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無臉人案09
花滿樓和陸小鳳一塊給受驚的牧民包紮完傷口後, 衆人也陸續聚集了過來。
花将伸手将衆人身上的蠱都取了回來:“方才,我放出去的蠱蟲已經确認過了,這山谷中除了原随雲, 沒有第二個影子人了。”
陸小鳳本來看衆人這麽快聚來, 還以為是出了什麽問題, 聽了花将的話後松了口氣:“那便好。想來,像石觀音、原随雲這樣, 能自己擺脫藥物控制的影子人,應該也不多,不然早就天下大亂了,影子人內部肯定也不會好過。”
“那牧民和士兵呢?”墨麒蹙眉問道。
蠱蟲飛快地從花将指尖湧了出來,飛到空中, 聚在一起指出了一條路。
衆人一路跟着蠱蟲,在一處泥濘的沼澤中, 看到了一間孤零零的大屋子。在場的諸位皆是輕功卓絕之輩, 那沼澤的面積也并不怎麽太大, 衆人飛身掠到屋前, 推開了稻草紮成的簡陋的門。
屋裏是一片惡臭,宮九被這刺鼻的味道熏得厭惡地皺起眉頭, 往後倒退了一步, 恰好撞進在他身後的墨麒懷裏。可惜這臭味兒實在是令他頭暈眼花,沒有心思再趁機動手動腳了。
屋裏傳來了吱吱呀呀的聲音,透過月光看去,竟是滿滿一屋子驚慌失措的人。
他們所躺着的床鋪, 就像是一個又一個堆疊在一起的鴿子籠一樣。床鋪外是鐵籠,鐵籠內是一張又一張被固定在牆上的木板,木板與木板之間甚至都不能容人側身而眠,上面墊上一張薄薄的被單,這就算是他們用以休息的床鋪了。
陸小鳳和楚留香最是心驚,已經從旁邊牆上拿來了鐵鍬,運足內力,将這些鐵籠子砸開了:“快出來,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墨麒将陸小鳳和楚留香心急的話轉述了一遍。
他被宮九堵在門口,恰好沐浴在皎潔如水的月色裏,銀輝在他的五官上勾勒着俊美深邃的輪廓,宛如月中的無垢仙人,落入凡塵。
已經被折磨了将近三個月的牧民們和士兵們,看着月下仙人呆愣了一會,空白一片的腦袋慢慢反應過來谪仙說的是什麽意思,幾乎渾身顫抖,熱淚就激動地留了下來:“是月亮之神在保佑我們!感謝月亮之神的庇佑!”
牧民和士兵們互相攙扶着下地,一邊哭一邊對着墨麒拼命跪拜。
楚留香:“我記得,鐵鍬是我拿的,鐵籠是我與陸兄砸的。”
陸小鳳:“我也記得,鐵籠似乎是我們兩個砸的。”
兩人齊齊向墨麒投來了幽幽的目光。
墨麒:“……”
…………
這間不大的房裏,住了一百多名“奴役”,大約是原随雲他們懶得為這些奴役準備住處,又得防止他們逃跑,所以才特地挑了這片沼澤地,将屋子築在了這裏。
衆人找到了這些奴役,想要找到罂粟花田和那些被搶來的牛羊,就很容易了。畢竟不論是種植罂粟,還是喂養牛羊,都是這些被石觀音他們抓來的俘虜做的,沒有誰比他們更清楚這些花田、牛羊在哪。
不止是墨麒等人,就連才被救出來的牧民和士兵們,都主動拿上了火把,幫着一塊将分散在谷中四處的罂粟花田,一把火焚燒殆盡了。花滿樓發現原随雲的地方,恰是千山鳥飛絕內最大的一片花田,大到簡直能在花田裏跑馬,衆人各自分散,一人站了一塊角落,齊齊将火點了,而後聚到了因為中蠱,還昏迷在田埂邊的原随雲身邊。
陸小鳳一看墨麒和宮九:“……一定是方才的火太大,熏到了我的眼睛……我怎麽看着道仙和九公子,像是在發光?”
