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4)
狠狠吸了口,頓時嗆得涕泗橫流,腦袋一陣眩暈,這股味道霸道至極,衆人也比他好不到哪去,一個個狂打噴嚏,鼻涕眼淚到處都是,形象全無。
裏面布置精致,一看就是女人居住的地方。靠近床那邊,層層紗幔遮掩,地上鋪着華麗的毛毯,一陣風從窗口吹進,紗布被風吹起,隐約出現一條人影端坐在床上,衆人瞧見都吃了一驚,一陣刷刷聲響,紛紛抽出寶劍。
一名金峰少年藝高人膽大,大喝一聲:“妖怪,還不出來授首!”立刻就要動手,另外一位少年攔住他,沉聲道:“玉師弟且慢,好像不對勁,不知道諸位有沒有發現,濃香掩蓋之下,周圍充斥着一股腐朽的死屍氣味,床上那人半天沒動靜,若在下沒猜錯,此人早已死亡。”
那名姓玉的少年不可置信道:“死人?”快步走過去,一把将紗布扯下,衆人看見,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盤腿坐在床上,模樣清秀,禁閉雙眼,臉色比正常人要蒼白許多,有些地方甚至開始發青,無一絲活人氣息。衆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聞希走過去,伸手往那人鼻端探了探,道:“沒有呼吸,他已經死了,少說有十多年,有人以活屍的方式保存肉身,而且還在他身上施展了某種禁術,想将之消散的靈魂聚攏,重新複活此人。”
那玉姓少年眉頭緊皺:“你的意思是,這人也是活死人?”
南寒大着膽子靠近,觀察那具屍體許久,道:“這人和濱海城那些活死人不一樣,看樣子,那妖怪之所以吸取那麽多人的靈魂,就是為了讓此人複活。”他忽然注意到,男子脖子上有一道密密麻麻針角的痕跡,莫非這人頭顱是被人親手縫起來的?正要湊近察看,身邊的少年突然出手:“魔物害人不淺,留他何用!”一劍将其頭顱斬斷,有微弱的淡藍色光芒迅速消散,是尚未聚集完成的靈魂,此人唯一的生機就此斷絕!
聞希搖頭:“玉琭兄,你太沖動了。”
這名少年玉琭乃玉白之弟,聞言,揚頭不耐道:“為了他,死了多少人,就這樣,我還覺得太便宜這厮,最少也該挫骨揚灰,這才對得起受害之人。”
南寒道:“這位兄弟,伸張正義,為民除害,這種思想難能可貴,可我認為你完全搞錯對象了,說到底,這人也是無辜受害人中之一,可惡的是那只複活他的噬魂妖怪。”
“南公子所言極是。”玉白突然出現在閣樓,一邊搖着扇子,一邊朝衆人走來。
“是大師兄!”金峰弟子驚喜道。
南寒眼角狠狠一抽,往他身後看了眼,忍不住問:“玉公子為何在此?柳兄沒跟兄臺一起?”
玉白奇道:“柳兄?他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麽?你問我為何會在這裏?答案很簡單,因為我比你們都早到一步。”看向南寒身邊的少年,“玉琭,你行事不加思考,魯莽沖動,這次回去要好好反省。”
“是,大……師兄。”玉琭低下頭。
作者有話要說: 下面是樹妖悲慘的故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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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玉公子既然比我們早到,想必有重大發現。”南寒說。
玉白搖頭:“承蒙南公子看得起,說實話,在下雖然比你們早到,其實也是一無所獲,這裏太幹淨了。”
南寒自然明白他所說的幹淨是指沒見到任何妖怪,這就奇怪了,噬魂妖怪既然将複活的對象安置在此地,它本尊應該不會離得太遠,可是為何他們都來這麽長時間了,它還未出現?
