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就是肖月身邊伺候的大丫鬟, 秋月”
紅卿瑞看了看秋月後皺眉問道。
她這模樣着實有些狼狽。
秋月雙眼含淚的對着二人拜了拜,“是。”
藍豆米掃了一眼秋月幹淨的手,他指着對面道, “坐下說話吧。”
秋月周身都疼, 聽到這話眼裏全是感激,她見紅卿瑞沒有反對後, 才坐了過去。
“娘,我怎麽沒聽見他們說什麽呢?”
馮祥聽了半天後納悶道。
已經将孩子抱在手裏的馮母卻不在意, “怕什麽,哪個漢子不打夫郎和婆娘的, 再說, 這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們馮家的事兒, 官府就是參合了也不能怎麽着!”
馮祥聽完這話頓時不緊張了,“娘,您說的對。”
馮母笑了笑。
藍豆米靠在門框上盯着兩背着自己的人, 他清咳一聲,馮母與馮祥吓得渾身一抖。
“官、官爺。”
剛剛才很理的馮母慫成鹌鹑。
藍豆米端着一臉正相, 他指了指堂屋,“我們查出秋月與肖月的死有關,現在要将其帶回衙門審問,馮祥,你作為秋月的枕邊人,也和我們走一遭吧。”
馮家母子一聽大驚, 馮祥更是覺得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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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秋月那性子?她連雞都不敢殺,在怡紅樓也是被欺壓的份兒,這樣的人會犯命案?”
藍豆米上下掃了對方一眼。
“你倒是挺了解她。”
馮祥聞言,臉色有些複雜。
藍豆米指了指他們的房間,“那你知道秋月在床下放了什麽嗎?”
馮母抱着孩子一臉疑問,馮祥看向藍豆米。
“這性子再弱的人,也會有心狠的一天,我們若是沒來,你就看不見明兒的太陽了。”
馮母大驚,她将還在熟睡的孩子塞到馮祥手裏,轉身就跑進屋子,而馮祥聽完藍豆米的話後滿臉的不信,他一時忘記手裏還抱着孩子,這一撒手孩子差點兒掉在地上,幸好藍豆米眼疾手快将孩子搶了回來,不過到底是受了驚訝,這會兒哇哇大哭起來。
馮母抖着雙腿,從房裏拿出兩把彎刀以及一包□□。
“兒啊,她是下了心要害你啊!”
馮祥看着馮母手裏的東西,眼裏全是後怕。
“人我帶走了,你....”
紅卿瑞用鎖鏈扣住秋月的手出了堂屋,他看着馮祥似乎在想怎麽處置他。
馮祥一個機靈立馬跪在了紅卿瑞面前。
“官爺,官爺!此事小人真不知情啊,小人只是将她贖出來,并不知道她在怡紅樓裏做了什麽啊!官爺你看看這些!”馮祥指着馮母扔在地上的東西,“若不是今日你們來到這裏,我馮祥的命也被這毒婦害了啊!官爺,小人是無辜的啊!”
此事的馮祥早已忘記肖月死時秋月被他鎖在房裏,哪裏都去不了。
“官爺!此事與我兒無關啊!”
馮母一聽要帶走自己的兒子,也顧不得害怕了,上前便是一跪,見紅卿瑞沒有觸動後,她更是指着堂屋門,聲稱若是他們敢帶走馮祥,她便一頭撞死在對方面前。
紅卿瑞與藍豆米對視一眼。
藍豆米嘆了口氣,“也是,那我們就先帶走秋月問清楚,至于你馮祥,你還沒有擺脫嫌疑,若是改日我們過來審問你,你卻跑了,這可是畏罪潛逃,不管你有沒有罪,你可都要受牽連的。”
“小人不逃!小人不逃!”
藍豆米滿意的點頭,“至于這個孩子...”
“孩子需要奶,你們一起帶走吧!”
馮母還沒說話,馮祥便一口決定了孩子的去處。
等藍豆米他們帶着秋月母子離開後,馮母打起精神戳了戳馮祥的腦門。
“那可是你的兒子,你一句話便讓他們帶走了?”
“我怕孩子在我們這,那毒婦會找回來,萬一她做了什麽,我就完了。”
馮祥擦着額頭上的冷汗道。
“你說你當初贖她做什麽!”
馮母痛心極了。
“馮娘?你們這是怎麽了?”
院門口探出一婦人看着兩人問道。
“我瞧着秋月被人用鏈子捆了走,她犯事兒了?”
又一個婆子探出頭問道。
“走走走!我們好着呢!走開!”
