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馬迷途案03
西北大漠。
一名黑衣道人正騎着一匹黑色神駿,在荒漠上馳騁。
狂風掀起擋風的簾帽,露出一張俊美如神的面孔,也撩起了道人背後潔如淨雪的拂塵塵尾。
在前夜與宮九交鋒之前,墨麒對衣服的顏色是沒什麽要求的,只是因為故土環境的關系,他置備的冬衣裏白色的比較多。但從前夜之後,墨麒對衣服的置備多了一項要求:
絕對,不能是白衣。
顯然他一身白衣的模樣更能激起宮九的變.态反應,墨麒作為一個被宮九連續追蹤、折騰了大半個月不得安穩的受害者,已經失去了為自己的着衣風格做抗争的氣力,索性換了身黑衣,又連夜縱輕功趕路,将江南到玉門關的路程硬是縮短成了一天兩夜。
若不是當真支撐不住,他甚至連馬都不想騎,只怕晚一步,就會被宮九那仿佛無處不在的耳目捕捉到行蹤,那才是最糟心的。
“停下,城內不許縱馬!來者何人,拿出你的文牒!”守城的士兵攔住墨麒,喝道。
墨麒自腰間摘下一塊金令,遞給走來的城兵隊長。
隊長眼中有些血絲,顯然有些疲憊,但仍是強打精神,恪盡職守:“墨……嗯?”
他翻過令牌,瞧見了鬥大的兩個字,“道仙”。
隊長眼前一亮:“可是去歲開始,一直往我玉門關捐贈的墨道長?”
提起墨道長,非江湖中人大概還不怎麽了解,但一提“墨道仙”,幾乎全大宋的百姓都知道。
這位道仙可不是因為抓鬼做法事厲害,而獲聖上禦賜金牌的。是因為他捐的錢多。
近年來所有的赈災濟貧,都有道仙的身影,募集到的捐款,光道仙一人便占了大頭,這前前後後募捐的黃金銀兩加起來,怕是能重建座城池。
這可把一直很窮的小皇帝樂壞了,繼開封禦貓之後,又親筆題封了個“道仙”的名號給這位冤大頭……不對,是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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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進關門,走出老遠後,守城的士兵才撇了嘴:“什麽道仙,修道人這麽有錢?怕不是修的錢道!”
隊長黑着臉,給了聒噪的士兵腦瓜子一下:“噤言!玉門關從去年以來,便是靠着這位墨道仙支撐着,你手裏頭的軍饷、肚裏吃的糧,都是墨道仙捐的。管他修的仙道錢道!光憑這點,咱們就得領情!”
士兵頓時啞了,有些讷讷。
隊長又壓低聲音:“就說你沒見識,且不說錢的問題,你可看到他背後那拂塵?那可是江湖兵器榜排名第二的神兵,第一懸空未定,這四舍五入……這位墨道仙豈不就是現如今的江湖第一人?借你八百個膽子敢這麽和江湖第一人說話!”
士兵向往了一會兒,還是想象不出那有多厲害:“那若是隊長你和他交手——”
“交個屁的手,要真開打,一千個老子也擋不住他那拂塵一掃的!”隊長又賞了士兵腦袋瓜一下。
隊長和士兵的絮語,随着風傳入墨麒的耳中。
他牽着缰繩的手微微攥緊了一下,平靜的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查的苦澀,步履卻依舊平穩地往方才隊長給他指出的客棧方向走,仿佛什麽都沒聽見,只是薄唇被抿的更緊了些。
玉門關乃是大宋西北邊境之關,客棧自然比不上江山醉,甚至連江南随便一處民宿都比不上。土牆沙地,簡陋得很。墨麒踏入客棧,将頭頂簾帽掀掉的片刻,還在無聊地吹哨玩的老板都驚住了,只覺得自己這陋室踏入了此等豐神俊朗之人,當真是有種蓬荜生光的感覺。
他心下惴惴,連忙親自迎上:“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墨麒掏出一枚銀錠:“住店。”
老板眼睛都要發光了,忙不急接過銀錠:“住多少日?”
墨麒:“不知。”
不知就不知吧,反正這枚銀錠,夠包下他這破客棧好幾個月的了。老板心想。
老板收了銀子,帶着墨麒上了樓,推開天字一號房,搓着手道:“小店簡陋,客官不嫌棄便好。您可還有什麽別的吩咐?”
墨麒站在房門前:“過幾日,可能會有兩個人來此。其中一人,身懷暗香。屆時将他們的一切花銷皆報到我賬上來。”他又拿出了四錠銀子,“若還有剩,便作與你的打賞。”
財從天降,老板樂得差點眼睛都眯沒了,拿了銀子很快便退下去了,哼着歌去給財神爺準備茶水、晚食。
銀子都拿了,他自然沒什麽可擔心的,只要財神爺本尊不嫌棄這邊境的小客棧簡陋便好。
墨麒不僅不嫌棄,還很滿意。任是誰不分晝夜、光靠兩條腿從江南趕到西北,看到能睡的床,都會覺得很滿意。
墨麒推開窗戶,執着拂塵,灌注內力,輕輕一振塵尾,滿室未打掃幹淨的沙塵,便如被無形的風吸起似的,統統飛出了窗外。
墨麒就這麽住下了。往後的一兩天,都在玉門關內轉悠,有一搭沒一搭地搜集着情報。
第四日,墨麒下樓吃早茶時,在客棧大堂瞧見了風塵仆仆的楚留香,還有胡鐵花。
“你到了幾天了?”楚留香在客棧外瞧見那匹黑色神駿時,就知道墨麒已經到了玉門關。
那馬,墨麒最是寶貝不過,不到真的疲憊的時候甚至不舍得騎它,簡直是當祖宗似的供着。
墨麒在楚留香對面坐下:“三天。”
楚留香喝了口水:“可有探查到什麽異常?”