南寒琢磨許久,粗略得出一個結論,唯一的可能就是,噬魂妖怪早在他們來之前就露面了,沒準兒九溶追逐的對象就是它。
聞希見他若有所思,忍不住問:“南師弟,你可是想到了什麽?”
南寒點頭,正要說話,突然一道黑影從窗口跳進,挾帶一身戾氣,來勢洶洶,直往他們身後的床上撲。
南寒吓了一跳,連忙閃開,還沒站穩,就見那團黑影抱着那具被斬掉頭顱的屍體嘶聲裂肺地哭喊:“……沈郎……沈郎……啊……是誰幹的!!”聲音喑啞,就像鈍刀在粗糙的砂石上摩擦所發出,十分尖銳,刺人耳膜。衆人被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
南寒仔細打量,黑影乃一人形模樣,一身黑色鬥篷,從頭遮到足,身影窈窕,想必是一位女子,因背對衆人,所以無法看清楚面容,只見她将滾落一邊的男子頭顱連同屍體珍而重之地放在一起,緊緊抱在懷中,身體劇烈顫抖,壓抑不住凄慘的哭聲回蕩在整個閣樓,令人聞之心碎,不禁心生憐憫。
哭聲持續沒多久,黑衣人驀地轉頭,與此同時頭頂上的鬥篷滑落。半張臉精致如玉,貌若天仙。
當衆人看見她另外半張臉時,無不悚然變色,有幾個直接被吓得慘無人色,下意識往後倒退,握着寶劍的手不住顫抖。
女子半邊身子,從頭到腳,被烈火焚燒,體無完膚,猙獰的面孔之上,頭發幹枯焦黃,所剩無幾,皮膚所留下的燒痕,密如蛛網,縱橫交錯,深可見骨,有些地方還在潰爛,流出淡黃的膿水,腥臭無比。
“這是……”玉白搖扇動作一頓,盯着女子的臉,吃驚道:“天火燒灼留下的疤痕!”
因為天火是由法術制成,比一般火焰威力兇猛千百倍,被天火燒灼後留下的疤,不論用什麽辦法都無法消除,不僅如此,随着時間推移,那種焚燒的巨大痛楚會伴随被燒者一生,使人受盡折磨,刻骨銘心。
“天火?”南寒皺了皺眉,上次在紅葉山他聽玉白說過,莫非這女子與紅葉山那場大火有關?
“是你們殺了沈郎,我要你們所有人陪葬!”女子眼中帶着惡毒,面上肌肉扭曲,煞氣彌漫。衆人心頭一跳,不由自主往後退。
“沈郎,難道你懷中之人是沈家少主,沈朝?”南寒大聲問。
女子用壞掉的那張臉面對他,冰冷的寒光從黑洞一般的眼眶中射出,南寒吓得渾身一機靈,後背一陣發麻。
“你知道他是沈郎?你為何還要殺他?你們知不知道,為了能讓沈郎複活,我花了多少心血?現在,一切都被你們給毀了,沈郎他……他再也活不過來,你們該死,全都該死!!”女子癫狂般大哭大叫,聲音異常尖銳。
南寒感覺很無辜,殺沈朝的又不是他。再說,沈朝不是早就死了麽,又何來殺人一說。
突然,衆人所在的閣樓一陣劇烈搖晃,無數遒勁的樹枝如鋒利的刀子從地板中鑽出,毒蛇一樣在空中蜿蜒爬行,目标正是閣樓中所有人。南寒感受到女子鋪天蓋地的殺氣,暗自心寒,不知該出手還是趕緊溜。
剎那間,周圍一片刀光劍影,乒乒乓乓,斷裂的樹枝漫天亂飛,所有人都在和樹枝纏鬥,唯獨南寒這邊沒有樹枝攻擊。
見大家好像都很忙,南寒無事可幹,摸了摸鼻子,一番天人交戰後,往女子身邊靠近,道:“這位……姑娘……”女子狠狠盯住他:“找死!”眼光一閃,南寒旁邊的窗口突然出現許多藤蔓,如飛奔的野馬朝他洶湧而去,南寒稍微吃了一驚,心念一動,身體被一團黑色氣息包裹,就在藤蔓抵達他面前時,突然好像被人扯住缰繩,陡然停止,瞬間被烈火吞噬燒成灰燼。
女子驚詫,再次發出攻擊。這次竟連藤蔓都召喚不出,無形之中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壓制着她。
南寒微微晃神,潔白的額頭上黑色印記一閃即逝,鬼使神差般擡手,随意一揮,眨眼之間,所有瘋狂叫嚣的樹枝全部灰飛煙滅!
