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無臉人案07
原本還在七皇子府內吃着午食的衆人也紛紛出來了, 陸小鳳出來的時候還端着一碗滾燙、但噴香的五香馄饨,是他自己個兒去夥房裏,纏着廚娘在他的指點下給他做出來的,雖然面皮厚了點, 可用的都是上好的細面, 吃起來哪怕是浸了湯的皮,都無比鮮美。
陸小鳳眼睛看着的是府人, 和府人身後蓋着白布的屍體, 嘴上卻在呼呼地吹着熱氣, 等不及了直接一口包一個馄饨, 燙的嘶嘶直吸冷氣。
府人看陸小鳳居然能對着簫國師和簫小将軍的屍體吃東西,氣得臉都青了, 可是現下就連七皇子最得力的手下花将都抱着臂,站在一邊, 他只能将氣忍下:“簫國師和簫小将軍的屍體已經給諸位送來了,還有先前你們要的死者畫像,也盡數在此。”他身後走出一個士兵, 手中拿着一大摞子畫紙, “在下職責已盡,這便告辭。”
府人說罷,将該行的禮節行了, 就果斷轉身, 帶着士兵們離開了。生怕自己再多看幾眼陸小鳳吃馄饨的樣子, 就會克制不住脾氣, 一巴掌糊上去把馄饨湯潑在陸小鳳臉上。
對着簫國師和簫小将軍的屍體吃東西,還嘶嘶作響,這般不莊重,不是不敬,不是挑釁是什麽!可惡的宋人!
花将對着府人的背影嗤笑了一聲:“還真當他們手心裏捧着的人,我們宋人就得也捧着?這簫國師從前戰時,為了炫耀威嚴,将宋人的孩子活祭做聖嬰湯,逼迫宋人女子做人乳肉菜,早就該死了。沒死的千瘡百孔,屍首分離,已經算是他大幸,還指望我們多尊敬他?”
花将滿臉都寫着: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那這簫小将軍呢?”楚留香問。
花将:“他?打馬章臺,酒林肉池,纨绔子弟而已。他襲承将軍之位時,遼宋已經沒有什麽戰役了,所以他還沒機會對宋人做什麽。不過遼國人他卻是戕害了不少,多是為了奪財,亦或是奪美色的。”
花将無所謂地坦然道:“其實七皇子給我的名單上,早有這兩人的名字了。只是要殺的人太多,一下兒還沒輪到他們。沒想到影子人倒是先我一步下手了,也算是省了我來回奔波的麻煩。”
花将剛開始被耶律儒玉半是威脅地帶到遼國來的時候,還是很不情願替他做事的。除了那些當真在戰場上曾戕害過宋人的遼将,其他的人他一個也不願殺。他是覺得,自己要是替遼人殺了這些蛀蟲,三五年過去,那遼國豈不是就幹幹淨淨、煥然一新了?那他這豈不是在幫遼人對付自己宋人麽?
直到他在遼國的時間慢慢長了,接觸的普通遼民多了,他才轉變了這個觀點。他第一次對未戕害過宋人的遼官出手,是因為那遼官為了一己私利,想要霸占花将最喜歡去的那家酒樓,而設計誣陷酒樓的主人,要迫害得酒樓主人家破人亡。
再然後,有一個遼人小将醉酒後,想要拽着清白世家的遼女當街不軌。
再然後……
花将發覺遼人和宋人其實也差不多,也有壞有好,至少他願意為這一部分好的、無辜的遼人百姓,為他們做一點事情。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開始對着耶律儒玉給他的名單動起手了。耶律儒玉很懂得尺寸,這些名單給的也不一定淨是高官顯赫,也有的只是一些小吏小将,但無一例外都是曾戕害過宋人,或者是魚肉過百姓的可惡之徒。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不分腳下所踏的土地究竟是遼土還是宋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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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将這百張畫像,按照先時屍體的不同死狀,分成了三沓。
楚留香來回看了看,剔除只有屬于輔國大将軍和玉射郡主的那兩張孤零零的畫像,剩下的畫像分別就很明顯了。
陸小鳳驚訝:“還當真是看臉來分的?”
