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無臉人案10
天邊月色如水。
這一廂, 有人在花前月下,那一廂,有人卻正面對着生死的難題。
“……這是什麽。”墨麒凝視着面前的這碗白紅相間的湯, 從湯裏還露出許多塊帶着血絲的排骨, 稍微吸一口氣, 就能聞到沖鼻的腥味。
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湯裏還散落着八角、大塊的生姜、沒剝皮的蒜頭、切得七零八落的大蔥……甚至在白花花的沫子裏, 還漂浮着完全沒有化開的辣子粉。
宮九将手裏端着的海碗又往墨麒面前遞了遞,放柔了聲音,努力營造出一種我很溫和的錯覺,道:“排骨湯啊。”
墨麒用理智克制住自己想要後退的雙腳,不讓自己從這碗氣味詭異的“排骨湯”面前逃跑:“誰做的?”
——難道是耶律儒玉嗎?他終究還是不能忍受自己為心上人親手準備的禮物, 被墨麒送給了遼主的妃子,所以準備用這種方式鸩毒他嗎??
豬肉的腥膻味配上辣子、八角、蔥姜蒜最原始的氣味, 讓墨麒的胃部一陣翻騰。
宮九沒說話, 不過眼神開始從含情脈脈變成威逼脅迫:“我。”
墨麒:……誰?
九公子自己做的?
墨麒看着宮九唇角, 開始以一種令他警惕的速度, 勾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怎麽?”
墨麒實在控制不住自己了,往後退了一步:“九……公子, 為何要煮湯給我喝?”
看看這湯的色澤, 聞聞這湯的氣味,這恐怕是孟婆湯罷!
宮九收斂了冷笑,擰起眉頭:“難道你當真不懂我是何意?——罷了,其他的暫且不提, 你先嘗嘗這湯如何。”
這可是宮九第一次親自下廚,對自己做出的排骨湯的味道還是很抱有自信的。
墨麒的手抖了一下,忍不住端詳了好一會宮九的眼神,除了純粹的期待之外,并沒有看出什麽殺意或者是陰謀的影子,頓時陷入了兩難。
——九公子這是真心做湯給我喝的。但這湯不能喝!可是不喝,豈不是辜負了九公子的一番心意?但我若是喝了,豈不是會讓九公子誤解……不,不能喝,這排骨一看就沒有熟,還有為何要在排骨湯裏放辣子?這些生姜大蒜為何又不切碎?不,排骨湯裏需要放大蒜嗎??
墨麒的頭腦陷入了混亂,面前散發着腥膻味的排骨湯陰魂不散地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還伴随着宮九充滿誘惑的推薦。若是聽宮九的話,這排骨湯簡直美味的一口就能讓墨麒感受到極樂。
墨麒:“……”
是喝一口,就能上西方極樂世界才對吧。
他應該立即拒絕的。可墨麒的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不字來,尤其是宮九總是帶着狡黠慵懶的鳳眼此時正微微睜大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中滿是純粹的期待,顯然對于自己親手做的這碗排骨湯抱有很大的期望。
也不知道是今晚的月色太美,還是宮九的眸子太甜蜜,總之這一刻墨麒的大腦,突然被一種決不能被理智所理解的情緒占滿了:就是喝一口又怎樣呢?
這懵懂的、隔着一層刻意遮掩的紗幕的情緒,在墨麒心中驟然醞釀出一種無畏的決意。已經偷偷在心尖牢牢站穩了腳跟的嫩芽,終于從身上壓着的厚厚土層中又撲棱着鑽了出來,激動地撲簌簌招展着枝葉,慫恿着墨麒的手,緩緩接過宮九手中的海碗,勸說着墨麒低下頭,綴飲了一口紅白摻半、還飄着白沫的“排骨湯”。
墨麒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一股強大的、可怕的味道瞬間占據了他舌上的每一顆舌蕾,簡直像是一撮撮閃電一樣迅速将這令人崩潰的味道直傳上腦,墨麒克制不住本能的反應,狠狠打了個哆嗦。
宮九居然還能滿含自信地道:“是不是很好喝?”
