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陰差陽錯
? 葉府的招募點設在一處四合院落內，宋初影趕到時在門外張望了半天，一時沒瞧見木岚山莊的四人這才放心地推門而入。
葉府不在自家所在的瀛州府招募新人，反而跑到西北偏遠小鎮設點，本就存了掩人耳目的心思，因此院子裏人并不算多。
幾個身着葉家軍服的大漢守在院裏，初影在報名處簡單交待了身世經歷，便領了單子排到最長的侍女隊伍中等着進屋。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隊伍絲毫沒有任何縮短的趨勢。看來葉府對這批招募人員的要求極高，清白的身世來歷恐怕也是審核的重中之重了。
這樣下去等到天黑八成都輪不到她，若是拖到第二日，只怕葉府提前招滿了人，她便徹底沒了機會。想到這裏初影腦筋一歪，趁着旁人不注意，企圖悄悄地将自己塞到隊伍前面去。
眼看到就要排到自己，面前卻愣生生多了個人，被插隊的姑娘自然不樂意：“哎怎麽插隊呢，你這人長沒長眼睛啊！”
宋初影一轉頭一瞥眼，一字一頓地吐出三個字：“你，沒，長。”
姑娘怒了：“怎麽說話呢！”
“有的話自己不會看吶，這倆圓咕溜秋的不就是。”宋初影瞪大眼睛無理取鬧，餘光瞥見屋門外的守衛像是朝着這邊看來，立即壓低嗓音，“這位姐姐，大家都是出來找活計的，就不要相互為難了嘛。”
那姑娘張嘴正要發話，屋內走出一個小厮，扯着嗓子喊着：“下一位下一位！”初影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地搶在前頭，遞上單子甜甜一笑：“有勞這位小哥了。”
神情不耐煩的小厮瞄了瞄她遞過來的單子，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語氣頓時緩和了許多：“宋初影是吧……進去候着吧，快到你了。”
初影拿回單子便踏過門檻，腹诽着今後策略要有專攻，不能對着這麽個打雜的小厮就犧牲色相。屋裏分正廳和內堂，之間用屏風隔開。
初影站在屏風前，從縫隙中用餘光窺探着，內堂長桌後坐着的神情嚴肅的一男一女，聲音壓得極低，只看得到他們嘴巴一張一合，不時還低頭記錄着什麽。
前一位進屋的年輕姑娘背對着她，從挺得筆直的腰背可以看出正在謹慎作答。從前三王府裏的侍女從來都是皇宮裏幫着遴選，初影見識過宮裏選人的流程，只嘆葉家不過是為女兒挑選陪嫁的侍女便如此慎重，這樣的欲蓋彌彰簡直是在變相地表明：如今的葉府中必然暗藏玄機。
“宋初影，到你了。”前一位姑娘從屏風後走出，初影定了定神，忙跟着指引的侍女進了內堂。
管家打扮的男子和身着女官服飾的女子打量了她一眼，低頭翻閱手頭的資料。倒是窗戶邊有人出了聲：“挺标致的一位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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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影這才發現內堂的角落裏居然還有一個人。是個年輕的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十五六的樣子，一身鮮綠的侍女裙倒是給灰灰的內堂增添了不少亮色。不過因為站在窗邊的關系，初影方才透過屏風的縫隙并未注意到她。