少的那一摞,皆是被影子人抛入水中的屍體,多的那一摞,則是堆放在岸上的屍體。被扔進水裏的死者原貌明顯清俊好看些,至于被像垃圾一樣抛放在岸上的死者,面容就比較普通了。
花滿樓也看不見畫像,只能疑惑地聽陸小鳳和他小聲解釋。
姬冰雁盯着畫像看了一會:“難道,這些被扔進水中的屍體,都是因為長得好看,生前被影子人觊觎美色,所以才被脫了衣服,故而衣衫上沒有裂口?”
墨麒:“……”
陸小鳳摸摸下巴:“有可能啊。”他把輔國大将軍和玉射郡王的畫像攤開,“這兩位也是被除了衣物後殺死的,兩人皆是樣貌端正俊美……”
風流之名滿遼都的玉射郡王就不用說了,就連輔國大将軍都因為保養的很好,而半點不顯蒼老。尤其是他那種不威自怒、嚴肅莊正的模樣,更為他增添了一絲屬于成熟男人的魅力。滿打滿算,他也不過是四十歲出頭而已,又沒到古稀。
花将不由地扭頭看了眼簫國師和簫小将軍的屍體:“可簫國師與簫小将軍的樣貌也皆為上乘,至少比那些抛之水中的士兵們要更俊些,為何他們兩卻沒有被人除去衣物,而是直接被殺死的呢?”
楚留香聞言,不由地放下手中的畫像,走到了簫國師和簫小将軍的屍體前。
簫國師是被人一槍穿胸,直破心髒而死。衣衫上的缺口與他胸前的槍傷完全一致,确實是衣衫完整的時候被人殺死的。
與簫國師胸前那一記幹脆利落的槍傷不同,簫小将軍身上卻布滿了很多零零碎碎的刀傷,以至于他身上的衣衫都已被割得破破爛爛,染着已經幹涸的血,烏黑烏黑的,極為狼狽。
“奇怪,這刀傷……真的是影子人下的手嗎?”楚留香皺起眉頭,仔細打量簫小将軍胸前的刀傷。
墨麒将屍體的衣襟解開:“傷口不深,未透胸膛,用刀之人沒有內力。……這一刀的位置也不對,一下也難以斃命,死前還需痛苦些時候,方能斷氣。”
宮九環臂抱胸站得遠遠的睨過來,免得自己的珍珠雪裘染上什麽氣味或是髒污:“他手指怎麽是黑的?”
墨麒聞言,看向簫小将軍垂放在身邊的雙手,果真十指指尖皆深紫:“中毒?”
花滿樓惑然不解:“為何簫小将軍的屍體這般奇怪?看着倒像是被暗算中毒後——”
他正說着話,冰窖的大門就轟的一聲被人踢開了,衆人一驚,猛地轉身做出防備的姿态,就看到大步跨入冰窖內——幾乎快要跑起來的耶律儒玉。
耶律儒玉的臉色鐵青,看到花将後怒聲問道:“我放在庫房裏的紅瑪瑙金珠呢!?”
花将心裏咯噔了一下:“啊?”
耶律儒玉提高了聲音,怒色令他眉心的紅痣更加鮮豔,像是凝了血似的:“紅瑪瑙金珠!”
花将看這耶律儒玉因為盛怒而戰栗的雙手,幾乎是立刻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這紅瑪瑙金珠居然不是普通的藏品,而是對耶律儒玉來說非常重要的寶物。
墨麒看耶律儒玉的眼中已經開始凝起殺意,搶上前一步:“今日我去遼主宮中探查耶律燕的死因,借用了七皇子的紅瑪瑙金珠……這紅瑪瑙金珠是您的舊物嗎?”
墨麒心中已經開始自責起來,倘若那紅瑪瑙金珠當真是耶律儒玉重要之人留給他的遺物,那他豈不是做了一件很傷害耶律儒玉的壞事?
耶律儒玉的臉頰抽動了幾下,看得出正忍耐着極大地憤怒:“那是我走遍整個遼國……親自一顆一顆搜尋來的紅瑪瑙……自己磨成的金珠……全部都是我自己做的……我本想把它送給……”他的手顫抖了一下,“你們,你們居然把它送給了宮裏那個老畜生!?”
