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續批改試卷已經是不可能的了。當下最重要的是休息。
迷迷糊糊地躺着,惡心反胃的感覺依舊萦繞着她。中間幾次反應強烈,秦暖又起來幾次到洗手間,然而卻什麽也吐不出來,只能嘔着酸水。這麽折騰了幾次,到最後,秦暖也不知道自己是困了還是虛脫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整座屋子靜得可怕。秦暖覺得口幹想喝杯水,然而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一看,杯子已經空了,想喝水,還得自己到樓下去倒。
秦暖無力地跌回床上,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多麽的無助,多麽的孤獨。她覺得自己好難受,然而身邊卻連一個人都沒有。只有身下柔軟的床鋪,是她唯一的依靠。
秦暖,你真可憐。
這是這幾個月來,秦暖第一次流淚。黑暗的房間,身邊沒有人,正好讓她痛快地哭一次。
秦暖并不是一有病痛就愛嗷嗷叫的人。孤獨無助的情緒在那一瞬間突然漫來,讓她毫無防備。或許只是積壓過久的情緒需要在這時有一個發洩的出口。
漸漸地,秦暖止住了眼淚。哭過一場,感覺精神了不少,也感覺有了點食欲。她起床下樓,走路都像在飄。
秦暖淘了點米下鍋煮粥。粥煮好還要一點時間,她趴在飯桌上等着。試卷自己一個人是沒辦法在周日前改完的了,待想辦法找人來分攤一下。然而手機放在樓上,秦暖想,算了,還是待會上去再說吧。
粥的香味飄了出來,但這并沒有太刺激秦暖的胃口。高壓鍋叫得正歡的時候,顏冬正好開門進來。秦暖沒有直起身來,臉依舊朝着廚房。她沒有力氣,也不想跟顏冬打招呼。她不想表現出自己哪怕一丁點的可憐虛弱,去博得顏冬的一聲問候或同情。她不需要。
更何況,他會嗎?
粥煮好了,秦暖盛了一碗出來,加了些醬油,其實她還是不太想吃,只不過像在完成任務一樣,一勺勺機械将粥塞進嘴裏。
勉強地吃完一碗,秦暖回到房間,找小陳求救。小陳在辦公室跟她關系最好。小陳爽快地答應了,因為今天有些晚了,兩人便約好明天到秦暖家附近的公交站拿試卷。
睡了一夜,早上醒來,秦暖感覺已經好多了。
小陳按時赴約,秦暖請她在附近的早餐店吃早餐。
“秦暖你怎麽不吃啊?”小陳發現秦暖就點了她那一份。
Advertisement
“不是都跟你說了嗎?我昨天因為吃錯東西搞得上吐下瀉,現在還不敢亂吃東西,我出來之前已經喝粥了。”
“那你要不要去看一下醫生啊?”小陳關切地問道。
“不用,沒那麽嚴重。”
吃完早餐,小陳拿起秦暖給她的試卷:“你會不會給得太少了,要不要我幫你多改點,我的改得差不多了。”
“不用了,其實前兩天監考的時候我也順便改了一些了,剩下那些我趕工,應該差不多明天上午就可以批改完了。”
“那你不要太拼,記得休息。”小陳叮囑道,“試卷改得慢點也沒關系,雖然說星期天下午就要拿給班主任,但晚一點到晚上也是沒事的,頂多他們催一催。”
“小陳,謝謝你,下周我再請你吃飯。”
小陳跳上公車,跟秦暖揮手:“你好好休息。”
回到家中時,顏冬剛好從書房走了出來,看來他剛睡醒。
“我今天不去爺爺家了。你自己去吧。”秦暖扔下一句話,關上了主卧的門。
☆、故人
不知是昨晚睡得好,還是因為小陳助力少了一些工作量,秦暖一早上的工作狀态都不錯。
快到中午時,家裏的電話突然響了:“鈴鈴鈴。”
“喂,您好。”秦暖接起來。
“喂,秦暖啊。”是顏舜的聲音。
“爺爺!”秦暖有些吃驚。
“秦暖,你怎麽今天沒過來?”
