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
傅劍寒入了逍遙谷,老遠便看到幾座竹屋的籬笆之外矗立着一個筆直的人影。那人一襲青衫,俊朗挺拔,正是逍遙谷的大弟子,谷月軒。
谷月軒也遠遠瞧見來人,激動地踏前幾步,辨認出是他後眸中不免劃過一道失望,很快便靜靜地隐去了。他抱拳一禮,問候道:“傅少俠。”
傅劍寒單刀直入地道:“谷兄,東方兄可曾回來過?”
谷月軒一愣,語氣也急促了幾分,“未明?沒有,不曾。傅少俠見過我師弟?” 自從兩個師弟一前一後奔出谷外,他便一直守候在此,徹夜未眠,心中盡是擔憂後悔,但為了令師父放心只得強行壓下。如今被傅劍寒一勾,壓抑整晚的焦灼神色終于重新浮上面龐。
傅劍寒道:“昨日曾在洛陽城中見過他——”
谷月軒道:“他一個人?”
“是啊,一個人。”
傅劍寒察覺谷月軒的目光黯了黯,失望中卻又混合了一絲奇異的放心。“他沒有同阿棘一起……”
“我見到東方兄時,他聽說了一些……有關天龍教的消息,很是激動,似乎在計劃着什麽;傅某本想同他一道,他卻堅決不肯,一個人不知去了何處——”隐瞞未明的大師兄,傅劍寒也頗為內疚。但如今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
谷月軒一拍大腿,急道:“胡鬧。他一個人,也不向師父知會一聲,想做什麽?!”
傅劍寒寬慰他道:“東方兄一向機靈,應該不會輕易犯險。他如此行事匆匆,定是知道了什麽緊急的事,或許過個兩三天便會傳回消息。在下也會幫着向江湖同道打聽打聽,是否有人知道東方兄的下落。”
谷月軒感激道:“如此,多謝了。能有傅少俠這樣的良友,實在是未明之幸。”
“……谷大哥過獎。傅某若得東方兄消息,定盡快知會逍遙谷。”
向谷月軒辭行後,傅劍寒再次按劍四顧,不知下一步該怎麽走。他想起年初風吹雪交代的話來,不禁無奈苦笑。
身世之秘,風姑娘一心想要瞞着未明兄,卻不知未明兄早就自己查出不少底細,卻也瞞着別人。如今,若是未明兄打算繼續追查這段往事,他會如何着手?
無論是調查還是複仇,首先定要尋訪二十年前的知情之人。依風姑娘所說,洛陽壽宴之時,河洛大俠江天雄以及武當掌門卓人清都認出了東方未明這個“故人”,也就是說,這二人應當見過未明兄的父輩。若是能當面問一問他們,或許是最快了解事情始末的辦法;可惜這二位都是在武林中地位尊崇的前輩宿老,而傅劍寒則是毫無背景的少年游俠,若是貿然上門拜訪,恐怕連面都見不着;即便他們願意相見,對于當年之事也未必會如實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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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很清楚這些,傅劍寒還是抱着試探的心情就近先去了洛陽江府。不出所料的,府中冷冷清清,江大俠父子都外出未歸。傅劍寒向應門的下人詢問江大俠的歸期,仆人們卻一臉不耐煩地哄他走,随即将大門緊閉起來。到了晚上,傅劍寒換了身夜行衣,從白馬寺越過江府的後院圍牆;他知道如此偷偷摸摸地潛入人家,萬一行跡敗露,難免會被當做入室的盜賊,那便當真百口莫辯了;但為了失蹤的好兄弟,卻也甘冒這樣的風險。如此探查了兩夜,發現江家父子的确不在——倒是江家的不少護院下仆武功高強,深不可測;又有些人操着古怪的口音,不似中土人士。
很快到了一個月前“飲中四俠”約定的日子;酒館中只有傅劍寒孤身一人。他一面無知無覺地大口灌酒,一面讀着任劍南遣人捎來的致歉信。信上說,他自歸家後,查出鑄劍山莊有個別護劍使染上了藥瘾,為了籌備錢財,将莊內的隐秘出賣給一名身份不明之人;同時鑄劍山莊又有一批貨物在運送的途中被劫走。任莊主知情後憂憤交加,一面要補償買主的損失,一面又要給遇害或受傷的莊人家眷送去撫恤。而任劍南為替父親分憂,也只好暫時擱置了與友人相聚的約定,親自出門追查丢失貨物的下落。
“原來如此。佛劍魔刀在樂山發現,鑄劍山莊距離最遠,卻是最早得到的消息;随後消息被人洩露,計算着日子轉達給逍遙谷、武當派、刀劍門,有意于神兵的幾人才能最終不期而遇。說到藥瘾……莫非又是極樂散?也就是說,這件事的背後,果然還是天意城在暗中操縱?然而如老楊所說,幾家名門正派因為搶奪刀劍生了嫌隙,從中獲利最大的理應是對中原武林虎視眈眈的天龍教。那麽天龍教和天意城之間,又存在着什麽樣的關系呢?”