女子哇的一聲吐了口血。
一切複歸于平靜,南寒腦袋一陣天旋地轉,此時,一道雪白人影出現,在他倒下之前,将他接住。
“九溶兄,你來了。”看着頭頂那張冷峻的臉,南寒虛弱的笑了笑。
“嗯。”九溶回答他。
“不知為何,我突然感覺好累,好想睡。”南寒有氣無力說。
九溶攬着他腰,道:“睡,有我在。”
南寒心中一動,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九溶兄,你對在下可真好。雖然此刻我确實很累,但千裏跋涉就差最後一步,睡覺就先省下。如果你不介意,身子可以借我靠靠麽?”
方才不受控制的舉動,耗費了他大量精力,此刻身體虛脫,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九溶:“不介意。”将他的頭輕輕放在自己肩膀上。
衆人:“……”這場面,怎麽感覺異常辣眼睛?九溶公子和南寒公子,他們是什麽關系?那個,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單純的樣子。
衆人不由自主想入非非。
玉白把聞希拉到一邊,小聲問:“他們很熟?”
聞希點頭:“很熟,九溶公子對我家南師弟可好了,外表高冷,內心纖細,柔情似水,兩人經常在一起。”
南寒:“……”
為何他有種想殺人滅口的沖動?轉眼發現九溶眼中竟然出現淡淡的笑意,宛若浮冰上反射出的陽光,雖不如何溫暖,卻着實耀眼,南寒瞬間受到刺激,以為自己眼花産生錯覺,冰山居然會笑?別說,笑起來還挺好看,要是不小心被哪位花癡少女看見,估計得發瘋。
南寒調整姿勢,軟綿綿靠在九溶身上,對女子道:“不管你出于何種目的,有何苦衷,為了救活一個人,犧牲那麽多無辜之人,這種行為,本就違反天道,終究要遭到懲罰。”
“懲罰?”女子大笑,笑的比哭還難聽,“事到如今我還怕懲罰?最多不過一死,我只怕上天的懲罰來的太慢。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很孤獨,害怕一個人。沈郎,我還是忘不了你,多愛一個人就有多恨一個人,可就算你如此薄情寡義,我還是刻骨銘心的愛着你,為了你,我不惜付出任何代價,不擇手段,很諷刺對不對,就像當年你對你心愛之人一樣,哈哈,說到底,你我原來都是同一類人,我現在又有什麽資格恨你?沈郎,你醒來好不好,我們回到紅葉山莊,重新開始,你陪我去梨園看戲,我們一起泛舟大荒海,天光雲影,執子之手,白頭到老,沈郎,沈郎,你說好不好,你說好不好……”頭埋在屍體胸前,悶聲哭了起來。
聽到這裏,南寒心中嘆息,又是這種我愛你你愛她的爛大街狗血劇情。聽女子口氣,貌似沈朝心有所屬,估計是倒黴透頂遇到了渣男,所以存心報複。
不知該說她可憐還是罪有應得。感情這種事,本來就很複雜,人心難測,誰又能事先預料自己會遇着什麽樣的人。
☆、十三
樹妖千年修行,在人間流浪兩百年,偶然間路過一座海島,發現海上的落日比她曾經在任何地方所見都美,心中歡喜,于是便長久住了下來。
小島有一個很美的名字,醉顏島,島上住着許多人類,樹妖天生對人類懷着一絲警惕,在人世間的兩百多年,從未靠近過他們,一直都是遠遠觀望。她知道人類壽命很短,就像清晨的露珠,太陽一出來,很快就會消散,不像他們妖族,能活到天荒地老。
其實活久了,好像也沒什麽意思,因為她孤單的只能與自己作伴,千年如此。