“是這樣的,我們學校這周期中考,試卷要在周末前改好,時間有點趕,所以我沒法過去。爺爺對不起,我下周一定過去。”秦暖趕緊解釋,自己沒去看望他,顏舜居然打電話過來問,這讓她覺得有些壓力。
“沒事沒事,我就問問,你去忙吧。”聽顏舜的口氣,似乎并沒有不滿。
“嗯,好。”
顏舜挂了電話,瞪了一眼顏冬。
“我早跟你說是她自己不來。”顏冬覺得這一瞪簡直莫名其妙。
“臭小子,她不來你連問一下都不會嗎?”
顏冬解釋道:“她當時看起來情緒不好,跟我說不來後就關門了。”
“就你理由多。”顏舜對這個回答并不滿意。
顏冬不再說什麽,果然,就應該什麽都不說才對。在爺爺和秦暖面前,自己反而變得像個外人。
周日上午改完試卷,秦暖又趕緊登記完分數,發給各班班主任後,就趕去療養院那裏看媽媽。
秦母一見到她,臉上就顯出擔憂的神情:“小暖,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嗎?”
“沒有啊。”秦暖也知道自己臉色差,出門前已經塗了淡妝,沒想到還是沒瞞過媽媽。
“如果太累,就不用每周都跑過來,星期天你就好好休息。”
“這怎麽行。其實就這周辛苦了點,就我們辦公室小夏,她休婚假了,我幫她代了幾節課,而且這兩天忙着改試卷,不過下周就又清閑了。”
母女倆處了一下午,待秦暖要走時,秦母突然拉住了她,秦暖回頭,母親突然收斂了神色。秦暖知道,雖然她一直避免這個話題,但終究還是要提到。
“小暖,下周的事……”
“媽,你不用勞心,一切都交給我,到時候我來接您就行了。”
“那,顏冬會去嗎?”秦母還未等秦暖回答,又急急忙忙說,“我知道他是大忙人,但是這畢竟,畢竟……要是他能來,你爸會很高興的。”
“媽,我去問問看。”秦暖輕輕拍了拍媽媽的手背。
“好,好。”
雖然應了母親,但秦暖心中明白此事希望渺茫,但是只要有一絲絲的可能,她就不能說不。這不僅僅是因為媽媽,就算媽媽不說,她也會努力一試,因為在她心中,這件事是儀式般的存在。
期中考後的周一下午,全市的初中語文講課大賽在秦暖他們學校的小禮堂舉行。秦暖她們辦公室的人都要去觀摩。
秦暖在門口剛簽到完,身後便有人拍她的肩:“秦暖。”她轉頭,忙直起身來,對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點頭致意:“何洋,我還在想你會不會來,最近還好嗎?”
“挺不錯的,我現在是年級語文組長了。”
“喲~難怪你會來參加這個會。”
兩個人都微微一笑,有不易察覺的片刻沉默
“阿姨的身體現在怎麽樣?”何洋問道。
“還不錯,多謝關心。”
“那就好。”
又是片刻的沉默。
“要進去了嗎?”何洋指了指會場。其實離比賽開始還有一段時間。
秦暖說:“好啊。”
就在這時,秦暖的手機突然響起來,秦暖拿出手機:“我去接個電話,你先進去吧。”
“好。”
電話是小陳打來的,她說她要遲點才能過來,讓秦暖幫她先簽到一下。通話不到十秒就結束了,但秦暖卻沒有馬上進去,而是折返回辦公室,待到會議快開始了,才從小禮堂的後門進去。禮堂裏已經烏壓壓坐滿了人,她貓着腰在最後面找了個位置。剛坐下,她就碰上了何洋轉頭投來的目光,她朝他微微一笑。
她相信何洋明了她的意思的,兩個人能聊的也就那麽多了,在這麽長的時間裏如若兩個人坐在一起,對雙方都是一種折磨。
何洋是她原來所在的學校的同事,也是她的前男友。
當時她剛進學校,剛開始正式成為一名老師。雖然之前有實習老師的經驗,但正式成為一名人民教師,肩上擔負的責任感是不一樣的。不能再拿“實習”二字當借口,也沒有其他老師來幫忙指點,必須完全一個人獨當一面。
一進去,秦暖就被安排當班主任鍛煉。班裏的一個學生仗着身材高大總是欺負同學,而且在參加學校的集體活動時總是不配合,脾氣沖動暴躁,非常容易發怒。秦暖跟學校的心理老師聊過後,覺得這名學生可能有“雙相情感障礙”的精神疾病,便約學生家長到學校,跟家長說了學生在學校的一些表現情況,希望家長能帶學生去醫院檢查一下,為學生的成長着想。