姬冰雁幹巴巴:“我也看到了,他們确實在發光。”
火焰的映照下,宮九和墨麒的身上都像是撒了什麽寶石磨成的粉塵一樣,熠熠生輝,從衣裳到發冠,簡直亮的像兩尊寶石雕成的人像。不過一個是純白的,一個是玄紫色的。
牧民們和士兵們燒完了花田,飛快地聚過來,大老遠就看見了站在正熊熊燃燒的罂粟花田邊,閃耀着奪目光澤的兩人,頓時一個接一個像種蘿蔔似的又跪下了。
花将無比羨慕地湊近,仰頭看向墨麒發冠上停着的那只透明的琉璃蝶:“這是不是蠱蟲?我竟從未見過!這些粉晶,就是從它們身上抖落的粉塵吧?”
“這是蠱蟲?”陸小鳳震驚,“也有這樣的蠱蟲嗎?”
他禁不住有些惋惜花滿樓看不見這一幕了。
“這叫什麽蠱?”花将眼熱無比。
衆所周知,越是豔麗美貌的蠱,越是可怕。這蠱蟲這般漂亮,想必十分厲害。
墨麒可疑地頓了一下:“……”
這蠱在《蟲書》上的名叫做“千裏姻緣一線牽”,可是這樣的名字,他好意思說出口嗎?尤其是這蠱一聽就知道是成雙成對的,而現在衆人都能瞧見,這成對的兩只,現下正一個在他發冠上,一個在九公子的衣領上呢。
花滿樓側了側臉,很是體貼地替似乎有些不願回答的墨麒拉開了話題:“原公子……我們該如何處理?”
宮九看了花滿樓一眼:“自然是殺了焚屍。難不成,花公子還想替他求情?”
花将搖頭道:“最好還是不要。這個原随雲是無臉人案背後的兇手之一,諸位受遼主所托來遼,目的便是為捉拿兇手歸案的。現下既然将兇手制服了,自然是交給遼主處置——免得那糟老頭子再拿這點芝麻大的小事,給大宋趁機添亂。”
“有理。”楚留香嘆息了一聲後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這些無辜的遼人……?”姬冰雁看了看不遠處,還在用敬畏的目光看着墨麒和宮九的牧民和士兵們。
墨麒低聲道:“我們現下還不能将他們送走。無花和石觀音我們還未解決,貿然将他們送出谷去,很可能打草驚蛇。還是待一切塵埃落定後,再将他們送回去吧。”
楚留香眼神複雜:“無花和石觀音……無花倒還好說,實在不行,我們便扯下臉去一同出手,定是能将他制服的。可是石觀音……”他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先前我也同花公子說過的,上一次我能夠擊敗她,純屬僥幸。石觀音是一個十分珍惜甚至深愛自己的美貌的人,我當時便是擊中了她身邊的華鏡,令她分心,才得以抓到機會點住她穴道的。可是這一次,我們若是與她對決,有了上一次的教訓,她一定不會再給我們機會這麽做——”
陸小鳳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雖說心頭也是一樣滿是愁緒,仍是安慰道:“船到橋頭自然直,楚兄,莫要擔心。”
墨麒看了看楚留香,沉思了一會後道:“……我知道了。”
他卻并沒有說自己知道什麽了,而是岔開話題道:“現下我們要對付的兩人,一個在遼主寝宮,一個在古戰遺。我們兵分兩路,陸大俠、香帥、花公子,還有冰雁,你們四人去對付無花,務必不能讓他再得機會金蟬脫殼。我與九公子,還有花将,一道去遼主皇宮,去尋石觀音。”
楚留香眼睛睜大:“道長,你們只去三人,當真能對付的了石觀音麽?”
墨麒颔首:“是。”
楚留香不贊同地擰起了眉頭:“道長,你莫要小看石觀音,上一回我同她纏鬥的時候,幾乎連她的身都近不了,你們——”
墨麒看了眼楚留香:“至少我們去,不會死。”
墨麒在方才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遼國皇宮內發生這麽大的動亂,就連遼主本人都被挾持,耶律儒玉難道會不知道嗎?他既然能在遼國一手遮天了,他難道會對石觀音的動作毫無所知嗎?
不,他當然知道。
只是依他薄涼的性子,他對這些都無所謂而已,更何況,石觀音折磨脅迫的是遼主,他看戲還來不及,怎麽可能出手相助?
如果這一次去與石觀音對峙的人是楚留香他們,按照剛來遼國時,耶律儒玉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願給他們的态度,即便是楚留香他們死在遼主寝宮裏,耶律儒玉都不會想要出手相助。
但如果去與石觀音對峙的人是他呢?