小島靠近大海有一座孤山,山上草木叢生,樹妖定居于此,白天,她喜歡變回原形,一株葉片紅得好似燃燒着的火焰的楓樹,看盡世間百态,每當黃昏時分,夕陽西下,她就變成十六七歲的少女,穿着一身輕薄紅紗裙,坐在高高的石頭上,眺望被落日餘晖染紅的海水,身後纖長的影子顯得那般孤獨寥落。
其實樹妖心裏并不感覺到孤獨,她最喜歡一個人看夕陽,看那蒼茫的大海,被無邊無際的茜素紅浸染,整片天地好像快要融化,連同她這只孤獨的妖怪。
一日,海島上來了一位面相兇惡的黑袍道士,無意間發現她的存在,這道士原是仙門中的修士,因天資有限,遂想走捷徑,看出她乃修行千年成形的妖怪,胸口有一顆內丹精元,只要吞下這顆內丹,他就能立馬得道升仙。
道士引發貪念,找了幾個同門,來到海島,設下困妖陣,将樹妖困在其中,欲剖其內丹。樹妖從未與人類發生過争鬥,多次忍讓,道士得寸進尺,說話語氣猖狂,一副醜惡的嘴臉,樹妖終于動怒,奮力沖破困妖陣,把衆道士打得抱頭鼠竄,幸虧她未下殺念,最後放他們離開。在那之後,道士再沒來過,樹妖生活複歸平靜。
時光荏苒,榴花開遍幾番時節,人間不知又過了多少年。這年,秋風起,島上來了一群世家公子,樹妖屹立在懸崖上,遠遠看見,并未留心。
沒過多久,這群公子來懸崖上看風景,其中一位藍袍公子,風姿俊逸,骨清如秋水,名喚沈朝,看見懸崖上這棵楓樹,微覺吃驚,他所住的地方滿山遍野都是楓樹,卻沒有一株能比得上眼前這棵。
沈公子心中歡喜,撫着低垂下來的紅色樹葉,觸景生情,喃喃細語:“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說罷,眉宇間不自覺流露出濃郁的憂愁,擡頭望向遠處寬闊無邊的大荒海,神色憂郁。
“天色已晚,我們也該回去了。”一人拍着沈公子肩膀,提醒他說。
沈公子深深的凝視那棵楓樹許久,這才跟着衆人離去。他們走後沒多久,樹妖變化成人形,挑起一縷頭發,那是方才那人手停留過的地方,不知為何,心中第一次産生惆悵的情緒。
口中喃喃細語:“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從懸崖往下望,衆公子已經登上來時的船往回行駛。樹妖猶豫片刻,隐身雲端,鬼使神差追了上去。來到中途,天空中突然陰雲密布,雷鳴電閃,無波無瀾的大海巨浪翻騰,小船如同一片脆弱的樹葉,被浪花卷起又狠狠抛下,船上衆公子衣衫盡被海水打濕,狼狽萬分。
這變化發生的好突然,就在樹妖沉思之際,一條身形龐大的黑色蛟龍從海中躍出,猙獰的頭顱正對着海船,張開血盆大口,鋒利的獠牙閃爍着冰冷的光芒。
早前,樹妖知曉海中住着一位同類,但從未見過,今日一見,發現蛟龍和自己實力相差無幾,倘若自己貿然出手,勝負未定。
正自猶豫不決,蛟龍巨口落下,船上衆公子吓得慘無人色,全都奔入船艙躲避,很快船頭只餘下一人,藍色衣袍,衣袂飄飄,風流倜傥,正是那位撫摸樹妖頭發的沈公子。
沈公子面上無一絲懼色,擡頭坦然與蛟龍對視,甚至還隐隐期盼蛟龍盡快将他吃掉,态度決絕又令人心痛。
樹妖終是不忍,從雲端現身,對着蛟龍眼睛甩手就是一記妖法凝聚的飛刀。蛟龍大驚,忙往旁邊一躲,身子砸進海中,翻起十多丈高的水牆,把小船打翻,沈公子等人全部落入海中。
沈公子失去意識之前,依稀瞧見一抹緋紅的身影。
“樹妖,你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莫要多管閑事!”蛟龍朝樹妖怒聲提醒。
樹妖爽朗大笑:“平日裏橫豎閑着沒事,今日便來管管閑事。你想吃他們,最好先過我這一關。”
蛟龍勃然大怒:“敬酒不吃吃罰酒!樹妖,你找死!!”血紅色的眼中暴露出濃濃的殺氣,長尾一擺,便向樹妖發動最兇狠殘暴的攻擊。樹妖不敢耽擱,怕落水中人死去,也使出全力抗衡。