傅劍寒想得頭疼,幹脆把腦袋往桌上撞了一下。他考慮再三,決定再次動身前往武當——畢竟未明兄的父親……他若計劃着複仇,先從武當入手的可能是極大的。
就在他從豫南趕往鄂北的途中,聽聞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天龍教大舉進犯嵩山少林寺,似乎已決意不再蟄伏,而與中原武林全面開戰。
更令人震驚的是,據說曾經的少年英雄大會之冠、逍遙谷弟子荊棘,也在攻上少室山的魔教妖人之列。又有傳聞說到荊棘如何叛離門派,如何為了名利富貴投靠魔教,又如何助纣為虐、欺壓正道武林的豪傑之士,說得有板有眼,宛如親見。
傅劍寒覺得此事非同小可,且轉念一想,未明兄的頭號仇人便是天龍教的玄冥子,為了接近仇人而投身天龍教,以未明兄的性子——這種事他也絕對幹得出來。如此一來,逍遙谷的荊兄不就該知道未明兄的下落麽?想到此處,他立即改道北上,前往少林寺。
這一日到了少室山腳。山下的村子、市集都亂哄哄的,不知何時聚集了形形色色的江湖人;他們打着救援少林寺的幌子,大多樣貌兇惡,脾氣火爆,一言不合便拔刀子動拳頭,卻不見他們當真上山與魔教交手。傅劍寒自幼在江湖中混跡,類似的熱鬧倒也瞧過不少;這群人中,有的是一些名不經傳的小門派的弟子、想要借此生事立威,有的是黑道上的盜匪,打算渾水摸魚撈些油水,又或是某些閑人想要看看武林泰山北鬥的笑話;卻沒有幾人是真心相助少林寺的。
他繞開這幫烏合之衆,馬不停蹄地登上山。少林寺的山門外早沒了知客僧接引,倒有幾處歷經惡戰的痕跡。傅劍寒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去,見寺中一副慘烈景象;好些殿堂禪房被打壞,木屑礫石随處可見;地上倒着不少天龍教徒和少林僧人,生死未知。少林寺雖高手如雲,但攻上來的魔教兇徒數目衆多,且身手詭異,許多是中原武林前所未見的功夫,令衆僧一時難以招架。就在大雄寶殿之前的空地上,數十名少林弟子結羅漢大陣困住了好些魔教兇徒;一名紅衣似火的絕色佳人,一個臂上纏着毒蛇的青衣怪客,在人群中穿插游走,所到之處必有僧人倒下;但立刻又有少林弟子拿着棍棒補上空缺,戰況一時激烈膠着。
傅劍寒認出那美貌女子正是天龍教護法之一的夜叉。那青衣怪客多半便是另一名護法摩呼羅迦了。這二人武功精奇,一人輕功蓋世、另一人善于用毒,皆是天龍教中一等一的好手,普通的少林弟子自然抵擋不住。幸好有逍遙谷大弟子谷月軒在旁助陣,屢次擋下青衣客的險惡招式;但他面色微微發青,似乎是在與青衣人對掌時不知不覺便中了毒,只得以內力暫時壓制。傅劍寒見此情景,連忙躍入戰團,拔劍刺向兩名欲從背後偷襲的天龍教徒。
那夜叉護法餘光瞧見傅劍寒,咯咯嬌笑道:“小弟弟,你也來了呀——” 她的笑聲又軟又膩,豔媚入骨,有些年輕氣盛的少林弟子聽了,心中不免一蕩。但她的出手卻毫不容情,一招“夜叉探海”點向傅劍寒的膻中穴。
傅劍寒腕抖劍斜,逼退夜叉這一指,口中道:“姑娘笑不由衷,倒不如尋常說話時好聽了。”