但家長一聽完秦暖的話就怒了,說自己的孩子很好,脾氣有些沖動不過是青春期精力旺盛的表現而已,怎麽可以說自己的孩子是神經病。盡管秦暖再三解釋精神疾病并不是神經病,而且只是存在這個可能,所以請家長帶學生去醫院診斷。但家長仍然罵罵咧咧,說老師不懂教育還怪到學生自己頭上來了,語言極為尖酸刻薄,在得知秦暖是這學期剛任職的新老師,家長更是借題發揮,質疑秦暖的教師資格和水平,說要去找校長。
經過辦公室其他老師的幫忙調解,秦暖也忍氣吞聲地承認自己也确實水平不夠,才好不容易送走家長。
秦暖實在忍不住了,躲在辦公樓後面的空地上默默地流着淚。
就在她抹淚的時候,有腳步聲傳來。秦暖趕緊轉過頭去,希望來人只是路過。
“你還好吧?”這個聲音是和她同一個辦公室的何洋。何洋跟她教同一個年級的語文,比她早進來兩年。兩個人的辦公桌就互相靠着,剛剛在辦公室,他也有幫秦暖說話。
被同事看到自己在哭,秦暖臉“唰”地紅了,這比哭還要丢臉。
何洋見秦暖一直背對着他,心裏也猜得七七八八了:“我剛剛看到你似乎狀态不太好。”
“真是……”秦暖一想到剛剛在辦公室裏發生的一切,委屈的感覺又湧上心頭。
“沒事,這樣的難關總要過的。我剛當上老師的時候,還被學生家長打過呢。”何洋自己笑了起來,“下次吧,下次我講給你聽。我先走了。”
“謝謝你。”秦暖感謝何洋的關心,這讓她覺得心裏很溫暖。
不過後來,秦暖發現何洋的關心漸漸過界,從只是課下多和她聊天,到給她帶早餐,還有開會時老撿她身邊的位置坐,還經常約她出去吃飯。秦暖當然不是感情白癡,她覺得何洋的确是個不錯的人。
辦公室的人看出了他們之間有“情況”,平時也常笑鬧起哄他們。總之,兩個人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秦暖現在回想起來,好像何洋連正式的表白都沒有過。
那段感情,真的很平淡,兩人無非就是下課了一起去吃吃飯看看電影什麽的。也幸虧不那麽刻骨銘心,才使得分開的時候,就像手被木刺紮到了,雖然當時痛了一下,但挑出了刺,過後也就沒事了。
比賽結束散場時,小陳跑了過來:“不是讓你幫我簽到嗎?怎麽你坐得比我還後面?”
這時,何洋走了過來:“秦暖,那我和同事先走了。”
“好。”
秦暖望着何洋遠去的背影,心裏暗道,就祝我們各自安好吧。
“他是誰啊?”小陳問道。
“以前學校的同事。”
從媽媽那裏回來後,秦暖就一直暗暗觀察顏冬的狀态。這兩天觀察下來,她覺得顏冬最近心情應該很不錯。甚至昨天自己因為心不在焉把他的襯衣誤收下來,他都沒說什麽。
那麽,應該抓緊機會,越早說越好。
秦暖坐在沙發上等顏冬回來。
七點多,顏冬進家門。秦暖趕緊起身迎向他:“回來了。”
顏冬照例是無視她的問候的,但當他發現秦暖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時,他停住了腳步:“有事嗎?”
顏冬站在樓梯上俯看着她,這讓秦暖本來就因為緊張而劇烈跳動的心髒跳得更猛:“我,我想問一下……”
秦暖話才說了一半,顏冬卻擡手制止了她。還是不行嗎?秦暖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洩了大半。
“喂。什麽,還有問題。好好,我馬上過去。”顏冬放下手機,擦過秦暖身邊,急匆匆地出門去了。
“砰!”秦暖站在原地望着顏冬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還好,雖然這次沒問成功,但顏冬的态度還不錯,下次,下次一定可以。
這個周三下午,胡太太又約秦暖逛街。她提早十五分鐘就到了商場,然而過了約定的時間半小時後,胡太太突然打電話跟她說來不了了。
“沒事,您忙吧。”挂了電話,秦暖準備回家。
“顏太太。”有人拍秦暖的肩,她轉過頭,來人有些面熟,秦暖忙禮貌地微笑一下。
“叫你好幾聲了都。”對方看起來跟她很熟的樣子。
秦暖想起來,這是上次她跟胡太太去吃的料理店的經理:“經理你好!”