墨麒一直不明白,為何耶律儒玉會對自己那般特殊,更不明白為何耶律儒玉身上會有蠱,這蠱還是為了防止耶律儒玉傷害他而下的。他所說的這個兵分兩路的計劃,一來是想賭即便自己失手,耶律儒玉也絕不會袖手旁觀;二來,也是想借此試探一下,耶律儒玉對自己到底是什麽态度。
他選的兩個人,一個是與自己聯系緊密的宮九,耶律儒玉看在自己的份上,也一定會出手相助。另一個人,是花将,耶律儒玉特意将乳果留給花将,将他從宋土帶回遼國,想必也不會希望花将就這麽死在石觀音的手下。
他想得很多,宮九卻是沒有什麽猶疑的,反正只要自己是和墨麒一路的就行,現下已經催起來了:“天就要亮了,遼主給的時間只剩下這最後一天,沒時間繼續浪費了,現在就出發。”
“等等。”花将伸手攔住了楚留香等人,遞來了一個盒子,“這是我用乳果養出的蠱王,諸位倘若有何不測,或可用這蠱王一試,只消喂它一滴血,它便可聽從血滴子主人的命令。”
楚留香鄭重接過:“多謝。”
·
·
遼主寝宮裏。
才和石觀音大吵過一架,被石觀音厭煩地點了睡穴的遼主,正橫躺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昏迷不醒。本該屬于他的床上,正躺着安然側卧的石觀音。
她正思考着自己下一步該怎麽将楚留香他們徹底摁死,宮殿的大門就傳來了異樣的聲音。
石觀音懶懶地笑了一下:“來客人了。”她從床上坐了起來,伸出白如玉蔥的手将明黃的簾帳拉開,足尖點上地面,“怎麽香帥沒有一起跟來?”
石觀音微笑着看向宮殿門口站着的三個人,目光落到花将身上的時候微微一滞。
她記得,這個人是耶律儒玉的心腹。可是耶律儒玉都已經說過,他對這寝宮中發生的一切都沒有興趣,又為何會派自己的心腹,跟着這群來辦案的宋人一起來找她?
她心中先是一緊,而後立即想起了另一個可能:如果耶律儒玉想要處置她,那早在之前就有無數次動手的機會了,又何必派一個看着就沒有什麽武功內力的手下來?
——想必,這個手下,是已經被耶律儒玉厭棄了,所以才送過來,想借她的手除之。
石觀音在心中篤定地笑了一下:“只來三個人,會不會太看輕妾身了?”
花将卷起嘴角:“來三個人,已經算是很看得起你了。”花将嫌惡地側開眼睛,“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這殿裏沒有想看你身體的人。”
石觀音的笑更加妩媚了:“那公子你為什麽要移開眼睛?”
宮九先是看了一眼墨麒,确認對方根本沒有看石觀音的意思,才滿意地轉回頭,對石觀音不耐地道:“不想穿就算了,動手吧。”
他的手已經搭在劍上了,玉佩從他指縫間滑落,長劍嗡鳴之後,劍芒自玉鞘而出,劍尖已筆直地指向石觀音。
石觀音嘆了口氣,眼神含情又惋惜地看着殿中的三人:“可惜了,若是三位客氣一些,妾身其實還是很喜歡三位——”
宮九渾身毛都要炸起來:“閉嘴!”
話音脫口之時,宮九已一劍蕩去,劍芒如龍牙般刺出,指向石觀音的臉。
石觀音的笑容瞬間沒有了。宮九這一劍,分明就是想毀她容的!這比想要殺她還讓石觀音不能容忍!
她的腰肢柔軟地一折,整個人便如天女一般淩空飛起,玉臂一展,攬過了一條光潔美麗的絲縧,空中旋身之後,便如衣裳一般半遮不遮地纏在身上。若不是殿下的人各個心裏挂記的人都是帶把的,只怕眼神和魂魄早已跟着石觀音一道飛出去了。
那玉帶被石觀音在舞姿浮動間看似輕巧地揮出,如出岫之雲,“铮”地一聲便擊偏了宮九的劍。
這絲縧分明只是普通的蠶絲制成的,可與宮九灌注着內力的長劍相擊時,卻發出了金屬一般的撞擊聲,足見石觀音內力之可怕。
花将原本還想要躍躍欲試地撲上去幫忙,但剛踏出一步,就瞧見墨麒與宮九齊齊被那漫天飛舞的玉帶擊得倒退三步,在玉石地面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足印:“……”
他默默縮回了步子,有點茫然地往後退了退,看着重又上前,與石觀音打作一團的墨麒和宮九:……我來這裏的意義是什麽?
