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戀你其十二
仔細完《肥羊政策》,席清音安靜的合上小冊子, 坐在原位閉目養神。
這一閉就是将近五六個小時。
放在往日他早就昏昏欲睡了, 但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麽, 眼睛雖然是閉起來的, 腦子卻無比清醒,一直想着一些事情。
記得魚木槿曾經說過,今晚的會議會關系到帝國存亡。可是就目前的情況看來,這本小冊子頂多是關系到禦畫師的存亡,應該還不至于會危害到帝國才對。
想了半天沒有想明白, 正巧這時天光破曉,席清音緩緩睜開眼。
紅牌與金牌雙方基本已經落座完畢, 加起來足足有數百人, 整個會議室座無虛席。
黑袍人行至長桌邊緣:“我是這次會議的主持,你們也可以叫我裁判。有關于《肥羊政策》的頒發,會議設置了三輪辯論,辯論結束後立即投票。為保持公正性,所有皇室成員不得參加此次辯論。”
頓了頓,他看向會議室最上方開出的一個小窗戶:“太陽升起時, 一輪辯論開始。”
數百人齊齊扭頭,目光一致的看向窗外。
眼神中有期待,有畏懼, 有對新興局勢興起的激動,也有恪守不渝的執着。
只有席清音沒有看窗戶。
他的眼睛緊緊盯着對面——那個空空蕩蕩的椅子。這個位置與他所在的的位置正對應,應該就是紅牌權杖者的座上賓。
在黎明将現的前一刻, 會議室忽然響起緩慢的腳步聲。
一下又接着一下,聽起來不急不緩。
有身着紅色袍服的人走出黑暗,踏着步子,穩穩當當坐在了紅牌座上賓位置。
衆人默不作聲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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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
紅牌座上賓竟然是一個女人,在場不少人也都從高跟鞋的腳步聲聽了出來。
席清音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這個女人。
她似乎是一個活的很精致的人,落座時撚着帕子擦擦桌椅,袍子也順滑的耷拉下去,沒有一絲褶皺。更誇張的是,她的身後竟然還随身跟着一個随從,端着茶托随時斟茶。
第一眼看上去,席清音只覺得這身形讓人有點眼熟,可再看一眼時,那種熟悉感又很快消失不見。
他晃了晃眼,沒有再細看。
明媚的光線照射進會議室,掃除沉悶。
黑袍人搖了搖手中的鈴,張口念道:“第一輪辯論開始。”
離子罩內的衆人紛紛為之動容,一直在竊竊私語着什麽,但沒有一絲聲音傳出。
席清音有些無措,他從來沒有參加過辯論,也不知道這些東西的流程是什麽。正茫然時,誰知道一扭頭恰巧與魚木槿對視上。
後者沖他搖頭,做出口型:“你是神獸。”
“……”
席清音一瞬間就想起來進門時對方的叮囑,無語了一瞬,決定乖乖坐着不動。
兩人的交流被不少人看見,雖然讀懂了魚木槿的唇語,但任憑他們抓耳撓腮也猜不出兩個人是什麽意思,最後也只能無奈作罷。
第一個打破沉寂的是紅牌陣營者。
他的位置就在座上賓不遠處,站起身的一瞬間周身的離子罩就猛的消失,開口所說的話語整個會議室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我認為《肥羊政策》應該被推行,在現今這個禦畫師為尊的世界,一個落後星系的大家庭要是能出一個禦畫師,無論這個禦畫師天分是否強,等級是否高,這個大家庭都能瞬間從谷底搖身一變,全變成人上人。這樣的世界,難道不病态麽?”