墨麒艱難地把這一口簡直比加了黃連還可怕的排骨湯強行咽下:“……可以。”
可以毒死人了。
宮九眼睛發亮:“當真?”他伸手從墨麒及不可察地顫抖着的手裏掰回海碗,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宮九的臉色由白變青,由青變紫,這口羅生湯在嘴裏停留了不到一息,就被狠狠嘔了出來。
墨麒将宮九手裏的海碗拿開,用茶盞倒來了水:“你沒事吧。”
宮九一句話不說,将茶盞中的水一飲而盡:“……”
他從沒有發現,原來白水竟是這般好喝,這般甘冽,這般甜……
宮九眼角都被這可怕的味道刺激的紅了,辣子沖人的味道在口中、鼻中徘徊了一陣,催逼着被嗆出的眼淚在眼眶搖搖欲墜:“這麽難喝,你說什麽可以?”
墨麒張了張嘴,吶吶地道:“……可這是你第一次做湯吧?又是為我做的……”
宮九一杯又一杯地給自己倒水,想把嘴裏銷魂的味道漱走:“那你也……不用騙我!”他放下已經肚裏空空的茶壺,對墨麒道,“……我總會做出能喝的湯的。”
墨麒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喜悅到令他不安的情緒在胸口暗自醞釀,他的手無意識地虛握起來,搓了搓手指:“你……”
這是什麽意思?是想要為我學做湯?
九公子?為我?學做湯?
墨麒幾乎瞬間産生了一種這簡直太委屈宮九的心疼心理,下意識地開口阻攔道:“你不必……”
宮九強勢地往前邁了一步,逼近墨麒:“什麽不必?我想做什麽何時輪到你來決定了?”
墨麒身體往後仰了一下,磕巴道:“不,我不是……”
墨麒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宮九微紅的眸子中還盈着眼淚,眼角簡直像是被桃花瓣吻過一樣,勾勒出動人的粉色,這種靠近的距離,這種從下而上仰望着他的姿态,這種毫不設防,這種熱情和主動……
墨麒不由地想起前一天清晨,他才在宮九房中見到的那一幕,又忍不住想起寒潭中他曾做的那些旖旎到令他難以面對的夢。如果這個時候……他伸出手去,将這個人摔到床上,附身上去……意識到自己正在想着什麽的墨麒心中一驚,往後退了一步。
他才決定了要遠離九公子,要好好專心修心,先将眼前的難關度過,既然如此,他又怎麽能沉湎于現下的這短暫的私情?
宮九看着墨麒本已經有些松動的神色,在退了一步後重新板了起來,原本開始有點期待的心情頓時沉悶下來。事實上,從到了遼國以來,他的心情就時常這麽直上直下,不過大部分急轉直下的原因都是耶律儒玉那個家夥總愛往墨麒眼前湊。
“算了,走了。”宮九伸手去端那個放在桌上的海碗。
墨麒的手在他自己反應過來前,已經握住了宮九的手腕。
宮九皺眉:“做什麽,這麽難吃,我拿出去倒掉。”
別倒!
這句直白到立即就能暴露心思的話,差點就從墨麒的唇中偷溜出去。
墨麒克制地抿了抿唇,勉強遮掩了一下:“……不用倒,別浪費,可以重做一下。”他伸手端起了那碗海碗,“夥房裏還有剩的嗎?”
“沒了,就煮了這一碗。”宮九下意識地跟在墨麒身後。
墨麒一邊往夥房走,一邊低聲道:“把湯涮掉就可以了。你想吃湯,還是紅燒?”
宮九本能地道:“糖醋。”
墨麒:“……已經在湯裏煮過一次,做糖醋會有點老的。”
宮九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糖醋。”
墨麒要把這碗排骨湯重燒麽?那新燒出來的菜,四舍五入,不就等于是他和墨麒一塊做出來的麽?
在從屋子到夥房的短短百步裏,若不是理智告訴宮九,自己和墨麒誰都沒有生育的功能,只怕是連未來兒子閨女要取什麽名,宮九都已經想好了。
今夜的風,格外的溫柔,就連寒涼都不那麽刺骨。習習夜風将滿樹梅花吹落,花瓣飄散在夜色之中,在月下随風飛舞。
宮九亦步亦趨地跟在墨麒身後,若是有人看見,一定會産生一種自己在看鴨崽子屁颠颠跟在鴨媽媽身後的錯覺,快樂的樣子簡直不像任何人所認識的那個宮九。
坐在房梁上的暗衛們眼神憂郁,遙望月亮,酸酸地想:……飽了,飽了。
宮九擡起右手接過一朵飄落的梅花,左手拽着墨麒腰後的衣裳:“我還想吃梅花糕。”
墨麒抱着海碗目不斜視地走在前面,臉上一片沉穩肅正,語氣卻很無奈:“現下來不及做。”
宮九使勁拽着墨麒不讓走:“那你是會做了?”
