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反應是膽怯,是逃避。
但他只能硬着頭皮走過去,因為段秦也在那裏,他不希望段秦看出他與師父的差距。
花奕久未見這個徒弟,今日相見卻仍是神色淡漠的樣子。他對段秦交代道:“你不必太慣着他,該責罰的地方盡管責罰,比如今日之事他就太不謹慎了,你應當多多管教。”
段秦笑道:“無妨,他還是知道分寸的。”
花奕便冷哼一聲。
花良宗挨到了這邊卻插不上話,只能憋屈地站在一邊等着。
花奕交代完了段秦,才看了一眼徒弟,冷聲道:“你莫要得寸進尺!”
聞言,花良宗也不知從哪借了膽子,消極抵抗了一句:“師父從來沒管過我,現在怎麽特意過來?”這話确實是實話,花奕一向淡漠,哪怕是對這個徒弟也一樣,現在被這麽一問,突然啞口無言似的。但他沉默了一會,并不像花良宗那樣想的斥責他,反倒對段秦道:“行了,我不過過來看一眼,既然沒事那我就走了。”
他仍是告誡了花良宗一句:“我也管不上你,你好自為之。”說罷,袖着他的短劍,幾下起落便不見了蹤影。
花奕既走,段秦便叫花良宗一同回去。花良宗卻是蔫蔫的樣子,只管跟着段秦身後走。
快到城門口時,段秦突然放慢了步伐,走到他身邊主動牽住了他的手,仿佛知道他心思似的解釋了一句:“你師父特意過來看你的,但從我口裏聽說你去了周府,不放心你才來的。”
或許是在心情不好的時候還聽見段秦為花奕說話,花良宗一時控制不住內心的戾氣,譏諷道:“他都未必記得我是他的徒弟,也就你還替他說好話。”
段秦眼神一凜:“他是你師父!”
這厲色難得出現在段秦臉上,而且已經很多年沒出現過了,花良宗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他第一次見段秦時的驚豔。
他幼時見過的人太少了,狠毒的仇家,嚴厲的花奕,他從未見過那樣溫柔的人,未語便是三分笑,仿佛世上所有的事都不過爾爾,這種淡然處世的姿态令他感到震撼,他從這時起才明白千人千面的意義。原來這世上既會有他這樣暴戾的人,也會有面前這個人一樣溫柔的人。
但他也知道這個溫柔的人眼中沒有他,只是因為他是花奕的徒弟,所以問詢了幾句,甚至自己會見到他,也是因為花奕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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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認知,是花良宗初見段秦時便烙印于心的。
如今,這個烙印又鮮紅起來。
花良宗自嘲一笑:“阿秦你看,你都是向着他的。”他沒等段秦回答,撇開目光自顧自道:“阿秦,你記得我以前說要送你一個禮物嗎?我本來想做完這一單就退出江湖的,但是沒料到他又突然出現。我以前竭盡所能要像他,現在我才知道,其實我永遠都不可能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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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像花奕?段秦把這個問題含在嘴裏琢磨了一圈,方才問出口:“你為什麽要像他?我記得我以前問過你為什麽要做殺手,你告訴我你想跟花奕更相似,我那時沒有繼續問下去,現在我問你,你究竟為什麽要像花奕?”
花良宗好像知道他會問這個問題,早早地準備好了答案似的答道:“像師父不好嗎?像師父的話,阿秦不就可以與我更親近一些了嗎?”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花奕對于段秦的意義異乎尋常。他在多年的惶恐中思考了很多問題,包括為什麽會家破人亡,花奕又為什麽在收養他不久之後把他交給了段秦?但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他不敢去問,也沒人回答他,于是他一年一年地告訴自己:“因為你太弱了,所以保護不了家人,所以師父也不願要你。”
段秦是他的救命稻草,随着溺水之人的痛苦而越發重要,直至無可替代。
在他這二十年的多舛命途裏,他唯一慶幸的便是遇到了段秦,而段秦願意愛他。可是他同樣也在害怕,段秦是否會像花奕那樣突然一去不返。這一絲恐懼,在花奕出現之時驟然爆發。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花奕是不是要帶走段秦,就像當初把段秦留給他一樣。
段秦卻在這時突然明白了花良宗的心結,他的聲音冷了下來:“你把我想成了什麽人?我這麽多年的付出算是什麽?我的這顆真心你就這樣拿來作踐!”
