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阿靈阿負手站在廊下,小小身軀卻透着凜然不可侵犯之勢。他本比佟三格格矮,可站在廊下的高臺配上如此表情,居然有了居高臨下不可一世的感覺。
佟三格格此時心底除了驚吓都是害怕,鈕祜祿氏小七爺的惡名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據說她許婚的顏珠當年在府裏被他捉弄得是抱頭鼠竄,而其他高門的子弟或多或少都和他幹過架,小七爺還從來沒幹輸過。
佟三格格實在不明白自己怎麽就突然撞上這閻王爺發火,現在只想去佛前拜拜去去晦氣。
“小七爺若是想玩狗,外頭多得是地方。這裏是耿家,大格格近日也住着,實在不是您能胡鬧的地方。”
說着佟三格格就要跨過阿靈阿往裏走,她的老嬷嬷特地走在了她右手邊,如同母雞護雛一般生怕阿靈阿突然再發難。
佟三格格的腳剛擡起要跨過門檻,阿靈阿冷冷地又問:“大格格許你進屋了嗎?”
老嬷嬷的一只腳都已經擡起了,聽見阿靈阿這句一瞬間是擡也不是放也不是,佟三格格扯住嬷嬷的手腕剜了他一眼後踏進了屋。
“我能不能進也不是小七爺說了算的,小七爺,勸您一句,我是你未來的四嫂好歹對我尊敬些,再說,您和大格格的婚事太後還沒有發話呢,這裏可還不是你的額驸府。”
“那也輪不着你來發話!”
攸寧不知什麽時候從正屋的後門繞到了前院,她走到珍珍身邊攬住她的肩膀問:“怎麽樣?剛剛那個刁奴弄疼你沒有?”
珍珍搖搖頭,她沒有受傷但她來時的好心情現在已經是蕩然無存。
無他,來清朝後雖然一切陌生,但吳雅家姐友弟親、父母慈愛,即使族裏姊妹間有龌龊但從未有人真正欺辱過她,更不要說堂兄弟們各個都把她捧在手心裏寵,她幾時受過這番羞辱,可受人欺辱髒話也就罷了,她真正難過的是姐姐的處境。
如果這個佟三格格在宮外都敢如此罵她,那佟三格格的姐姐在宮裏會如何對她的姐姐?
只要往深裏想一想,珍珍就不寒而栗。原來吳雅氏的富貴、她的安逸都建立在自己那個溫柔如水的姐姐的苦難之上,珍珍每一分鐘都有着罪惡感。
她不知道歷史上的雍正和雍正她媽是怎麽樣的人,但穿來這些年姐姐是她最愛的親人,是她病重弱小時最好的依靠,是她在陌生世界裏第一個給了她歸屬感的家人。
攸寧見珍珍紅了的眼圈以為她是受了委屈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怒視佟三格格說:“國舅爺家真是好大的面子,如今貴府的人不但可以不請自來,還反客為主在別人家裏撒野了。三格格,敢問我請你了嗎?這和碩額驸府是我家不是你國舅府,是誰準你在這撒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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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宮裏攸寧還不會直接發難,她上要顧皇帝的母家顏面,下要顧貴妃的姊妹親情。可現在是在她自己的家中,攸寧原本就爆竹般的性格一點就炸。
佟三格格聽了攸寧這幾句絲毫不顧惜她臉面的話臉上是青一陣白一陣的,尴尬極了。她本來是得了額娘和姐姐的指點,說是額驸要做壽,特意讓她來耿府看看大格格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這麽做一是看在大格格得寵想要拉近些同太後的關系,于她姐姐有利,于她自己也有利,二是想出嫁前在京中掙些好名聲。
佟三格格忙慌裏慌張地走到大格格跟前,伏低做小道歉:“大格格,請恕我失禮,也是這小七爺驚吓我在先。至于這位格格嘛……都是我性子軟弱由得刁奴撒潑了,我這就罰他們。”
她身邊的老嬷嬷眼色極好,聽了這句話立馬跪下毫不猶豫往自己臉上扇起了巴掌。
老嬷嬷一巴掌上去,配合着一句“奴才有罪”響徹院子。
大格格在宮裏待了那麽久這套作秀的戲碼又怎麽會沒見過,這群跟着主子的老人精都是練過的,別看打得啪啪直響,其實不怎麽疼。
大格格當即高呵一聲:“停下。”
“還不謝謝大格格仁慈!”佟三格格面無表情,腳尖踢了一下嬷嬷。
嬷嬷做出一副欣喜的模樣說:“奴才叩謝大格格。”
大格格嫌惡地說:“別誤會,我不是仁慈,是不喜歡我府裏烏煙瘴氣、雞飛狗跳。佟三格格,你即許了婚就該安安分分地在家修身靜氣,我這裏你上趕着拍馬屁也好找不痛快也好,都不行。”
佟三格格碰了個結實的釘子,她忿恨地看了一眼珍珍後扯起嬷嬷告退。
就在要走時,珍珍突然在兩人身後冷冷道:“佟三格格出了這門還是多加小心,有些話我聽了無事,可被別有用心的人聽見還不知道怎麽埋汰您呢。”
佟三格格皺起眉頭,似是在想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珍珍冷笑一聲:“您剛剛說您姐姐什麽來着?生不出?這話怎麽能随意說呢,不知道您的親姐姐貴妃娘娘聽見了心裏會怎麽想?”