墨麒在心裏嘆息,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會,你想吃?”
不對。我為什麽要這麽問?墨麒的理智在質問自己。
不是已經決定今晚一過,明天早晨就與宮九告別嗎?梅花糕也可以等到那件事了後再做!
可有一種軟弱的、瞻前顧後的情緒壓住了理智,猶豫又擔憂地勸說道:可是,萬一那件事結束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給他做梅花糕了……那該怎麽辦?
只是梅花糕而已。
宮九已經眼神發亮地去霍霍身邊梅樹了,搖了幾下後又指使着墨麒快快将外衫脫下來,給他接梅花。
墨麒在已抛棄了理智後,試圖保住自己的外衫:“……梅花糕不需要梅花的。”
宮九皺眉:“什麽?那憑什麽叫梅花糕?豈不是騙人?我要吃用梅花做的梅花糕。”
屋頂的暗衛不由地對墨麒心生同情:哪裏有梅花糕是用梅花做的。主子不會是吃了桂花糕,就以為梅花糕和桂花糕是一樣的吧?
也不知道道長得怎麽和主子解釋這件事——
他們正無比八卦地想着,就聽屋檐下的道長低聲道:“好。”
暗衛們:……??不是,道長,你都不解釋嗎?你就這麽答應了?
暗衛們:……撐了,撐了。
于是,一夜之間,耶律儒玉府上的梅林,有一半的梅樹梢上少去了開的最好的花骨朵。
在挑選梅花這件事上,宮九幾乎拿出了所有的耐心。在暗衛們幾乎無神錯亂的目光下,墨麒居然也跟着宮九一道以采茶葉的流程,一起挑起了梅花。
暗衛們:……就是桂花糕也不至于這麽挑吧,你們到底是在采梅花呢,還是在借機調情呢……
掠過無數樹梢時,墨麒和宮九恰好路過花将的屋子,紙窗上搖曳這明明滅滅的燭影。
宮九半蹲在墨麒身邊的一根枝丫上,一邊翻找這梅花,一邊随口道:“花将也沒睡呢。”
…………
花将不僅不沒睡,甚至還很精神。
原随雲被廢去了內力,自然也恢複了清明,一雙無神的眼睛微微睜大,随着花将的動作,自眼眶中被逼出淚來:“你……混賬……”
一旁同樣陷入危境的無花,和原随雲一樣的驚怒:“我早晚會殺了你——”
花将在兩人耳邊挨個親了一口,直起身眯起眼睛,望着在床中交纏着身體,陷在被窩裏顯得又凄又豔的兩人:“你們可以試試。”
“你不是和楚留香一夥的嗎?他可知道,你居然是這樣的人?!”原随雲低吼。
花将撇嘴:“我何時說過,我是好人了?”他俯下身,“大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們清楚的,落到同類手上,會是什麽下場。”
“倘若當真憤怒,又何必當初呢。”
“你們還是早些認命吧。”
花将的眼中帶着一絲涼意。
床帳落下,遮住了帳內的無邊春色。
·
·
墨麒等人在遼國額外多呆了一天。起因是前一天晚上,宮九那碗半生不熟的排骨湯,雖然最終因為宮九中途想去摘梅花,而沒有被墨麒回鍋重燒,但單是那一口排骨湯,也令兩人狠狠鬧了一番肚子。
墨麒的止瀉藥都沒管用,陸小鳳不禁由衷地驚嘆,這世上竟有九公子這般了不得的廚藝……竟然能将一碗簡單的排骨湯,活生生熬成一碗瀉藥,這藥甚至連墨道長都解不了。
也不知道宮九随手往裏頭還加了什麽東西,總之兩人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蒼白着臉從房中走出來,腳步皆虛浮,一步一停,手還不自覺的捂着肚子,宛如剛剛流産的孕婦。
姬冰雁和楚留香已經提前離開了。他們一個得回去照顧自己的生意,另一個則是被等急了的李紅袖、宋甜兒他們催的狠了,不得不與衆人分別,免得自己回去的時候,就連最後的栖身之所都被妹子們一怒之下劃走了。
陸小鳳和花滿樓留了下來,因為先前墨麒已經應諾了的,待無臉人案結束,會給花滿樓看看眼睛,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宮九夜晚送湯的這一神來之筆,居然讓大家在遼國又多耽擱了一天。
花滿樓的眼睛是幼年時被鐵鞋大盜刺瞎的。這種傷便和普通的被毒侵蝕不同了,和先前松溪鎮的黃老将軍一樣,是不可逆的。但好在,花滿樓被傷害的只是一雙眼睛,所以只要換一對眼珠就行了。
陸小鳳聽墨麒說的輕描淡寫,不由地面露驚恐:“換一對眼珠——?”