夜叉并不生氣,兀自嬉笑,一掌拂倒了擠上前來的一名少林弟子,一掌竟赤手去抓傅劍寒的劍身。傅劍寒右臂揮動,連出數劍,一時寒芒電閃,不但劍刃從夜叉手下脫出,又替數名陣中僧人解了圍。他不待招式用老,以一式“還軍灞上”聲東擊西,看似刺向與谷月軒惡鬥正酣的青衣客,實則中途反手一撩,劍尖正指着急追過來的夜叉。這一招的時機拿捏得極巧,一面阻住了夜叉的去勢,一面又令青衣客以為自己受到兩面夾擊,不得不變招自保;谷月軒趁此良機轉守為攻,拳掌裹着內勁向青衣人連連擊去,逼得他左右支拙。
夜叉吃了一個暗虧,自是不滿,雙掌翻動,掌心隐隐有紅光透出,顯然是一門極為厲害的功夫。傅劍寒的劍術自華山大會後又有大進,此時毫不畏懼,手中鋼劍連削帶抹,随意點刺,看似任性而為,卻每每逼得夜叉掌中內勁不能痛快吐出,威力大減。若只他一人,倒也不能完全占據上風,但此時遠處傳來幾聲暗號笛鳴,同時又見少林方丈帶了衆多弟子匆匆趕來支援,衆僧口念佛號,一齊加入戰圈。殿前的戰鬥立即逆轉,魔教兇徒被困在當中,只能彼此接應,負隅頑抗。眼看傅劍寒趁着夜叉分心之際一劍挑向她肋下章門,斜地裏一名戴着面具的天龍教徒飛身搶上,口中大喊:“護法快走!” 手上鋼爪架住傅劍寒的劍刃。傅劍寒劍氣一吐,輕松将那雙鬼爪劈斷。
夜叉脫離險境,卻對擋招的天龍教徒瞧也不瞧上一眼,手掌在一名僧人的光頭上借力一按,整個身軀從半空翻騰飛起,躍出人群。摩呼羅迦則雙臂一震,令毒蛇四下亂咬,自己也趁亂跳出陣外。兩人一前一後向笛聲傳來的方向疾奔,其餘教徒中輕功較佳的還能勉強跟上,輕功較弱的則多半被少林弟子打倒擒住。
那名無端冒出來的天龍教徒還在與傅劍寒苦苦纏鬥,卻哪裏是對手,三五招後便被長劍逼得步法踉跄,最後一跤摔倒,狼狽至極。此時傅劍寒只需再補上一劍,便可了結此人,但他心中不知為何卻生出一絲憐憫之心,暗道:我還道魔教都是一群泯滅人性的暴徒,卻不知他們也有互相救助的同門情分,可見并非無藥可救。如此一想,手下自然遲疑了三分。就在這一念之差的功夫,那名本已跌坐在地的天龍教徒驀地暴起,迅捷無倫地竄出人群,向後山狂奔而去。少林弟子本以為勝負已定,多半卸下防備,調息療傷,竟叫他逃了出去。
傅劍寒本來覺得跑了就跑了,倒也沒所謂,但遠遠眺望那人逃走的背影,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此人的輕功好生高明,絕不是方才與我交手時的模樣。他來不及細思,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悶哼——擡頭一望,見是谷月軒面色青白,捂着小腹僵立在側,額前一粒一粒冒出豆大汗珠。傅劍寒知他中毒已深,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只瓷瓶,将解毒的丹藥倒出來給他服下。
谷月軒服了藥,盤膝坐下調息片刻,面色終于漸漸好轉,向傅劍寒含笑致謝。傅劍寒也收劍坐下,苦笑道:“慚愧,這丹藥還是十多日前未明兄留給在下的。谷兄仍是未曾聽到他的消息麽?”
谷月軒無奈長嘆,“……不曾。兩個師弟都杳無音信,我這做師兄的,實在是愧疚之至……”
傅劍寒忙道:“這如何能說是谷大哥的過錯。他二人……或許皆有什麽苦衷。”
二人說話間,又有幾名少林弟子倉皇趕來,在少林方丈耳邊說了些什麽。他們雖壓低聲音,卻因為情緒激動,偶爾還是有一兩個詞傳入衆人耳內。傅劍寒聽到“後山”、“魔教”、“不見”等字樣,一時摸不着頭腦。他對谷月軒道:“谷大哥,少林寺的後山有什麽重地麽?”