金牌這邊絲毫不落後,立即有反駁的人站起身。
“無論一個大家庭出來什麽職業的人物,只要功成名就,他就會帶着全家人飛黃騰達。這和禦畫師無關,明明換成其他職業也是一樣的結果,你們就是想偷換概念。”
有了人起頭後,場面頓時一發不可收拾,兩邊來來回回争執個不停。
紅牌者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口口聲聲說家國面前無私人。并且《肥羊政策》的推行沒有任何私心,一切都是為了帝國,為了更強大的未來。
黃牌者則是堅持認為《肥羊政策》太失人性,幾乎就是喪盡天良。家國面前的确沒有私人,但這并不是他們可以慷他人之慨的理由。
其後兩方人讨論的話題大多圍繞着《肥羊政策》,争執大約一兩個小時後,黑袍人上前,宣布第一輪辯論結束。
休整期間,衆人積極的尋求反駁點。
席清音緩緩擡眸,對面的紅牌座上賓正好也在看他。兩人目光對視,然後各自移開。
正是印證着大佬都要最後才出場的國際慣例,剛剛一輪辯論之中,兩人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皆老神在在,宛如局外人。
很快,第二輪辯論賽開始。
這一次席清音大腦思路變得比一輪辯論要更加清晰,比起當時的茫然與無措,現在他至少能理解兩邊的人在吵些什麽了。
更有甚者,他甚至想到了一些反駁點。
就在席清音決定參加二輪辯論,保住自己禦畫師的權利與地位之時,哪想到接下來的辯論話題直接讓他老老實實閉上嘴巴。
也許是意識到一昧糾結《肥羊政策》,兩邊人都讨論不出結果。金牌這邊終于是坐不穩,一位長發及腰的女子猛的站起。
她環視四周,冷笑說:“表面上是要出臺《肥羊政策》,遏制住禦畫師的權利。實際上怎麽樣,大家心裏應該都清楚。”
紅牌衆人面色一沉,金牌者則均面色憤憤不平。即使沒有明确的說出來,所有人似乎都知道她話語裏的隐含意思。
席清音默默無言坐着,不敢說話。
難道就他一個人不清楚?
這種感覺就好像被趕鴨子上架考試,整個考場的人都提前複習過考試範圍,就他、就他一個人十分凄慘的在裸考!
好在金袍女子沒有留面子的意思,她十分直接了當的說:“禦畫師協會一直歸屬于帝國勢力,直接由帝王操控,幾乎可以說是皇室的左膀右臂之一。你們在元帥的帶領之下,蠶食了兵權,斷其一臂。現在,就連這剩下的一臂也要再次斷去麽?!”
會議室一片死寂。
不是離子遮罩的緣故,事實上即便是去除了這層遮罩,會議室內應該也是鴉雀無聲。
沒有人敢說話,特別是在這種敏感話題被提及的時刻。
席清音藏在桌下的手指微微蜷縮,他可能明白魚木槿說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容雲景知道的原因了。
是真的沒有想到還有這樣一環。十年前慘案發生以後,他基本上就斷絕了與任何勢力的聯系,完完全全是一個局外人。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皇室已經面臨如此危機的局面。
想到這裏,席清音下意識看向容雲景。
後者安安靜靜站在魚禍心身後,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看上去似乎不是很驚訝。
從什麽時候知道的呢?
從小将自己帶大的小叔叔原來早就包藏歹心,表面上和善紳士,暗中竟然早就開始鋪張勢力,随時等待着給他致命一擊。
只是代入想想,席清音就感覺這背叛感幾乎要讓自己窒息。現在這件事真切的發生在容雲景身上,他該有多絕望和痛苦?
“……”
沉寂中,黑袍人出面。
“二輪辯論結束。”
衆人竊竊私語不止。
金牌這邊同仇敵忾,紅牌那邊一個個手心發顫,坐都坐不住。
心裏的小九九一下子就被人當面說了出來,偏偏他們還根本無法反駁。
《肥羊政策》從一開始就是針對皇室而去,如果禦畫師協會願意倒戈,不那麽墨守成規,興許這件事情根本不會複雜到需要用辯論的形式解決。
商量好久,紅牌者也沒有商量出一個光明偉大的反駁理由。在強烈陽光的照射下,一切污穢事物根本避無可避。
最後一輪辯論很快開始。
就在衆紅牌權杖者無計可施時,紅牌座上賓的女人忽然動了。
衆人目光随之移動,包括席清音在內,所有人目光都下意識看向她。
兩輪辯論賽席清音一個字都沒有說,同理,紅袍的那位也是一聲不吭。
但現在,僵持的局面再次被打破。
她向身側招了招手,一旁随侍的紅袍人立即捧着托盤靠近,俯底身子為其斟茶。
大約半分鐘後,他起身。
女子輕搖手中的茶杯,按停變聲器,冷聲說:“既然話已經說開,那我也不藏着了。”
一聽這女子的音色,席清音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放大。
這聲音他記得!