馮母罵罵咧咧的将人趕走了。
為了好趕路,紅卿瑞到了鎮上後特意找了一輛馬車,他騎馬,藍豆米與秋月以及孩子在馬車裏,這一路上秋月也對藍豆米說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肖月脾性不好,在秋月伺候她之前,被肖月打死的丫鬟足足有二十多個,這些丫鬟都是奴籍,賣給了怡紅院的老鸨,怡紅院只要有些底牌的人都能對她們虐打。
青樓裏的女子并不容易,她們被老鸨逼着接不願意接的客人,被那些有特殊嗜好的漢子們虐待着,常年日累之下,樓中的女子與清倌多多少少跟着學了些,她們發/洩怒火的時候,手底下的丫鬟便是第一個承受的人。
而肖月便是手段最毒的一個。
“我是被阿爹賣進去的,”秋月提起這件事面無表情,“我能活到現在也虧我阿爹最後那一點良知,他沒有死賣我,只是讓我進怡紅院幹活兒,提前拿了十年的工錢。”
所以肖月再怎麽虐打秋月,也沒敢弄死她。
說到底,其實肖月等人也是奴籍,可她們的奴契是在老鸨手裏,只要她們能為老鸨賺錢,對于她們的手段,老鸨也是睜只眼閉一只眼。
“其實,”秋月說到最後咽了咽口水,她抱緊手裏的孩子,輕聲對藍豆米道。
“其實肖月的死讓我想起一件事兒。”
這件事兒也是肖月犯下的孽。
死在肖月手裏的丫鬟有一個叫翠屏,那個丫鬟才十四歲,可長得白白淨淨,笑起來還帶着兩酒窩,和其它窮人家賣進來的丫鬟相比,她簡直就像是個富家姑娘,樓裏的人常常聚在一起猜測,那翠屏一定是被人販子騙到樓裏賣了的。
因為她實在不像是個窮丫頭。
翠屏因為長得好,所以老鸨便一直收在身邊,樓裏的人猜測這一定是為了培養出來,日後好替代人老珠黃的頭牌。
而肖月正好是頭牌。
她每一次見到有客人去調戲翠屏,老鸨都會笑着出來打渾水,然後将翠屏支開,這是為了保住翠屏的清白之身,日後等她到了十六歲,好□□,賣出一個好價錢,就和肖月一樣。
有時候遇見些客人有銀子脾氣也不好,他們得不到翠屏,便在樓裏發脾氣,老鸨為了熄火,便将肖月推到人前,這讓肖月打心底覺得,自己就是翠屏的擋箭牌。
眼見着翠屏出落的越發好看,肖月的心也越來越慌。
有一天清晨,肖月看見銅鏡裏的自己覺得自己越變越老了,她開始害怕,害怕老鸨為了翠屏,将她踩在了腳下。
為此,她設計陷害翠屏拿了自己的東西,那東西是一位京城的客人與肖月過了一夜後,送給她的小玩意兒,那客人的身份是個富貴的,走之前還對老鸨說下一次還會來看肖月,讓老鸨對肖月好些,甚至還拿了一千兩的銀票給老鸨。
肖月哭天喊地的說那公子下一次見不到這玩意兒,一定會對自己發脾氣,說不定還會殃及樓裏的人。
老鸨一聽,考慮了一個晚上後,将翠屏交給了肖月處置。
老鸨本以為肖月也就打打翠屏,畢竟她将翠屏養在身前的心思樓裏人都是清楚的,肖月就在膽子再大也不敢對自己未來的搖錢樹下手,不想三天後,翠屏死在了地牢中。
“翠屏穿着衣服,露出來的手腳以及臉、脖子都是完好的,只有那身體,是被剝了皮的。”
發現這事兒的人還是老鸨,她覺得一頓打怎麽會死了呢,所以看見屍體的那一刻,她便直接扯開了翠屏的衣衫,這沒帶皮的血肉直接露在了大家的面前。
老鸨當場便吐了,她跑到肖月的房裏質問對方,肖月卻笑着拿出一個盒子,然後在老鸨的面前打開,那裏面放着的正是從翠屏身上剝下來的人皮。
也不知老鸨與肖月說了什麽話,自那日後老鸨便讓樓裏的人閉上嘴,誰也不要提起翠屏。
“我便是翠屏之後去伺候肖月的,肖月獨處的時候喜歡喝酒,她一喝醉酒便會說起這事兒。”
秋月想起肖月臉上的狂笑,此時都覺得身上發寒。
“是她下的手?”
藍豆米問道,問完後藍豆米又覺得自己蠢,若是肖月下的手,那她怎麽會死的。
“不是,她說為了這事兒,她偷偷的倒貼陪了一個人一個月,那個人喜歡剝皮,肖月故意在對方喝得半醉時提起地牢裏有一個奴籍的丫鬟,還說這個丫鬟賤得很,就是死了也是深湖裏落入一顆小石子,引不出半點波痕,對方一時興起便拿出東西與肖月進了地牢,随後....”
