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無臉人案08
楚留香的眼神很複雜,心情更加複雜。
不止是他, 這一刻, 幾乎所有人的心中都湧起了一個想法——這次回宋以後, 我是不是應該去“拜祭”一下,那些曾經打過交道的“老朋友”的墳墓?
照影子人這麽瘋狂地挖閻王牆角法,也不知他們這次回去“拜祭”,會發現多少座空墳。
還有——以後再辦案的時候,一定要記得補刀。
——不, 最好直接火焚善後。
姬冰雁用有些疲了的語調道:“……柳無眉, 石觀音, 無花, 這三個人都被影子人挖出來了,只差一個南宮靈了。你們覺得他會不會也——”
陸小鳳咳了一下:“先前我受陛下所托,探查影子人的蹤跡時,已經查到過他了,現下他的屍體已經被火葬了。”
楚留香:“……”
原來影子人還真的把南宮靈也從墳裏拉起來了啊。
他記得,石觀音、無花、南宮靈還有柳無眉, 這幾個人的墳墓并不在一塊的啊!這得是多大的執念才把他們一個不漏的全部挖出來?
那些影子人到底是怎麽想的?難不成是覺得, 一家子人一定得整整齊齊麽?
“無花?香帥說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妙僧無花’?”花将像是後知後覺似的,扭過頭來問楚留香。
楚留香:“是, 怎麽?”
“無事, 無事。”花将一邊搖頭, 一邊收斂了若有所思的狡黠表情。
墨麒道:“雖說現下已大概知道無臉人案背後的影子人究竟是誰, 但我們仍然不能确認, 除這三人之外,會不會還有其他的暗樁。”
宮九把玩着劍穗上的玉佩:“石觀音和無花……暫不能動他們,莫要打草驚蛇。”
“我們現在,還沒有找到那些被掠走的士兵和牧民都在什麽地方。”宮九輕輕松手,讓劍穗從指尖滑落,“如果不能把這些幕後搞鬼的影子人一網打盡,只怕狡兔三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到時候不僅抓不住剩下的幫兇,反倒還會害死他們手上的人。”
陸小鳳沉吟:“那如今之計,最好便是裝作毫無頭緒。”他想了一會,道,“不如先走道仙說的第一條線索,把隐藏在桑幹的那處影子人的駐地找到。影子人在遼國和大宋之間聯系傳信,是以其間的駐地為聯絡點的,我們若是能一舉将駐地中的影子人拿下,那便能切斷遼主皇宮中的石觀音,和藏身顧将軍身邊的無花之間的聯系。”
姬冰雁點頭:“陸大俠所言不錯,倘若當真能将這駐地先行鏟除,我們便不必擔心需要三處都派人,并且得同時下手的捉襟見肘、又難以把握時機之窘境。只要這駐地一除,我們便可分作兩路,一路去對付無花,一路去對付石觀音。将這兩人,逐個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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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主寝宮中。
明黃的床簾下,籠罩着兩個狀似纏綿的身體。
“簫美人”在笑,她笑得分外妩媚,聲音也十分動聽,可惜正被她壓着誘惑的遼主早已看破了她的僞裝,甚至因為自己一連被她害死五枚重要的棋子,而對她憎惡不已;更別提此時,這位美人纖細白嫩的手正鉗制在他的脖子上。
遼主也是男人,身為皇帝,他甚至比一般的男人更愛美人。但這愛,絕對比不上他對于自己江山的掌控欲——更加不能容忍區區一個女人給他帶來的羞辱。
石觀音笑了一下:“陛下不喜歡我?難道是簫美人的這張臉還不夠美麗嗎?”
她慵懶地挺起身,妙曼的身體勾勒出一條能令所有男人都血脈卉張的曲線。石觀音看着遼主痛恨憤怒到赤紅的雙眼,慢慢擡起手,撕開自己臉上一直戴着的屬于簫美人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容。
即便在被石觀音鉗制的第一天,就已見過這張臉,遼主仍是不可避免地被這無邊美色沖擊地愣了一下。但很快,這抹驚豔便在石觀音的微笑下,化成更加熊熊的怒火。
“滾開。”遼主憎惡地對着石觀音道。
石觀音俯下身,輕輕在遼主耳邊呵出一口濕潤的氣息:“那可不行。陛下,我那‘千山鳥飛絕’可是又缺人了……您說,這一次,要請哪位将軍去查查這案子呢?”
