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珍珍很怕,她生怕錯過這次機會,若是這回不成,在這個等級森嚴、禮節繁複的社會,她與朗清怕是永遠都不成了。
德嫔伸手撫了下珍珍的前額,惆悵地說:“這婚事若交給我做主,我定是不同意的。但你若執意要……”
德嫔望着自己唯一妹妹的眼睛,望着望着竟然笑了,她撫過珍珍的眉眼說:“小兒女情懷最是藏不住,剛才在乾清宮從小七爺走出來的那刻你眼神都不一樣了。罷了罷了,你想要,就是龍潭虎穴姐姐也幫你去闖。”
珍珍欣喜地抓住姐姐,恨不得親姐姐一口。她正要歡呼雀躍地抱住她,卻被德嫔拉住,德嫔嚴肅地對她說:“這事沒那麽簡單,你要嫁可以,但我們這樣的門第,我決不能放你随随便便就嫁了,若是這樣那真叫成全你一時,禍害你一世。”
德嫔說完也不再與珍珍解釋,她喚了秋華命她送珍珍出宮,又再三囑咐珍珍不要随意再與阿靈阿私下往來。然後她便自個兒往乾清宮去。
…
乾清宮裏的康熙依舊靠在炕桌上玩着那串佛珠,他連陪太子養病多日渾身疲憊,又積壓了一桌的折子需要批閱正是心力憔悴至極。
他随手翻開小山堆裏的一本,恰是阿靈阿三哥法喀的謝恩折。
法喀、鈕祜祿氏、阿靈阿。
康熙随手将法喀那謝恩折舉起讀了起來,這是叩謝今年選秀定了他親妹妹入宮的折子。康熙有些煩躁地随手批了“知道了”三字,然後将這折子遠遠地扔在一邊。
法喀是要死要活非要将自己的妹妹、也是孝昭皇後的妹妹送進宮來,他先是哭了乾清宮,接着又派他親額娘哭遍了慈寧宮和寧壽宮。康熙想着宮裏也不缺宮室和一口飯,法喀既然這麽死乞白賴地要送,那就送吧。
可這幾日見過阿靈阿後,康熙卻不由自主多想了一層。
阿靈阿這個遏必隆家的小七明明在京中是聲名狼藉,可獻藥時說醫理頭頭是道,問答之間進退有度根本不像個浪蕩子。
太子得的乃是瘧疾,而阿靈阿敬獻的是南堂傳教士從西洋帶來的金雞納。他一問才知這看似纨绔的小七爺一直以來就出入南堂學習算術,還和傳教士學得了一手好洋文。
再想想法喀,康熙就有些糟心了,這小國公爺騎射一般,滿文也算能說能寫,但到了漢文基本可算大字不識一鬥,更不要說藏文了。他和索尼那幾個嫡子倒是挺像,鬥雞走狗、勾欄梨園一個不缺,這不才死了原配忙不疊就和索家勾搭上要續娶仁孝皇後的妹妹。
康熙拿了薄荷腦油,沾了一點自己揉了揉額頭,又回想起那天阿靈阿求婚事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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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靈阿,你再和朕說一遍,你要求娶哪家的姑娘?”
阿靈阿朗聲答道:“護軍參領威武家的二格格。”
本來在喝茶的康熙差點被茶水嗆到,他驚訝地問:“阿靈阿,朕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帝王。你在宮外鬧的那些事朕還是知道點的,你和揆敘鬧出的那點子難聽的事明珠不提也有人告訴朕,怎麽,現在又想着去禍害別人家的姑娘了?”
“回皇上,阿瑪死後奴才從小到大受過的污蔑何止一二,已然習慣了。奴才打一個人他們便能傳奴才以一敵十,奴才對人笑一下,他們能傳奴才瘋癫。我和揆敘不過來往密切一些,氣性相投一點,就有人看不過眼将髒水往死裏潑。這樣的髒話入了皇上耳朵,是這群人該死。”
康熙驚了一下,這阿靈阿話裏話外在提醒自己有人故意污蔑他的名聲。什麽人要這般對付他貶低他,這就要他這個皇帝自己來想了。
“那你為何又看上了吳雅家的姑娘?”
阿靈阿想起珍珍莞爾一笑的臉龐,笑說:“那日一見,宛若仙女下凡,奴才一見傾心。”
康熙敲了敲桌子道:“太後讓你和大格格相看親事,你倒好,打主意打到朕別的宮裏去了。阿靈阿,你若僅以容貌向朕求人,朕可提醒你,娶妻娶賢,不要糊塗了。”
阿靈阿裝作無知地回道:“皇上,奴才不明白吳雅家的格格如何不賢惠?德嫔娘娘難道不是才貌雙全,秀外慧中嗎?”
