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山重水複
查找市內槍傷患者的工作出奇順利。
根據兖中二院清潔工的舉報,齊治平在該院精神科醫師休息室角落裏取出一枚陷在牆體內的64手/槍彈,粗略對比應與先前子彈屬同一槍支發射。同時醫院一值班小護士反應,精神科範醫生曾找她處理過手臂上的傷口,那傷口形狀不似尋常擦傷,問他卻只說是被病人鬧起來時弄傷了。
本來鎖定嫌疑人,審問調查,敲定證據、口供,就是一條新的線索。誰想世界偏偏小到讓人吃驚。齊治平先前聽隊裏無心提起一句,說顧寧曾把裴安民安置在二院一朋友那裏,隐約記得姓範,一問之下果不其然,受傷的醫生正是老槐村縱火案中裴安寧住院期間的負責醫師範齊。
範齊很痛快地承認自己的确受了槍傷,但原因卻是因為裴安寧。據他講述,在裴安寧自殺的那天中午,有一個穿灰色羽絨服的男人闖進休息室,向他逼問裴安寧下落,期間曾開槍威脅。事後範齊也考慮過是否報警,然而一來裴安寧已死,男人很快不知所蹤,而他全然不知其中前因後果;二來自己只是輕微擦傷,并不嚴重。想想不值得為此大驚小怪,便沒有聲張。
一番說辭雖顯牽強卻也沒有明顯漏洞,齊治平正将信将疑,不期房門突然一開,就見範敬熟稔地走進屋裏。兩人照面具是一愣。老槐村縱火案已經結束,随着裴安寧的死亡,裴安民也不會再與這裏有什麽交集,範敬此時來到這裏顯然不是為了公事。
範敬愣了一下,倒是自然地解釋道:“這是我兄弟,辦案路過,正好看看。”說着又問,“齊隊,你怎麽過來了?”
連日來發生了太多事,齊治平一心撲在案子上,隊裏人事本來就未曾了解透徹,現下更無暇補習,因而只是順着範敬的話點點頭,不等再說什麽,就聽兜裏的手機突然震響起來。
電話是留在隊裏的禾苗打來的。從并不十分條理的敘述中,齊治平還是很快弄清了她的意圖:兖中這些天的事情已經驚動了省廳,上面關心案件進程,來電詢問;正副局一對幾起案子了解有限,因而臨時決定開個會,讓他和顧寧回去把最新的進展彙報一下。
放下電話,齊治平甚是不悅地腹诽了幾句,又沒事人般向範齊具體詢問了一些情況,這才驅車返回。回到警隊已比正常速度耽誤了十多分鐘,宋立言和羅守一想是等得急了,已直接在隊裏候着。
齊治平快步走進,伸手把外衣往門邊一挂,不等開口就看宋立言擡手指了指手腕:“半個多小時了,你小子夠忙呀。廳裏來了兩通電話催問案子偵辦情況,要不你直接跟你邢頭兒說?”說這話時宋立言在站在窗口融融的天光裏,迎着望去看不清面容,只見周身一片燦亮,像極了西方宗教畫裏聖潔的神光。
他口中說的“邢頭”卻是省廳的邢之遠,也是兖中警隊出來的人。其人早先幹緝毒、經偵出身,與宋立言和顧建業都甚為相熟。04年被宋立言推薦轉調省城,07年任省廳大隊長,不久又升為副廳。齊治平在省城時就是被邢之遠一手提拔起來的,也早聽說過這段淵源。如今見宋立言打趣起來,便順勢笑道:“再忙也沒局長忙啊,這不接了電話就回來了嘛!”
宋立言點點頭,不再玩笑:“小顧沒跟你一塊兒?”
齊治平詫異地挑起眉毛:“沒啊,禾苗說電話無法接通,先聯系的我。怎麽,他還沒到?”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齊治平也沒當回事,但順口說道,“可能還在醫院,要不我給老魏打個電話問問?”