“來等顏先生下班嗎?”經理問道。
“不是。”秦暖笑得有些尴尬。
“也對,還沒到下班時間。”經理說,“顏太太都挺久沒有去我們店裏了,什麽時候再來啊?”
“有機會一定去。”
“那就這麽說定了。”
兩人道別後,經理準備搭升降電梯去頂層的餐廳。
電梯門打開,因為電梯還要往下,經理便再等一等。裏面的人走了出來,經理一看:“顏經理您好!。”
☆、錯覺
“你好。”顏冬禮貌地打招呼。
“出去嗎?”經理問。
“嗯。”
“真巧,我剛剛在這裏遇到了顏太太,估計她還沒走遠。”經理指了指前方秦暖的身影。
“我先走了。”顏冬稍稍彎腰。
“好,有空和太太一起到我們店裏來。”經理殷勤地送走了顏冬。
秦暖思前想後,決定給鄭濤打個電話。憑借自己的觀察猜測,是摸不準顏冬的心情的,還是問問鄭濤顏冬最近工作狀态如何比較好。
“喂。”
“喂,鄭濤,我是秦暖。”
“嫂子好,有什麽事嗎?”
“我想問一下,顏冬最近在忙什麽?”
“冬哥最近在忙和達旗集團的合作協議簽訂,不過已經忙完了,今晚和董事長還有胡董有個餐會,算是慶祝雙方達成合作吧。”
“好,那沒事了。”
秦暖放下手機,顏冬那麽重視的合作協議已經完成了,那麽看來自己覺得他這幾天心情不錯的猜測并沒有錯,是個好兆頭,要抓住今晚的機會。
市內一家高級餐廳。
包廂的門剛開,胡董和胡太太便走了過來:“顏老。”
顏舜和胡董握了握手:“好久不見。”
“顏冬你已經見過了。”顏舜介紹站在顏舜身邊的另一個男人:“這是李輝,我的表外甥,也是我們集團的董事,顏冬平時都喊他二叔。”
李輝同胡董握了手:“幸會幸會。”
胡董扶着顏舜坐下:“勞您過來真是不好意思,應該我去拜訪您才對。”
“哪裏話,這是我們兩家第一次合作,我怎麽能不過來。”
“最近身體還好嗎?”胡太太問。
“挺不錯的,就是因為這腿腳不靈便,養胖了許多。”
“人家都說心寬體胖,您有李輝和顏冬這兩個得力的後輩,怎麽能不胖呢?”
顏舜看了一眼顏冬:“顏冬還差點。”
“不錯了。從他跟我前期的接觸來看,已經相當成熟了。”
“我自己的孫子我能不知道嗎?”
“您老別太苛刻,他還年輕,可以好好跟您學。”
顏冬笑笑。
“舅舅,今天就是大家聚聚,又不是開批判會。”李輝看了看顏冬的表情,出聲提醒顏舜。
“是啊,顏老,年輕人就應該多鼓勵。”胡董說。
“要鼓勵也要敲打,總之,多聽聽長輩的話都是好的。”
“是。”顏冬恭敬地點頭。
飯吃到一半,因為顏舜問起胡董子女的近況,胡太太就提到了秦暖。
“你見過秦暖了?”顏舜問。
“豈止是見過,我們還一起去逛街了呢,那孩子挺不錯的。”
“是嘛,我也覺得她挺好的,比顏冬還要把我當親爺爺呢。”
“這麽好的女孩,難怪顏冬當初急急地就把她娶進門了。我們家大兒子快三十了,現在都還沒定下來。”
顏舜呵呵地笑:“不急不急,這都要看緣分。”
聽了這話,顏冬的臉色暗了暗,但随即又恢複了恭敬的表情。
秦暖坐在客廳裏等顏冬,她不停地給自己做心理暗示,告訴自己不過是一句問話,如果顏冬同意了,就是自己賺到了,就算被拒絕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沒什麽好怕的。
“咔噠。”顏冬回來了。
秦暖全身繃緊,她從沙發上跳起來,走向門廊。
顏冬換完鞋,秦暖覺得他擡頭看自己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明。她咬咬牙,早說完早解放,說吧!