這一戰,就連天地也為之變色,日月失光,海水為之顫抖沸騰。
黎明時分,天邊晨光熹微,沈朝睜開眼睛,視線中出現的是一位美麗的少女,見他清醒,少女微微一笑:“你醒啦!”她說,語氣顯得有些激動。
“姑娘是……”沈朝疑惑。
少女沒等他問完,劈頭蓋臉就問:“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沈朝怔了怔。許久沒等到答案,少女有些不耐煩,嘟起嘴,眨了眨眼睛,又問:“人類,你叫什麽名字?”
“沈朝。”沈朝說,正要問她姓名,少女默默将他名字念了一遍,拍拍裙子,起身道:“我記住了,沈朝,後會有期。”話剛說完,人已消失不見。
沈朝滿是驚詫,疑心自己在做夢,轉頭四處一看,發現自己正躺在海邊沙灘上,不遠處是他的幾位朋友,忽然想起昨日他們在海上遇到妖怪,船被打翻,所有人都落入水中,以後便什麽也記不清,莫非是那位紅衣少女救了他們?可她看起來那般單薄,如何能從妖怪手下救出他們?百思不得其解。
和蛟龍一戰,兩敗俱傷,樹妖變回原形,在懸崖上足足養了一月。這段時間,她偶爾會想起沈朝的音容樣貌,以及他眉心總也抹不去的憂愁,樹妖不禁在想,他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他又是為什麽而傷心憂愁?
真正才會相思,便害相思,樹妖心裏有種強烈的欲望,她想再次見到沈朝。
大荒海彼岸那邊有一座濱海城,那裏便是沈朝所住之地。樹妖養好傷後,來到了濱海城,她不知道沈朝家确切位置,隐身在大街上盲目尋找,結果自然是沒找到。
樹妖滿心失望,準備離開,這時她走在街道上,路過一個所在,門前寫着三個字,可惜她不認識,看見有許許多多人從那裏進進出出,裏面不時傳來咿咿呀呀的歌聲。
“今日是小鳳仙登臺演出,來了不少人,咱們得快些進去,不然等下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樹妖身邊有兩人匆匆路過,聽到其中一人說,樹妖心中疑惑,小鳳仙是何人?神仙麽?為何神仙會出現在凡人居住的地方?樹妖心生好奇,跟随人群進了大門,穿過栽滿花草樹木的庭院,來到一個大堂,這裏人山人海,中央有一座高臺,原來是一處唱戲的地方。
樹妖最害怕這種人多的場面,因為心緒慌亂,竟然忘記隐身,周圍多數是男子,見她美貌動人,氣質非凡,眼中露出驚豔神情,有些登徒浪子腆着臉,紛紛伸出鹹豬手,“喲,這哪兒來的小娘子,長得好生俊俏,竟連臺上的小鳳仙都給比下去了,小娘子,你叫什麽名字呀,來,跟哥哥到這邊喝一杯。”
那人說着來拉樹妖的手,就在樹妖即将發作之時,一人越衆而出,擋在她身前,握住她手,對那人道:“很抱歉,趙公子,她是我朋友,趙公子好意,我們心領了,請。”
“沈朝你——”那肥胖的趙公子指着來人,瞠目結舌。
聽到‘沈朝’二字,樹妖渾身一震,擡頭,發現牽着她的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沈朝,不禁呆住。
“姑娘你怎麽了?”沈朝帶她來到自己的座位,見她神情有異,還以為是怪自己突然拉她,太唐突的緣故,忙解釋道:“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姑娘,還請姑娘不要見怪,不知姑娘可還記得,一個月前,在海邊,在下與姑娘曾有過一面之緣。”
樹妖聽到他清朗的聲音,回過神,笑了笑:“記得,你是沈朝。”她救的人,她怎會忘記?