齊治平本就是随口一說,哪成想宋立言還真不客氣,也只得依言打過去。電話那頭靜得厲害,齊治平清了清嗓,沉聲說道:“老魏,顧寧去過你那兒嗎?……那行,他手機打不通,你見面跟他說一聲,這頭有事兒,讓他趕緊回來。”
對方不知道說着什麽,齊治平聽了一會兒,竟是不自覺地擡高聲音:“什麽?單獨見面?和誰?”連着問出三個問句後,他的臉色一變,旋即凝重起來。
羅守一在一旁看得真切:“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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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治平回神看向站在面前的兩人,眉頭慢慢絞成一團:“顧寧去見裴安民了。”眼下幾個案子已經串聯調查,兩隊随時互通消息。齊治平這番下意識地舉動,毫無疑問地表明顧寧正在私自行動:沒有應對計劃,沒有保護措施,無異于一場賭博!
顧寧和宋立言的兒子同齡,宋立言幾乎是看着這個孩子長大的,也太清楚他的脾氣。一時忍不住臉色鐵青,急怒道:“胡鬧!那裴安民是什麽人,他顧寧幾斤幾兩自己不清楚嗎? ”
裴安民是當年特種兵裏最優秀的一個,相較之下,顧寧本非警校畢業,又一直用心于科研,甚至連基本的格鬥擒拿都是後來補的,實力對比自是可想而知。羅守一跟着追問:“走多久了?”
齊治平看看手機,立答道:“快半小時了。”
宋立言斷然吩咐:“趕緊通知技術室給顧寧定位,讓特警随時待命!”
“老宋,現在情況還不清楚,是不是再聯系一下?”羅守一皺眉。
宋立言轉頭看着他,眸中深淺不定——兖中已經死了七個人,不能再死一個警察了——他深深吸了口氣,嘆道:“老羅,說句心裏話,老顧已經沒了,小顧來這兒你紀嫂子本來就不願意,要是他再出什麽事兒,我都沒法交代!”
羅守一再沒做聲。冰冷的陽光從凍結的雲層間跌落,一半滑落室內,一半墜下高樓,宛如泾渭分明的河流。
顧寧如約來到城南銀都購物廣場已是下午一點。太陽微微向西南偏斜着,數不清的金屑在若隐若現的光束間起落浮沉,仿佛浪頭搖蕩起的無數浮沫。
商業群樓五年前動工,宣傳說要建成兖中最大規模的現代化綜合性百貨商場,帶動兖中金街商業區,卻因為資金斷鏈最終成為一片爛尾樓。從吊車斜對的入口進入大樓二層,四周沒有隔牆,一眼可以望見整片區域。周匝空蕩不見人影,向內走出兩步,便見東北角落側對窗口處有個樓梯。
顧寧緩步走過去,聲音不高不低:“有人嗎?”
四下仍舊靜得厲害,只有隐約的回聲在空蕩蕩的環境裏不着痕跡地回蕩着。樓梯頂端忽地晃出一點人影,接着一塊衣角落進眼底,放大成一個完整的輪廓——正是裴安民本人。
顧寧遙遙地向他翻開衣懷,示意自己沒有攜帶武器,然後看着那緩步踱下來的人直接切入話題:“就我一個人,現在有什麽話可以說了吧?”