……早知道就不把蠱王給楚留香他們了!
花将正懊惱間,臉頰突然一下刺痛。他驚愕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一團蠱蟲便從臉下的皮膚移動到了指尖上。花将奇怪地垂下頭一看,便瞧見這團蠱蟲在自己食指上來來回回湧動了一會,拼出了一串字:“孵蠱,越多越好。”
他才懵逼地将這串小字看完,那團莫名其妙就突然不聽他使喚的蠱蟲,就從他食指上飛了出來,組成了一條黑黑的細線,指向花将的肩側。
兩只正依靠在一起的琉璃蝶,正落在那裏,互相搓着爪,抖落下一簇又一簇晶瑩的粉末。
花将看看肩膀邊上的琉璃蝶,又低頭看了看還在使勁指着他肩頭,試圖傳訊的蠱蟲,突然明白過來,這團莫名其妙就叛變了的蠱蟲是怎麽回事:這不是當時他在千山鳥飛絕,分給墨道長的那部分蠱蟲麽!
花将頓時心口一痛,有一種自己辛苦養出的大白菜,借人家看一眼,卻直接被人家偷走了的悲憤感:“……”
他想是這麽想着,但身體已經動了起來,飛快找了處遮蔽物藏了起來。他不像墨麒和宮九那般,有足夠深厚的內力,可以與石觀音一決,現下能做的,便是幫忙做好自己能做的事——雖然他也不清楚,這琉璃蝶孵出來的蠱究竟有何用途——
還有,什麽叫越多越好?到底需要多多?孵完了又該怎麽辦?!花将一邊想着一邊飛快取了腰間的飲血刀割開掌心,将血抹到了兩只還在互相蹭爪的琉璃蝶身上,而後心念敦促這這兩只蠱蟲飛至空中,在大殿上四處産卵。
蠱蟲是不分性別的,産卵也并不需要交.配,只要血夠多,就能孵出足夠多的蟲卵來。
石觀音并沒有在意一直躲在角落裏的花将到底在幹什麽,也沒有心思在意。她的天武神經已經催發到了七成,可即便如此,那個身穿着玄紫色衣裳的道人依舊能與她相抗衡,即便偶爾有一兩招疏漏,一旁的白衣男子也能勉強幫忙補上。他們三人,一時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竟是變成了一場苦鬥。
石觀音已經不想再和這兩個人糾纏了,眼看白衣男子已經開始有些捉襟見肘,索性一下将天武神經催發到了極致,天空中唯美舞動的玉帶狠狠擊向白衣男子,這一擊下去,定叫這人胸膛透風。
她正覺勝券在握之時,未料那玄紫衣裳的道人居然無視了面前的那道襲來的玉帶,而是一個折身,向着即将被擊中的白衣男子撲了過去:“九公子!”