沈朝亦笑了笑:“難為姑娘還記得在下。”
樹妖道:“我不會忘,因為你還沒告訴我,上次問你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沈朝想了想,正待解釋,遠處臺上的小鳳仙已經開始唱戲。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聲音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哀哀戚戚,入耳心碎,樹妖聽的入神,半晌,讷讷問道:“這歌叫什麽?這人唱的教人好傷心。”
“這是一出折子戲,原是《牡丹亭》其中一折,名喚游園驚夢,姑娘以前沒聽過?”
樹妖搖頭:“沒,”心思不由自主跟随唱戲之人飄向遠方。
沈朝陪她聽了一天的折子戲,黃昏時分,兩人告別,樹妖告訴沈朝自己住在醉顏島,沈朝說海中有吃人的妖怪,叫她就住在城中,樹妖但笑不語,沈朝見她似是不願,便不再強求,打算親自送她渡海,樹妖拒絕了他的好意。
“放心,妖怪不會吃我,明天我還來找你,我們一起去聽戲,再見!”樹妖說。
沈朝沒法,只得點頭:“再見,一路小心。”
從那以後,樹妖幾乎每天都會來濱海城,找沈朝陪她一起去梨園聽戲,她再也沒有一個人欣賞過海上落日。
兩人聽完戲,沈朝帶着她在城中各大街小巷閑逛,給她買了許多有趣的小玩意,有一次,兩人經過一座酒樓,旗招上寫着“八碗酒樓”這是濱海城最好的一家酒樓,沈朝經常和朋友來此喝酒。樹妖見這個地方好像很熱鬧,便拉着沈朝上樓,幸好還有空位,兩人找了個靠窗的地方坐下。
樹妖好奇地打量四周,問:“這是什麽地方?”
沈朝微感驚訝:“姑娘不知道?”
樹妖搖頭。
沈朝怔了怔,說:“這裏是酒樓,專門提供人喝酒的地方。”
樹妖:“喝酒?什麽是喝酒?”