花将僵硬在原地。
他……他當真不知道這紅瑪瑙金珠居然是這般來的。
耶律儒玉渾身的戾氣和殺意充斥了整個冰窖,刺骨的冰寒與森冷的殺氣,令所有人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墨麒心中自責不已,合手作揖道:“是我的過錯,那紅瑪瑙金珠是送給了宮裏的一個回鹘妃子……七皇子若是想取回來……”他頓住了。
看耶律儒玉那般怒極的樣子,還有聽他所說的話,這紅瑪瑙金珠很可能是他為自己心愛的人而親手精心打造的。即便墨麒當真夜入皇宮,将那紅瑪瑙金珠取回來了,那寶飾也已經被其他的女人戴過,甚至還在遼主的面前展示過,用以争寵……
這樣的紅瑪瑙金珠,還足夠配得上自己心愛的人嗎?
墨麒設身處地地想道:不夠。
他正滿心愧疚地想着該怎麽補償,耶律儒玉的眼睛已是一片晦澀。
耶律儒玉原本垂在身邊的手已經擡了起來,這一刻,冰窖內的所有人肩膀上、頭顱上、胸膛上都仿佛被石壁死死壓迫住,向地面狠狠碾壓,花将內力最底,是來了遼國後才開始練的,此時已經被碾壓地撲通跪倒在地上。
宮九動彈不得,被人掌握了生死的反感和加諸于五髒六腑之上的碾壓感,令他一陣作嘔。
不止是他,整個冰窖的人都沒有能移動毫分的,他們仿佛被壓入了無限深的死海海底,巨大的壓力凝重地、令人窒息地向他們碾來,哪怕是想要動一根手指,都難如登天。
宮九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口銀牙幾乎咬出血:“住……手!”
耶律儒玉的手掌就這麽在所有人的眼前,一寸一寸,緩慢但蘊含着恐怖的力量地壓向墨麒的胸膛。
墨麒動彈不得。
這是他第一次與耶律儒玉較量,還是盛怒之下的耶律儒玉。他根本擡不起一根手指,只有汗珠在随着他不甘的掙紮從額頭滑落,鹹濕的水珠劃入眼中,引起一陣刺痛。
他的耳膜正因為內力的擠壓而發出轟鳴,像是有一百來個火筒正在耳邊轟鳴,宮九的聲音甚至都傳不進他的耳朵。
耶律儒玉的手掌已經只有一寸便要按到他的胸膛上了。
墨麒看着那只手掌,因為極致的內力,就連周圍的空氣都像被扭曲了一般。
他想。
即便死在這裏,也都是我自己的錯。
如果我能夠靜得下心,放下對……對九公子的胡思,專心修習內力,也許現在便不會毫無一擊之力。
如果再來一次……
墨麒沒有閉上眼睛,而是堪稱平靜地看着那只白皙的、指節修長而有力的手掌慢慢印上自己的胸膛。
然後所有的內力徒然消失。
所有人驟失壓力,一時踉跄皆摔到在地,墨麒半跪在地上,驚愕地看向面前臉上突然湧起一個又一個小黑點的耶律儒玉。
“這是什麽?蠱?”花将比墨麒還要驚愕。
耶律儒玉這般厲害的內力,怎麽可能會讓蠱蟲近身?倘若當真那麽容易,他當時在宋土的時候,早就已經将耶律儒玉蠱住了,又怎麽會被他脅迫,背井離鄉來到遼國?
——最重要的是,是誰?
誰能夠給耶律儒玉下蠱?
而且為什麽這蠱,他從來未曾見耶律儒玉犯過,卻偏偏在耶律儒玉想要殺墨麒的時候犯?
同樣的問題,在楚留香等人的腦中也一一掠過。
墨麒驚疑不定地看向耶律儒玉,對方已經開始嘔出淤血了,明顯是蠱蟲反噬的結果,可耶律儒玉的臉上卻沒有半分憤怒了,而是一種嫣然的、甚至是幸福的笑意開始在他唇邊展開,令所有想不通來龍去脈的人看着,都不由得毛骨悚然,看不懂耶律儒玉到底是何意思。
而宮九想得更多。
他甚至已經開始生氣地補出了一整個故事了。
為什麽耶律儒玉從一開始見到墨麒的時候,就對他步步忍讓?為何耶律儒玉總在保護墨麒,總在幫助墨麒?為何耶律儒玉一想傷害墨麒,就被蠱蟲反噬?