花滿樓臉上的笑也不由地勉強了起來:“道、道仙……當真可以換眼珠嗎?”
花滿樓原本想問的是,活人真的可以換眼珠嗎?
墨麒:“可以的。”
陸小鳳忍不住道:“還、還是讓七童再仔細考慮考慮。”
墨麒點頭,對花滿樓道:“無妨,不是什麽大事。你若是考慮好了,随時來找我。做這個不必很長時間,只消一炷香便可,只是後面恢複起來久一點,建議有家人在身邊,可以随時照料你的時候做。你若是決定了,可修書與我,我可以去你家中替你做。”
花滿樓還沒消化完,墨麒就又道:“對新的眼球可有什麽要求?顏色?瞳孔大小?”
“……”花滿樓勉強了笑了一下:“不,不用什麽特別的了,只要能讓我看見就行。”
換眼珠這件事,聽起來還是太悚然了。花滿樓一下消化不了,而且這也算是一件大事,如果真要做,時不時就可能麻煩上身的陸小鳳是肯定陪護不了他的,早晚也要說給家人聽,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些回去将這事和大家說了,再和家裏人商量商量,要不要做這個手術,什麽時候做……
衆人從遼國離開的時候,就各自分別了。陸小鳳決定和花滿樓一塊趕回江南花家,讨論換眼珠的事情,至于墨麒,他在出發前收到了一封信,一封來自唐家堡唐遠游的信。
等陸小鳳和花滿樓一塊離開後,墨麒才将信打開,已經被唐家堡人養的肚溜圓肥,比之前還要胖的雀翎就趁機和站在墨麒身後宮九耀武揚威,一會撅撅尾巴,一會拍拍翅膀故意在宮九面前飛來飛去。
宮九:“……”
他眼睛一轉,突然一下倒向墨麒後背,強行誣賴:“噠、噠又奪窩!”
半點沒有碰到宮九的雀翎驚得炸毛:“啾啾啾啾?”
它氣得啾啾叫了好幾身,怒氣沖天地把小腦袋轉向主人,等着對方狠狠揭穿這個兩腳獸的騙局,沒想到——
主人非但沒有大罵這無恥的兩腳獸一頓,居然還反手攬住了這個家夥,還将人半扶半抱到面前,喂了藥後,伸出手來趕它!
雀翎傷心了:“啾啾啾啾!”
我根本沒碰這個家夥!這家夥是個騙子!騙子!
墨麒斂眉,嚴肅地對雀翎道:“不可随意傷人。”
雀翎:……傷鳥了!
雀翎無比傷心地一展翅膀,飛跑了,并且決定沒有十天半個月絕不回來。
宮九按照上一次的經驗,掐好時間“恢複”,在墨麒懷裏多賴了一會才不大舍得地坐起身,佯裝正經道:“唐遠游說什麽?”
墨麒将信遞給宮九:“他說,遠道已經開始獨立出門派任務了。”
墨麒眼中有淡淡的笑意,明顯很為自己這個徒弟驕傲。
宮九:“……”
他啧了一聲。他能說其實他早已經忘了這個小拖油瓶了嗎?