“那人叫什麽名字?”
秋月搖了搖頭,“這個我不清楚,肖月每一次都不會提起他的名字,我見過對方幾次,那人每一次來都是走的後門,老鸨都不知道他進了肖月的房,肖月每一次接待他,都會讓我告訴老鸨她身體不舒适,不接客。”
“那人什麽樣兒?”
“是個五十多歲的漢子,穿着還挺富貴的,他每一次來,肖月都會把我打發走,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讓我進去伺候。”
藍豆米想了想,“他來的時候身上會帶什麽東西?”
“一個小箱子。”
秋月仔細想了想後擡手比劃了一下,她懷裏的孩子因為她的動作哼唧了一聲,吓得她趕緊抱住孩子輕聲哄了哄。
随身帶着小箱子的漢子...
這讓藍豆米想到了郎中。
再聯想到王仵作說的話,藍豆米覺得更像了。
他擡頭看了看秋月,指着她臉上的青紫有些不明白,“那馮祥将你贖出去,怎麽會對你這般?”
十年的工錢,除去兩年,還有八年,外加老鸨加上去的價錢,怎麽也得十幾兩銀子,那馮祥是個窮書生,這好不容易攢夠了銀子卻這樣對她,藍豆米覺得不對。
秋月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苦笑道,“我?我也是自作自受。”
秋月與馮祥打小便相識。
因為秋月的舅舅就是馮祥那個村子的,秋月長得好,人也勤快,自打她滿十五後,進門求親的人便不少,馮祥便是其中之一。
比起其他的莊稼漢子,秋月對窮書生馮祥自然有不一樣的好感,可是秋月的阿爹是個眼界高的,他可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窮書生,一點好處都撈不着。
偏偏造化弄人,就在秋月即将許給另一戶殷食人家的時候,秋月的小娘有了身孕,這可把秋月阿爹喜壞了。
一天,秋月阿爹遇見一個算命的,那算命的指着秋月說,她和她定下的夫家一旦成了事兒,那秋月小娘和肚子裏的孩子便會一屍兩命,秋月面容姣好,命犯衆多桃花,這是窯姐兒的命!
秋月阿爹一聽,覺得秋月進了窯子其實也是好事兒,村裏有好幾個姑娘都進了那個地兒,每一個月還能拿不少銀子回來養家糊口,于是秋月阿爹便不顧秋月的哀求,将其送進了怡紅樓。
秋月在怡紅樓待了兩年,這兩年讓秋月看盡了事件冷暖,她沒想出去了,因為她知道自己的阿爹是不會來贖自己的。
馮祥倒是來的勤,每一次都會眼巴巴的看看秋月再離開,而每一次的離開都會發誓說他一定會把秋月贖出去。
說到這,秋月的眼淚唰的落了下來。
“他是很認真的對我說這話的,可是我不信,他家那情況我是了解的,這麽多銀子他怎麽拿的出來,正好那時候....”
樓裏的一個小厮對秋月示了好,他不是賣身進樓裏的,是在怡紅樓打雜活兒的,人精明,也踏實,家裏就他一人了,無牽無挂,他對秋月說自己存了些銀子,能把秋月贖出來,就是肖月不放人,他也能先贖人,然後和老鸨說他們成了親還是在怡紅樓伺候人。
“我心動了,”秋月沙啞道,“我就是出去了又能如何呢?村子我是回不去了,我一回去不是被嫁出去,就是被我阿爹賣進另一個窯子裏,所以我應了那人。”
就在兩人準備贖身時,不知道怎麽得知消息的馮祥跑過來找到秋月。
他說再給他一天功夫,他準能湊夠銀子。
秋月沒答應也沒拒絕。
一天後,馮祥偷偷找到老鸨将秋月贖了身。
秋月就這麽被馮祥帶走了,臨走前那小厮并不在樓裏。
小厮回來後才知道秋月已經被贖走了,他又喜又怒。
喜的是秋月自由了,怒的是秋月背叛了他,跟着別的漢子跑了。
于是在秋月與馮祥成親那日,小厮闖進了他們家,指着秋月罵,自打那事兒後,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秋月在窯子裏待過,而且還玩弄了小厮的感情,也作弄了不知情的馮祥。
而那時秋月才知道馮祥為了湊銀子将自己讀書人的骨氣都磨光了不說,還受了很多委屈。
“後來,馮祥就變了。”
秋月垂下眼。
“可是我不怪他,這是我自己做的孽。”
床下的彎刀是殺馮祥的,因為馮祥怎麽對自己都無所謂,可是不該那麽對孩子,至于□□是秋月留給自己和孩子的。
藍豆米聽完後真不知道怎麽回答。
說秋月沒錯吧,她确實藏了私心,吊着兩個漢子,說她有錯吧,又不知道錯的多還是對的多。
到了衙門後,秋月被藍豆米安頓在以前吳微等人住過的偏院,關于那五十多歲帶着箱子的漢子是哪一位還得秋月來指證。
紅卿瑞聽完藍豆米的話後,擡眼看了看天。
“看樣子是個郎中。”
孫捕頭聽到消息後直接開始調查安和縣的郎中,可是不是年齡對不上,就是人家從來不逛窯子,潔身自好的很,秋月暗中看了看好幾個,都搖頭說不是。
“頭兒!紅哥!”