就這樣,墨麒還說自己不認識耶律儒玉?!
墨麒還一頭霧水呢,就被人猛地從後面扯住了衣領。
宮九貼在墨麒背後,咬牙切齒道:“你和耶律儒玉,你和這家夥,到底是什麽關系?”
墨麒差點被宮九這一手扯得仰倒,脖子被衣領勒地喘不過氣:“……松手,我不知,蠱不是我下的。”
宮九氣急敗壞:“不是你下的?那為什麽他一要殺你那蠱就反噬了?你看他笑得那樣,你敢說你們倆之間沒有什麽前塵往事?!”
墨麒:“……??”
宮九這話一出,不僅墨麒渾身一僵,就連耶律儒玉臉上的笑意都卡住了。
耶律儒玉慢慢低下頭,目光奇異地看向宮九:“……前塵往事?誰?我和墨道長?”
衆人眼睜睜看着耶律儒玉打了個哆嗦。
耶律儒玉也不想笑了,任臉上的蠱四處亂竄,口中淤血還在一口一口地往外溢,好像這些都對他産生不了任何影響似的。他邊吐血邊對宮九道:“你莫要再說這種話了,真是可怕。”
他掃了一眼冰窖內還在盯着他看的衆人,又對墨麒道了一句:“沒關系,佩飾沒了我還可以再做,你要是沒了……”耶律儒玉頂着還在被蠱蟲撞得四處凸起的臉,拍了拍墨麒的肩膀,跟個沒事人一樣,穩穩地走出冰窖了。
就像他根本沒被蠱蟲反噬似的。
“……真能忍。”花将忍不住道, “那蠱發起時這麽恐怖,帶來的疼痛定然也是令人難以忍受的,他居然無動于衷。”
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所有人都在心中贊同的點頭,只有九公子——
“什麽叫‘佩飾沒了我還可以再做,你要是沒了……’”宮九冰着臉,攥着墨麒衣領的手越來越緊,“什麽意思?!”
冰窖裏的人們默默閉上了嘴,湊在一塊。
原本還威嚴又谪仙的紫衣道長已經被勒脖子勒的身體向後仰了,毫無仙氣可言。
衆人眼觀鼻鼻觀心。
墨麒心中也是倍感委屈:“不知,我也不知此話何意。”
宮九松開手,一肚子怒火地走回屍體前,跟刀子似的眼神落在簫國師和簫小将軍的屍體上,像是要把他們剝了皮再剜了肉似的。
宮九穩了穩自己的心态,覺得自己變得很不正常,以往自己絕不會這麽輕易就被怒火蒙蔽了理智的——
呵呵。
怪都怪這冤大頭。
默默試探着走到宮九身邊的墨麒,又挨了宮九一記眼刀。
陸小鳳看宮九好像并沒有拿除了道仙以外任何人撒氣的樣子,壯着膽子走回屍體身邊,将簫國師屍體身上的衣物一并除去:“咦?”他愣了一下,連忙又走去簫小将軍身邊,将簫小将軍屍體身上的衣物也除了,“他們身上……這些是什麽舊傷?”
衆人聞言,也都圍了過來。
楚留香也愣住了:“這是……”
好生眼熟!先前在滿裏時,他們就曾見過無數這樣的傷痕,都是那些被柳無眉喂食了罂粟的死者身上留下的,因為藥瘾發作難以忍耐,而在身上割下或是撓出、燙出的自虐的傷痕。
姬冰雁的臉像是被冰窖裏的冰才冰過一樣:“又是罂粟?!”
花滿樓皺了一下眉頭,這種東西,他也曾聽家裏的哥哥們說過,是一種十分可怕、能令人上瘾,不成人形的花。
花将對着簫國師胸前的三角形豁口端詳了一陣:“有些奇怪……這豁口,好像是三棱槍留下的。”
花滿樓:“三棱槍?”