墨麒淡淡道:“——而且,遠道因為制造出了唐門密室中,迷藏的卷宗裏記載的機關弩,所以被額外批準了可以擁有一只屬于自己的熊貓。如果這一次門派任務能夠幹的漂亮,這只熊貓就會正式成為他的同伴。”
宮九可有可無地哦了一聲。
——和那種懶得摔到地上都不想翻身的黑白熊成為同伴有什麽好的。
宮九不懂這些唐門人對黑白熊流露出的熱情和癡狂,簡直叫他摸不着頭腦。
墨麒明顯坐不住了,神思不屬地站起身道:“我們去找遠道吧。”
能分給遠道的不會是已經有了主的大熊貓,肯定是還小的熊貓崽,如果能找到遠道……就能摸到熊貓崽了!
墨麒人還在遼國,魂已經飛到了唐遠道……身邊的熊貓崽身上。
宮九眉心跳了一下:“我記得唐門任務不可傳與外人知?”
墨麒很有動力:“不必他告訴我們,我們自己去查。”
影子人他們都已經跟拔土豆一樣的拔出這麽多串了,唐遠道他們還能找不到嗎?更何況,唐遠游已經把唐遠道的大致方位說出來了。墨麒急匆匆地去牽大黑,邊解缰繩邊道:“遠游長老的信已經說了,遠道這一次的任務位置大約在巴山。”
宮九張張嘴,想問為何唐遠游會知道,可這問題才在腦裏一過,就有了答案:……還能有誰?
不就是唐家堡那個色令智昏的堡主唐懷俠告訴唐遠游的麽!
宮九不知道的是,唐遠游得知這一消息,甚至不是他自己去問的,而是唐懷俠屁颠屁颠跑來,特地告訴自己的好師兄的,用的理由還特別義正言辭,凜凜大義。
他是這麽說的:“……懷遠死了,元延也死了,咱們唐門放眼望去,除了遠道,還有能站起來的人了麽?倘若這個時候,遠游再有什麽不測,那這唐門千年的基業傳到我手上,難道就這麽斷了麽?師兄,非常時行非常事,遠道的安全我們必須保護好。我記得,遠道的師父國師大人,是不是已經去了遼國有七天了?也該是時候回來了。遠道的任務,我們定然是不能出面的,不如請他的師父代為照看一下……”
唐遠游還罵了唐懷俠呢,結果唐懷俠十分堅定地說:“我這個唐家堡主失不失職,由唐門未來的延續來判斷。現在,作為唐家堡堡主,我認為遠道不能有一絲差錯。”
于是這封信,就這麽飄悠悠地送到了墨麒手裏。
宮九上下翻了翻,對于這封打破了自己和墨麒獨處時光的信十分不滿,冷嘲熱諷道:“虧得唐懷俠還有點腦子,至少沒把到底是什麽任務也一并說了。”
“巴山……也在妙音城附近吧?”墨麒不知何時,已經将自己和宮九的行囊都一并拿出來了。現在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道長此時雖然面色嚴肅,實則早已經迫不及待了。
幾個暗衛翻身下來,将行囊都接了回去,方便兩人可以輕裝上馬。
宮九跟着墨麒一塊騎上馬,一路出府,并且試圖以自己的路癡之姿,同墨麒讨論巴山究竟在何位置:“古人雲,巴山夜雨漲秋池。巴山應該在南方吧?”
墨麒:“……不,巴山在巴蜀。”
難不成就因為會下雨,所以巴山就是在南方麽?
一只白色的信鴿撲棱棱地飛了下來。
宮九停下了争辯:“……這又是誰的信?”
墨麒皺起眉頭,伸手取下了信箋展開:“……”他面上的神色驟然一緊,“是東方教主的。”
宮九看墨麒的神色不對,也收斂了繼續和墨麒拌嘴的興致:“信上說什麽?”
墨麒道:“他說,有黑木崖的教衆,發現了影子人的蹤跡。”
宮九道:“在何處?”
墨麒放下手中的信,面色肅然:“在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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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與宮九往巴山的趕路之行,并沒有一路順利。
在邊界線時,墨麒被攔了下來。攔他的人是一名少年,眼眸黑亮,年輕的臉龐因多日等候在風沙中而幹燥脫皮,帶着一分倦意和悲傷,但更多的是憤怒。
他手裏拿着一柄劍,或者說,是綁着鐵片的木棍,可是即便他手裏拿着的這柄劍這麽滑稽,也沒有人會輕視他。
因為此時,這個少年的身邊,滿地都是倒下的馬匪,所有馬匪都是被一擊斃命,都是被那柄看起來沒什麽威脅力的劍一劍殺死的。
宮九看了一眼少年手上的劍,皺起了眉頭:“你是……阿飛?”
