把自己捧着的熱水袋塞給秦暖。
“謝謝舅媽。”秦暖進門就跌坐在沙發上,剛剛爬樓梯爬得太快,一口氣沒緩上來。
舅舅和舅媽互看一眼,舅媽示意舅舅開口:“秦暖?”
“吵架了。”舅舅還沒說完,秦暖就直截了當地說了,語氣輕描淡寫,停了一會,她補充道,“終于吵架了。”
“為了什麽吵呢?還三更半夜跑出來。”
“其實就是把我們各自在心裏憋了很久的話都說出來了而已。”秦暖一臉的輕松。
“所以,你和那位一直過得不好嗎?”舅舅小心翼翼地問。
“我都這樣來了,還能隐瞞什麽呢?”
舅舅和舅媽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雖然從理智上來說,他們早已知道這個答案,但心裏卻總存着一絲僥幸,希望外甥女的這段婚姻能夠過得順利一點。
“舅舅,舅媽,”秦暖綻開笑容,“我可能要在你們這住個三四天天,打擾你們了。”
“沒事,你要住多久都可以。反正現在家裏也只有我們兩個人,你過來陪陪我們也好。”舅媽起身道,“來,我去給你拿被子。”
鋪好了床鋪,關燈前,秦暖說:“舅舅,舅媽,這事就先別跟我媽說。”
“那是自然。”
舅舅家的房子很舊了,床翻個身也吱呀呀作響。秦暖卻睡得很安心,空氣中有股莫名的味道,讓她覺得有自己家的感覺。
☆、坦然
看着秦暖關燈睡下後,舅舅舅媽夫妻兩個回到自己的房間。舅媽輕輕地帶上門,舅舅走到桌子前,拿起桌上的香煙盒。
舅媽走過來抽走他手裏的香煙盒:“大半夜的還抽。”她又壓低了聲音,“你說,他們會不會離婚?”
“如果真要離,又哪是我們勸得了的。”舅舅說。
“是呀,當初說要結婚,我們不都是勸了又勸,她媽媽還哭了幾次,結果還不是照樣嫁了。”
“唉,離了,離了也好,她不說,我們還能不知道嗎?在那樣的家庭,對一切肯定都只能忍氣吞聲了。”舅舅嘆了口氣。
顏冬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抽煙。煙灰缸裏已經積成一座小山。
秦暖的話讓他太生氣了,他幼稚?他懦弱?哼!當他在商場中跟人斡旋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在哪呢?走了,走了也好。
顏冬掐滅煙頭上樓,主卧的門大開,顏冬走了進去。
除了自己犯胃病那次,秦暖從未進過他的書房,而他也從未主動進過主卧室。雖然自己好像在這裏睡過兩三次,但也從未仔細打量過主卧。粗略一看,主卧跟他住的書房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一個清新,一個厚重,不過這似乎是一開始做室內裝修時就設計好的。确切來說,這個房間,除了擺在桌上的秦暖和她父母的合照,看不出有任何秦暖一丁點的個人特質。或者說,這間房間就是因為住了秦暖才變成這樣的,如同她的人一樣:幹淨、規矩。
書桌的抽屜沒有關上,似乎是走得匆忙的緣故。顏冬随手扒拉了一下抽屜,裏面放了秦暖各種雜物。放在最外面的一本手掌大但紙頁很厚的本子,攤開的頁面上寫了一些密密麻麻的數字。
顏冬拿起來看,原來是一本記賬本,上面都是一項項的日常開支,細碎到連每天買菜的錢都記在上面。顏冬心裏暗笑,真是鑽到錢眼裏去了,連買了什麽都要一筆筆記在上面。
顏冬将記賬本丢回抽屜,并順手拉上抽屜,走回書房蒙上被子睡覺。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費了他不少的心力,困意早已襲了上來。
第二天早上,在門口穿鞋時,顏冬發現門廊處躺着一個黑色袋子,裏面的東西已經掉了出來,除了一些餅幹面包外,還有一些蠟燭香火。顏冬用腳掃了掃,将它們掃到牆邊。
不知道是昨晚受了寒風,還是一直壓在心上的重負被卸下身體過于放松,秦暖早上醒來發現自己發了低燒。
秦暖問舅舅拿來藥吃下後回到房間,昨晚沒注意,這間房間裏堆放了好幾個箱子,有兩個上面還寫了自己的名字。秦暖很好奇,稍微翻了翻裏面的東西,才想起來,原先的家因為自己結婚,把媽媽送到療養院後就租出去了,所以一些雜物就寄放在舅舅這裏。
一個箱子裏是一些舊衣物,另一個則是一些雜物,裏面有幾本老相冊。數碼時代已經很少洗印相片了,裏面的照片都有些年頭了。
照片裏的自己大多是十六七歲的時候,雖然那個時候的自己,留着土氣的發型,穿着肥大的校服,但是眉眼之間都是笑意。而現在,同事都說她有時候的眼神看起來有點憂傷,坐在她旁邊的小陳更是說她總愛無緣無故地嘆氣。
相冊的最後一頁,放的居然是她和顏冬的結婚照,當時秦暖将之視為燙手山芋,拿到後将就将它壓在抽屜的深處,她以為丢了,沒想到這張照片居然被媽媽收了起來。
“秦暖,是不是你手機在響?”舅舅路過房間時問了一聲。
還真是,秦暖趕緊拿起手機:“喂。”
“喂,秦暖,是我。”電話那頭是黃媽的聲音,“都快中午了,你和顏冬怎麽還沒有過來,打你們的電話還都不通,老先生已經很生氣了。”
秦暖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從那個家裏出來後,她完全放松了自己,以至于連每個周六都固定去顏舜那裏的事都忘了。
“秦暖,要是沒什麽事,還是過來一趟吧,老先生最近身體不太好,見到你們來,他會開心一點的。”
“黃媽,抱歉,昨晚我受了點風現在在發燒,身體不太舒服沒法過去,你幫我跟爺爺說聲對不起。
“給我!”電話那頭傳來顏舜的聲音,“是秦暖嗎?”