裴安民在他兩步開外站定,應聲而道:“六個案子了,你們警方的調查一直就沒找着重點。”他的口氣從沉着堅定,俨然如一個資歷豐富的老警察指點新來的後生。
顧寧忍不住皺了皺眉。裴安民的目光快速掃視過來,陽光在他臉上形成明暗均勻的投影,竟恍惚生出幾分威嚴的氣勢。片刻後,他的喉結動了一下:“李薇是他殺。”
顧寧的眉頭擰得更緊,只聽那人繼續說道:“孫瑞冬受人指使接近李薇,并伺機殺死她,僞造成過量吸毒的假象。但李薇很聰明,每次出去都必須讓孫瑞冬拿身份證開房。于是孫瑞冬等不及了,趁李薇吸毒時将她推入浴盆淹死,又自作聰明的抛屍,只是架不住運氣好,讓他歪打正着了。”
孫瑞冬小劑量的販賣毒品,李薇則剛好是個瘾君子,兩人有供有需,要勾搭在一起十分容易。而吸毒需要一個相對私密和安全的環境,李薇只肯在正規賓館開房和他厮混,的确讓孫瑞冬顧忌身份不敢輕易下手,但背後雇主催着,眼前毒資耗着,他沒有太多耐心。于是在那日約會時,就地取材淹死李薇,并将其抛屍,僞裝成意外溺水,在被警方抓獲後又避重就輕……一切行為倒真能解釋得通。
李薇的案件細節警方尚未對外公布,這些詳情甚至連警方內部都不清楚,可裴安民卻能準确道出因由。顧寧心下暗暗吃驚,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地問道:“誰要殺李薇?”
“這個人你也認識,崔皓。”裴安民答得毫不猶豫。
顧寧心下一動,剎那間聯想起溫泉與診所兩起案件中人際關系的交點,以及将齊雲飛牽涉進案的奇怪聯系人。當下沉聲道:“說說看。”
“李薇是雲海醫藥代表,崔皓是栖梧山院長,兩人地下情人的關系已經有幾年了。李薇畢竟小打小鬧,不知道崔皓就是販腎組織的重要頭目,以為自己知道點兒栖梧山的隐情,就可以逼着崔皓要器材。情人變成□□,崔皓能怎麽做?當然是一邊安撫她,一邊找人伺機做了她。”
根據翟志遠的口供,李薇同本市一醫院院長保持着不正當的關系,幾人籌備單幹之初,李薇也的确試圖向他索要手術用具。顧寧眉心緊蹙,就着話頭進一步說道:“可據我所知,在李薇死前一個月,她的合夥人就已經得到了器材。”
裴安民笑了:“沒錯,但崔皓不可能給她器材。她們幾個剛開始摸索路子的人,敢在這時候頂風而上,搞不好就把自己砸進去了。崔皓要真是給了東西,不就讓你們警察順着摸到他這條大魚了?”說罷将目光射向顧寧,頓了一頓,方才繼續說道,“所以他給了李薇永濟公司的電話,如果事成,永濟當個冤大頭,大家都好;如果不成,最不濟永濟将事情捅出來,崔皓趕在李薇被抓之前,提前把人做了。”
早在齊雲飛排除嫌疑之際,顧寧和齊治平就對整個案件的疑點進行了讨論。如果裴安民所言屬實,真的是崔皓先坑了李薇等人,那也難怪在崔鴻鳴死的時候,這對夫婦死活都堅持兒子是被人謀害,而絕非意外。顧寧深吸一口氣,心中激蕩,語氣卻仍不放松:“看來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裴安民平視前方,目光炯然:“你應該相信我。”
顧寧不應:“裴安民,你帶走了王嬌,約見王良,當晚王良死了。你去過栖梧山院長辦公室,到過外科主任郝海平家,一夜裏三條命沒了。你想讓我相信什麽?”
窗洞外漏進的陽光拉長到兩人腳下,裴安民的神色變得肅穆:“我說過,我手上沒有人命。你們追着我查,不會有任何結果。”說着稍作停頓,似給足對方思考的時間,“我涉足的事遠比你們想象的複雜,如果到現在你還不信,那我今天不該來。”
“可我們不找你,還有人會找你。”顧寧猝然開口,“你妹妹的消息上了報紙,不到兩天就有與你體貌特征相似的人殺人搶槍,接連犯下大案;王嬌在你手上,赴會的家長死在你們栖身的廠裏,孩子卻毫發無傷;你追着栖梧山負責人,可又有一個人與你目标相同,不惜鬧出一場槍戰……”
顧寧緊盯着那人因迎向陽光而微微發亮的瞳孔,神色認真中帶着一絲困惑:“裴安民,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說你沒有殺人,既然你能來找我,為什麽就不敢去警局投案?”