是魚婷玉的聲音。
當初黑市競拍會指證槍手時,魚婷玉在所有反對聲中是最大的那一個。當時席清音就有些懷疑她,想要調查,只不過後來因為忽然回歸的魚養年而忘記這件事情。
沒想到在這種地方,竟然又見面了。
魚婷玉繼續說:“舊主患疾命不久矣,新主也跟着患疾。這種情況還跟着做事,那就是愚忠,現在明明有更高明的選擇,不是麽?”
席清音忍不住攥緊拳頭,心髒‘嘣嘣嘣’的跳個不停。
現在容天炎身體确實很差,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在公衆面前。緊急情況被推上位置的太子身體也出現狀況,要是想篡位,這個時機簡直再合适不過了。
雖然心中憤慨,但席清音依舊牢記魚木槿的叮囑。
要觀察,先觀察再說話。
這一觀察就是好幾個小時,期間魚婷玉舌戰群雄,把金牌衆人說的一愣一愣的。
反正不管別人說什麽,她的核心思想永遠圍繞着一點:容天炎完蛋了,趁早擇明主,更好的明天在等待着大家。
場面堪比傳銷,洗腦包一套跟着一套,要不是席清音和容雲景早就相識,心本來就是偏的,他都差點被洗腦。
三輪辯論接近尾聲,好多人坐不住了。
紅牌衆人嘲諷的看向席清音,紛紛在暗自嘀咕着。
瞧,我們的座上賓一力挽狂瀾,一個人嘴炮功底勝過一群人。你們的座上賓……從頭至尾沒有說一個字,縮頭烏龜當的比誰都稱職。
即便是這樣的局面,不少金牌者也不放棄,依然對自家的座上賓滿懷希冀。
在他們眼中,座上賓就是秘密武器,這麽長時間不說話,很有可能在醞釀着大招。
事實上,席清音确實在醞釀大招。
等魚婷玉新一輪的發言結束,她看了看時間,看向黑袍人淡定笑說:“快結束了。現在可以開始投票表決,看看這個政策到底應不應該被頒布。”
衆人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長時間洗腦下來,不少金牌者已經開始動搖,恍惚間好像真的看見換政以後,那個更光明的未來。
這樣下去,投票必定是紅牌勝利。
黑袍人緩步走上前。
嘲諷席清音的紅牌者越來越多,連帶着一起嘲諷金牌者。他們的表情似乎在說:看,你們找了一個什麽玩意兒來當座上賓。
“……”金牌衆人憋屈的不行。
就在黑袍人即将開口的前一秒鐘,席清音忽然從座位上起身。
所有人視線瞬間轉移到他的身上,目不轉睛,生怕錯過了什麽。
黑袍人說:“辯論已經結束。”
席清音搖頭打斷說:“我不争辯。”
黑袍人皺眉說:“那您……?”
席清音淡定的點了點桌上寫有‘揭面’的小卡片,說:“我要使用座上賓特權。”
話音剛落,嘲諷的人戛然而止。
只有黑袍人一人盡忠職守:“揭面作為座上賓特權,可無條件揭下敵方陣營兜帽。這是會議拟定的兩個規則之一,被指定人不得反抗,否則将會直接判作辯論失敗。”
頓了頓,他沉聲:“現在,請指定你要揭面的人吧!”