康熙明顯噎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你小子可以啊,好好好,朕知道你所求了。可朕也與你說明白,這婚事朕說了不算數,你得問德嫔和她妹妹同不同意,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你要明白。”
哪想阿靈阿鎮定自若,他擡頭挺胸果斷說:“奴才自信定能成,若是不成,奴才便一直求,求到成的那日。”
…
康熙想着想着笑了起來:這阿靈阿真有意思,比法喀那幾個沒用的有意思多了。
他又沾了一點薄荷腦油,按在了左邊太陽穴上,想着遏必隆還活着時在索尼鳌拜間游刃有餘左右逢源的腔調。再回想鳌拜被抓時,遏必隆如何認錯如何保命如何痛哭流涕說着額亦都以來鈕祜祿氏對大清忠心耿耿。
康熙這幾年原本看着法喀平庸、顏珠體弱、福保怯懦,想着遏必隆這個老狐貍要後繼無人了,可如今看着阿靈阿他突然踏實了,虎父無犬子,當真不錯。
“老東西,還留了個那麽有趣的兒子。”
左邊按完,他又換手按起了右邊,但還沒按上就被人輕柔地接了過去。
身後是熟悉的淡香,太陽穴邊是熟悉的雙手。他閉着眼躺在來人懷中,含笑說:“小兒女到了年紀有心事是正常的,阿靈阿和你妹妹郎才女貌,看着也不是郎有情妾無意,有這樣好的緣分咱們為他們高興就好,你也別憂心忡忡了。”
德嫔的手指加了一點力道,指尖恰好掐在了康熙的一個斑點上,“皇上說得輕巧,我家出身包衣,就這一條小七爺的額娘老福晉太太那裏就過不去。”
康熙笑說:“他們現在還小,從長計議,總有好辦法的。”
…
第二日一早,阿靈阿剛要踏進官學,就有人在門口攔住了他。
他定睛一瞧乃是鄂倫岱,穿着一身侍衛服的鄂倫岱一把抓住他嚷嚷道:“小七爺可以啊,這孤膽英豪只身入宮求婚,本小爺佩服佩服!”
說完,鄂倫岱還給他拜了一禮。阿靈阿白了他一眼拎着書匣就要扔下鄂倫岱往官學裏去,鄂倫岱又伸手攔住他:“別走啊小七爺,我可是特地早早來等你的。”
“你等我?等我幹什麽?”
鄂倫岱嬉笑着抓住阿靈阿的肩膀,用鐵爪握得他肩膀生疼,“你求求小爺,小爺就告訴你。”
結果阿靈阿甩了書匣反手一抓,把鄂倫岱倒抓了回去,将他手臂倒抓後惡聲惡氣地說:“鄂倫岱,你小七爺我這麽多年架白打的嗎?和我玩這手,快說,你幹什麽來了?”
“啊喲,阿靈阿你個死莽夫,老子是奉了皇命,要帶你進宮的。”
阿靈阿立馬放開了鄂倫岱,氣沖沖說:“你不早說。快走快走。”
“看你火急火燎的樣兒,晚去一會兒媳婦能跑了啊?”
鄂倫岱牽了一匹馬給他說:“小爺我天沒亮就去乾清宮候着,特意去萬歲爺跟前讨了差事能來接你,你倒好上來就給我玩龍爪功,小心我回頭去禦前說你壞話,樂死你那幾個狗兄弟。”
阿靈阿翻身上馬,瞧着鄂倫岱舔着笑臉說:“鄂倫岱,你少吓唬我,你才不是這樣的人呢。”
鄂倫岱這人嘴硬心軟,兄弟義氣最足,他哼了一聲說:“知道就好,走走走,快和我進宮吧。”
跟着鄂倫岱一直騎馬到東華門,再下馬入乾清宮等皇帝下朝。下了朝的康熙連衣服都沒換,就叫了阿靈阿進書房。
阿靈阿要跪下請安,康熙一揮手指着旁邊的紫檀撒螺钿圓凳說:“你坐吧,別跪了。”
阿靈阿說了是,半坐在圓凳上。
他坐下後,康熙卻沒開口而是一直盯着他瞧,瞧到他渾身不自在,最後小心翼翼地問:“皇上,奴才……”
康熙一擡手止住他說下去,他先輕描淡寫地問:“你和鄂倫岱還有揆敘關系倒不錯?”
“不打不相識嘛……”阿靈阿說了實話,還笑得腼腆,他和這二位爺在官學幹過架這件事京中的王公大臣都知道,無需在康熙面前隐瞞。
康熙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這阿靈阿正經的時候不像他年紀那般稚嫩,可不正經的時候又透着一股子天真讓人覺得可愛。
他正色道:“阿靈阿,昨兒的事你也看見了,珍格格說了她要的夫婿是文武雙全,朕也答應了德嫔,不勉強她妹妹。”
阿靈阿一聽康熙說這話就特別想錘自己幾下,怎麽就沒想到先和珍珍通個氣呢?
康熙看他一臉哀愁忍着笑說:“但看你情真意切,朕想過了,珍格格也沒說不嫁你,你只要能做到文武雙全不就行了。”
康熙這幾句話讓阿靈阿頓時是絕地逢生,他大喜過望,立即想起身謝恩。康熙又擡手制止了他,“朕又沒說現在就給你指婚,你先聽朕說完。”
阿靈阿苦着臉說:“皇上,現在不能指婚麽?”
皇帝瞪了他一眼。
“當然不能。你文武雙全了麽?若沒有,你叫朕拿什麽去說動珍格格嫁你。”
阿靈阿心裏咕哝:你都不用說,你只消報上小爺的名字,她保準二話不說點頭就嫁。
康熙自然不知道阿靈阿心裏在想什麽,他道:“朕能先給你個保證,你和珍格格十八歲之前,無論誰來求給你兩中的任何一個賜婚,朕一概都不應允,但到了十八歲,文武裏有任何一項你做不到出類拔萃,這約定就算作廢。剩下的如何在年限之前做到文武雙全,就是你自個兒的事了。這約定可公平?”
事已至此,阿靈阿也說不出什麽辯駁的理由來,畢竟fg都是他和珍珍自個兒插的。
他跪下磕頭道:“奴才謝皇上恩典。”
眼前的少年渾身散發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正是康熙所喜歡的,他暗暗地在心中點頭。不想蓁蓁妹妹的婚事竟然能讓他發現這樣一塊璞玉,只要好好雕琢,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他斂住心思,肅着臉道:“還有一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