“是,爺爺。”雖然隔着話筒,但秦暖的身體還是不自覺地繃直了。
“你生病了?”聽到秦暖說話帶着鼻音,顏舜問道。
“就是低燒。”秦暖感謝這場意外的低燒,要不然,她還不知道要用什麽理由跟顏舜解釋。
“顏冬在你身邊嗎?讓他接電話。”顏舜問。
“顏冬……他不在。”
“不在,他去哪了?”顏舜追問道。
“他……”秦暖腦袋中飛速地搜索着理由,“公司有點事。”
“行,那你好好休息吧。”還沒等秦暖說完“爺爺再見”,顏舜就挂了電話。看來他真的很生氣。
手機恢複到主屏,秦暖一看,原來黃媽前前後後已經打了五六個電話了。其實換作以前,就算身體不太舒服,秦暖也會一定會到顏舜那裏去的。然而,過了一夜,她發現自己變懶了。
星期天剛好就是舅舅的生日。早上,表哥和表嫂就帶着小外甥來給舅舅慶祝生日。秦暖想送禮物給舅舅,才發現出來得匆忙,給舅舅備好的禮物放在家裏了。
舅舅的生日午宴吃到尾聲時,秦暖的手機響了起來,她離開飯桌去接電話。
“喂。”
“嫂子,你不在家嗎?”電話那頭是鄭濤的聲音。
“怎麽了?”
“我昨晚打電話給冬哥,他一直不接電話,到你們家門口按門鈴也沒人出來,可我剛剛去車庫看了一下,冬哥的車還停在樓下啊。”
昨天黃媽說顏冬不接電話,今天鄭濤又說聯系不到他,秦暖突然有些緊張:“我現在馬上過去,你在門口等我。”
秦暖一邊往回趕一邊想,莫不是顏冬被她說的話刺激到了。雖然顏冬在這方面确實敏感又自負,但也不至于因為她說的一番話就自暴自棄吧。要真是這樣,顏冬也太沒用了。
鄭濤已經等在門口了。秦暖一邊跟他打招呼一邊拿鑰匙開門。
“嫂子,冬哥昨晚有回來嗎?”
“我這兩天有事住在我舅舅家了。”秦暖打開門,先走了進去。
周末打掃阿姨還沒有過來,屋裏窗簾拉上了一半,在從窗外透進來的微光中,細塵在空氣中飛揚。
背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咔擦”聲,秦暖回頭,鄭濤正在移開鞋子,他踩到的是被扔在門廊處的一包餅幹。那包裝很是眼熟,秦暖看了一下,是自己前天帶出去的幹糧,她又發現幾包堆在牆角的餅幹和面包,還有蠟燭滾落在旁邊。
秦暖感到有些尴尬,正想走過去蹲下收拾,但鄭濤已經進屋了,轉頭對她說:“嫂子,您快去樓上看看冬哥在不在?”
“好。”秦暖直起身,“蹬蹬”跑上樓去,書房門大開,顏冬并不在裏面。
秦暖走下樓來,朝鄭濤搖搖頭:“沒有。”她順便用腳把樓梯處的地毯撥平了。
“那嫂子,你有沒有冬哥別的聯系方式什麽的,或者他別的什麽朋友的聯系方式。”
“我知道的還不一定有你多呢。”秦暖有些自嘲地說着,“我想想。”她拿着手機走到一旁,不行,現在還不能去找顏舜,只要一跟顏舜說,她和顏冬之間的事就得露陷了。
但是,看着手機裏跟顏冬幾乎毫無關系的聯系人,秦暖實在無計可施。
“冬哥。”鄭濤的聲音讓秦暖回過神來,她趕緊轉身。兩日不見顏冬,她恍惚覺得他有些陌生。顏冬向她看了一眼,目光裏一片深沉,猜不透他此時此刻的想法。
“冬哥,你這昨晚去哪了?手機都打不通。”
“昨天戴揚帶我去他家跟幾個朋友聚了聚,手機不小心掉水裏了,我剛剛才又拿了一部。”
“是這樣啊。”嘴上應着,鄭濤心中卻覺得奇怪,戴揚那班與顏冬交好的朋友他一早就聯系過了,但當時他們并沒有說顏冬就在身旁。
“大周末的,你這麽急着找我有什麽事嗎?”