大格格噗嗤一笑,挽着珍珍的胳膊道:“是呀,咱們佟三格格怎麽這麽說貴妃呀,貴妃娘娘要知道你這麽咒她怕是要氣吐血了吧。”
“你們……”佟三格格被戳中了心窩子,氣得一口氣上不來。
大格格見狀又補了一刀,“不過今日的事傳出去,貴妃向來和善會不會動氣我不知道,珍格格的姐姐要知道了怕是要動胎氣了。”
胎氣?
珍珍唬一跳,卻見大格格銜着笑意瞧着佟三格格:“佟三格格平日常常出入貴妃身邊,與貴妃姊妹情深,這樣的好消息貴妃怕是早就告訴你了吧?”
阿靈阿一直站在高臺上,此刻聽見大格格這話輕笑了下望天說:“啊呀,佟三格格既然知道了這個好消息,那剛才為何一聽是吳貴人的妹妹就出言不遜呢?莫不是……啊呀,z罪過罪過,我都在瞎說什麽呢,咱們貴妃娘娘賢良淑德誰不知?”
阿靈阿的話說一半留一半,不上不下話裏有話,弄得佟三格格極為尴尬。
她趕緊磕磕絆絆說:“不不不,我不知道。宮裏娘娘們的事怎麽能叫我知道,我沒有對她出言不遜,我就是……就是……”
落水狗就是該痛打。
“就是什麽?”阿靈阿毫不客氣地“呵”了一聲。
“還能是什麽,就是看珍二格格長得和吳貴人有七八分相似,比她好看所以不高興了呗!”
年紀最小的小不點揆敘跟在阿靈阿身後探出一個頭來,喊了這一句。
佟三格格一是為下不來臺難堪,二是為被揆敘說不如人生氣,此刻胸口起伏不定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的嬷嬷趕緊拉拉她的袖子小聲嘀咕:“格格,形勢比人強,他們四對一,四張嘴對一張嘴,咱們說不過他們。何況若真吵起來對您名聲也不好,咱們就認個錯吧,就說咱們不是有意的。”
嬷嬷說罷主動跪在了主子身後,膝蓋砰得一聲砸在地上,“奴才給各位主子賠禮了,我家格格年紀小不懂事,不過就是區區一件小事還請大格格恕罪。”
“恕罪?這是多大的罪你知道嗎?”大格格見佟三格格一臉不服還不開口道歉,決心将問題再度拔高,“反正今日這事珍二格格氣也受了,罵也挨了,連帶貴人和小阿哥都被人打了臉面,回頭等我回宮後一定要同太後說道說道這事。吳貴人就不說了,一氣氣着兩,那這樣看重阿哥們的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也會被氣着,心疼吳貴人的萬歲爺也能被氣着,滿紫禁城被氣着一大半,這是小事嗎?”
“罷了。”這時珍珍冷着一張臉勸住了攸寧,“罷了,佟三格格是明白人,以後定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若她真是個十歲的孩子,珍珍想她此刻一定和這群人拼個頭破血流,但她不是。她剛才已經看出,佟三格格并非不知道姐姐有孕,相反她可能正是因為這件事才對她如此刻薄。
她同姐姐本該是無冤無仇,會對她這麽刻薄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姐姐貴妃娘娘。比起她自己,她現在更加憂心姐姐。
珍珍開了口,攸寧也就不再堅持,佟三格格一言不發鐵青了一張臉帶着嬷嬷飛速地離開了額驸府。
阿靈阿走到珍珍身邊說:“沒事了,別怕。”
珍珍搖搖頭,轉而問攸寧:“大格格,我姐姐好嗎?”