“那個……”
顏冬在她面前停下。
“我想問一下,你周五有空嗎?”不過短短十來個字,秦暖卻覺得比她當初第一次上講臺開口時要難得多了。
“沒空!”
見顏冬回答得如此幹脆,秦暖覺得他是下意識地拒絕,為了媽媽,為了僅存的一絲希望,她決定再确認一遍:“真的沒有嗎?星期五對我來說是個很重要的日子。是我……”
“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日子,對我來說也是。”顏冬打斷秦暖的話,他邁過秦暖身邊,撞得秦暖一個趔趄。
果然。秦暖笑了。她在笑自己的傻。不是早就知道這個結果嗎?其實當初不應該這麽瞻前顧後的,應該直接沖到顏冬面前問完了事,這樣自己也好早點解脫。
不過,那樣就不是自己了。
明天就是周五了,秦暖在超市采買明天需要的東西,她覺得有必要買點餅幹。走到貨架附近時,秦暖看到有一個品牌的薯片在做促銷活動。對于薯片這種零食她并不感冒,但是這個品牌的薯片,倒是突然勾起她的一段回憶。
那是高一的寒假,考完期末考後,作為英語課代表,秦暖回學校幫老師批改試卷,并且整理這一學期的成績,錄入電腦。
“秦暖,我要去接孩子,你把成績錄完後發個郵件給我就好了。”下午四點多,英語老師趕着去接孩子,交代完秦暖就走了。
“好。”
冬天的夜來得很快。當校園裏的路燈星星點點地亮起來的時候,秦暖才終于錄入并校對完所有的成績。把表格發給老師後,她關了辦公室的門窗,背着書包下樓。
然而一樓出口的鐵栅門已經鎖上了,秦暖走回二樓,往另一個通常傳達室大叔會留着不鎖的出口走,然而這一邊同樣鎖上了。
因為返校的日子在一星期後,寄宿的學生基本都回家了,學校已經沒有什麽人了。教學樓靜悄悄的,沒有往日的喧鬧。秦暖慌了,如果找不到人,那麽今晚她可能就要在教學樓裏過夜了。不,媽媽一定會來找她。想到這裏,秦暖的心稍稍定了下來。
可是,自己平常也有晚回家的時候,媽媽說不定會以為自己去同學家裏玩了。等到媽媽察覺不對來找自己,應該也要晚上十點多了,而且媽媽身體不好,說不定還要等到爸爸回家。不行,不能幹坐在這裏,秦暖重新跑回二樓,站在面向校道的走廊上左右眺望。她希望可能會有人經過。
校園裏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十分安靜,只有風吹過樹葉沙沙的聲響,還有隔了圍牆和高大的樹木傳來的隐約的汽車鳴笛聲。
若不是天氣寒冷,若不是自己被困在教學樓,這樣的氛圍,是很适合在跑道上散步的。
但秦暖并沒有心思想這些,她伸長了脖子,眼巴巴地來回張望。
終于,她看到有人遠遠地騎着自行車從籃球場的方向過來。寒假還是會有些男生回學校打籃球的。秦暖激動起來,她怕自己的聲音太小,待會對方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就過去了。于是把帶在書包裏的書拿出來,瞄準了時機往校道上扔。
“磚頭”從天而降,砸在那個男生自行車前方大約五米處,對方捏住剎車,往這邊望了過來。
秦暖忙大喊:“同學,我被鎖在教學樓了,你能不能到前面傳達室喊一下大叔讓他來開鎖。”
“哦。”那男生騎着自行車走了,後座上還夾着一顆籃球。
過了一會,那男生回來了,“傳達室的大叔不在,不知道去哪了。”
“啊!”秦暖急了,“這可怎麽辦?”
