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搶劫魯家不成,(2)
色。
“七弟可有難言之隐?”
齊伯看向蒼柱。
申老爺子指指蒼柱:“他是蒼柱,大哥的遺腹子,你們還沒見過面哩。”
蒼柱跪地,叩首道:“不肖侄叩見七叔!方才多有沖撞,不肖侄向七叔請罪!”
“快快請起。”齊伯起身,扶起他,拍拍他的肩道,“怪道功夫了得,原來是大哥的公子!呵呵呵,好好好,英雄虎子,真正好哇!”
申老爺子扯回話頭:“蒼柱不是外人,自大哥殉難後,一直跟着我,七弟盡可放心。”
“我相信五哥,”齊伯點點頭,望向申老爺子,“三哥、四哥呢?他們哪能沒來?”
“他們……”申老爺子神色黯然,“沒了。四哥是四年前才走的,臨終前還在惦念七弟!”
齊伯卻無絲毫悲傷,聲音冷冷的:“是嗎?他怕不是惦念我,而是惦念那筆巨款吧?”
“正是。”申老爺子也斂起笑,目光逼視齊伯,“那是天國遺物,忠王命你三人守護,七弟與巨款一起失蹤,三弟與四弟自認為失職,一直為此自責。”
齊伯鼻孔裏哼出一聲,一臉不屑之色。
“七弟?”申老爺子看出異樣,聲音放緩。
“五哥,”齊伯指着自己的空袖子和額上的疤痕,情緒激動,“你想不想曉得,這只空袖子和這道疤是如何來的?”
“七弟,我正要問你。”申老爺子微微傾身,手中的兩只鐵蛋停止轉動。
齊伯的聲音裏不無悲憤:“袖中的東西讓三哥拿去了,此疤則是四哥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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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老爺子情不自禁地“哦”出一聲,看向蒼柱。
蒼柱倒吸一氣,微微閉目,似乎不可置信。
“七弟,”申老爺子緩過神來,“他……他們為何害你?”
“就為那筆錢,”齊伯應道,“忠王将錢埋于地下,只将埋寶地址講給我一人。突圍之後,三哥、四哥多次套問錢款下落,我心中起疑,不肯講出。他們只好把話挑明,說天國已完,官家盤查又緊,我們兄弟三人不如攜帶此款南下香港或南洋謀生。我說,忠王沒了,我只聽命于大哥。你們去把大哥叫來。他們說,大哥、二哥、五哥、六哥全都沒了,衆兄弟們活着的只剩下我們三人。我依舊不信。他二人惱羞成怒,把我下在地牢裏,迫害我,施盡各種酷刑,我……”悲從中來,泣不成聲,“死裏逃生,幾經磨難,方才躲到這處地方……”
“七弟,”申老爺子誤解盡去,老淚流出,緩緩起身,走到齊伯身邊,雙手緊緊握住他,“你……受苦了!”
兩個老人相擁而泣。
“七弟,”申老爺子松開他,複坐于蒲團,“你既然躲于此處,何又涉險前去上海?”
“唉,”齊伯長嘆一聲,應道,“仍為那筆款子。我老了,精力不濟了,不定哪天,我……五哥,我不能守着它死啊。我思來想去,方才決定去上海一趟,聽聽風聲。沒想到此行果然引出五哥來了。”
“這麽說,那筆款子仍在?”
“是哩。”
“在哪兒?”申老爺子看一眼蒼柱,籲出一氣。
“就在此地。”齊伯壓低聲音,“共是兩箱金磚,折合十萬兩規銀,我分文未動,埋在鎮西土地廟裏,就在土地爺的泥塑座底,下挖五尺,五哥随時可取。”
“對這款子,你可有打算?”