花将解釋道:“三棱槍是一種特制的鏽槍。它的槍尖是做成三棱狀的,每個邊角都加上了血槽,只要槍尖捅進肉裏,血槽就會令血不斷湧出。而且這種槍的槍尖還與一般的武器不同,附上了特殊的藥物,能令槍尖維持鐵鏽,傷口上若是沾上了鐵鏽,是很容易得破傷風的……”他指了指一旁的簫小将軍,“他的武器,就是這種三棱槍。”
“等一下。”陸小鳳看看簫小将軍,又看了看簫國師,突然道,“會不會是這樣。”
“簫國師,其實是簫小将軍殺的。簫小将軍,則是被簫國師殺的。”陸小鳳分析道,“簫國師身上的傷我就不說了,方才花将已經講過,那傷口和簫小将軍的武器完全一致。單看這簫小将軍的屍體。”
“如果是影子人出手的,他們有必要先給簫小将軍下毒嗎?而且簫小将軍身上這麽多刀傷,看起來都像是沒有內力,也不會武功之人留下的。”
陸小鳳來回踱了幾步:“倘若說,是影子人出的手……除非是影子人想要多折磨一會簫小将軍。可是這些傷口割得有深有淺,淺的甚至只蹭破了皮而已,分明就是不會武的人胡亂揮刀留下的,并非是為折磨。”
“再加上,此人殺簫小将軍還要下毒;簫國師身上的傷又是簫小将軍留下的……你們說,他們會不會是內鬥而死的?”
很有可能。墨麒在心中贊同道。
楚留香臉色不大好看:“我有一個猜測。一個不大好的猜測。”
他大步走到攤放着畫像的臺邊,将畫像又拿了回來。
“迄今為止,其實所有的死人,都可以分成兩大類,一類是抛屍入水的,一類是棄屍在案的。先前我一直不懂為何兇手要将屍體分別投放到不同的地方……但現在我知道了。”
“是為了掩蓋這些被投入水中的死者,被喂食了罂粟。食罂粟之人,形容憔悴,身體消瘦,改變如此之大,怎麽可能不引起人的注意?但若是把他們投入水中,被水浸泡到膨脹,乃至腐爛,這種情況自然就很難發覺。”
“再細看這兩類人。被抛屍在岸上的,一是那些樣貌普通的士兵——包括耶律燕。二是輔國大将軍和玉射郡王。”
“士兵的屍體傷口與衣服殘缺一致,很明顯是因為他們勾不起兇手的興趣,所以直接将他們擊殺了,更不會在他們身上浪費罂粟,所以沒有必要棄屍河中。”
“至于輔國大将軍和玉射郡王,他們應當是被兇手除去衣物後,卻因為某種原因暴露出了自己其實是斷袖,所以才令兇手大怒,去勢、毀屍。在知道了這兩人不會對自己産生興趣後,兇手自然也不會把罂粟浪費在他們身上,所以即便輔國大将軍和玉射郡王也是被除了衣物殺死的,也仍然被棄屍在岸上。”
楚留香将被棄屍水中的死者畫像攤開:“再看這些被抛屍入水的死者。這就沒什麽好說的了,都是因為樣貌俊俏,所以生前被兇手以罂粟控制,死前是除了衣物,大概是做了最後一次……咳。”楚留香看到墨麒,含糊道,“……然後才把他們殺死的。”
“至于簫小将軍和簫國師,他們既然是死于互鬥,不是死在兇手床上,當然不會除去衣服,所以他們的衣裳和水中其他死者不同,是破損的。”
楚留香說到這裏,長長嘆息了一口氣:“雖然我還沒有弄明白,為什麽兇手要将這些人的臉削去,但……我覺得,我大概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了。”
楚留香和姬冰雁齊齊道:“石觀音。”
只有這個可怕的女人,才會做出這麽可怕又殘忍的事情,甚至在做完這種事情後,還能诓騙得簫小将軍與簫國師互相殘殺,雙雙死于對方手裏。
大漠觀音的名號,幾乎江湖人全都聽聞過。
宮九一直垂着的眸子擡起來,望向楚留香:“石觀音?”他眯了眯眼睛,“其實我和道長今天中午去遼主皇宮探查耶律燕的死因時,曾在遼主身邊看到過一名女子,回鹘妃子說是叫簫美人。這個簫美人是被頂替了的,易容成她的女子比她還要美,光是一雙眼睛,就能令人覺得簫美人的五官都在這雙眼睛下顯得黯然失色了。”
姬冰雁情緒不太穩:“為何你們發現了,卻沒有直接抓住她?”