女孩見初影朝她疑惑地望着，不禁捂着嘴巴笑了：“我說得沒錯啊，這位姐姐，你真是今日前來應選的人裏頭最好看的一個了！”
“……謝謝。”初影小心翼翼地回答。這時長桌後的中年男子咳嗽了一聲：“宋初影，己亥年生，今年十七，是吧？”
“是的。”初影趕緊收回目光，老老實實地回答二人的問題。
中年男子翻着她的簡歷，漸漸皺起眉頭：“從前在三王府做侍女，後來先後給冰極門、木岚山莊做事……你當我們葉府是垢污堆，專收別家不用的廢物嗎！”
初影一板一眼地複述着當初參加木岚山莊的召訓時就準備好的一套說辭：“您誤會了。初影雖然年紀小，但是也懂‘人往高處走’的道理，我不想嚼前家的舌頭根子，但葉府各位主子寬和待下的名聲在各州府都是叫得響的。初影這一路上也遇到了好多想要投奔葉家的姐妹，通過各路打探才來到這裏，我們這些自小無根無依的人，誰不想找個靠得住的東家過一輩子。若是初影有幸能進葉府做事，一定繼續老老實實本分做事，為各位主子們盡忠心。”
粉衣姑娘字字擲地有聲，言辭誠懇，表情到位，人到中年的男管家眉頭舒緩，很快被俘虜。他偏頭征詢女官的意見：“你覺得如何？”
初影向中年女人投去閃爍的期待目光。
“這……”女官猶豫了片刻，紙張刷刷地從手指間翻過，“三王府、冰極門、木岚山莊……雖然都是，咳……但這姑娘倒是很坦誠，至于做事上不上心，回瀛州府總要調~教一段時間再籌備大小姐大婚，屆時再觀察也不遲。但是……她的這幅樣貌……”
初影心中“咯噔”一聲。
難道她與一個葉府上下都嚴禁提及的神秘女子撞臉？
或者長相酷似某個主子已經故去的心愛女人？
不是吧，這麽狗血的情節即将在她身邊上演？這麽多年的籌備都要落了空？
初影正胡思亂想着，倒是男管家發了話：“這姑娘長得挺周正的，擺在屋子裏賞心悅目，正符合主子要求啊！”
女官搖搖頭：“就是……就是太好看了點。”
初影松了口氣，女人就是難伺候，長得好看也有錯嘛！她當即看準時機表态：“姑姑放心，初影知道自己的身份，進府後一定安守本分，那些令全府上下蒙羞的事情決計不會沾染。一旦有違，甘受重罰！”
女官擡眼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她，繼續埋頭翻着紙頁。男管家見狀說道：“你先出去稍等片刻，有結果便知會你。”
初影只能乖乖地出了屏風。此時一個同樣身着鮮綠裙袍的侍女正領着一個高挑的女子進屋。就在她們擦肩而過的一刻，初影的眼珠差點蹦出眼眶——
任毓！
可是她應該在這座四合院對屋的女子軍招募處，為什麽此刻竟會出現在陪嫁侍女的隊伍裏！
她們之中究竟是誰出了差錯！
初影腦中警鈴大作。不能讓葉府的人看出端倪……可是這一切是怎麽回事……
她沒能如預期一般順利通過陪嫁侍女的審查，任毓在女子軍那邊也出了問題……難道木岚山莊的計劃被葉府發現了？
如果是這樣她們為何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
種種猜想從腦海中反複閃過。這種情況遠超她和木岚山莊四人最初的設想。然而沒等初影平複心情，屏風後卻傳來異常清晰的對話：
“劉姑姑，白叔，這是女子軍那邊湛少爺讓我帶過來的。”
“少爺有什麽指示？”
“這位任姑娘身子骨硬朗，手腳功夫也不錯，本來湛少爺已經同意征她進女子軍。但是梁姑姑覺得大小姐身邊總要有個貼身護衛，光是一幫中看不中用的陪嫁侍女，怕是将軍知道了不太高興。”