花良宗幾乎愣住了。
段秦的厲色有多難得,他的失态也就有多罕見,花良宗從未見過段秦這樣氣急敗壞的模樣,以至于他內心因為花奕而生的惱恨都在這表情的沖擊下潰然散去,只剩下滿心的惶恐。
阿秦生氣了,阿秦會不要他嗎?
段秦卻不管花良宗在想什麽,他直接把花良宗甩開了。
但聽着身後不遠不近跟着的腳步聲,回想着花良宗那般凄涼的神色,段秦自己也有些手足無措。
他很清楚花良宗已經陷入了死局,或許這個矛盾在花奕将花良宗交給自己照顧時就已經生成了。只是因為花奕常年不見蹤影,他得以隐瞞下來,甚至連朝夕相處的自己都沒有發現端倪。
那此時責怪他有什麽用呢?
這其中錯的,難道只有花良宗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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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秦回了醫館,花良宗也跟着他回了醫館。
之前匆匆離開,只得先托隔壁商鋪的老大爺照看一下。現在段秦趕了回來,先跟人道了個謝,又一路把人送出門。
花良宗默不吭聲地在裏堂坐着,段秦進進出出他就擡眼看着,目光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附近住着的季大娘因為腰腿不便常來醫館托段秦針灸,今天過來卻看見這兩人之間的氛圍奇奇怪怪的,不由低聲問道:“小宗這孩子怎麽了?跟你鬧別扭了哇?”
段秦瞥了一眼,微笑道:“沒事,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季大娘不贊同道:“我跟你講,你是沒養過小孩子所以不知道,小孩子是要哄的哇,你要是不理他他就不跟你親了!”
段秦這回倒是被逗笑了:“我這不是把他養這麽大了?他還不跟我親?”
季大娘搖搖頭:“那不一樣!不是親生的,他心思重,怕你不要他!”
盡管季大娘并不知道他跟花良宗的真正關系,但這一番話确實點醒了他。花良宗的童年并不快樂,現在又幹着個這麽冷酷無情的行當,性情偏執一點是可以理解的。而他總是矯枉過正,希望花良宗處處照他所想,這又怎麽可能呢?
或許花良宗根本不是針對花奕,只是把花奕當成一個恐懼的假想敵,他真正的恐懼來自于自己,因為他擔心自己會離他而去。
段秦想通了這一點,之前再多的惱怒都煙消雲散,只是覺得有些愧疚。
送走季大娘後,段秦突然關了醫館的門。
花良宗仍不動如山地坐着,仿佛毫不在意地問了一句:“你不管那些病患了?”
段秦手撐着門板,低頭背對着他:“還有別的大夫。”
花良宗哦了一聲,轉過頭去:“那你這麽早關門做什麽?”
段秦慢慢走到他面前,俯身下去靠進他懷裏。
這舉動令花良宗愣了一下,随即那絮絮的言語又令他心中一動。段秦倚着他的肩膀,如此無力又疲憊的模樣。
人在懷中,他突然覺得之前的別扭太沒意思了,什麽比得上真正把段秦擁在懷裏的感覺呢?花奕又如何,他終究沒有得到過段秦。
這樣一想,才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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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入夜時候,段秦突然清醒過來,在花良宗懷裏掙動了一下,引來身後人的警醒。
花良宗朦朦胧胧地問道:“阿秦怎麽了?”語氣依稀還是原來那樣,段秦怔了怔,突然覺得心裏又酸又軟。
花良宗終歸是嘴硬心軟的,甚至他的嘴硬也像是對段秦抱怨沒有受到關注一樣。
段秦雖然還想再和他溫存片刻,也不想驚動他的美夢,但此時正好是出城的時機,耽誤不得。只好轉過身去搖了搖他的肩膀,低聲道:“我們今日便離開惠安。”
花良宗一時驚醒:“怎麽了?”說完看見段秦認真的臉,別別扭扭地擠出一句話來:“阿秦,對不起。”
段秦不由得又怔了怔:“我沒怪你。”
花良宗這才輕舒一口氣,更加自在了。
段秦見他沒把自己剛剛說的話放在心上,只得又提醒了句:“周少爺之死瞞不了多久,為免節外生枝,我們今日就離開惠安。”
花良宗聽他解釋了,哦了一聲:“那我們現在收拾東西?”
段秦點了點頭:“我之前就收拾了一些行李,現在把剩下的收個尾就好。你現在回去把放在家裏的包袱拿來,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我在醫館等你。”
花良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