紅牌衆人有一瞬間的心慌,他們紛紛低頭,一方面祈禱千萬不要挑上自己。另一方面,他們又害怕自家座上賓會被揭面。
魚婷玉端正的坐在位置上,看上去似乎并沒有絲毫畏懼,甚至有些不在意。
她本身就是破釜沉舟一戰,這次連變聲器都沒帶,怕什麽。想靠揭面扭轉局勢,那麽對方就大錯特錯了。
想到這裏,魚婷玉唇邊的譏諷幾乎要掩飾不住,好笑的看向席清音。
正好就在這時,席清音緩緩擡手,指尖指向魚婷玉的方向。
“揭他。”
魚婷玉唇邊的諷刺更甚,剛要起身果斷的拉下兜帽,然而下一秒鐘,她唇邊的冷笑猛的僵住。
萬衆矚目下,席清音的指尖緩緩轉向。
最後對準了一個毫不起眼的人。
看清他指的是誰後,紅袍衆人紛紛忍不住發笑,金牌衆人也均握緊拳頭,心髒驟縮。
就連黑袍人瞬間也有些繃不住了。
雖然現在金袍敗局已定,但也不是浪費揭面權利的理由啊。這麽重要的權利,随随便便的亂指一個人真的好麽?!
想到這裏,他看向金袍陣營的眼神都帶上了一絲同情,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魚婷玉,她像是猛的被雷劈中,半天動彈不得。
沒有人關注到她這個反應,黑袍人不忍心的又确認了一遍:“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不用再考慮,揭面吧。”
席清音目光緊盯魚婷玉身後的倒茶人,包裹在金袍內的身形站的筆直。
黑袍人點頭,“請。”
這下子輪到魚婷玉那邊着急了,她慌亂的站起身,第一次在辯論會議中流露怯色。
在場衆人并不是傻子,看見她這個反應,也紛紛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更為敏感的幾人早就開始摸下巴,忍不住打量起那位一直在斟茶的男人。
魚禍心輕咳兩聲,轉向魚木槿好奇說:“你認識那個人麽?”
魚木槿誠實搖頭:“不認識。”
魚禍心驚了一瞬,茫然的看了看席清音,“那他怎麽那麽确定要揭那人的面?”
魚木槿再次搖頭,說:“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我相信他的判斷。”
魚禍心說:“巧了,我也相信。”
兩人相視,互相從對方眼中捕捉到忐忑。
另一邊。
魚婷玉硬着頭皮強撐着說:“欺負一個随從算什麽,大不了我揭面!”
“随從?”
席清音反問了一聲,旋即冷淡開口:“你這樣說,元帥大人會不高興的。”
“……”
衆人陷入十成十的懵逼中。
元帥?怎麽又扯到容天河身上去啦,皇室不能出席會議,他不是不在場麽?
一片沉寂中,倒茶人上前:“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席清音說:“你們做的實在太明顯,每一次座上賓開口前都要喝茶,一倒茶就靠的很近,這種情況下,吩咐一些事情、教唆說一些話,別人也看不出來。”
倒茶人說:“這并不能說明我就是元帥。”
席清音冷淡開口:“《肥羊政策》頒布的最大受益者是你,魚婷玉作為魚家旁系,卻處處與皇室作對,算起來,受益者還是你。還有許多暴露的地方,需要我一一點出麽?”
倒茶人說:“也許是巧合。”
席清音說:“是不是巧合,你揭下面不就知道了。”
倒茶人:“……”
倒茶人笑了一聲:“你比我想象的聰明很多。”
說完,他也不扭捏,直接摘下兜帽,露出在帝國知名度極高的那張臉。
霎時間,滿座嘩然。
“元帥大人??!”
“是容天河!”
“他怎麽在這裏?!”
震驚過後,金牌王冠者禁不住狂喜。
皇室不得參加辯論會議,容天河出現在這裏就說明……紅牌犯規了啊!
犯規的懲罰只有一個:辯論失敗。
想起之前看似無法逆轉的局面,再對比現在紅牌幾乎要無法翻身的困境,所有身着金袍的人都滿是敬佩的看向席清音。
紅牌座上賓叽裏呱啦說了好幾個小時的洗腦包,到了他們這裏,幾秒鐘直接擊垮,局勢竟然瞬間就全面逆轉。
老天,魚木槿這是從哪裏找過來的神仙座上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