墨麒垂下了眼睑:“沒有。”
胡鐵花正撓着自己因趕路,沒空打理而長出來的胡茬,聞言一愣:“沒有?”
墨麒:“沒有。”
“沒有異常,就是最大的異常。”楚留香放下了粗糙的茶碗。
墨麒:“關內平靜得很,一點沒亂。”
這可太奇怪了。邊關守城的大将死了,朝廷還未認命新将,關外的異族人虎視眈眈,這難道還不夠關內大亂?
便是不及大亂的地步,至少百姓生活總該有些影響,總該有些惶急吧?
然而,沒有。
玉門關安定的很,好像死了個大将和沒死沒什麽區別。那些被江南說書先生說的極為恐怖的“三天一具”的屍體,都好像沒在玉門關內引起任何騷亂,偏偏那兇手到現在都沒抓到,屍體也依舊三天一具的被送到關門前。
“這也太奇怪了吧……”楚留香喃喃,“可還有別的消息?”
墨麒沒有答話,坐在長椅上,下巴微微向門口點了點。
楚留香和胡鐵花不約而同向門口看去,只見一個白須青衫老人,跨進了客棧裏,不等他們弄清楚這老者到底是誰,對方就熟門熟路地走到大堂中央,清了清嗓子,拉開架勢,醒木一拍。
楚留香:“……”
胡鐵花:“……說書先生?”
這個行業還真是什麽地方都有。
在兩人還在感慨的功夫,說書先生已經熱完了場子,開始進入正題了,正是他每日必要講一遭的,正在玉門關內發生的故事:“……先是馬将軍,再是錢世貞,如今主簿文大人和副将武大人的屍體也送到了關門前……大家都在猜測,下一具要被送到玉門關城牆下的,會是哪位大人物的屍體……”
楚留香:“已經死了這麽多朝廷的人了?”
墨麒不答,意思是讓楚留香繼續聽下去。
說書先生先是報告了一溜到目前為止的死亡名冊,接着另起了一個頭:“……進這客棧的人,都瞧見過這客棧的名字,馬迷途,卻不知這名字背後,其實還有個古老的故事。”
“相傳哪,在很久之前,這客棧還不叫‘馬迷途’,原是叫做‘馬迷兔’,是玉商将玉從邊陲運往中原的必經之路。”
“這裏夏日酷暑,再厲害的商隊也擋不住酷熱,所以都趁着晚上趕路,可晚上,天黑路險,哪裏能分清方向?就連有經驗的老馬都分不清楚,故而叫做‘馬迷途’。”
“後來,有支商隊在這‘馬迷途’中迷路了,正無頭亂走時,忽有一孤雁落下,商隊的人給它食物,喂飽它後,孤雁将商隊帶出了馬迷途作為報答。這事兒不止發生了一次,第二次時,大雁便讓商隊在城門上鑲一塊夜光墨綠玉,以後就不會迷路了。可老板貪心,不舍得夜光墨綠玉,沒有答應。”
“第三次迷路的時候,大雁不願帶路了,老板只好允諾,定會鑲玉,這才得救。後來,老板果然拿了玉鑲嵌在關樓頂端,往後就再也沒人迷路了,也是因此,這座城改了名,從此叫做‘玉門關’。”
講到這裏,說書先生的聲音突然壓低下去:“這半月以來,四具屍體,每具都是在傍晚,躺在馬背上,被送到城門前來,身上的傷痕似被雁啄,天空中還有大雁盤旋悲鳴……”
剩下的話,說書先生沒敢再說了,言盡于此,匆匆收了賞錢,便離開了。
他這也算是“頂風作案”,這故事也不知還能說上幾天,指不準哪天就會被城兵給抓了。
“馬迷途……這和馬迷途又有什麽關系?”胡鐵花嗤笑了一聲,覺得說書先生這純粹是在胡扯,故意把案子說的撲朔迷離好賺賞錢,“總不能是當年的故事還有後續,那貪心老板又後悔了,宰了大雁,大雁的冤魂回來報仇呢吧?”
墨麒:“說不定。現在的玉門關城門上,沒有夜光墨綠玉。”
胡鐵花張着嘴卡殼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道長,你也會開玩笑?”
他頓時來了勁,正準備再深入挖掘一下墨麒的幽默感,門口突然走進了一個小乞丐。
小乞丐像是認人似的,進了門誰也沒看,啪嗒啪嗒徑直跑到墨麒面前,怯生生擡起頭,抖着手舉起了一本書卷:“道、道長,這、這是有人托我送給您的。”
書卷封面素雅,手書兩個大字,“詩經”,筆走龍蛇,透着狷狂之意。
小乞丐舉了好久,沒見黑衣道長有接的意思,惶急之下一擡頭,目光和道長眉頭緊皺、嚴肅冷凝的臉撞了個正着,眼淚頓時吓得嘩的一下出來了,一雙小手直打顫:“道、道長,求、求您收下吧,随、随意給些賞錢,哪怕一文錢都行,求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