“周五晚上的酒會不是遇到了肖總嗎?他約您周六晚去他會所再聊聊,我本來只是想打個電話提醒你的,結果你手機關機了。我又找肖總的秘書問了下才知道你沒過去,本來你事多忘了也正常,但今天我想跟你借車,你的手機卻還是打不通……”
“這事……是忘了。不過本來就沒打算談什麽要緊事,我待會跟肖總說說就可以了。車子你拿去用。”
“謝謝冬哥,那我走了。”
鄭濤走後,顏冬和秦暖一人站在客廳,一人站在門廊,相互看着。時間仿佛在此刻凝滞。
“我們來聊一下吧。”秦暖打破沉默,走到飯廳,拉開凳子坐下。
“好。”顏冬在秦暖對面坐下,“你要說什麽。”
“其實也沒有什麽,”秦暖擡頭道,“離婚吧。”
“哼。”顏冬冷笑一聲,“不過就是又要拿錢罷了,說吧,你要多少錢。”
“我一分錢都不會再要了。”秦暖說。
“不用這樣。”顏冬打斷她,“,別到時候我可能會聽到人說,顏冬離婚連半毛錢都不給前妻。”
“那等我和爺爺當面說了之後,我們就去民政局辦離婚手續。”秦暖也不想在這時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反正這事顏冬也管不了,她心裏早已打定主意。
“這點事情,不用驚動爺爺吧。”顏冬說。
“不,一定要說。”秦暖語氣堅定,“我可以自己去跟他說。”
“行行行。”顏冬一臉“事真多”的表情。
“那好,下個周六,就在爺爺那見吧。”上樓收拾好行李後,秦暖踏出門口,她沒有回頭,雖然或許以後就不會再回這裏了。
☆、前路
秦暖拿着行李回了舅舅家,表哥一家已經走了。舅舅見她提了個行李袋,還以為她要出去:“這是要去哪?”
“不是,我把一些日常東西收了回來。”秦暖的手伸進行李袋,摸出一個禮物盒:“舅舅,給,生日快樂。”
“謝謝。”舅舅看了一眼秦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行李袋:“所以這是……”
“我跟他談過了,我們已經決定離婚了。”
“啊?”舅舅十分驚訝,“已經決定了?”
“是啊。我們都非常爽快地決定了。”
“會不會太……?”
“我們年輕人都是這樣。”秦暖擺出一副豪爽的表情。
“可是那位顏老先生會同意嗎?”
“怎麽會不同意?沒了我,他們爺孫之間關系可能更好。”離婚是自己的事,秦暖不想因此讓舅舅困擾,“舅舅,你不看看我送了你什麽當生日禮物?”
“我看看,”舅舅打開包裝,“這個牌子的剃須刀很貴吧。”
“應該的。您就收下吧。”秦暖說,“對了,舅舅,幫我留意一下也沒有合适的房子。家裏的房子還在租期,沒法搬回去。”
“不用,你住這裏就好了。”
“不要,總是打擾舅舅舅媽不好。”
星期一到了學校,小陳看到秦暖就問:“你周末是不是有什麽喜事?”
“沒有啊。”秦暖覺得奇怪。
“沒有?”小陳并不相信,“感覺你容光煥發了好多。”
“是嗎?”秦暖摸摸自己的臉,大概是心情大好的緣故吧,她的心,是不是已經忍不住要掙紮放飛了?
周二下午四點多,因為分店有事,顏冬過去了。鄭濤正在辦公室整理文件。
“叩叩。”
“進來。”鄭濤依舊專注在電腦屏幕上。
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進來:“請問顏冬先生在嗎?”
鄭濤站了起來:“顏先生出去了,我是他的秘書,有什麽事可以告訴我?”
年輕人鞠了一躬:“您好!我是景源律師事務所黃勝律師的助理,這是顏先生請黃律師幫忙拟的文件,還請轉交顏先生。”他呈上了一個文件袋。
鄭濤接了過來:“行。”
年輕人走後,鄭濤将文件袋放到顏冬的辦公桌上。景源事務所?這并不是天韻一直合作的律師事務所,冬哥難道是有什麽事嗎?
星期三下午,秦暖沒有課。吃過午飯後,她一個人搭公車前往城郊顏舜的別墅。
她并不是想提前跟顏舜攤牌,只是想在周六之前,能如日常一樣,再去看顏舜一次。不然,等到周六之後,就算顏舜平時對她态度不錯,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