谷月軒道:“少林寺後山有個達摩洞。聽說是高僧面壁修行的所在。但在下聽說……二十年前,那位在聖堂之戰中被擒獲的天龍教前教主天王,就被看押在達摩洞中,令他面壁思過。”
傅劍寒道:“竟還有此事!那麽魔教此次大舉進犯,莫非便是為了營救他們的原教主?”
谷月軒道:“這便不知道了。” 傅劍寒見他神色有異,憂心忡忡,心中暗道:谷大哥定是擔心他師弟荊棘的去向。魔教兵分兩路,前後夾擊;方才在大殿前沒見到荊兄,那麽他多半去了後山。思及此,他霍地站起,對谷月軒道:“谷大哥,小弟願去後山打探一二,助少林寺退敵。谷兄身上的毒一時半會不能全解,請在此處暫且休息。”
谷月軒為難道:“傅兄弟……”
傅劍寒不等他說完,朗聲笑道:“谷大哥放心。若傅某見到荊兄,定好言相勸,請他懸崖勒馬,不可再行錯。”說罷一拱手,轉身去得遠了。
他沒有與趕去支援少林弟子同路,抄密林小道先一步到達後山,果然望見山坡的背陰處有個黑黝黝的洞口。洞口外的空地上倒斃着幾具屍體,有的是少林僧人,有的面上戴着天龍教的鬼面。不遠處隐約傳來铮弦之聲,卻不似一般的琴曲那樣平心靜氣,反令人胸中燥惡,煩悶無比。傅劍寒即便不通音律,也知這支曲調甚為危險,掩着耳朵避進洞內。
沒走幾步,他便聽見從洞內深處傳來腳步之聲,于是閃身躲在一塊岩石之後,閉住氣息。只見洞中漸漸走出三人,領頭的是一名眇目老者,衣着華貴,神情險惡;身後跟着兩名年輕人,卻都是熟人——一個是武當首徒方雲華,另一個正是逍遙谷弟子荊棘。
眼看快到洞口,那老者停了步,和顏悅色地對方雲華道:“方師侄此次竊得一半聖堂之鑰,為本教立下大功,老夫在教主面前,定不會忘記方師侄的這番努力。”
傅劍寒聽到“聖堂之鑰”四字,心頭巨震,卻将氣息屏得更緊了。
方雲華滿口稱謝,又說了諸多谀辭,令那老者頗為受用;荊棘的面色卻不大好看,似乎對此人十分不屑。“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武當派首徒,卓掌門的得意弟子。”
方雲華反唇相譏道:“我倒是誰,這不是逍遙谷的荊二俠,去年少年英雄大會的奪魁之人麽。”
荊棘的神情更加憤恨,卻強行抑住。那老者假裝沒有發現這二人間的緊張氣氛,仍是笑吟吟地道:“方師侄,你說天王被關押在華山,此事當真?”
“雲華也是從可靠之人口中得到的消息,應當不假。除去天王下落,老前輩可還有別的事令在下去辦?雲華任憑驅策。”
“不必,師侄盡管安心等候,老夫會将師侄需要的東西盡快差人送去。” 說着他轉向荊棘,道:“師侄,咱們這就去華山罷。”
荊棘雙手抱胸,點頭不語。傅劍寒偷眼望去,見他腰間懸挂的兵器樣式奇特,心道原來那便是傳說中的佛劍魔刀。他見那二人這便要走,一時情急便從藏身之處躍了出來,對荊棘喊道:“荊兄,且慢。”
那三人不料竟有人在側偷聽,俱是神色一變。其中又以方雲華臉色最為難看,一面額角冒着冷汗,一面暗中咬牙切齒,計算着該如何除去眼前這個障礙,再摒除自身嫌疑。傅劍寒卻壓根不看向他,只對荊棘道:“荊兄,華山一別,已是大半年未見了。聽說荊兄離了逍遙谷,這是貴派內部之事,傅某本不該置喙。但貴派的師長兄弟都對荊兄十分擔心,荊兄不去見一見他們麽?”
荊棘冷冷地瞪着他,一言不發,似乎懶于回答。
傅劍寒不知他究竟出了什麽事,心想一時半會也無法說動他,幹脆換了個問題:“那荊兄自加入了天龍教,可曾見過東方兄?”
