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馬迷途案04
太明顯了,那書卷封面上的題字映在楚留香眼裏,根本就不是“詩經”,而是鬥大的兩個字,“陷阱”。
楚留香伸手就去接那本詩經,有意無意地擋住墨麒的手,笑道:“來,給我,我給你賞錢。”
小乞丐哆嗦的更厲害了,飛快把書卷收了回來,像個小鹌鹑似的縮起身體:“不……不行,一定得給這位道長……”
小乞丐黑黝黝的大眼睛水亮,祈求地看着墨麒。一張還依稀能看出可愛稚嫩模樣的面龐瘦的脫形,被西北的冬風刮出了多少裂口,衣服更是單薄破舊,單是那雙小手上就覆滿了凍瘡。
墨麒推開楚留香的手,接住了書卷。
他從懷中摸出一片金葉子,伸手本要遞給小乞丐,沉吟了一下,轉而對站在一旁的客棧老板道:“這金子給他保不住,我且将它托付與你。你給這孩子開上一個房間,日日給他準備吃食,那房間就算做我替他包下的。”
客棧老板眼睛骨碌一轉,正要說話,墨麒又摸出了三片金葉子:“我已問過你這裏的一日的租金,這些金子足夠你保他豐衣足食至及冠。我與城中兵将有舊,日後我離開,自會托他們上門來探望這孩子。”
客棧老板本還想再多訛點金子,一聽這財神爺居然還和城兵有關系,頓時不敢再言了。
老板将還在不敢置信地發怔的小孩領上樓去了,留下墨麒皺着眉端詳手中的詩經,楚留香和胡鐵花也湊上來,試圖解開這詩經上的秘密。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楚留香盯着書卷上的文字,“這好像就是一本普通的手抄詩經?”
既沒有夾帶東西,也沒有塗上毒藥,抄書者還認真得很,整本下來字沒有一處錯誤的,也沒有一筆不恰的,看起來賞心悅目。
“這……誰會給道長送一本詩經呢?”胡鐵花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是哪位……偷偷心悅道長的姑娘?”
楚留香皺眉,仍是覺得有問題:“那為何方才那孩子的表現那麽恐懼?”
胡鐵花:“興許是被道長那張冷臉吓到了呢?”
墨麒:“……”
楚留香又湊近了些,幾乎和墨麒頭碰頭:“讓我再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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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我大半月手抄的詩經,道長可還滿意?”
楚留香的話音未落,遠遠地便飄來一道不鹹不淡的聲音。
墨麒頓時渾身一僵。
不等他本能性地翻窗而走,聲音的主人已經頭戴簾帽,裹席着冬風走進客棧了。
“宮九?”不止墨麒一人,楚留香和胡鐵花也防備地繃緊了身體。
在前幾天那晚之前,楚留香對宮九的印象還是“一個有錢、守信、武功高強,和西門吹雪等人一般可靠的君子”,可宮九親手打破了這個假象。
這人看起來冷漠自持,孤傲清高,實則為了達成目的不拘手段。
誰還能相信一個一聲不吭,就往自己茶中下迷藥的人?
更加麻煩的是,這不拘手段之人的武功之卓絕,還在他和胡鐵花之上。
……其實宮九也不想的。
從他出島以來,江湖上少見能打得過他的絕頂高手,偏偏墨麒就是一個,且墨麒的武功也不知是從哪兒承襲來的,克他克的死死的,若不是一路上弄些絆腳石,宮九當真追不上墨麒。
這可太少有了。哪怕是對上楚留香、陸小鳳這樣的人物,宮九都有取勝的信心。他的武功,就算是往上再推一輩,也是能夠睥睨群雄的水平。就連與西門吹雪、薛笑人,或是神雕俠,這樣如今江湖上的頂級高手比試,他獲勝的可能都是五五開,甚至更高。
毫不誇張的說,宮九他本人也是一個傳說。
可偏偏,他卻打不過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師承不明的奇怪道士?
宮九被勾起了難得的勝負欲,更多的還是好奇心,以及想要将如此高手折服于腳下、收歸己用的征服欲。
宮九摘下簾帽,露出他那雙飛挑的鳳眼來,前幾日的殺氣全然不見,漆黑的眸上籠着一層蒙蒙的水霧,叫人看不透他的心思:“道長可看到我贈給你的詩?”
