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驚夢
“元——師——姐——”
剛在在門外因為攔了一下元蓁蓁,而遭受無妄之災的弟子們,剛才根本就沒敢進門。這時候等着裏面戰況平靜,才抹了兩把臉跑進來。
他們都是議事堂的弟子,多少都領教過這位大小姐的脾氣,心裏怎麽也說不上喜歡,也明白元蓁蓁的行為甚是不妥。
于是他們探了探元蓁蓁的鼻息,确認她并無大礙,只是氣息郁結暈過去了之後,紛紛都松了一口氣。
“兩位師叔,元師姐她……嗯,我們先送她去休息。”議事堂弟子朝顏臨寒一拱手,然後又想起正事來,“掌門确實是急召顏師叔回去,還請您盡快處理好這邊的事情,随我們一道返回雲涯山。”
顏臨寒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那我們先告退了。”話畢,一群弟子擡着元蓁蓁退了出去,走之前還很細心的幫忙關上了門。
商清不由感嘆,看看,這才是正常人對話的方式。
不過正如陸子衿曾經所說,顏臨寒看着冷淡了些,但卻并不是個難以相處的人,他脾氣真的已經很不錯了。
“你剛才何必理她。”顏臨寒難得嘆了口氣,“你幫我出這個頭,以後就甩不脫他們的糾纏了。”
慕欺霜一點後悔的意思都沒有,甩了甩衣袖,“無所謂了,大不了就是回去再跟那群老家夥‘講講道理’,說實話我都感覺我罵的太晚,才讓他們這麽有恃無恐。”
“師父,你今天罵人的樣子真是分外帥氣。”陸子衿蹭過來,他彎眼一笑,仰頭看着慕欺霜,眼睛裏亮閃閃的。
慕欺霜哼了一聲:“小兔崽子,你意思是我以前不帥嗎?”
“你以前罵的都是我,當然不……哎喲。”陸子衿還沒說完,腦門上就被敲了一下,頓時捂着腦袋改了口,“師父,我反悔了,你也就帥了剛才那麽一小會兒。”
“好了,我先去給重華宗傳個消息。現在已經入夜,就不急着趕路了,等明早再走。”慕欺霜摸了摸下巴,然後伸手一把攬住自家徒弟的肩膀往門外走,“徒弟,走,去給我搭把手。”
“哦好,那商清你好好休息!”陸子衿從師父的魔爪下回過頭,出門前總算是成功喊出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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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少了兩個話最多的人,突然安靜了下來。
剛才慕欺霜一番唇槍舌戰,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現在周圍陡然寂靜,只剩下顏臨寒和他單獨相處,商清就變得異常緊張起來。
商清悄悄擡眼,只能看見顏臨寒白衣似雪的背影。
溫暖的燭光之下,他腳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仿佛商清只要一伸手就能夠到。
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寂寥。
看着顏臨寒準備離去的背影,商清只覺得胸口悶的越發難受,那句在唇舌間翻來覆去的話,終于忍不住說了出來:“對不起,我……”
顏臨寒呼吸微微一頓。
他沉默半晌,搖了搖頭:“沒有誰對不起誰,你不必向我道歉。”
商清接不上話來,他不知道當時的詳細狀況,所以只能愣愣地看着顏臨寒的臉。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忘了也很好。”顏臨寒的眼中明滅變幻,不知道是又想起了什麽。
也許是燭火太過溫暖,光影之下,商清竟覺得他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很溫柔。
但又很快消失了,就像是幻覺一樣。
“你過來一些。”顏臨寒收斂了神情,他在床榻邊沿坐下,從袖中拿出一個白玉瓶。
商清乖乖地将自己從床榻內側,挪到床邊。
只是一不小心挪過了頭,與坐在床邊的顏臨寒肌膚相觸。雖然隔着衣衫,但商清還是感覺到了顏臨寒微涼的體溫。
他覺得不妥。
剛想在往回挪一點,卻聽顏臨寒道:“別動。”
商清不敢動了。
顏臨寒扣住他的手腕,幾絲微涼的靈息沒入皮膚中,小心地探查一番。
之後,他從白玉瓶中倒出一枚指尖大小的丹藥。
丹藥散着淡淡金光,一看就絕非凡品。
“之前給你服過一次,看來有些效果。”顏臨寒将丹藥遞到商清唇邊,輕聲說,“再吃一顆。”
那口氣竟有些像是在哄他。
商清有些猶豫,畢竟藥在顏臨寒指間,總感覺這個吃藥的動作有點不太好。
但商清也不敢讓他就這麽擡着手等,于是心一橫,低頭張嘴,動作極快地将那顆丹藥卷進了舌尖。
顏臨寒指間微微一潤,雖只有一瞬間的接觸,但也能感覺到那雙唇似是柔軟初生的花瓣。
溫熱而鮮活。
商清舌尖上的丹藥很快化開,并不苦澀,反倒是有股涼涼的回味,讓他覺得比剛才舒服了很多。
“睡吧,明天一早,送你回重華宗。”顏臨寒輕聲說道。
他本該問很多事情,但面對現在的商清,卻終究什麽都沒有問出口。