少年的目光在宮九和墨麒身上來回看了一下,變得有點疑惑,而後堅定地将目光落到了宮九身上:“對。”他上前一步,沉聲道,“我有事相求,請和我走一趟!”
宮九:“……”
求什麽?求誰?求他??
宮九震驚了一下,什麽時候有人求幫忙居然能求到他身上了?還是說,其實他曾經和這個少年見過面?
他不禁問道:“我們曾經見過?”
少年的聲音很穩,心也很穩:“不,我們沒見過。但我知道你,你就是太行仙尊,墨道仙!”
宮九:“……”
墨麒:“……”
宮九遲疑了:“我……哪裏像是太行仙尊了?”
少年堅定地道:“你穿的是白衣。”
宮九低頭看看自己:“……可我沒有銀塵?”
少年有着自己的理解:“但你身邊的人有。”
宮九不由地問道:“那為何你不覺得他才是太行仙尊?”
少年皺起英挺的眉頭:“銀塵可以由別人幫忙拿,難道白衣還能讓別人幫忙穿?”
在少年的邏輯裏,辨認太行仙尊的唯一标準就是白衣銀塵。銀塵,只有紫衣人負着。但銀塵在用不到時是可以易手的,可白衣不行。難不成在臨到法事之前,還要臨時換白衣嗎?所以,拿着銀塵的可能是小厮,但穿着白衣的,一定是太行仙尊。
宮九和墨麒木然聽着少年用簡短的語言,将自己的推論娓娓道來,心中不由地:“…………”
墨麒忍不住道:“做法事?”
他何曾做過法事?
而且,正常人想這個問題的時候,不應該是認為拿着銀塵的才是本人麽?銀塵可是武器,衣服可以随便換,但誰會把自己的武器易手他人?
少年愣了一下,看了墨麒一眼,又看向宮九:“你……你不是國師嗎?”
國師難道不是都會做法事嗎?
少年大大的眼睛裏有着滿滿的疑問。
宮九:“……”他皮笑肉不笑地道,“第一,我不是太行仙尊,他才是。第二,我不做法事,他也不做法事。你難道不知道墨道仙的名號麽?他可是江湖百曉生神兵榜第二的絕世高手!”
宮九無比順溜地吹了一下自己身邊的墨麒,并且不自覺的與有榮焉地挺了挺腰背。
少年的眉頭緊緊扭在了一起:“江湖百曉生,神兵榜?第二?”他喃喃地道,“也對,上官金虹已死,就連……”
他沒有糾結多久,就擡起了眼睛,看向墨麒道:“我來找你,是想問影子人的事情的。”
“我聽到有人說,有人在巴山看到了死而複生的荊無命。”
宮九和墨麒對視了一眼,原本感到好笑的心情頓時化成了嚴肅:“你聽誰說的?什麽時候?還有——”宮九眯起了眼睛,“你怎麽知道影子人的,荊無命即便複活,與你又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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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角落,阿飛低聲和宮九、墨麒說着這些年的事情。
“在當年瓦解了金錢幫之後,我便去西域歷練了。我當時與他約定了三年後再見,但西域的人太不禁打了,一年以後我就回來了。”
阿飛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小李飛刀李尋歡。
剛開始說的時候,墨麒眼中還流露出了一絲迷茫。
他是真的不怎麽管江湖事的,唯一和江湖人接觸的機會就是去辦那些有江湖人卷入的案子,就連當時在授冠大典上,陸小鳳等人都是趙祯給他一個個介紹才認識的。
宮九就低聲和墨麒抓緊補了一番小李飛刀的舊年往事,從他的才華驚絕,說到李尋歡為了義兄龍嘯雲送了自己心愛的表妹又送了園子,再到龍嘯雲最後終于幡然悔悟,為了救李尋歡闖入金錢幫而死……
宮九慢慢地停了下來,覺得自己說的故事越是品越是不對,不由地看了看坐在對面,面無表情看着他們的阿飛,對方的表情非常坦然,好像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宮九:“……”
從前他聽聞小李飛刀的傳聞時,從沒有往旁的地方想過,只覺得李尋歡這個人實在是太過于義氣,有義氣的簡直過頭了。至于龍嘯雲終于幡然醒悟,也不過是浪子回頭的普通例子而已。但現在……他看着也有些疑惑的墨麒,突然有點不确定了——
李尋歡當年當真是因為義氣,才給自己的義兄送祖傳的宅子,又送自己心愛的女人嗎?送完了以後還傷心地遠走他鄉?龍嘯雲闖入金錢幫,又當真只是為了成全自己最後的義氣,單純地只是救一個兄弟,以至于自己到手的祖宅、妻子、兒子都不要了?