他本以為,大漠之後,自己不必再擔心罂粟的事,但滿裏卻令他重溫了舊時噩夢。當他知道楚留香和胡鐵花已經殺死了柳無眉,李光寒毀掉了罂粟花田時,他又以為已經擺脫了舊日的影子,不必擔心,可又偏偏冒出了一個死而複生的石觀音。
宮九冷冷道:“怎麽出手?遼國的影子人,明顯不止石觀音一個,她還有其他的同伴。而且你們別忘了,你們想救的那些活着的士兵、牧民,也還在他們的手上。我們必須找齊她的同伴,将他們一舉拿下,免得抓一個漏幾個的,打草驚蛇。”
陸小鳳嘆了口氣:“可我們該怎麽才能找齊她的同伴呢?”
墨麒低聲道:“現下還有兩個線索。”
“一個,是他們栖身之處,定是在析津、桑幹、古戰遺之間。原本我們請析津府的人查,是不是存在符合條件的山谷,他們沒有回複,想必是沒能查到。但住在桑幹河邊的牧民,或許會知道。畢竟他們世代生活在那裏,草原就是他們的家,哪裏有隐秘的、寬廣的山谷,他們心虛會有所耳聞,或是曾經涉足。”
“還有一個。”墨麒皺起眉頭,“我聽聞,石觀音嫉妒的是女子的美貌,便是毀人面容,也毀的是女子的面容。如果死去被削了臉的人面容俏似好女,倒還能理解……”
花将默默打了個寒顫。
墨麒沒有注意到,繼續說:“但這些士兵,都是男子,其中不乏面容普通的,石觀音又為何一定要削了他們的面容?如果說是為了遮掩他們的模樣,免得人想到他們是因為樣貌而被分別棄屍的,那不削臉應該會比削臉要更不易讓人注意這一點吧?”
楚留香若有所思:“道長說的沒錯,畢竟一旦将這些死者的面龐削去了,辦案的人就肯定會将注意力投注到他們的面孔上,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石觀音不是這種會多此一舉的人,她這麽做一定有更加合理的原因。”
花滿樓喃喃:“可若是削臉不是為了遮掩容貌,那還有可能是為了遮掩什麽呢?”
墨麒沉聲道:“遮掩另一種洩憤方式,一種一旦被人看到了,就會知道下手的兇手是誰的幕後方式。石觀音削人臉,并不是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而是為了遮掩同伴的身份。”
“另一種洩憤方式……”姬冰雁沉吟,“眼睛?鼻子?嘴?”
花滿樓臉上的笑滞了滞,顯然是想起了自己幼年時被鐵鞋大盜弄瞎眼睛的舊事。陸小鳳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無聲地表達安撫。
宮九漫不經心地道:“人臉上也就這幾個部位了。以削鼻子或者是封嘴為樂的人未曾聽過,不過喜好縫人眼睛的,倒是聽過幾個。”
陸小鳳和楚留香齊齊點頭,心中都各想到了一個人。
花滿樓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眼睛,神色有些難過。
陸小鳳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想,七童肯定在想自己已經很是幸運了,至少不是被用針線弄瞎又活活縫上眼睛這麽痛苦。
但陸小鳳覺得,對于花滿樓這麽溫柔,這麽美好的人來說,任何一點傷害,都是十分痛苦、令人扼腕的。就像是在完美無瑕的璧玉上哪怕多出一點點黑點,都那麽醒目,那麽令人心痛。即便是瑕不掩瑜,但看着璧玉的人也總會忍不住希望這黑點別出現在這麽美好的璧玉身上。
姬冰雁:“縫人眼睛……你們是說?”