“你別擔心,你姐姐她很好,我出宮的時候吳貴人剛被診出喜脈。”攸寧拉住她安慰道,“你別聽那個佟家的瞎說,他們佟家仗着出過聖母皇太後鼻子都往天上長。貴妃自己生不出孩子心裏自然嫉妒皇上的其他嫔妃,但她要臉,要名聲,她不會為難你姐姐的,畢竟她只有做個全人才有希望入主坤寧宮。”
珍珍點點頭,攸寧說的縱然有理但她終不能釋懷。
攸寧懂珍珍的憂心,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她看了看阿靈阿,阿靈阿道:“大格格,借個地方我能和珍格格說幾句話嗎?”
攸寧自無不可,她把正屋留給了兩人,拉着揆敘走了出去。
阿靈阿一把門關上屋內就剩下他兩大眼瞪小眼,正屋裏還擺着剛剛阿靈阿說的那些雜耍的玩意兒,他拿了一柄紅纓槍突然耍了起來。
虛虛實實、左劈右擋,偶爾功夫不到家他還會打到腦袋,第三次打到腦袋的時候珍珍忍不住笑了一聲,攔住了他,“好了,這麽拙劣的槍法你也好意思秀。”
阿靈阿摸出帕子用力往珍珍臉上擦了兩下。
珍珍嬌氣地喊了一句“疼,疼,有你這樣給人家擦眼淚的麽。”但到底是破涕為笑了。
“別哭了,宮裏的事沒有辦法的。”
阿靈阿附在珍珍耳邊輕聲說,“雍正據說就是佟家那位貴妃撫養大的。”
珍珍捏緊了拳頭說:“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阿靈阿輕輕“嗯”了一下,然後說:“但我們也要活得好。”
“你什麽時候學得舞槍弄刀?”上輩子的朗清骨子裏是個文藝男青年,連打架都不會,而現在竟然“惡名遠播”,還能耍上一套槍法。
阿靈阿看珍珍情緒平複下來,便拉着她并肩坐在炕上。他輕握住珍珍的手說:“剛來的時候什麽都不懂,還以為能同他們講道理,結果你應該也聽說了,我同我那便宜娘都不知道被那群混蛋欺負成什麽樣了,後來才發現他們這些貴公子都是欺軟怕硬的人,你只要和他們拼命便一個個都慫成狗。”
“那大格格還有揆敘他們呢?還有博啓說的那個鄂倫岱少爺?他們又怎麽會幫你?”珍珍又想起那家紙筆店,“還有紙筆店是怎麽回事?”
“揆敘和鄂倫岱是不打不相識,大格格是因為她喜歡你。”阿靈阿指了指屋子裏成堆的小玩意兒說,“我帶了十箱禮物求大格格幫我,紙筆店就更簡單了,那是我的。”
“你的?”
“對,是我的。我剛穿過來的時候生了一場重病,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好容易才熬了過來,病一好我就發現我這個七少爺簡直就是名不副實,我額娘堂堂嫡福晉竟然被國公府的那個惡老太太逼得不得不當嫁妝度日,于是我病一好就開始幹兩件事,打架和掙錢。”
珍珍突然有些心疼,她想起了那年在寬街上看見的那個小男孩瘦弱的背影。
“郎清,比起你我真得好幸運能穿到吳雅家,有那麽好的家人疼愛我。”
阿靈阿無所謂地聳聳肩。
“沒事那些糟心的事都過去了,再說了,不過也就是一些不痛快而已。其實想想我也不吃虧,好歹這回我穿的是個正兒八經的官三代,紅色貴族,平白無故地就比別人少奮鬥二十年。我額娘就算再怎麽不會過日子嫁妝底子到底豐厚,我說要做點小生意,她一出手就給了我一百兩銀子,都夠在內城買棟大宅子了。”
珍珍聽着嘴角一彎。他兩為什麽能一路青梅竹馬不離不棄,不就因為心意相通,志同道合麽!想她來了以後最想幹的事也是掙錢!
“你攢了多少錢了?”
阿靈阿驕傲地挺起胸膛,朗聲報數:“田地鋪面房産當鋪折合白銀四萬兩千七百六十二兩七錢。”
他握住珍珍的手,滿臉都在暗示“我棒不棒”,“快表揚我”。
珍珍還未曾開口,“哐當”一聲,原本緊閉的大門突然被撞開,大格格和揆敘滾做一團摔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