“東方未明?”荊棘總算開了口,“他不在逍遙谷?”
“東方兄失蹤十數日了。傅某還以為他去尋荊兄——”
“……沒見過那小子。”荊棘哼聲道,“即便他敢上天都峰,我也會把他扔下去。”
“……那可真是怪了。”傅劍寒苦笑道,視線這才轉向另外兩人,尤其對那眇目老者上下打量。他喊荊兄為“師侄”,莫非此人便是——
那眇目老者忽然出聲笑道:“方師侄,你方才可曾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方雲華會意,道:“不曾。這裏除了我們三人,哪兒還有人。”
“不錯,除了我等之外,并無活人。”
老者話未落音,便一記劈空掌向傅劍寒擊去。他發難之前全無征兆,出掌時袖中又飄出一縷淡淡的綠色煙霧,極難防備。但這一掌還是落了空。傅劍寒側身從洞口閃出,身法極快,有如泥鳅入水一般滑不溜手。他不欲與這三人相鬥,打算盡快告知少林僧人聖堂之鑰失竊之事。
眇目老者急速追出,傅劍寒早有預料,回身唰唰兩劍,刺向他咽喉、胸口的要害。那老者身子微微縮了一縮,手指卻屈起一彈,一道烏光向傅劍寒的面門飛來。傅劍寒以劍身一擋,将暗器磕飛,随後身子再次往林中騰挪出去數丈。老者見他倏停倏動,占盡先機,心中也不由暗嘆這少年天分奇高,極難對付。這時遠處又有許多人聲傳來。老者心道:“這少年雖聽去了一些話,倒也不是什麽要緊事。頂多就是方雲華這叛徒被正派揪出來亂刀砍死,那又與我何幹。” 于是對身後招呼道:“荊師侄,咱們該走了。”
荊棘本也不願耽擱,立即出了洞外,跟随老者向後山的另一方向遁走。傅劍寒見他們并無追殺自己之意,反倒不死心地追在二人身後。但此時方雲華猛然一劍刺向他的背心,被他背劍格住。兩人且戰且走,沒交手十來招,就見十幾名少林弟子在戒律院無慧大師的帶領下攔在路中,一男一女兩名樂師模樣的人正各自與數人交手。那女子不時撥動懷中的七弦古琴,男子則手揮琵琶,發出铮铮怪音。傅劍寒聽了更覺氣血翻騰,心道:原來方才的曲子,就是他們二人彈的。這曲調着實怪異,莫非他們二人也是魔教中人?
然而就在眇目老者突破幾名少林僧的攔截,即将逃之夭夭之際,那懷抱琵琶的男子忽然閃身擋在他面前,低聲喝到:“玄冥子,把聖堂之鑰交出來!”
那老者嘿嘿一笑,道:“緊那羅護法,大家俱是一教中人,又何必苦苦相逼呢?”話雖如此,他右手卻已變掌為爪,指尖凝着若有若無的綠影,向男子的心口抓去。男子閃身避過,這一讓之機卻已讓荊棘沖出重圍,向西面急奔。眇目老者也随即跟上,臨走前袖中還抛出一大捧不知什麽粉末,沾到的少林弟子均大聲哀嚎,倒地翻滾。
傅劍寒掩着口鼻稍退,待粉末散去,又見那抱琴女子和男子口中喝道:“休走!”追向先前兩人。他正待跟去,卻聽背後一聲高呼:“攔住他!抓住那個紅衣賊!!”
他一時莫名其妙,晃神之間便有一記棍棒攔腰掃過,只得躍向一側避開。只聽背後方雲華氣喘籲籲地大喝道:“各位少林高僧,快抓住那個紅衣小賊——我親眼見到他将什麽物事交予兩名魔教妖人,想必是從少林寺所竊!!!”