沈朝:“……”他忽然發現,眼前這位少女單純的就好像一張白紙,傻的可愛。笑了笑,并未多作解釋,吩咐小二把他們的招牌酒拿兩壺過來,想了想又道:“再拿一壺青梅酒。”小二記下很快将酒呈上。
沈朝斟了一杯青梅酒遞給樹妖:“你應該沒喝過酒,先嘗嘗這個。”樹妖接過,聞了聞,很香,試着喝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很好喝。她一口氣喝完,拿起酒壺,将酒杯倒滿。
沈朝另外拿了一壺酒,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青梅酒雖說不容易醉人,但樹妖從未喝過酒,一次性又喝了很多,很快臉上染了兩抹紅暈,還是喝醉了,醉醺醺道:“我跟你說,我其實很怕跟你們人類接觸,可是你,我不怕。”
沈朝笑了笑,沉默不語。
“沈朝,沈公子,謝謝你,原來有人陪着,是這樣令人歡喜的一件事,以前我膽子很小,雖然一直待在人間,卻從未真正融入過你們的生活,我看見人們身上許多醜惡的東西,貪婪、自私、殘暴、冷血……我還以為人類都是如此,但你不一樣,你很好,很好很好……”
沈朝執杯的手猛地一頓,眸光瞬間暗沉,一抹痛苦一閃即逝,依舊笑笑,道:“你我認識這麽久,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樹妖笑靥如花,用手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名字?我沒有名字。”
沈朝怔了怔,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樹妖終于醉倒了,趴在桌上,睡得像個小孩子。沈朝凝視着她紅彤彤的臉頰,突然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是如此醜惡,心中煩躁,拿起桌上的酒壺,動作稍微有些粗暴,仰頭飲下。
在這世上,有些罪,生來就注定了,他無法逃避,因為有人還需要他。
沈朝把樹妖帶回紅葉山,自己居住的紅葉山莊。
☆、十四
第二日,樹妖酒醒,發現不在海島,暗自吃驚,這裏到處雕梁畫棟、飛閣流丹、碧瓦亭臺,出門便是滿山紅豔似火的楓樹,一下子看到這麽多同類,樹妖震驚不已,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你醒了。”沈朝來到她身後。
“這些樹都是你栽的?”樹妖問。
“嗯,我很喜歡楓樹,每到秋天,它們的葉子就像烈火燃燒,生命氣息強烈,好似能帶給人無窮無盡的力量。”沈朝說。
樹妖心中一動,轉過頭,定定看向他,忽然笑道:“我沒有名字,沈朝,你能不能幫我取一個?”
沈朝點頭:“好。”想了想,道:“就叫秋楓吧,願你的生命就像秋天的紅楓,美麗熱烈,永不凋零。”
樹妖呆了呆,鼻子一酸,一把抱住他,笑道:“謝謝你沈朝,秋楓,真好聽,我好歡喜,我終于有名字啦!”手搭在他脖子上,情不自禁在他嘴唇上輕輕啄了下,“我見你們人類,如果喜歡上一個人,就會似這般進行表達,沈朝,我很喜歡你,就像喜歡這些楓樹一樣,真希望我們能一直在一起,永不分離,對啦,你還沒見過大荒海上的落日吧,改天我帶你去看,可美啦。”
沈朝緩緩點頭:“好。”
秋楓頭埋在他胸口,緊緊抱住他,滿心歡喜。
秋楓真的帶他去了島上,兩人并肩坐在懸崖上,吹着清涼的海風,看着夕陽一點點将大海染紅,天邊彌漫着絢爛的雲彩,落日像一個即将熄滅的火球,逐漸從海平面上落下,直至徹底消失不見,雲霞未散,粉紅、淺紫、淡藍、橙紅,各種顏色混雜在一起,恍若一塊五顏六色的布料。
“以前都是我一個人看落日,雖然一個人也沒什麽,時間一長,自然而然就習慣了,不過有人相伴,感覺又不太一樣。”秋楓笑着說。
“以後我永遠陪着你。”沈朝輕輕說,緊握住她的小手。秋楓心跳加速,臉上也染上夕陽的顏色,眼中帶着不加掩飾的笑意,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幸福,就算把過往所有的開心加在一起,也比不過身邊這個人。
看完落日,兩人泛舟大荒海,天上繁星點點,明月高挂,星光與月光倒映在湛藍的海面上,恍若一顆顆璀璨奪目的寶石。
“今夕何夕,得與汝同舟。”沈朝低聲吟誦,從船艙中取出兩壺酒,其中一壺是秋楓最喜歡喝的青梅酒。
“白酒一杯還徑醉,歸來散發婆娑。”
“沈朝,你是不是和我一樣很開心?話比以前多了。”秋楓笑着說。
沈朝一口氣喝完半壺酒,眼中似有絲醉意,牽着她手,含情脈脈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秋楓,你可願與我長長久久相伴?”