“哦,好。”商清雙手抓着被褥邊沿,下意識的來回摩挲起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當顏臨寒在面前的時候,他就不自覺地有些緊張。
雖然商清已經明白,以顏臨寒的品性,絕不是會趁機報複之人。但沒了那種恐慌感後,商清依然像個害怕做錯事的小孩子,一舉一動都乖巧起來。
顏臨寒看着商清,恍惚回想起,從前偶爾也會見他這般模樣。
大多是犯了什麽錯之後,卻又不肯大大方方道歉。然後就像只小貓一樣,收斂起平日裏的張牙舞爪,乖乖巧巧、委委屈屈地在他面前磨爪子。
顏臨寒總是忍不住心軟,即使知道他得了原諒之後,下次依然還敢拿爪子撓人。
從記憶中回過神,顏臨寒發現商清嘴上答應了睡覺,卻還是一直在折騰手裏的被子。
顏臨寒把皺巴巴的被子從商清的魔爪下解救出來,然後看着他躺下去,幫他整理好被角,又吹滅了床前的燭火。
窗外的月光流瀉,将顏臨寒的影子拉長,斜斜落在商清身上。
商清裹着被子,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顏臨寒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他只知道,自己當晚睡得很不安穩。
他夢見自己和顏臨寒站在高山之巅,周圍都是白色的雪,測得人眼睛生疼。
然後他和顏臨寒死鬥一場,兩個人的劍鋒都死死抵進對方的心口。衣衫與血跡混在一處,兩人肢體相觸,倒像是一個殘忍至極的擁抱。
血流了滿地,将無邊無際的雪全部染透。
顏臨寒從上面壓制住商清,面色蒼白,皮膚冰冷。
已經變成一片血紅的雪地上,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大群鬼侍女。
她們低着頭,聲音冰冷又古怪的對顏臨寒說:“少爺,客人們都到了,快和少夫人去喜堂吧。”
周圍場景驟變,商清又是一身深紅嫁衣,坐在鋪滿綢緞的婚床上。
顏臨寒坐在商清對面,擡手掀開他頭上的紅紗,俯身注視着他,一字一句地在他耳邊說:“夫人,你為何如此對我。”
……
商清被吓醒了。
他往窗外一看,已經是天光大亮了。
這兩天裏亂七八糟的所見所聞全都混在了一起,在夢裏變得荒誕又詭異。
看來俗話說日有所見,夜有所夢,但這夢也未免太驚人了。
忽然,商清聞到一股綿綿的清甜香氣。
低頭摸了摸肚子,商清這才想起來,這兩天裏自己壓根兒就沒吃過東西。只不過之前事情一件接一件,所以沒顧得上。如今睡了一覺起來,身體情況有所好轉,于是空蕩蕩的胃就開始抗議了。
饑餓驅使商清放棄了溫暖的被窩,他簡單洗漱了一下,就循着那股香氣找出去了。
推開旁邊茶廳的門,商清就看見慕欺霜和陸子衿師徒倆坐在圓桌旁,兩人各據一方,似乎又在拌嘴。
“師父你早就修煉到能辟谷了,怎麽還跟我一個小孩子搶吃的呀!”陸子衿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那碟蓮花酥,又被慕欺霜随手順走一個,眼睛都瞪圓了。
慕欺霜不以為意,慢悠悠地擦了擦手:“能辟谷是一回事,想吃東西又是另一回事,誰跟你說兩者要混為一談了。而且這點心是我拿過來的,吃你一兩個又怎麽了?尊師重道懂不懂。”
“哼,雖然是師父你拿過來的,但肯定不是你買的。天外樓做點心用的是軒轅朝宮廷中的做法,向來金貴。就你那身上留不住錢的毛病,根本買不起,肯定是小師叔……嗚嗚嗚!”
“你又知道了。”慕欺霜拿起一塊綠豆冰糕,直接塞進了陸子衿嘴裏。
回頭看見商清進來,慕欺霜十分自然的朝他招了招手:“你醒了啊?快過來墊墊肚子,吃完我們準備啓程去重華宗了。”
“嗯。”商清在桌前坐下,面前擺着幾個青花小碟,裏面分別裝着兩樣點心。
那蓮花酥花瓣層次分明,顏色自然,一眼看去幾可亂真,簡直漂亮的讓人不忍心下口。綠豆冰糕則十分小巧,軟糯清甜,入口即化,帶着一絲涼意在舌尖間化開,直教唇齒留香。
商清是個甜食控,看到這樣的早餐心情也好了起來。
吃到一半,商清忽然向慕欺霜問了一個問題:“我以前是不是……挺不讨人喜歡的?”
慕欺霜稍微愣了一下,然後又笑了起來:“确實,你當年确實挺讨人厭的。說好聽點兒是年少輕狂,說難聽點兒就是沒規矩,想到什麽就做什麽,把好多人氣得牙癢癢。”
“是嗎?聽起來确實蠻糟糕的。”商清無意識地用手指在桌上畫起了圈,多少有些挫敗。
“是啊,但有時候也不能完全說是壞事,畢竟看有些人被你氣個半死,又打不過你的時候,真的很快樂。”慕欺霜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時,眼中有一絲懷念,“總而言之……”
商清擡起頭來,期待的看着他。
慕欺霜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十分鄭重:“不管怎麽樣,你永遠是我的好兒子,爹爹永遠愛你。”
商清:“……你是不是傻。”
你好像我打游戲時的沙雕隊友,天天變着法兒的說騷話,就為了叫我一聲兒子。
可惡,把我剛剛醞釀好的感動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