齊伯搖頭道:“忠王沒了,大哥、二哥也沒了,我相信五哥,此款聽憑五哥處置。”
“謝七弟信任,”申老爺子緩緩說道,“埋在地下是死錢,我們都不能守着錢死。我想把此款起運上海,讓它成為活錢,派上用場。天朝沒了,天朝的弟兄們大多沒了,複興天朝已不現實,此款我們只能另作他用。至于用于何處,如何動用,就由你、我、六弟,還有蒼柱,共同議決。”
“不必了。”齊伯再次搖頭,“忠王讓我保管,沒說讓我動用。此款既已交付五哥,如何動用,當由五哥決定。我……只想安穩幾年,了此殘生。”
“那……七弟可有去處?”
“我跟俊逸多年,此人待我不薄,我打算守着他,讓他養老送終。”
“好吧。”申老爺子沉思許久,點頭道,“七弟既有此願,我就不勉強了。”轉向蒼柱,“蒼柱,送你七叔回去!”
葛荔返回魯家時,魯宅後院仍舊一片狼藉,地上丢着洋槍、刀具等兇器及小阿飛們從庫房裏盜出的大大小小包囊。
三個仆役皆被雙手反綁,口裏塞着東西。挺舉靠牆坐着,穴位已經自行解開了。
看到一道白影從屋頂飄落,在他幾步遠處站定,挺舉本能地摸到棍子,忽地站起。
“嘻嘻,”葛荔歪頭望着他,“這不是伍生員嗎?看這架子,想打架嗬!”
“是你!”挺舉這也看清爽了,表情愕然。
“擺擺頭!”葛荔幾乎是命令。
挺舉擺頭。
“動動胳膊!”
挺舉活動胳膊。
“沒啥事體呀。”葛荔樂了,“觀你半天,你一動不動,還以為你裝死哩。”
“方才那兩個人,是不是你?”挺舉目光如電,直射過來。
“兩個啥人?”
“兩個黑衣人。”
“咦,你這人還講道理不?”葛荔劈頭蓋臉,一通奚落,“你睜眼看看清爽,我就是我,一個人,穿素衣,啥辰光變成兩個穿黑衣哩?”
“這……”
“伍生員,”葛荔不容他多話,“大比在即,你不在家苦讀聖賢,卻在此地……”朝地上瞥一眼,“看這光景,像是打家劫舍哩,不會是你吧?哦,對了,想起來哩,你是講過有人要來打劫魯家,哪能沒見劫匪哩?不會是那幾個人吧?啥人把他們綁起來的……”
“小姐,”挺舉打斷她,不依不饒,“你……快把齊伯交出來!”
“喲嗬,”葛荔纏上了,“你倒是一口咬定了,我這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哩!好好好,我就跟你理論理論。我問你,你憑啥一口咬定是我擄走齊伯了?你們秀才就是這般斷事麽?”
“我……”
“好了,好了,”葛荔擺擺手,顯出不耐煩狀,“夜半三更,本小姐暫不與你糾纏這些,這要回家做個好夢哩。”話音落處,嗖一聲飄然遠去。
挺舉認定是她了,追上幾步,沖她背影大叫:“姑娘,不把齊伯送回來,我跟你沒完!”
章虎等狼狽逃回關爺廟,個個沮喪。
“小娘比,”章虎坐在關公的大腳上呼哧喘氣,“老棺人是哪能曉得的?又是從哪兒搬來的救兵?”
大家面面相觑。
“阿哥,”阿青應道,“怕是有人走風了。”
“啥人?”
“跟齊伯肩并肩的是伍家那個書呆子,想必是他告密的。”
章虎倒吸一氣:“你敢肯定?”
“錯不了。我跟他面對面交手,看得清爽哩。那天在典當行,也是他壞了事體。”
“嗯,明白了,定是那小子!”章虎思索有頃,恍然悟道,“怪道不肯來,原來他是心裏有鬼呀!奶奶個熊,竟敢耍我!阿青,去,把姓甫的給我揪來!”