“所以梁姐姐的意思……讓這位姑娘到我們這裏？”
“這只是梁姑姑的建議，同不同意當然還由您二位說了算。”侍女的嗓音甜得能擰出水，“其實咱們選人也不一定這麽死板俗套。誰說主子身邊伺候的只能是茶茶水水，當下這時局，自然是安全第一。女子軍雖然有保障，但到底不如大小姐的貼身護衛安心，這位任姑娘相貌也好，家世也清楚，調~教一段時間必然再合适不過了。”
原來是這樣……
初影稍稍松了一口氣。這才是與葉府打交道的第一天，便徒生了這麽些變數，今後還真是不能放松半分警惕。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屏風後頭白叔和劉姑姑還能推脫不成？果然片刻後白叔妥協了：“還是梁姐想的周全，也勞煩她替我們費了不少心。這位任姑娘，你可願意待在我們葉府大小姐身邊伺候？”
初影聽到了任毓畢恭畢敬的語調：“奴婢一切單憑白叔和姑姑做主。”
“成，任姑娘就留下吧。”沉默了許久的劉姑姑突然發話了，“不過莫雲，你方才一席話倒是提醒了我。大小姐身邊的侍女會一些手腳功夫自然精妙，不過女子軍那邊的遴選條件……好像也可以适當地改一改……”
“劉姑姑但講無妨。”
“今兒中午我到梁姐姐和湛少爺那邊轉了一圈，女子軍雖以護衛為主，但咱們葉府裏裏外外的安防也做得不差，梁姐姐選的那些人吶，風骨裏頭總缺了些女孩子該有的氣韻，好不容易挑了個樣貌還不錯的任姑娘，還忍痛撥到我這裏來了。這要是跟着大小姐出嫁了，外人還以為咱們葉府到底只是武将世家，連幾個像樣的姑娘都拿不出。”
莫雲為難地說：“劉姑姑的意思我懂，只是前來應征女子軍的本就将将夠數，湛少爺的要求又甚是嚴格，這要是在樣貌上再做文章，咱們大老遠的這一趟怕是白跑了。”
劉姑姑笑了：“這不至于，我只是覺得女子軍若是再适當地多幾分脂粉氣，于咱們葉府而言也是錦上添花。梁姐姐手頭若實在沒人，我這邊倒有合适的人選。”
屏風外一直豎着耳朵探聽的宋初影心內突然一沉。
“宋姑娘，麻煩你進來一下。”劉姑姑揚聲道。初影硬着頭皮閃出屏風，竭力不去看一邊的任毓，心下已經完全清楚即将發生的一切。
“倒是一位俏生生的妹妹。”莫雲上下打量着初影，“只是她這副身子骨……能扛得住女子軍那邊的訓練嗎？”
劉姑姑仍是笑眯眯的：“莫雲你放心。這姑娘從前在冰極門和木岚山莊都待過，前前後後打下的基礎都在。再說女子軍不是湛少爺親自調~教嘛，你信不過我，還能信不過湛少爺？”
“姑姑您這言重了，莫雲可不敢當。”莫雲連連擺手，“這樣吧，我帶着回去看看，若是湛少爺點頭，便是皆大歡喜。”
“哎，這樣最妥當！燕瑞，你帶着宋姑娘到對面去，替我向梁姐和湛少爺解釋清楚。”
方才一直站在角落窗格邊的綠裙女孩眼睛一亮，脆生生地應着：“姑姑，您就放心吧！”
劉姑姑仿佛這才想起應當征詢初影的意見，放下身段親親熱熱地攬過她的胳膊：“宋姑娘，若是将你撥到女子軍，将來護衛咱們大小姐的安全，你可願意？”
她還能怎麽說？！
這種深宅女人争鬥導致的陰差陽錯，她除了順着她們給的臺階走，還能怎麽辦？！
粉裝女子深吸一口氣，笑靥如花：“初影一切聽從姑姑的安排。”
————
初影幾乎是拖着腳步走出了女子軍招募的屋子。
燕瑞作為劉姑姑的特使，全程陪同她進屋、解釋、面審，最後果不其然，宋初影光榮成為葉府首支女子軍的一員，接下來的三個月都要深入西北沙漠軍營參加特訓。