花将剛剛一探頭,就瞧見這樣一幕,心中一驚之下,居然一下沒控制住,直接将琉璃蝶所有産下的卵當下就催孵了出來。
所有琉璃蝶飛經過的地方,像是突然結出了冰霜一般,瞬間将整個大殿覆蓋成了一片明鏡的世界。
一面又一面棱鏡折射着大殿中的人,三人的身影在鏡中倒映出千千萬,一眼望去幾乎令人頭暈目眩,站不穩地面。
墨麒抱着宮九在地上滾了幾圈,被他們壓過的鏡面又破碎出更多的小鏡面,成漩渦的形狀,倒映出一圈又一圈人影。
石觀音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琉璃蝶在空中撲閃着翅膀,重新飛進墨麒懷中,下一秒,墨麒與宮九就突然在這片鏡子的世界中消失不見了。
石觀音的反應很快,幾乎在墨麒與宮九從她視線中消失的瞬間,就已經将那玉帶絲縧飛快地舞向他們消失的方位,可除了将那裏的鏡子擊得更碎,變得更加令人頭暈目眩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她警惕地在這片只有無數自己的鏡子世界中原地轉了一圈,除了自己,沒有看見任何人。正當她向玉帶中灌注了十足十的內力,想要将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統統擊碎的時候,鏡中的她突然變了。
烏黑的頭發變得灰敗枯燥;美麗的臉蛋瞬間失去了水分,皮薄肉骨得宛如骷髅;妙曼的身體上生出一個又一個瘡泡,流着惡心的膿液,然後像是畸形的水果一樣鼓起一個又一個大包。
這實在是太恐怖了——最恐怖的是,不論石觀音的眼睛落到何處,她都只能看見千萬個一模一樣的自己,醜陋地幾乎比蛆蟲還要令人惡心。
東南西北,天上地下。
被蠱蟲隔絕的另一片天地中,墨麒還俯在宮九身上,雙臂撐在宮九兩側,有些驚魂不定:差一點,差一點石觀音的絲縧就要将宮九在他面前殺死了。
花将眼睛要瞎了,不想看打到一半突然抱在一塊的墨麒和宮九:“你确定你們現在這樣,适合?”他不得不提醒兩人,“石觀音還沒解決。”
他伸手戳了戳自己身體上方罩着的,像是石灰一樣硬而不透明的東西:“這到底是什麽蠱?”
墨麒緩了幾口氣,坐直了身體:“……”他瞄了一眼宮九的眼神,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側過臉,決定将千裏姻緣一線牽這蠱名爛死在肚子裏,“鏡蠱。”
墨麒沒有說謊,只不過鏡蠱是他在當時試過了這種蠱蟲之後,重新取的名字。
“這些蠱蟲的翅膀能制造一些扭曲的鏡子,并且令人産生幻覺,每對蠱蟲之間可以相互映照出對方的鏡像。”墨麒道,“石觀音先時與香帥交手時,便是因為心神不定而走火入魔,因而導致死亡。現下她又服用了影子人的藥物,這種藥本身就能令人的心智更易動搖,她再看到鏡蠱的鏡像,內力定然會因此再次出岔子。”
正說着,藏在墨麒懷中的琉璃蝶就抖了抖翅膀。
墨麒伸手敲了敲頭頂的硬殼,将這些僞裝成鏡子的蠱蟲趕飛,站起身道:“……可以了,石觀音死了。”
花将與宮九立即照葫蘆畫瓢将硬殼敲開,放眼一看,一具枯屍正倒在還沒飛走的鏡蠱之上,枯槁的屍首倒映在細碎的鏡子之上,醜的不堪入目。
可在這屍首身邊,整個寝宮裏,正撲閃撲閃地飛着這些美麗的、透明的琉璃蝶,從它們身上落下晶瑩的粉塵來,簡直像是仙境。
花将搓手:“道長,你看,這麽多鏡蠱呢……”
宮九的眼睛立即從石觀音的屍體轉到了花将身上:“那也是道長的。”
花将:“……”
難道我就白放血了?
好歹也是我孵出來的!
墨麒伸手接過一對琉璃蝶,送到花将手中,而後捧起自己掌心裏那一對有點蔫噠噠的琉璃蝶,在自己指腹抹了一個小口子,将指尖血抹到這對大功臣身上。還在漫天飛舞的那些透明的琉璃蝶像是被什麽吸引了一樣,一只又一只地撲進墨麒掌心,與和自己同色的那只大蠱蟲蹭了蹭,像是水珠一樣融回了母蠱的身體裏。
方才還美輪美奂的琉璃宮殿又變回了原先金碧輝煌的樣子。
花将看向還毫無尊嚴倒在地上的遼主:“走吧,現在可不是将石觀音交給他的好時機,莫要叫他惱羞成怒。咱們回去等陸大俠一塊彙合,到時候再将這三個兇手一同交給七皇子,讓七皇子幫忙斡旋。”
宮九眉心頓時跳了一下:“為何要交給耶律儒玉?”
花将委婉地說:“等兇手抓到了,你們還想和已經不需要你們的遼主打交道麽?”