陸小鳳:“繡花大盜金九齡。”
楚留香:“蝙蝠公子原随雲。”
兩人齊齊說出口,又齊齊挑眉看向對方。
楚留香搖頭:“不會是金九齡,石觀音不會看得上金九齡的,原随雲倒像是石觀音的胃口。”
花滿樓微微揚起臉,想起自己曾聽聞的關于原随雲的傳言。
開始是“眼盲而心不盲”的贊揚,而後是“這人居然就是蝙蝠公子,據說在他的銷金窟裏還藏着很多漂亮姑娘,為了追求自己心理平衡,他把那些姑娘的眼睛全都封瞎了!原來應該是眼睛的地方,平平的一片!太殘忍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
陸小鳳本還想和楚留香繼續讨論到底誰才是石觀音的同伴,聽聞這一聲嘆息,還是先回過身來,特別認真地對花滿樓道:“有些人的眼中,或許能看到光明,可他們的心确實沉在黑暗裏的。七童,你卻是眼中黑暗,心處光明。”
楚留香也頓住嘴,不過他想得卻和陸小鳳不一樣,他已經想到了:“等等,花公子的眼睛應是幼年時被毒藥瞎的?說不準道長可以幫忙治好,先前河西府的時候,就連被開膛破肚的師爺都能被救回來……這眼睛應該……?”楚留香望向墨麒。
墨麒沒有說死:“等此案結束,我可一試。”
花将擠過來,卻是比墨麒要大膽多了:“沒關系!就是道長不行,我也可以幫你啊!我知道有一種能夠感光的蠱蟲,是可以幫人閉眼時探路的——”
花滿樓:“……”
蠱……蠱蟲……
陸小鳳瞪花将:“先讓道長治!”
什麽蠱蟲,什麽感光!在七童身上下什麽蠱蟲啊!想都別想!
花将撇撇嘴:“蠱蟲還是很可愛的麽……”
陸小鳳強行當做沒聽見:“——楚兄,你确定是原随雲嗎?”
楚留香點頭:“石觀音能看得上眼的同伴,至少不能被她反噬……這可是一位蛇蠍心腸的毒美人,若是稍微不慎,可是會被蠍子尾巴蟄死的。而且,她的武功之高,就連我當時也是用計才令她自行了結的——”
陸小鳳已經開始搖頭了:“那便确實不會是金九齡。”他道,“石觀音,原随雲,還會有別的人嗎?”
墨麒慢慢道:“我認為……至少有三個人。”
“死者被掠走的地方共有三處,一是皇宮,二是桑幹河,三是古戰遺。這三處應當都留有人照看。皇宮已經确定是石觀音在掌控,剩下兩處地方——”
花滿樓突然道:“古戰遺?”
墨麒:“怎麽?”
花滿樓道:“道仙可還記得,先前我們說顧将軍的時候,曾經說過她與公子憐之間的關系很是奇怪?”
“公子憐替顧将軍遮掩真相,可顧将軍每每看見公子憐的時候,态度都很是不好。明明她連偷去古戰場都讓公子憐來替她把守了,為何還對公子憐總是冷臉以待呢?”
陸小鳳眼睛一亮:“因為公子憐根本就不是替她遮掩真相,也不是替她把守——公子憐就是負責照看古戰遺的影子人,他一直跟在顧将軍身邊,就是為了監視她,利用軍師之位牟利!”
楚留香點頭:“顧将軍又是最好拿捏的。她是一名女子,卻女扮男裝,替父從軍,甚至成了将軍,這已是欺君之罪!若是被人知曉,莫說将軍之位不保,就是頭能不能保得住,都說不準。”
陸小鳳一拍大腿:“我當時還覺得他是心儀顧将軍呢!他談吐、風度皆是不凡,令人心下驚贊,如此妙人,又是顧将軍這個疑犯的人證,我們當時根本就沒有多做懷疑。”
宮九:“等等,如果他是影子人……那就是第三個了。原随雲是瞎子,但公子憐不是,他就是除了石觀音、原随雲以外的第三人!”
楚留香倒抽了口氣:“莫非……是無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