想起今日清晨她還一臉挖苦地諷刺任毓即将迎來吃風喝沙的生活，結果呢？風水輪流轉，一天還沒過去就轉到了她自個兒這邊。
燕瑞本家姓趙，今年十五歲，幼時便因家貧進了葉府，算得上半個家生子。燕瑞是個熱心姑娘，女子軍那邊過審後，陪着初影在院裏轉完了各處手續，最後還帶她去了這幾日分配的臨時住所，前前後後打點得妥妥帖帖，臨了前真誠地拖着初影的手不肯放開：“姐姐，我是真的希望咱們能一起共事。”
宋初影心中苦笑一聲：“你以為我不想嗎？有緣無分吶小妹妹……”
嘴上還是要流露着适當的惋惜：“難得咱倆這麽有眼緣，可惜我得在這邊先待三個月。好在今後相處時間還長，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向妹妹你請教呢。”
初影揮別趙燕瑞，轉身後肚子裏像是裝了塊石頭，沉甸甸的。
一番折騰後天色已晚，初影用了晚膳後便早早地吹燈就寝，靜卧在黑暗中等着暗號。
雖然這一段烏龍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但她和任毓職責對調後對大局造不成太大影響，只不過提前潛入葉府的人換成了任毓，全面的計劃還是要等她和齊喻馬琰随軍到瀛州府葉家後，才開始啓動。
最起碼對木岚山莊來說，一切仍在掌握中。最後倒黴的仍然只有她宋初影——一個好端端的水靈姑娘要被扔到幹燥炎熱的沙漠裏受苦。想到傳說的葉家營特訓，初影嘆了口氣：也不知自己能熬過幾日呢。
接下來的兩天她要獨自一人在這裏度過，等待着葉家營那邊走完最後的審查流程。索皓然已經采納了她的建議，早早去了瀛州府內葉将軍府上大本營，等待她前去接應。只不過這一次要勞他多等三個月了。
……
“咚。”
小石子敲響窗沿的細微聲響令初影陡然驚醒。她下意識地坐直身軀，這才發覺自己在翻滾的回憶中竟迷迷蒙蒙地睡着了。
按照約定，這一聲敲擊應當是一同前去瀛州府葉家的羅夏給她的暗號，只是當下她身在葉家營的臨時住所中，約見她的人怕是換成了齊喻或馬琰。
初影悄悄開了窗，彎月高懸，已近醜時。
她簡單披了件外衣，打算作出一副要小解的樣子外出一趟，正要推門而出，又一粒被紙團包裹着的石子從大開的窗外飛入，正中初影的後腦勺。
“嘶……真準……”初影龇牙咧嘴地吸着氣探出頭去，空曠的巷道中沒有一絲人影。
再回頭揉着腦袋點燈，撿起地面上掉落的紙團，皺巴巴的紙張上唯有四個歪歪扭扭的小字：荒漠再會。
這是馬琰用左手留下的筆跡。
他們更改了今夜會面的計劃，看來是從葉府卧底處已經探清了她和任毓位置互換的經過。也不知那三名男子應征的過程是否順利。
今夜是葉家營新人集中的第一夜，只怕那位神秘的內應謹慎起見再一次阻止了他們原本計劃好的會面。
這人擁有這樣周全到有些放不開手腳的細膩心思，真說不清是缜密還是怯懦，初影忽然對這位木岚山莊的內應産生了前所未有的濃厚興趣。
如今她身處葉家和木岚山莊的雙重監控下，索皓然又遠在千裏之外，身無支援的她現在冒險送消息出去就是找死，只能寄希望于接下來為期三個月的黃沙之行了。
初影吹了燈，重新躺回硬邦邦的床板，想起硬生生強加到自己身上的“女子軍”成員身份，心中千百般的不願意又開始洶湧而出：天吶，真的要去漫漫黃沙裏接受地獄一般的殘酷訓練嗎！
無論是冰極門還是木岚山莊，大家賦予她的使命明明是想盡辦法勾引男人，而不是去保護女人的啊！
不！
想！
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