過河拆橋這種事情,遼人又不是沒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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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回到七皇子府時,耶律儒玉已經在府中了,看到他們帶着石觀音的屍骨回來時,并沒有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還指給他們看了院子中早已準備好的一塊裹屍布,讓他們把這具礙眼的屍體放進去。
等到快要晌午的時候,陸小鳳等人才急匆匆地趕回了府裏,一進府就奔向了花将:“多謝救命!”
花将:“……嗯?”
楚留香從陸小鳳身後走過來,摸了摸鼻子:“無花實在狡猾,我們去抓他時,他已經抓住了顧将軍做威脅,讓我們立即放他走,否則他就殺死顧将軍。”
姬冰雁難得笑了一下,眼神中有幾分促狹:“所以,楚留香就學着花公子對付原随雲時的招數,假作被無花制服,實則悄悄将蠱王下到了無花身上。”
花将面上一喜。
楚留香以為花将是因為借給他們的蠱王排上用場而喜,很是配合地大力贊揚了一番蠱王的功勞,而後問衆人:“這三人,我們是不是該立即進宮,把他們送到遼主手上?”
花将連忙搖頭:“先時我也與墨道長和九公子說了,最好不要你們出面。現在遼國之患已除,你們對于遼主來說便是無用之人了,若是他想要過河拆橋,甚至将從這三個人身上受到的氣撒到你們身上,那便不好了。将原随雲和無花的武功廢了,和石觀音的屍體一起,讓七皇子代為押送給遼主是最好的。”
陸小鳳和楚留香對視了一眼,顯然對于讓耶律儒玉做這件事很是不放心,但也不好直接與花将說,而且花将所言也極為有理。于是便道:“那便辛苦七皇子了,我們就幫忙将他們的內力廢了吧。”
陸小鳳和楚留香一人負責一個,将無花與原随雲的筋脈與丹田皆毀了,仔細檢查,覺得萬無一失後,才稍微有點放下心。
若不是要交給遼主,這種時候,其實應該斬草除根,不留後患的。陸小鳳和楚留香糾結地想。
姬冰雁不動聲色地和墨麒傳音入密道:“我還是覺得不大妥當。你可有能夠察覺人內力的蠱蟲?若是無花和原随雲用什麽法子恢複了內力,便能直接萬蠱噬心,将他們殺死的那種。”
墨麒看了姬冰雁一眼:“我已經下了。”
這三人都是在被影子人救起後,因殘殺遼人而被抓的。石觀音內力走火入魔而死便罷了,無花與原随雲既然沒死,按照道理來說,确實應該将處置權交給遼主。但不論遼主是想将他們斬殺,還是想将他們留着活着折磨,都不能給這兩人任何重新再起的機會,所以在方才,墨麒已經悄無聲息地将蠱蟲給他們下過了。
耶律儒玉直到他們站在院裏商議完,才恰好踩着點似的姍姍從自己屋裏出來:“諸位,此案既然已經結了,你們是準備在遼國先住一晚,休息休息,等到明日再啓程,還是現下便走?”
花滿樓想了想:“我們還需得将千山鳥飛絕中的那些士兵與牧民送回去,這一來一回,怕是就已經是黃昏了……”
宮九警惕地看着耶律儒玉:“那又何妨!送完人便走!”
陸小鳳嘿笑了一下:“九公子,你這般匆忙做什麽,也不趕着做什麽事。我們在遼國這麽幾天,天天奔來奔去便是辦案、探查,今天大家又都與敵人交手過,都很累了,就多住一晚麽。”
墨麒抿了抿唇,他自己其實也有點想走。雖說确實如陸小鳳所說,已經很疲憊了。但和疲憊的趕路比起來,他更不想再繼續和宮九在遼國多呆一晚——他還記得前一天耶律儒玉差點對自己下殺手,自己卻毫無反抗之力的事情。
我應該與九公子分開一段時間,也許就能靜得下心,專注精神,定神修心了。墨麒默默地想。
他的心裏湧起了一陣不想分開的不甘願與不舍,但這樣的感覺,更加讓墨麒堅定了要與九公子分開的想法。
我要沒有時間了。墨麒想。但我已經答應了師兄一定要活下來……
墨麒看向還毫無所知的宮九:……而且我也确實想活下來的。
短暫的離別是為了日後的長久。
我應當這麽做。
墨麒在心裏反反複複地說服自己。
耶律儒玉走到墨麒面前,笑容裏有幾分叫墨麒毛骨悚然的慈祥:“多留一夜吧,飯菜都準備好了,莫要浪費。”他半是勸說半是威脅地道,“為了幫你們辦案,我可是連紅瑪瑙金珠都送出去了,難道你們卻連一頓飯都不願同我一塊吃嗎?”