裴安民突然挑起嘴角,似笑似谑:“要命的錯誤,犯一次就足夠了。”
顧寧詫然皺眉:“什麽意思?”
裴安民迎上那平靜中不乏戒備的目光,近乎苦笑地将嘴角彎起一個弧度,吐出三個字來。其實他并沒有真的發出聲音,但對方足以從那翕動的嘴唇上讀懂一切。裴安民在說:“顧建業。”
顧寧周身一震,瞳孔一瞬間不可抑制地放大。對面沙啞的聲音安然響着:“如果我所知不錯,他是你父親。那時候他還是兖中的刑警隊長,跟你一樣。”
顧寧沒有出聲,但聽裴安民繼續說道:“2002夏我負氣逃出軍隊,次年被他帶回警局,或者更确切的說是我自願跟他回去的。我們交過手,話說回來,真拼命他不如我,可這個人我服。他說殺一個人很容易,但這是私刑,毫無益處;要真是個漢子,就把惡人交給法律制裁,讓天下人都看見,讓善者慰、惡者戒——我信了。”
顧寧曾翻遍相關案件的卷宗,沒有一個檔案上有過類似記錄,他所了解的情況僅僅是裴安民一直在逃。04年兖中大力追查在逃人員時,曾有人舉報說看見過他,但警方幾次撒網搜捕都無果而終,之後再無音訊。可如果只這樣顯而易見的謊言,裴安民沒必要對他說,更沒必要冒着危險來見他。
似知曉顧寧心中的疑惑,裴安民頓了頓聲,又道:“那個案子的确很難,警方用常規方法毫無突破,幾經商議,最後同意讓我私下接近懷疑對象,靈活取證。當年警局知道這件事的不超過三人,所以名義上我還是攜槍潛逃的通緝犯。”
那時的裴安民年輕氣盛,又是特種兵裏的佼佼者,就像放置在疾馳汽車中的□□,危險而不穩定。他迫切地想要親手懲治真兇,而警方也需要一個能力突出的人員收集證據,做出這樣的決定完全在情理之中。顧寧皺眉接道:“可你一直沒有回來。”
“不,你錯了。一年後我就帶着證據回到警隊,他們收下證據,說會立刻展開調查,為我正名,要我安心。”裴安民說着聲音頓停,目光也在這一瞬間寒涼下來,好似寒冬臘月封門的大雪。“可我只等來兖中警方全市範圍的搜捕。”
顧寧倏然變色:“不可能!”04年顧建業已經是分管刑事偵查的副局,如果裴安民所說屬實,那麽只會有一種情況:兖中警局裏出了黑警。而顧建業,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裴安民無聲地抿起唇峰,那棱角分明的線條像一柄出鞘的利刃,縱然十年風霜也未曾磨去鋒芒——這是最無聲而又肯定的回答。他似乎并未看到顧寧眼中的震驚,猶自道:“說起來,你父親的死,絕不會只是個意外。”
一句話,如驚雷,驟然炸響在這空蕩的廠房中。顧寧幾乎抑制不住自己微微顫抖的聲音:“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而且比誰都清楚。作為兒子,他太了解自己的父親。顧建業好酒且酒量不錯,但因他素來律己極嚴、甚至近乎苛刻,故而局裏知道的人反而寥寥無幾。回家料理喪事的那幾日,顧寧從前來悼唁者零星的言語中聽出,出事前不久,顧建業正打着吊瓶,所以聚餐慶祝時大家沒有勸酒,甚至聚餐結束時,他還給古常青打了個電話,安排第二天的工作。但就是這樣的人,死于酗酒引發的酒精中毒!