胡鐵花手快地嘩啦啦又翻了一遍,翻到了紅墨标注的那枚桃花,對着被标記的那首詩讀道:“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子之于歸……宜其室家。”宮九打從進門,眼神就只給了墨麒一人,整個客棧那麽多的活人他都像沒看見似的。
胡鐵花的聲音也好像被他排除在了耳外,宮九慢慢走近墨麒,念道:“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他已經離墨麒很靠近了,近到他幾乎都能感覺到墨麒身體的緊繃,還有克制的隐忍。但那抹被刻意當衆調戲的惱色,仍是染上了墨麒黑沉的眸子。
愠怒的粉色驟然在墨麒皓玉也似的面龐上綻開,果真是豔如桃夭。
眼看墨麒就要将手中的詩經扔到地上,宮九伸手。
一把攥住了墨麒的手腕。
初見的那次夜晚,宮九恰是犯病的時候,即便那時不能全力以赴,宮九也是知道,自己是打不過墨麒的。
這樣的人,太少見了,但并不奇怪。至少墨麒的武功,暫時還沒法和他那個便宜師傅,吳明小老頭抗衡。
但偏偏江湖百曉生,卻将墨麒排在了神兵榜的第二位……這其中的關竅,着實耐人尋味。
不過此時,他也并不需要打過墨麒,只要能稍微攔一攔墨麒就行了,給自己接下來的話争取點時間:“墨道長何必着惱?若是我的詩冒犯了道長,宮九道歉就是。”
宮九嘴上說的好聽,那雙眼睛裏可半點沒有道歉的意思,滿是見到了獵物的亢奮和刀鋒般的鋒銳冷厲:“道長千萬別扔,這可是花了我大半月,一筆一劃抄完的。你要是扔了,我心情自然不會好。我心情要是不好——”
“我手下之人探查到的消息,可就不想說給道長聽了。”
宮九懶洋洋收了手,知道自己踩住墨麒的尾巴了。
即便他不抓着墨麒的手腕,墨麒肯定也扔不下去書。
說實話,沒有宮九,有楚留香在,這點消息肯定也是瞞不住多久的,墨麒大可以不給宮九面子。但偏偏這事不僅牽扯到顏面,更是牽動着邊境千萬名百姓的性命、大宋邊疆的安定,多耽擱一時就多可能多出一點變數,墨道長怎麽可能會在這時同他做意氣之争?
墨麒:“你!”
胡鐵花和楚留香擠在一塊,像兩只呆頭鵝,愣愣地看着宮九幾句就把墨麒說的束手束腳,總是清冷淡然的臉上亦是因惱怒染上了一片飛霞。
兩個人一齊納悶,搞不清楚宮九和墨麒之間到底有過什麽糾葛,只覺仿佛有什麽無形的劍氣,在他們和宮九、墨麒之間築起了一道高牆,牆的兩邊互相格格不入。
胡鐵花拱拱楚留香:“他們……這咋回事?”
楚留香:“我如何知道?”
他只知道,這兩人怪得很。宮九一遇上墨麒,就變得不是宮九了;墨麒一遇上宮九,也變得不是墨麒了。
胡鐵花和楚留香,同時感到自己的存在有些多餘。
這種多餘感,一直到四人走進墨麒的房間,關上房門坐下,也沒有消散。
胡鐵花和楚留香自覺地在桌子的同一邊坐下了,把另一邊主動讓給劍氣牆對面的兩人。
宮九雖然會用迷藥又會要挾,但他的誠信半點不打折扣。才坐下,他就按照約定将自己知道的消息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這玉門關中,有兩處異常。”
墨麒渾身緊繃,整個人看起來都很想從宮九旁邊離開,但他還是克制住了:“什麽異常?”
宮九:“一是財。去歲秋分之前,這玉門關內可還沒有現在這麽貧窮,不說同江南一般富碩,但至少不會遇到方才那樣,連個濟貧棚、濟貧衣都沒有的小乞丐。”
“但去年秋分之後,玉門關好像一夜之間變窮了,賦稅也重了,就連軍饷、物資都得靠關外的冤大頭救濟……”宮九話說到一半,頓住了,有些疑惑地看着墨麒,“怎麽?”