阿青帶人闖到甫家,尋到順安,不由分說,将他拿到廟裏。
“兄弟,”章虎瞟他一眼,“跪下。”
“阿……阿哥……”順安跪下,故作無辜地看向章虎。
“看我做啥?看着他,就是這尊泥像!”章虎指指關公泥塑。
阿青等人頭戴面罩,一字兒列在身後,無不面帶怒容,氣勢洶洶。
順安心頭一凜,擡眼看向關公。
“關帝爺是啥人,兄弟曉得不?”章虎冷冷問道。
順安勾下頭,不敢吱聲。
“關帝爺是義字當頭。你這講講,你是哪能出賣大哥還有諸位兄弟的?”
“我……我沒……沒有出賣兄弟們呀,阿哥!”
“對關帝爺講!”
順安轉向關帝像,叩道:“關帝爺,我甫順安向你起誓……我沒去魯家告密!”
“沒去魯家,就是去別家了。”章虎應道,“講吧,你去過啥人的家?”
“我……”順安舌頭打戰了。
“嘿嘿,”章虎冷笑一聲,“你我這場兄弟,看來做不成了。我可以放過你,可我這幫兄弟……姓甫的,只要我不攔擋,你就甭想囫囵身子走出這個殿門。”
“我……”順安急了,“我在迎黑時,是到伍家來着。我……我對挺舉阿哥講過這事體,我……”
“為啥要對他講?”
“我……不瞞阿哥,我從未幹過這種事體,心裏打鼓,就……就想找個人……商量商量。挺舉是我阿哥,跟我最要好,我……我就去尋他了。”
“你是哪能對他講的?”
“我也沒講啥,只是問問他大清律條。我……我啥也沒講呀,章哥!”
“哼!”章虎聲色俱厲,“騙鬼呀,關帝爺在支耳朵聽呢!”
“我……我是講起這事體來,是他問我,我……”
“哪能講的?”
“我……”順安眼珠子急轉兩轉,“我啥也沒講,只是講了一個傳聞,說是餘姚那邊有家大戶在開堂會時讓人上門搶了。”
章虎幾人互望一眼。
“唉,”章虎長嘆一聲,“兄弟呀,我念你是個人才,好心邀你去做大事體,你卻……打退堂鼓也就罷了,這又害我丢了刀槍,傷了兄弟。”
衆阿飛齊道:“大哥,不能便宜這個鳥人!”
“章哥,”順安連連磕頭,“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對……對不起你呀,章哥!”
“兄弟,”章虎應道,“對起對不起,就只有你自己曉得了。大哥是走江湖的,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你做下這樁肮髒事體,大哥包庇不得,只能予以懲戒。兄弟們,剁下他一根無名指!”黑起臉,背手走向一邊。
順安撲前一步,死死抱住他的一條腿,聲淚俱下:“大哥,大哥,大哥啊——”
“唉,”章虎頓住腳,看他一眼,搖頭長嘆,“好吧,念起你我往昔交情,權且寄下這根指頭。你是嘴上惹的禍,就自己掌掴三十下。兄弟們,數着!”
順安松開章虎褲角,一邊哭泣,一邊掌嘴。
聽說有人搶劫,戲臺頓時亂了,看戲的人們一窩蜂地湧出馬家,四散而去。魯俊逸安頓好馬家,帶着衆仆役急急返家。
伍中和夫婦與甫光達夫婦随着人流走在最後。
“哎喲喲,”甫韓氏對伍傅氏道,“是啥人膽大包天,竟敢搶劫魯家?”
“鬼曉得哩。”伍傅氏應一句,轉對中和,“他爸,不曉得傷到人沒?你和光達走快點,到魯家望望。”
不及中和應聲,甫光達大叫:“快看,那廂起火喽!”
遠處果然冒出火光,隐隐聽到有人在喊:“失火喽,失火喽,快來救火喲。”
“天哪,”甫韓氏驚道,“是咱家方向!”
幾人皆吃一驚,改往火光處跑去。
“他……他爸,”伍傅氏是小腳,跑不快,氣喘籲籲道,“不……不會燒到咱……咱家吧?囡囡……天哪,囡囡還在家裏!”