那男生停好單車走了過來,路燈下,秦暖才認出那個人是顏冬。雖然因為父親的關系跟顏冬打過兩三次照面,但之前兩個人之間根本沒有說過話,顏冬肯定不認識她。
“你跳下來吧。”顏冬仰頭喊道。
“什麽?”秦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沒有啊。”顏冬指着一樓的灌木叢,“你就在二樓,這灌木叢到二樓頂多也就三米的距離,你跳下來這灌木還可以有緩沖作用,頂多擦傷。”他脫下身上的外套,鋪在灌木叢上,“來,我拿衣服再給你墊多一層。”
“別……別開玩笑了。”顏冬表情真摯,秦暖卻覺得他在惡作劇。
“不要?那我走了。”顏冬撿起衣服抖了抖,穿回身上。
“別!你別走啊!”她等了半天才等到顏冬一個人,校園裏這時候更沒什麽人了。要是顏冬走了,她就真得至少在教學樓待到十點了。
顏冬擡頭看了看秦暖,“好吧,那我就在這多待一會。”他就勢坐在臺階上。
“謝謝你。”
顏冬坐在臺階上玩他的手機,秦暖就趴在二樓走廊上看。其實屏幕那麽小,她根本就看不清。夜色漸濃,顏冬的手機屏幕就愈發亮了。
這時,顏冬的手機響了起來,“小姨,嗯,我還在外面,沒事,你們先吃,不用等我。”接完電話,顏冬站起來,“我再去看看。”
“好,謝謝你。”
風越來越大,秦暖縮回牆後躲風。也不知過了多久,秦暖漸漸不安起來,她看看表,按理來說,從這裏去傳達室再回來,是用不了這麽長時間的,顏冬不會不耐煩就走了吧。
秦暖重新站直起來,往校門口的方向眺望。顏冬不會不回來了吧。
終于,校道上出現一個小點,顏冬騎着自行車回來了。秦暖心裏舒了口氣。
“還沒回來嗎?”
“嗯。”
“真是麻煩你了。”
“喂,接着!”顏冬仰頭,手一甩,抛給她一包東西。秦暖雙手接住,是一包薯片。
“餓了吧,我剛去買的,給你吃。”
“謝謝,還是你吃吧。”天氣冷人的熱量消耗也大,秦暖确實有些肚子餓了。就算自己什麽都沒說,顏冬居然會跑去給她買薯片。秦暖覺得自己剛剛的揣測實在太小人了。
“不用,我自己也有。”顏冬舉了舉另一只手拿着的薯片,他坐在臺階上,撕開包裝吃了起來。
快七點半了。“滴滴!”一輛電動自行車駛了過來,車前的小燈沖破了濃重的夜色。
秦暖還沒反應過來,顏冬已經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傳達室大叔跟着顏冬走了過來。秦暖見到傳達室大叔就像見到救星一樣,趕緊跑下樓。
大叔掏出一串鑰匙嘩啦啦地開鎖。
“大叔,你剛剛怎麽不在傳達室?”顏冬問。
“我出去買了點東西。”大叔把鐵栅門打開,“好了。”
秦暖跨出門,仿佛跨進一個自由的新世界。
“以後鎖教學樓的時候麻煩喊幾聲再鎖。”秦暖覺得好笑,顏冬怎麽教育起大叔來了。
兩人走出校門。
“對了,這個還給你。”顏冬把一本書遞給秦暖,是秦暖剛剛扔到校道上的書,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撿起來的。
“真是謝謝你。”秦暖朝顏冬鞠躬。其實她覺得“謝謝”兩個字太輕了,但除了謝謝,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客氣,那我走了。”顏冬朝她揮揮手,騎上自行車走了。
或許就是因為這麽一件事,還有後來的一些,讓她覺得顏冬不應該是個冷血冷腸的人,這讓她産生一點僥幸心理,覺得或許嫁給顏冬也不是個太壞的選擇。
事實證明,是她錯了。她知道,顏冬并不是那種壞到骨子裏的人。所以,還是因為她吧,他只有對她,才是那麽冷血無情。
星期五,秦暖已經提前跟同事換了課,請了假。一大早,她便起床,仔細的梳好頭發,拿上自己昨晚提前收拾好的東西出門。先到療養院去接媽媽,順便在附近的花店取提前訂好的鮮花。幫母親梳洗好後,母女兩人坐上開往城郊的公車。
一個半小時後,到了城郊的墓園。
剛下車,秦母的眼眶已經紅了。秦暖緊握着母親的手:“媽,走吧!”