遼主憤怒地瞪着石觀音,忍耐地額頭上青筋直崩:“你,敢。”
石觀音噗嗤笑了起來:“我有何不敢的?你忘啦,耶律燕将軍是怎麽死的?您要是忘了,可要妾身替您回憶回憶,幫您想起來呢……”
遼主咬牙切齒:“你也威風不了幾天了!那些宋人,早晚會查到你的頭上,到時候,我大可以看你們狗咬狗,親眼看着你被宋人親手殺死!”
石觀音輕笑了幾聲:“陛下會不會太天真了?你可知道,當初楚留香是怎麽殺死我的?哦,不,他根本就碰不到我一根手指。”思及當時楚留香擊碎了鏡子,令她一時瘋狂,甚至自盡的場景,她的臉色黑了下來,“不過這一次,他不會再得逞了。”
石觀音狀似愛慕地輕輕撫摸了一下遼主的臉頰:“所以,陛下最好還是乖一點兒,就好好享受我給你的這點甜頭,咱們倆各自安好,各取所需,不是很好麽?”
遼主打定了主意絕不會讓石觀音再得逞了:“你休想!誰想要你這種千人枕萬人騎的賤.貨,朕就是一根指頭都不想碰到你!你這次休想再蒙騙我,讓我調任何一個大遼的将士回國,朕是不會讓你這毒婦的計謀得逞的!”
石觀音依舊笑着,仿佛遼主的辱罵對她來說不痛不癢似的。
她也确實不在意,反倒還戳了戳遼主因為憤怒而不斷起伏的胸膛:“陛下倒是仔細看看,現下到底是誰在枕着誰,誰騎着誰呢。”
“不過,您這麽不配合,倒還真是讓妾身有些為難呢。原本妾身可是不想用這個辦法,傷了咱們之間的夫妻情分的。但陛下這麽兇地對待妾身,妾身也是沒辦法了。”
她在遼主驚怒的眼神中,從床上輕盈地滑下來,白皙的美足不着羅襪,直接踩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一路走到床邊一個巨大的木箱邊。
遼主失去桎梏,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你要幹什麽?!那箱子裏是什麽東西?!”
石觀音纖細的手指在鎖頭上輕輕一捏,那結實的鐵鎖,就這麽直接被她用兩根白嫩的手指給捏斷了:“陛下這麽心急,不如自己看哪?”
木箱的蓋子被石觀音掀開,露出了裏面被石觀音封了穴道,只有眼睛在睚眦欲裂地瞪着,眼珠子瘋狂打轉的耶律洪基。
遼主從床上奔了下來,伸手推開石觀音:“洪基!”
耶律洪基又驚又怒地瞪着眼睛,拼命想要說話,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您覺得,這個驚喜,夠不夠換您的一紙調令啊?”石觀音倚在木箱邊,懶懶地問。
遼主怒道:“難道我不同意,你還想殺了洪基不成!”
石觀音無謂地笑了一下:“我看遼主身子骨也挺硬朗的,不像是短壽的人。能在這位子上撐個二三十年應該不是問題。二三十年……妾身覺得,也該能養出另一個‘耶律洪基’了。”
耶律洪基駭然地瞪着石觀音。
遼主震怒道:“你想要殺了洪基,讓人冒名頂替?!”
石觀音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木箱:“殺,還是不殺,就看陛下您到底是更疼愛您的太子,還是更舍不得您的棋子了。”
遼主的臉色一變再變,一雙手緊緊握在木箱邊沿,骨節咯吱作響。
他在衡量。
如果這一次他松口,下一次,石觀音定然還會再進一步。石觀音可以仗着耶律洪基,步步逼近,他卻得步步後退,到最後,遼國早晚會被石觀音蛀空,等到耶律洪基繼位的時候,這遼國還能支撐多久?