冤大頭本頭:“……無事。”
楚留香和胡鐵花,在桌子的另一邊繃着臉忍笑。
玉門關如此重要的關隘,物資軍饷短缺,捐贈者的身份自然被朝廷遮掩的結結實實。就算是小皇帝沒考慮到墨麒的安危,包拯也不能讓墨麒當靶子。
捐贈這事,只有玉門關內的人才清楚,消息被封的嚴嚴實實,就連屍體一事都傳出去了,捐贈者的身份也沒有傳出去,足見玉門關上下多麽齊心。
但既是如此齊心,那守城将死、三日一屍的消息,又是如何傳出去的呢?
說不通的謎團實在太多,墨麒只能暫且擱置不想。
宮九又不是那種能察言觀色的人,以他的身份地位本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墨麒這麽一說,他當真就信了,繼續道:“若是能查到那冤大頭的身份,說不準還能從他身上再打聽到什麽信息,不過我的人目前還沒查出那冤大頭到底是誰。”
宮九沉吟道:“藏得如此嚴密,很可能和這案子大有關系。”
墨麒:“……”
胡鐵花開始在桌子下面掐自己的大腿。
楚留香輕咳了一下:“我認識那位冤大……大善人,我可以保證,他與此事無關。”
宮九冷笑了一聲,根本不相信楚留香的保證:“當年,你以為無花必然與神水宮等案無關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如此保證的?”
楚留香:“……”
楚留香努力證明:“不,這次真的,肯定沒關系……”
宮九不耐地打斷楚留香的保證:“我會讓手下人繼續去查那冤大頭的身份,到時候若是當真和此事有關,待他落網之後,我便将他的財富攬來,叫他吞了多少,都給我加倍的吐還回來。”
至于剩下的部分……庫房裏還有不少空間。宮九心安理得地想。
被宮九當面觊觎財産的墨麒:“……”
胡鐵花臉要憋青了。
楚留香啞然,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再怎麽說,宮九都不會信任自己的事實。
他看了眼面色隐隐發黑的墨麒,只得貼心地幫好友岔開話題道:“那還有第二處異常呢?”
宮九漂亮得像是孔雀尾羽一般的鳳眼,冷銳的流光一轉:“第二處,這玉門關的財富是少了,卻有一類東西多了。”
墨麒皺眉:“什麽?”
宮九突然地笑了一下,臉上那冷酷、自負而堅決的表情就融化了,仿佛有朵真的桃花在他的唇角綻開,柔軟又嬌嫩:“在那兒。”
衆人順着宮九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窗臺邊,有一個小小的尖尖冒了出來。
這尖尖還長着長長的将軍須,兩根觸須左右晃動了一下,幾只小爪飛快地嗖嗖爬動,瞬間将自己整個身體,都暴露進了一屋子人類的視線下。
墨麒的嗓子都要被無形的硬物梗住了,楚留香和胡鐵花也是瞠目結舌。
胡鐵花第一個跳着腳叫出來:“這麽大——這麽紅——”
一只身長整整有成人巴掌那麽大的蟑螂,背甲殷紅,無辜地抖着觸須和衆人打了個照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強:嗨~
墨麒:人間不值得.jpg
龍曜: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來個收藏,帶我回家……順便也再來個評論吧!
ps:修了前幾章,不影響劇情,重不重看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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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可能沒看懂又懶得百度的寶寶們:
《桃夭》原文,取自《詩經·國風·周南》,是賀新婚歌,也即送新嫁娘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 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 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 宜其家人。
翻譯一下:
翠綠繁茂的桃樹啊,花兒開得紅燦燦。這個姑娘嫁過門啊,定使家庭和順又美滿。
翠綠繁茂的桃樹啊,豐腴的鮮桃結滿枝。這個姑娘嫁過門啊,定使家庭融洽又歡喜。
翠綠繁茂的桃樹啊,葉子長得繁密。這個姑娘嫁過門啊,定使夫妻和樂共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