秋楓心頭微顫,撲通,手上酒壺掉進大海,眼眶濕潤,呆呆點頭:“願意,沈朝,天涯海角,我都願意陪你去。”
“秋楓,你說你最害怕孤獨,從今往後,我會一直陪着你,再也不會讓你感覺到孤單,我要娶你為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沈朝親了親她額頭。
秋楓呆愣許久,撲進他懷中,身子不住顫抖。明月星辰,海風徐徐,見證着兩人的誓言。
半個月後,紅葉山莊少主娶妻,十裏紅妝,沈朝抱着秋楓從海邊一直走進家門。
就這樣,秋楓成了沈朝的明媒正娶的妻子,新婚燕爾,秋楓每一天都好似活在夢中。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她發現沈朝眉間的憂郁一日比一日厚重,她還見他經常站在南樓這邊的染香閣下,擡頭凝望頂樓方向,眼露擔憂,神情憂郁痛苦。
秋楓問他,樓上住着什麽人,沈朝說是他的妹妹,因為染上一種怪病,一直昏迷,已經無藥可救。
秋楓感到震驚,她從未聽他說起過,沒想到他竟然還有一位妹妹。趁着沈朝不在,她忍不住好奇,偷偷去了頂樓,看見床榻上躺着一位睡美人,膚色白皙,長得傾國傾城,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感覺這女子和沈朝一點也不像。
她仔細觀察了一番,沒查出女子所患何病。但她既然是自己夫君妹妹,也就是她的親人,她一定會想辦法救她,她再也不想看到沈郎露出那種擔憂的神情,那會讓她無端地感到害怕。
秋楓不遠千裏,去了很多仙山,采集許多具有起死回生之效的藥草,妹妹的病卻毫無起色,依舊昏迷不醒。
沈朝叫她不必如此操勞,妹妹的病由來已久,早已回天乏術,沈朝說這句話時,神色極端痛苦,秋楓心如刀割,她決定去神仙修煉之地求取靈丹妙藥。
仙界之人對妖怪素來深惡痛絕,她還沒走到仙家聖地,就被發現,神仙怒喝:“何方妖孽,膽敢來此撒野?”不容分說,祭起飛劍就開始打。
去了很多仙山,結果出奇一致,秋楓無奈,只得拖着遍體鱗傷的身體回去。
可她從未放棄,一有時間就出門,時間如流水,轉眼,秋楓和沈朝成親已将半年,最近這段時間,秋楓特別嗜睡,懶待行動,不欲飲食,沈朝擔心,為她找了大夫,診斷說是害喜。沈朝呆了呆,神色有異,秋楓欣喜若狂,并未注意,激動道:“太好了沈郎,我們馬上就要有孩子啦。”沈朝淡淡點頭,神色間看不出一絲喜色,眼中反而埋藏着深深的痛苦。
為了孩子,秋楓不再外出,每日就待在紅葉山莊。
時間過得飛快,十月懷胎,在一下弦月的夜晚,秋楓終于迎來臨盆的日子。妖怪生子和凡人差不多,秋楓心裏又是忐忑又是歡喜。
同一時間,紅葉山莊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是當年困殺秋楓的道士。道士給了沈朝一把布滿密密麻麻符篆的刀,說:“今晚是她妖力最弱的時刻,你用這把刀取出妖心,貧道就在外面,等你拿到妖心,立即施展換心之術,救你心愛之人。”
沈朝猶豫不決,那道士冷冷道:“時間不等人。”沈朝心一狠,顫着雙手接過,屋中傳來秋楓的呼喚,聲音虛弱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