可如果他不松口,那耶律洪基就會被石觀音殺死,他便會失去制衡耶律儒玉的棋子,耶律儒玉很可能會趁虛而入,到那時……得到太子之位,對于耶律儒玉來說,就如同探囊取物一樣簡單了。到時候,他就是再想怎麽撬動耶律儒玉的根基,也不可能了。
遼主眼神陰冷地瞪着石觀音,半晌後:“調令,我給你寫。人,你立刻放了!”
他在賭。賭那些宋人能夠在一切發生前終結這一切。
賭贏了,皇位、太子、遼國,他都能保下。賭不贏……他寧可犧牲耶律洪基,将遼國送進耶律儒玉的手裏,也不會讓一個宋人毒婦,将遼國當做她的手中傀儡!
遼主決定既下,調令很快便寫好,令宮人送了出去。
石觀音将耶律洪基的穴解了,看耶律洪基滿臉感動地沖進遼主的懷裏,對于遼主的下一步計劃一無所知,兩人一副父慈子孝的樣子,不由地嗤笑了一聲,而後轉身披上了衣裳,走出後殿。
花園中種植着許多梅樹,此時正雪白一片地開着,仿佛結了滿樹的霜華,沁涼的冷香吸入鼻中,令人神怡。
遼人是不喜歡梅花的,但有一個人喜歡,于是即便是遼主的宮殿之後,也種滿了這種宋人極為推崇風骨的花樹。
而此時,這個人正站在梅林之中,帶着和梅香一樣似有似無的笑,看着她。
石觀音僵了一下,老實地将自己的衣裳裹嚴實:“七皇子。”
耶律儒玉笑了一下:“你這麽緊張做什麽,我說過,這殿中的事情,我不會管。”
石觀音細聲道:“七皇子乃人中龍鳳,自然看不上妾身的這些雕蟲小技,更不會放在心上……七皇子這次來,只是為了賞梅麽?”
她聲音裏帶着一絲示弱。
她不得不示弱。
石觀音自恢複神智以來,一直覺得自己的內力已經少有敵手了,便是此時讓她和玉羅剎對敵,她都有把握能戰個平手。可是耶律儒玉……
石觀音悄悄在心裏咬了咬牙。
這個男人,不僅長得俊美,他的內力也深的怕人。石觀音剛開始還曾把心思打到耶律儒玉頭上,可現在,已經下意識地老遠一見耶律儒玉,就開始條件反射地低頭檢查自己是否衣冠整齊,別又因為疑似觊觎他而被打的半死不活。
原本石觀音還想在梅林裏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現下也沒有心情了,勉強笑着和耶律儒玉行過禮,就又回到了宮殿之中。
她看着到現在還抱在一起的遼主父子,不由地在心裏想:……
這對蠢貨和耶律儒玉到底哪裏有半分相似。
就遼主這幅模樣,當真能生的出耶律儒玉那樣的枭雄麽?
被質疑戴了綠帽的遼主狠狠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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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等人趕到桑幹河牧民們的帳篷邊時,天色已晚。
陸小鳳匆匆翻身下馬,壓力很大地道:“等這一輪月亮下去,晨日升起,遼主給我們的時間,就只剩下一天了。”
墨麒低聲道:“所以,今晚我們一定要趁夜拔除影子人的駐地。”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一次來桑幹,衆人就多帶了些珍珠。但即便如此,将牧民們挨個問過後,仍是一無所獲。
因為沒有答出問題,這些雖然排外,但卻很樸實的牧民們便沒有收衆人的珍珠。到最後,陸小鳳只能有些沮喪地捧着一手的珍珠,鑽進了先前那個罵他“頭頂長瘡腳下流膿”的孩子的帳篷裏。
孩子被這個突然竄進門的家夥吓了一跳,哇呀呀叫了一聲,跳到“床”上去,差點把組成“床”的那幾塊木板壓折。
“別怕別怕,我,是我。”陸小鳳把珍珠往這孩子手裏一塞,也不管這孩子聽不聽得懂他說的話。
陸小鳳擠到孩子身邊坐下,看着魚貫而入的衆人,深深嘆了口氣:“居然沒有人知道——這可怎麽辦。難道我們自己到整個兒草原上,像無頭蒼蠅一樣的到處亂找,純碰運氣麽?”