頓時無法拒絕了的墨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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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将千山鳥飛絕的牧民、士兵們送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牧民們激動地點起了篝火,為了慶祝部落的同胞們回歸而圍着篝火跳起了舞。陸小鳳則受到了先前還罵得他狗血淋頭的孩子的熱情擁抱。
孩子一只手牽着自己的阿爹,另一只手死死抱着陸小鳳的腿,埋在陸小鳳懷裏邊哭邊道:“你、你特別好!你一點也不醜!特別有臉!我不要你頭頂長瘡腳下流膿了嗚嗚嗚嗚,你是好人!”
陸小鳳帶着慈愛寬容的微笑,摸着這倒黴孩子的腦袋瓜子,其實一句都沒有聽懂。
花滿樓看着月色下終于與家人重逢的那些士兵和牧民,道:“這次來遼,雖然影子人的線索又斷了,但看這些家庭幸福的樣子,我們做的一切還是值得的。”
陸小鳳身體一僵:“……!”
對啊,線索又斷了!
想到等到回宋,又要面對笑眯眯的趙祯,陸小鳳不由地絕望地一把抱住了還在哭的孩子,很有種想要與這孩子一起抱頭痛哭的欲望。
…………
七皇子府,雪梅林中。
樹梢上坐着的纖細身影正有一下沒一下的蕩着腿。
耶律儒玉走進梅林時,看見的就是萬樹梅花中掩映的那人,他總是帶着一絲揮散不去的薄涼的眸子,瞬間被一種洶湧到難以抑制的感情點燃了,總是不急不慢的步子此時也帶上了幾分急切。
“這些梅花,你可還喜歡麽?”耶律儒玉站在樹下,仰着臉柔聲道。
他這樣仰望着樹上的人的神情,就仿佛在看着自己此生唯一的神明一般全神貫注,又無比憧憬。
樹上的人伸手,搖下了一片片梅花瓣,落在耶律儒玉的臉上,他都不願移開眼睛,任那些花瓣拂過他的面頰,停在他的唇畔,點綴在他殷紅的眉心痣邊。
“喜歡。”
耶律儒玉的嘴角幾乎控制不住的揚起來:“你喜歡就好。”
樹上的人揚起臉,看向南方。
“你在看什麽?”耶律儒玉輕輕問。
樹上的人道:“我在看人。”
耶律儒玉:“什麽人?”
“傷心的人。”樹上的人又蕩了蕩腿,“你聽過這句詩麽?‘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
“我聽過,但我不喜歡。”耶律儒玉靠在樹邊,微笑着道,“那不是我的性格。如果是我,我定是會與心愛的人共赴黃泉的。既然已經準備好與心愛的人皆為白骨了,又為何要可憐呢?我更喜歡另外一首——‘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死,也分不開我們的。”
樹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欺身到了耶律儒玉面前:“但還有另一件事,能夠分開我們。”
耶律儒玉輕輕握住面前愛人的手:“但這件事不會發生。”
墨唐低聲道:“你對他下手了。蠱動了。”
耶律儒玉仍然笑着:“可我并沒有真的傷到他。”
墨唐輕聲道:“你知道的,在我心裏,他永遠比你要重要。”
耶律儒玉輕輕吻了一下墨唐的手:“所以我永遠也不會傷害他。”他握着墨唐的手,引着她摸了摸自己眉心的那顆紅痣,在墨唐的指尖觸到那顆紅痣時,從紅痣的四周,居然徒然生出了八根細爪來,“所以我才讓你下了生死蠱。”
他看着墨唐,眼神偏執又熱烈:“為了你,一切我都心甘情願。”
作者有話要說: 宮九:我把你當情敵,你卻想當我岳父????
龍曜:準确地來說——按照攻受——那應該是你公公——
所以送走紅瑪瑙金珠當日,耶律儒玉的心理其實是這樣的:嗷嗷嗷打不死你這熊孩子——→唉,孩兒他娘不讓打孩子,我能怎麽辦呢,還不是得像老父親一樣把你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