宮九慢慢閉上了嘴。
阿飛沒有察覺出不對來,見宮九不說了便繼續道:“我原本以為,他和孫小紅是真的去隐居了。但當我找到他們隐居的地方時,只找到了一個空屋子,還有……一座墳墓。”
墓上立着一塊石碑,碑上寫着“小李飛刀 李尋歡之墓”。
墨麒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阿飛道:“我不信,所以我就把那個墓挖開了。墓裏面有一口棺材,陪葬品皆在,但沒有人。”
沒有李尋歡的屍體。
阿飛皺着的眉頭就一直沒松過:“我想找孫小紅,但一直沒有找到。”
墨麒若有所思:“孫小紅若是江湖百曉生的弟子……當初留下是為了李探花,現在李探花走了,她也許是回歸江湖百曉生的組織了。”
阿飛迷茫了一下:“……組織?”
墨麒看了阿飛一眼:“嗯。”
江湖百曉生當然不止一個人,一個人怎麽可能會知道整個大宋,甚至更遠的地方的消息。這個組織掌握着江湖和朝廷的秘密,其實很久之前,就已經有皇權攙揉進這個組織了。在沒有确定全身心投入這個組織之前,弟子是可以擁有自己的名字的,但能夠掌握的情報将會被大大限制。只有當弟子确定要為組織投入全部身心之後,才能除去原本的俗世姓名,更名為江湖百曉生,只有這個時候,他們才能真正掌握整個組織中的情報。
而成為江湖百曉生的人,是不能有自己的生活的,當然也不能繼續留在随随便便一個小院裏,他們會有自己必須要駐紮的區域。
宮九道:“所以,你是什麽意思?你是覺得李尋歡他沒有死?”
阿飛抿了抿唇:“不。”
“他如果沒死,小紅不會離開他,也不會給他立這個墓碑的。我覺得,他确實是死了,畢竟他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又那麽愛飲酒。但……”
墨麒看向阿飛:“你認為,他變成了影子人。”
阿飛:“對。一開始我還不知道影子人這個東西,直到我打聽到了荊無命的消息。”
他看向墨麒,眼神堅定:“與他有關的人我都打聽過,沒有什麽消息,只有荊無命的消息是唯一與他、也與影子人相關的,所以我就來找你了。”他說着說着,眼神有點遲疑,“……死人複活,是應該找道士的吧?”
在阿飛心裏,李尋歡就算是鬼,也一定是一個非常厲害的鬼,只有最強的道士才能制服他。可剛剛,那個白衣服的男人又說他們不會法事……
阿飛很迷茫。
他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劍,也相信小李飛刀。所以荊無命當時一定是死的透透的了,那現在在巴山出沒的荊無命,一定是鬼。
宮九又搞不清這個少年到底是怎麽想的了:“影子人又和道士有什麽關系……等等,你到底以為影子人是什麽?”
阿飛疑惑地道:“難道不是鬼的一種麽?像影子一樣的人,不就是鬼麽?”
阿飛覺得自己的邏輯盤的非常順。
作者有話要說: 阿飛同志的邏輯确實很順,就是順得有點獨辟蹊徑……
我又要問一個紮心的問題了:是不是大家都已經忘了唐小白菜?
PS:花将這種極端偏執、淩駕于正義之上的懲罰方式是錯的!這裏只是不讓花将極端正義暴徒人設OOC的劇情設定而已,這三個惡人未來的結局……反正都是死吧。不在瘋狂中加冕,就在瘋狂中死亡← ←以後應該不會有他們的劇情了,所以這裏交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