小孩懵懵地看着這群人,手裏還一動不敢動的捧着一大把珍珠。
花滿樓笑着拿出了一個小包囊,讓孩子把珍珠都倒了進去,而後系上了袋口,比劃着讓孩子收下。
這孩子的父親也不知能不能尋回來了,倘若尋不回來,難道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他明年開春,一頭牛羊都沒有,等着喝西北風麽?
孩子使勁搖頭:“我不要!我不要!”
墨麒見孩子不願接受,想了一下,對孩子道:“我們現在遇到了一個難題,想問問你。你收下這珍珠,就當做是回答問題的酬勞。”
孩子狐疑:“什麽問題?”
墨麒道:“你可知,在這桑幹河與古戰遺之間,有沒有一處地方,少人有知,并且地勢寬廣,土地肥沃,足以播種花籽,趕放牛羊?”
既然已經确定石觀音也是影子人之一了,那這些影子人為何需要這麽多的牧民、士兵來做勞力,便順理成章一想便知:自然是為了重現罂粟田。
但想要耕種罂粟花,也是挑土地的條件的。
孩子懵道:“我怎麽會知道這種事情!平日裏阿爹去放牛羊的時候,都不會帶上我呢!”他看了看陸小鳳又暗下去的眼神,又低頭看看手裏的珍珠,突然從床上下來,“不過我知道有誰會知道這種事情!”
他興沖沖地一腦袋鑽出了帳篷,站在外面招招手讓衆人跟上,邊甩着小短腿邊說,“阿嬷肯定知道的!她是咱們部落活的最久的阿嬷,以前小的時候,她常常和我說桑幹河上的故事,都是在阿嬷年輕的時候踏足過的地方!”
孩子在一個不大的帳篷前停下,一掀簾門。
裏面的男子喊了一聲:“你們問的我真的不知道!”
孩子:“阿叔你在說什麽呢!我是來找阿嬷的!”
那男子從帳篷後轉了出來,看見孩子和孩子身後的衆人,無奈地對墨麒道:“阿嬷?她說的那些可都是故事。你們不會認為,她當真知道這麽一個地方吧?”
孩子不輕不重地踹他:“才不是故事!我要見阿嬷!”
男子嘆口氣:“好好好。”
衆人跟着孩子一塊鑽進了帳篷裏。男子勸了幾句見沒用,就又繞回帳篷後面繼續去洗衣裳了。他也沒娶媳婦,天天陪着自己年邁的母親過日子,洗衣裳這樣的活當然得自己動手。
阿嬷坐在床上,看見孩子像頭小牛犢似的沖過來,喜笑顏開道:“來啦,今天想聽阿嬷說什麽?”
小孩扭頭指了指身後那群大人:“不是我,是他們。”他轉回頭,問道,“阿嬷,你知不知道在我們桑幹河,和宋人的古戰遺之間,有什麽神秘的地方?就是那種大家都不知道,也沒有人去過的。”
墨麒應陸小鳳緊張的小聲碎碎念補充道:“那裏最好地勢比較平坦,并且面積寬廣,能夠趕放牛羊。土壤最好也很肥沃,足以播種花籽。”
阿嬷笑了一下:“啊……這種地方,阿嬷還真的知道一個。”
陸小鳳一直緊緊盯着墨麒,看見他的神色一動,忙道:“是不是知道?”
墨麒對陸小鳳點點頭,而後道:“不知此地在何處?”