伍中和飛跑起來。
着火的正是伍家。在他們說話時,大火已經蔓延開去,整幢房子全部燃起。
火是章虎放的。
章虎引人扭開伍家門鎖,親手點燃西廂的柴垛。頃刻之間,火苗四下亂蹿,不一會兒就燒到主房。
主房是木結構,怕的就是火。
火光熊熊,映紅半片天空。
屋裏時斷時續地傳出淑貞的哭叫聲:“阿爸,姆媽,阿哥……”
門窗皆在燃燒,聞訊趕到的救火者望着大火,沒有誰敢闖進屋裏救人。
在伍中和、甫光達趕到時,淑貞的呼救聲漸漸減弱,幾乎聽不到了:“……阿爸……”
“囡囡——”伍中和不由分說,一頭紮入火海。
甫光達沒能扯住他,沖火海裏大叫:“伍老爺,使不得呀,伍老爺,你快出來!”
“囡囡……囡囡……”房子裏傳出伍中和的斷續叫聲。
時光凝滞。
所有目光盡皆盯向火海,衆人甚至忘記了潑水。
終于,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仍在燃燒的大門內側飄出:“光……達……”
一個火團被扔出來。
待甫光達反應過來,火團已經落地,沒有一絲兒聲音。光達撲進院子,抱起火團,急返回來,撲打她身上的火苗。伍傅氏、甫韓氏這也趕到了。
伍傅氏抱過淑貞,邊哭邊撲打:“囡囡,囡囡,乖囡囡啊——”
甫韓氏端起一盆水,撲頭澆在囡囡仍在冒煙的身子上。
甫光達擋下囡囡鼻孔,想起中和,沖火裏大叫:“伍老爺,快出來,伍老爺,囡囡活着哩,你快出來呀!”
沒有應聲。
越來越多的人趕過來,加入救火行列。
順安也跑過來,但沒有參與救火,只是孤零零地站在一邊,傻傻地望着這場熱鬧,好像所有這一切與他無關似的。
“安兒,”甫光達瞥見是他,急道,“快,快潑水呀!”
順安依舊狀若癡呆。
火勢更大,烤得人們向後退。
就在此時,挺舉如飛般直奔過來。
“挺舉,你……你阿爸……”甫光達一急,話也說不囫囵了。
“阿爸在哪兒?”挺舉急問。
“火……火裏……”
“阿爸,阿爸——”挺舉朝火裏大叫。
“怕……怕是……”甫光達指着火海,“他把囡囡扔……扔出來,沒……沒動靜了。”
“他從哪兒扔出來的?”挺舉急問。
“就那兒!”甫光達指着遠處的堂門。
火勢更大,屋頂發出嘎嘎聲音,眼看就要塌下。房門大部分燒沒了,是門框在燒,形成一個火圈。
一身素衣的葛荔也飄然趕至,站在遠處審視熊熊烈焰。
挺舉根本沒有時間審視。他果斷地奪過一大桶水,嘩地澆在身上,又讓順安脫掉上衣,在水裏浸了浸,包在頭上,俯身沖向火裏。
就在此時,順安卻如大醉中猛醒,箭一般沖上,死死抱住他,哭道:“阿哥,使不得呀,阿哥,使不得呀!”
話音落處,房頂轟地塌下一處。二樓的樓板早已燒空,大量瓦塊直砸下來,堂間火勢更猛,熱浪烤人。
挺舉猛力掙脫順安,大叫一聲“阿爸——”沖進院門。
三面皆是火焰,院子就如火海裏的一條暗道,雖說明火不多,卻就如火爐的中央,且地上滿是飛蹦過來的帶火木塊兒,根本無法呆人。就在挺舉沖進院門的一剎那間,葛荔如飛般箭步沖出,以巨大的慣力撞他身上。二人同倒于地,順安這也發瘋般跟進,死死抱住他的後腿。葛荔一個鯉魚打挺站起,反手扭牢挺舉,将他死拖出來。
幾乎就在此時,轟隆一聲,堂間屋頂整體傾塌。
望着轟塌後燒得更猛的火海,挺舉撕心裂肺:“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