到了父親的墓碑前,秦母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淚珠奔湧而出。
早上的墓園很空,沒有什麽人。秦暖什麽也沒說,沉默地走到一旁。這半年,母親已經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就讓她盡情地哭一回吧。她相信,傷口會随着時間慢慢愈合的。
擡頭看看澄澈的藍天,秦暖不知不覺也鼻子發酸,關于那段慘痛的記憶,她一直拼命壓在心裏。
☆、徹骨
秦暖永遠記得,那個下午,她正在辦公室,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喂,是秦暖小姐嗎?您的父親剛剛發生了車禍,現在已經送到醫院去了,請您趕緊過來。”
她頓時慌得連手機都拿不穩。
十一月的天,陰冷而灰暗。秦暖坐在出租車內,使勁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只有疼痛,才能讓她清醒。
到了醫院,她卻什麽也無法做,只能無助地蹲在手術室門外。
一只手按在她的肩頭,秦暖淚眼朦胧地擡起頭,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她直起身來:“你是?”
“你是秦叔叔的女兒?”對方反問道。
“是,我是。請問你是?”
“我叫顏冬。”
顏冬?已經許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顏冬高三時就退學了,後來聽說他出國了。沒想到多年後再次見到顏冬,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他變了許多,以至于她剛剛完全認不出來。秦暖心中一驚,這麽說,顏老先生也在裏面,“你爺爺他怎麽樣了?”
顏冬搖搖頭:“也在裏面,情況不太好。”
秦暖垂下頭,咬着嘴唇,眼淚卻不争氣地掉下來。
“我們到一旁坐着等吧。”顏冬扶着秦暖的手,拉她到一旁坐下,又遞給她一張紙巾。
“謝謝。”秦暖接了過來。
有幾人氣喘籲籲地跑來:“顏冬!”
“二叔。”顏冬站了起來。
“舅舅怎麽樣了?”李輝問道。
“還在裏面,我剛到,也不太清楚。”
“唉,等吧。”李輝在手術室前來回踱步,顏冬則坐回椅子上。
“你的手機。”就在秦暖恍惚的時候,顏冬善意提醒她手機響了。
秦暖慌忙拿出手機,是男朋友何洋打來的。
“喂。”秦暖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
“秦暖,你在哪,不是說好今晚去我家吃飯的嗎?你怎麽不在辦公室?”何洋在電話那頭問道。
“我……在醫院。”
“醫院?你怎麽了?”何洋的聲音緊張起來。
“不是,是我爸。”秦暖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聲音,話到最後哽在喉嚨裏,眼淚又一下子湧了出來。
“你在哪家醫院,我馬上過去。”
“附醫。”
挂了電話,秦暖俯在膝上,掩蓋自己掉下來的眼淚。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流逝,這是秦暖這輩子過得最長的二十分鐘。
這時,手術室的門打開。所有人都屏息注視着走出來的護士。
“哪位是秦彬的家屬?”
“我是!”秦暖趕緊站起來。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猶如五雷轟頂,秦暖一下子癱倒在地上,耳朵嗡嗡地作響。
顏冬将她扶了起來,可是秦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靠在顏冬的肩膀上,像打嗝一樣抽了幾聲,然後歇斯底裏地哭了出來。
顏冬伫立在原地,任她盡情地流淚。他的雙手呈環抱姿勢,但始終沒有落到秦暖的背上。
到最後,她的淚水已經流幹了,一下下地打着哭嗝。
“秦暖。”何洋終于來了。然而秦暖已經氣力全無,顏冬扶着她到椅子上坐下。
“你是她男朋友?”顏冬問道。
“是。”
“她爸爸已經去了。”
何洋坐到秦暖身邊,摟過秦暖,像哄嬰兒一樣輕輕地拍她的肩膀。秦暖靠在何洋肩上,閉上了眼睛。
她想好好睡一覺,然後醒來,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
媽媽!秦暖突然回過神來。媽媽知道這件事嗎?她身體那麽不好,要是知道了這個消息,肯定會受不住打擊的。
秦暖瞬間恢複了神智,她掏出手機,想了想,遞給何洋:“何洋,這是我家的電話,打給我媽,看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好。”何洋在自己的手機上輸入了號碼,“喂,阿姨,我是何洋,你在家啊。秦暖不在家嗎?我打她手機找不到人。沒事沒事,估計她在路上吧,我待會再試試,好。”
何洋放下手機,柔聲道:“阿姨還不知道。”
“家屬請跟我去辦手續。”護士過來說道。
何洋扶着秦暖站起來。
顏冬從後面趕上來:“節哀順便。”
“剛剛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