阿嬷摸了摸小孩的頭:“這個地方……我也已經幾十年沒有去過了。咱們部落的人,已經有了桑幹河這片哺育我們的土地,自然也不會去那個地方。”
“那裏是一片,非常神奇的山谷,如果你不知道那裏就是山谷的入口,你根本不會發現,自己面前有一條路的。那裏就像是被草原之神眷顧的聖地,只有有緣的人才能發現那裏。”
阿嬷挪了挪身子,探手在床下摸了一陣,拿出了一張破舊的紙:“我當時,是被草原上的狼追趕,所以碰巧進去的。這個山谷地形非常複雜,路更是難找,就連鳥飛進去,都會迷失方向,所以鳥兒們飛到那裏就會避開,那山谷裏是沒有鳥的。”
“我在那山谷裏兜兜轉轉了将近半個月,也是運氣好,被草原之神眷顧了,靠着自己手記的這幅地圖,出來了。”
“現在,阿嬷也老了,去不了那樣的地方了,這地圖也沒有用了。你們是來辦案的吧?那這地圖,你們就拿去吧,一定要替這孩子,把他的父親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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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找到山谷的時候,天上已經換上了漫天的星辰,整個山谷都籠罩在夜色之下。
楚留香指了指天上盤旋的烏鴉:“你們看。”
那群烏鴉分明是照直飛向山谷的入口的,可一到了入口前,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擋住了一樣,突然轉了大半個圈兒,掉頭飛走了。
姬冰雁沉吟了一下:“我記得,道長的師門便是在一處天然的奇門遁法之中,莫非這山谷,也蘊藏着奇門遁法?”
墨麒伸手推開擋在入口處的樹叢:“或許。我們進去吧。”
花将跟在最後,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趁着夜色将蠱蟲放了出去。
“前面有個石碑。”宮九突然道。
衆人跟着一塊過去,扶開上面遮擋的樹叢一看,石碑上被人刻了幾個字,“千山鳥飛絕”。
“這倒是形象。”楚留香笑了一下。
花滿樓皺眉:“這字,不是契丹的文字麽?”
姬冰雁搖頭:“不是,是小篆。看來,我們找對地方了。”
衆人沒有立即貿貿然立即繼續深入,而是在一處草樹茂盛之處遮掩下身形。
墨麒以氣音道:“遼國皇宮、軍營之中,影子人不好安排太多人手。如果石觀音他們還有其他的人手,那這些人一定都藏身在這谷中。”
陸小鳳點頭:“咱們不能都在一處行動,倘若這影子人不止一個呢?我們同時行動,就必定會放走其餘幾個,到時候他們找到機會通風報信,咱們就危險了。畢竟這裏也算是他們的老巢了,我們幾個若是被困住,那便是甕中捉鼈。”
花将伸出手:“無妨,我們幾個分開最麻煩的不過就是聯絡不便。但我們有蠱蟲,蠱蟲互相之間是有聯系的。我們兵分幾路,每一個人都帶上蠱蟲,若有什麽消息,我們便可借蠱蟲聯絡。”
陸小鳳頓時又向花将投去了警惕的眼神:這家夥!
不會是又趁機想在七童身上下蠱吧!
花将看了陸小鳳一眼:“你這麽害怕做什麽?我若是動什麽手腳,墨道長自然會知道。行了,時間不多,不是說後面還有石觀音和無花要對付麽?咱們還是別互相懷疑了,都把手伸出來。”
花将在每個人的指尖都點了一下,一直輪到宮九:“……九公子?”
宮九冷冷地看着花将不說話,顯然半點都不準備伸手讓花将在自己身上下蠱。
墨麒低聲道:“九公子,沒時間了。”
宮九無動于衷。
花将:“……”
他收回手,有氣無力地道:“想必這種蠱術墨道長也能做得,那九公子的蠱就拜托道長你了。”
花将說完就當先轉身離開了。
遠離這塊散發着酸臭氣息的地方!
衆人紛紛将促狹的目光投到了墨麒和宮九身上,而後挂着一臉“我很識趣”的友善表情,飛快地走了。
墨麒:“……”
宮九挑眉伸出手指:“快啊,還發什麽呆,不是你說時間沒了麽?”他故意用一種濡濕又暧昧的氣音湊到墨麒耳邊道,“給我下蠱吧?”
墨麒默默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匣子打開,從裏面飛出了一只蛾子。
翅膀一撲棱,撲簌簌掉下全是粉。
宮九臉色一變:“…………”
他往後撤了一步,一把攬住自己身上的珍珠雪裘,咬牙道:“墨君玉!你是不是故意的!”