從來沒有人暗示過什麽,可有個念頭卻在腦海裏紮了根。于是他放棄學業和愛情留下,不顧母親的反對當了警察,就只為找出真相。可是如今,當另一個人說出他埋藏心底多年的念頭時,他突然怕了。而他清楚自己在害怕什麽:怕那個費盡心思找出的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裴安民的聲音仍在耳邊清晰地響着:“此後我一直潛逃外省,直到四年前風聲過了才又回到兖中。我沒有放過他們,他們也沒有放過我。”
“去年末,我終于找上古常青。你們年底的那次行動,就是我提供的線索。”他說着嘆了口氣,一貫堅決的語氣中竟似透出濃重的傷感,“但後來,再聯系不上了。”
顧寧當然知道為什麽,一個月前古常青因公死于爆炸,現場清理撿回多塊破碎的骨肉,竟然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形狀,最後只能無奈将分辨不出的部分合在一起火化。身後窗口透進的朔風和陽光同時落在脊背上,冰冷而又灼熱。顧寧努力穩住聲音,壓着嗓子道:“他沒了,年前下的葬。”
裴安民沒再說什麽,只是簡單地點點頭,好像答案早在意料之中。
顧寧深吸一口氣:“古隊知道嗎?”
裴安民搖頭:“我還沒來得及提醒他。”
“那為什麽找我?”
“現在白道要殺我,黑道也要殺我。而且——”裴安民的聲音停頓了片刻,有那麽一瞬,竟仿佛塞滿了無奈和蒼涼,“十一年了,我快要等不及了。”
顧寧沒有做聲。他的視線從裴安民依然銳利的目光滑落到微蒼的鬓角,突然就明白了那人此刻的心情。過了這個年,裴安民就四十四了。為了這個案子他從青年等到中年,卻仍然不曾看到希望。如果直到年邁體弱依然盼不來那一個昭白于天下的公道,倒不如趁着尚有體力和精力的時候,親自了斷這一切。
顧寧搖了搖頭:“你并沒有完全對我坦白。”
“至少你要讓我覺得值得信任。”裴安民說着從兜裏掏出一樣東西,隔空扔給顧寧,“這裏有一段錄音,你不妨拿去聽聽,想好了來找我,那時候我再決定是否把知道的都告訴你。”
顧寧單手抓住,掃了一眼便放進外衣兜裏:“就這樣?”
裴安民沒有回答,兩眉卻在一瞬間鎖緊,目光凜肅地投射過來。顧寧先是一愣,遲了片刻才隐約分辨出四下稀疏碎響,卻也只來得及搖頭示意,表示這并非他的意思。
與此同時裴安民右手已探進衣懷,反手一槍逼退了試圖從通道進入的特警,旋即閃身避開入口視區,貼上樓梯側欄。此時不用細想也知道,方才說話的功夫,警方定然已經悄悄将這裏合圍。
顧寧皺眉側踏一步,用後背擋窗洞,壓低嗓音:“劫持我。”
裴安民如言調轉槍口,黑洞洞的槍口直抵顧寧額頭。此際裴安民背靠樓梯,前對顧寧,周身要害全在射擊死角中。探進頭來的特警隊員一時別無他法,只得重新退出。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大大出乎了顧寧的意料,但轉念也明白警方為什麽會找到這裏:魏可道知道自己來見裴安民,而自己的手機沒有關機。他本來只是想見裴安民一面,并未打算讓隊裏知道,更沒想到竟然惹出這麽大的動靜,如今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顧寧深深吸了口氣,穩住聲音:“過一會兒他們會喊話,你可以談條件了。”出乎意料地,外面沒有響起擴音喇叭變了調的聲響,反倒是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裴安民的目光緩慢移動到顧寧身上,停頓片刻,點頭示意他接聽。
電話那邊是羅守一命令般清晰簡短的話語:“顧寧,你回頭。”顧寧心下詫異,卻仍下意識地依言側轉身體。
午後的陽光穿過窗洞直照過來,晃得人有些眩暈。顧寧瞳孔驟然收縮,閃念間回身撲住裴安民。與此同時,他感到自己被背後的大力推得一個踉跄,本能想保持平衡,一呼吸卻只覺巨大的疼痛鋪天蓋地地湧來,像茫然天宇間猝然裂開的黑洞,快速吞噬掉眼前所有光線和耳畔乍然響起的密集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