一直盯着小紅的錢和回來了。
“怎麽樣?人有問題嗎?”
紅卿瑞問道。
錢和搖頭,“一直在老老實實幹活兒,人說不上笨,可是老被欺負。”
“被誰欺負?”孫捕頭側過頭。
“那些下人呗,一個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能動手動口的,啧啧,那地方罵人的話可真厲害,”錢和一臉佩服,“比我老娘還厲害。”
“有這麽說自己老娘的嗎?”柳師爺笑着搖頭。
錢和趕緊打了下自己的嘴巴,“不過她太老實了,我反而覺得怪怪的。”
藍豆米聽到這話擡起頭,“奇怪了,這人老實了也不行?”
紅卿瑞卻思慮了起來,他拍了拍錢和的肩膀,“繼續盯着,”随後又看了看藍豆米與孫捕頭,“別忘了,秋月被馮家人欺負也很老實,清河村的那一群村民表面上也很老實。”
藍豆米背脊一涼,趕忙往紅卿瑞這邊擠了擠。
瑞哥陽氣重,待在他身邊踏實。
孫捕頭見此笑彎了眼,而柳師爺卻清咳一聲,“咳咳,這是衙門。”
紅卿瑞擋在藍豆米的身前,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柳師爺:......你別以為你點頭了,我就覺得你聽進了我的話!
安和縣縣城與周邊都找遍了還是沒能找到那個“郎中。”
顧長文想了想後,讓孫捕頭派一些人去周邊的縣城轉悠轉悠,一旦發現有些可疑的,便把秋月送過去看一看。
紅卿瑞與藍豆米則是再次來到了怡紅樓。
老鸨一見他們就眼皮子跳。
果然,紅卿瑞一開口,老鸨的臉便青了。
“翠屏怎麽死的?”
老鸨咽了咽口水,最終還是說了實話,說到最後老鸨還是罵了罵肖月,若不是她,自己現在就有另一顆搖錢樹了。
“屍體埋在哪裏?”
“就在城郊的小稼山,我見她也可憐,還特意打了塊石碑給她。”
說是可憐翠屏,其實也是老鸨心虛,她覺得翠屏死的太慘了,怕對方冤魂不散,對自己不利。
“帶我們去看看。”
老鸨看着紅卿瑞的冷臉不敢拒絕,急急的收拾了一番後,幾人便去了小稼山。
小稼山其實是個小墳山,這裏埋着的人多是找不到家人的人。
老鸨将紅卿瑞等人帶到一塊小小的石碑面前,“諾,就是這。”
那快石碑已經被青草掩住了。
藍豆米挽起衣袖,将石碑面前的青草扯開,卻不想扯開後發現了一個洞。
紅卿瑞用刀尖一捅,那石碑便陷了下去,老鸨驚叫一聲,渾身打顫。
“翠、翠屏回來了?”
藍豆米翻了個白眼,“不做虧心事兒,不怕鬼敲門。”
老鸨咽了咽口水,她也不理會藍豆米的譏諷,偷偷的移到了紅卿瑞的身後。
紅卿瑞将藍豆米牽起來,“這是一座空墳。”
屍體已經被帶走了。
想起翠屏死的模樣,以及肖月死的模樣,紅卿瑞心裏有了答案。
藍豆米也似乎明白了什麽。
“老鸨,你樓裏當年喜歡秋月的小厮還在嗎?”
老鸨搖頭,“走了,就在秋月成親後的第二天便走了,連祖屋都賣掉了,說以後不回來了。”
與老鸨分開後,藍豆米看向紅卿瑞,“肖月的死與那小厮有關系?”
紅卿瑞捏了捏藍豆米的手心,聲音很柔和,“談不上兇手,但是兇手極有可能是通過這小厮才知道翠屏是怎麽死的。”
兇手還很有可能找到當年剝了翠屏皮的那人學到了這一手,然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将這一切翠屏所承受過的痛苦都還給了肖月。
這是仇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