墨麒沒說話。
他還真是故意的。
不過回敬完了宮九之後,他還是嚴肅起來,伸手自指尖取了一滴血,輕輕點在那只看起來和撲棱蛾子沒什麽差別的蠱蟲身上。
從被血沾染的地方開始,那蛾子的身形在幾下翅膀扇動之後,變得透明,飛到宮九頭頂時,宮九透過月光看去,那變得猶如琉璃一般的翅膀折射出皎潔的月光,美得像是一場透明的、晶瑩的夢。
渾身變得剔透的蠱蟲撲閃了幾下,慢慢飛到宮九衣襟的毛毛上不動了,像是在毛毛裏藏了一只水晶做的蝴蝶。
宮九僵着身子側過臉去,都能看見那對漂亮透明的蝴蝶翅膀上,美輪美奂的精巧紋路。
墨麒的發冠上不知什麽時候也停了一只,不過不是純淨的無色,而是黑色的,棱角分明,像是黑鑽打磨成的珠寶。
“走了。”墨麒轉身掠入了山谷之中。
…………
花滿樓和同行的陸小鳳分開有将近一炷香的時間了。
他不得不承認,在這種奇門遁甲中,自己的眼盲真的不是一個優勢。明明前一秒陸小鳳還在自己的身邊,自己還能聽見對方的腳步聲,後一秒四周就悄然無聲了。
這山谷的怪異,令花滿樓都忍不住覺得毛骨悚然。
他側耳聽着林中樹葉飒飒作響的聲音,聽着腳下枝葉被鞋子踩到的聲音,又獨自往前走了一會,聞到一股好聞的香味。
是花香。
……是罂粟花香。
他走到了罂粟花田。
花滿樓知道再往前走,自己就會暴露在不比樹林那般高大茂密的罂粟花田裏了,于是矮身一掠,直接投身進花田裏。
他弓着身子,在花田中盡量不發出聲音的走動,或許是幸運,或許是不幸,他聽見了一聲哭喊:“不要!求求你不要縫我的眼睛!”
花滿樓動作一頓,而後伸手去摸自己肩膀上的蠱蟲,發出已經找到的信息。
縫眼睛……是原随雲嗎?花滿樓攥緊了手,手掌因為緊張而滲出汗水。
一道陰桀的笑聲劃破了罂粟花田上的夜色。花滿樓吓了一跳,差點以為正在笑的是鬼,因為這笑聲實在是太瘋狂、太歇斯底裏、太陰森了,完全和他想象中的原随雲沒有半點相像。
他正疑惑着,身側突然掠過一陣涼風,而後有一個人幽幽地貼在了他身後:“這是誰?”
花滿樓幾乎忘記了呼吸。
他居然完全來不及躲開!
他的聞聲辨位就連陸小鳳都曾贊過,可他居然才聽見了風聲,這人就已經在他身後了!
原随雲陰戚戚地道:“你是誰。”
花滿樓苦笑了一下,站起身:“在下花滿樓。”
“花滿樓……我聽過你。”原随雲轉到花滿樓面前,嘆了口氣,“可惜我們倆都是瞎子,不然倒是能瞧見對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了。”
花田邊的人小心翼翼地想要逃走。
原随雲手中射出三枚銀針:“想逃?”
花滿樓的流雲飛袖居然沒能兜住那三枚銀針,暴虐的內力撕開了他的袍角,三枚銀針直直地釘在了那人身上。
“啊!!!”
花滿樓急急起步,想要去看那人的情況,才剛剛挪了一寸步子,就被原随雲的銀針刺中了穴道:“原公子!”
原随雲暴怒地吼:“莫叫我原公子!”
他一掌劈在花滿樓身上,将花滿樓擊得淩空摔飛出去,直直落到了原先那個想要逃跑,卻被銀針貫穿了膝蓋的士兵身上。
花滿樓嘔出一口血來:原随雲的內力為何如此混亂,難道是走火入魔了麽?
對了,定是這樣。先前墨道仙也曾說過,西毒歐陽鋒前輩為了防止自己走火入魔,是直接廢了自己的內力的,可是原随雲定然不願這麽做,心生執念之下,被影子人的藥物催發的內力定然是出了什麽問題,才讓他變得這麽瘋狂。
但瘋狂總歸是比冷靜好的,尤其是對方是敵人的情況下,一個瘋狂的敵人,總比一個冷靜,并且睿智多謀的敵人要好對付。
原随雲暴躁地在花滿樓的身邊來回踱了幾步,若是花滿樓能夠看見,定然會發覺原随雲此時的眼睛一片赤紅如鬼,同曾經的白玉堂暴躁起來時一模一樣:“你怎麽會在這裏……我知道了,你們已經找到這裏了,你們是來救人的……你們是來救他們的!”