傅劍寒也算見過不少惡人,卻不知竟有人能将颠倒黑白的謊話說到這般堂而皇之的地步;他一時太過吃驚,反駁便遲了那麽些許。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還站着的十來名少林弟子便以陣法将他團團圍住,令他進退不得。
“諸位大師,這都是誤會,在下從未——”
“好你個裏通魔教的叛徒,道爺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和你拼命!” 方雲華一面大喝一面揮劍搶上,他手中長劍胡亂劈砍,全無章法,意在不讓傅劍寒說出一句澄清之言。
傅劍寒心中大怒,下手不再容情,手中長劍瞄準他招式中的破綻連連進擊;方雲華卻退到陣外,連兵刃都不曾與傅劍寒的劍身相觸,倒是許多少林僧人急着相救于他,手中的棍棒被傅劍寒削去一截。
“諸位大師不要誤會,偷竊貴寺寶物的正是武當派的方兄,在下只是無意目睹此事,想要攔截賊人——”
“魔教妖人,休得挑撥!!”方雲華仿佛氣得目眦欲裂,“我方雲華奉師父卓掌門之命援救少林寺,只因武當和少林一向交好,都是正道武林的中流砥柱;你既然無門無派,為何又要偷偷摸摸爬上少林寺後山?你究竟有何企圖?!!”
傅劍寒不似東方未明那般,越到緊要時候越是伶牙俐齒;他是越緊張憤怒越啞口無言,只有劍招更加淩厲。在少林衆僧看來,這卻是自認竊賊無疑。羅漢陣為少林寺的克敵法寶之一,十數名弟子互相掩護,攻守延綿不斷,破綻全無。傅劍寒在少林弟子的棍陣中左沖右突,始終無法破解。他好不容易找準時機,又大聲重複了一遍親眼所見之事,卻再次被方雲華更高的聲音蓋住。此人不必與他人動手,好整以暇,自然能說出一大通歪理;傅劍寒本人卻片刻不得放松,偶爾說出只言片語,自無多少效力。
不多時,更多的少林弟子不斷奔來,又有少林方丈、達摩院首座等高僧陸續趕到。人群中只聽谷月軒的聲音道:“……傅兄弟……什麽?此事定是誤會!還請大師暫且停手——”但來人甚多,道路又狹窄,他一時無法擠到戰圈附近。傅劍寒心知以谷月軒一人之聲難以說動少林寺衆多僧人,暗想幹脆拼着受傷收手就擒,再到方丈面前細細分辯罷了。但究竟是否能與武當派的首徒辯個是非黑白,心中殊無把握。
想到此處,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傲氣,“傅某行止無愧,何必被人像擒賊一般地拿住?又何必非要與這等小人鬥口方能茍且偷生?” 他口中發出一聲清嘯,騰身躍起,一招“四面楚歌”同時攻向圈外四面;陣中弟子避過此招鋒芒,向後稍退,傅劍寒忽又一招“霸王別姬”攻向幾名弟子中身手最弱的一個;只要對方稍有遲疑,似乎便會被這一劍洞穿。
那年輕弟子大驚失色,腳下一時踏錯半步,險些便要血濺當場——他邊上的另一名少林弟子趕忙持棍援護,這就又踏亂了幾步。傅劍寒便如此這般造出一個空隙,想要趁亂脫出。卻不料戒律堂首座無慧大師忽然親自出手,以一式“伏虎杖法”将他的去勢擊退。這一杖來得好生淩厲,雖被傅劍寒用劍身勉強托住,仍感到胸口真氣翻湧,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
他知道自己久經苦戰,體力、真氣漸漸到了極限,錯失這次機會後便再無逃脫的可能,不禁心灰意冷,卻又不肯棄劍就擒。心道:大不了就像霸王一般,戰至力竭而死罷了。
就在此時,羅漢陣外的方雲華驀地發出一聲慘叫。衆人尚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就見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大腿後面汩汩地流着血。他往前一撲,卻剛好将棍陣外圍的一名少林弟子也連帶撲倒。混亂中只聽一聲尖叫“當心暗器!!” 原本盯着圈中傅劍寒的少林高僧紛紛循聲四望,似乎聽到輕微又密集的破風之聲,接着又有數人中招痛呼——卻無人見到,或接住任何飛镖細針之類。
傅劍寒趁棍陣被方雲華所破、僧人又分心張望之際,猛然從缺了一口的陣中沖出,一口氣奔入密林。少林弟子自有不少追了上去。但山林中視線不好,傅劍寒随意蹿高伏低、左突右拐,很快便将一大半人遠遠甩開。有些腳力好的弟子緊追不舍,他也渾不放在心上,只是一心追着前方另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究竟是何方高人以暗器相助?又是何種暗器能射穿皮肉,卻連個影子都不會留下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