花滿樓聽見原随雲的腳步一頓,而後大踏步走到了那個還在呻.吟的人身邊,對着他冷笑道:“可惜花公子已經同我一般瞎了,就是再用針縫上你的眼睛也沒什麽用。不如……我讓花公子聽聽,我是怎麽縫別人的眼睛的,讓花公子享受享受他們的慘叫聲,求饒聲,崩潰的哭泣聲!”
花滿樓動彈不得,只能徒勞地努力道:“原公子,你莫要沖動!”
原随雲怒道:“我沖動?我怎麽沖動了!既然你說我沖動,那你問問這蒼天,為何如此沖動,這世上千萬萬人,偏要讓我的眼睛瞎了!”他一把扼住了還在痛苦低吟的人的脖子,狠狠道,“為何不是他瞎!為何不是其他人瞎!為何是我!為何偏偏是我!”
他猛地看向花滿樓:“你不也是嗎?花公子,你難道不恨嗎?如果你沒有失去這雙眼睛,你能走得多遠,走得多高,為什麽這世間這麽多庸人俗子,偏偏是我們的眼睛被老天奪走?!蒼天不公!”
“我受夠了,我受夠他們總是拿着‘如果你沒有瞎,那該多麽完美’的惋惜眼光看我……我要縫瞎他們的眼睛,讓他們統統都沒法再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原随雲偏激地道。
走火入魔的人是很難和他講道理的,花滿樓的聲音甚至沒有傳入他的耳中,原随雲只是一直喃喃地說着自己的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而後對着那個絕望的牧民舉起了手中的銀針。
花滿樓能聽得見牧民恐懼的慘叫和求饒,可他不論說什麽,都沒有辦法令原随雲将注意轉到他自己身上來。花滿樓焦急又驚怒,情急之下只得喊道:“原随雲你這個沒用的瞎子!連眼睛都沒有的人,怎麽可能成功!”
他先前說的任何話,都沒能令原随雲停下口中的碎語。可偏偏這一句,卻令原随雲瞬間轉過了臉:“你說什麽?!”
花滿樓見這個法子有用,忙壓下心裏的愧疚,喊道:“難道不是因為你沒用嗎?不然,為何你要将氣灑在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身上?你難道不是在挑軟柿子來撒氣?這難道是英雄所為?你這麽嫉妒他們,這麽痛恨老天,這麽拿無辜之人撒氣,在他們身上作威作福,難道不是窩囊廢才會做的事?!”
天啊,花滿樓在心裏無比愧疚地想,我真的不該這麽說。
可是我要是不這麽說,那無辜的牧民就要被原随雲刺瞎眼睛了。
原随雲果然被花滿樓的嘲諷激怒了,他憤怒地狂吼了一聲“我不是!”,便撲了過來伸手扼住了花滿樓的脖子。
花滿樓狀似痛苦地道:“放……放手……”
他掙紮着将手擡起,做出一副想要拉開原随雲掐他脖子的手的樣子,絲毫沒有引起原随雲懷疑地,無比自然地将自己的指腹貼到了原随雲手背上。
蠱蟲飛快地鑽進了原随雲的皮膚下。
陸小鳳火燒火燎的趕到時,原随雲已經倒在了地上。
“七童,七童你沒事吧?”陸小鳳呼喊着奔過來,一邊幫花滿樓拔出封穴的銀針,一邊無比自責地道,“我應該走在你身後的!”
花滿樓笑着被陸小鳳扶了起來:“你好意思讓我一個看不見的人幫你引路?”
他走到一旁逃過一劫,癱軟在地的牧民身邊,替對方拔出了銀針:“你沒事吧?”
那牧民渾身都在發抖,一邊哽咽一邊連聲道:“謝謝,謝謝,謝謝恩人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