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珍珍誇張地嘆了口氣說:“曹姑父大約愛慘了竹子,玉佩要竹子,文房要竹子,下回我得和秀芳姑姑說把屋子改成竹屋,姑父一定日日待在裏面。”
李氏憋不住別過臉笑了起來,笑了幾下又回頭點着珍珍的腦袋,又是疼又是怪:“小精怪!不帶你這麽埋汰長輩的。”
“長輩沒個長輩樣,還不許我私下裏說他們幾句。”
被阿靈阿一語驚醒,珍珍現在看曹荃那就是惡心的三次方,按現代來說曹荃就是“渣暖”,看着溫潤如玉,其實骨子裏渣男一個。
不過他到底打的什麽心思?這就是珍珍看不明白的了。
所謂不恥下問,當着李氏的面珍珍毫無保留地問:“阿奶,曹姑父這樣明火執仗地吃鍋望盆,秀芳姑姑不能管管麽?”
李氏嘆了口氣,摟着珍珍和她說了自己的猜測:“秀芳是被王佳氏骨子裏慣壞的,自古婆婆看兒媳都是越看越挑剔,再加上成婚那日紅事撞白事大不吉,孫氏自然會給她幾分顏色看。秀芳自己現在日子都難熬着呢,哪裏有法子去管她相公。”
“曹荃是溫柔鄉裏的公子爺,別看他爹曹玺官位不高,手上捏着的卻是真金白銀。曹家在江南過得富貴,曹荃大約從小身邊丫鬟一堆,紅粉看多了就喜歡漂亮的,但凡有點顏色的他都會伸把手。這種事當年漢人裏的少爺們更多,見怪不怪了。”
李氏含着的話根,便是她當年的兄長也就如此,不過後來山河破碎家人離散,她已經不忍再去苛責家人。
“那他們也不能對我伸手啊!差着輩分呢!阿奶,他現在站我身邊我都起疙瘩。”
李氏神色晦暗,透着極為不快又不屑的眼神,“這是大戶人家最隐諱的心思,女子生産那就是趟次鬼門關,許多主母死後夫家便會再娶主母娘家的孩子,一是再結兩姓之好,二是于原主母的孩子也有利。旗人裏繼娶同族姐妹更是常有的事。”
珍珍被這話氣得上頭,她一拍桌子嚷道:“秀芳才嫁過去一年呢!不對,他們這是剛訂婚就想上了,太無恥了!”
“噓!”李氏拉住她,“所以是最隐諱的心思。尤其是你姐姐有了皇子後,孫氏一定是抱定這個主意的。她是皇上的保姆,你姐姐是皇上的寵妃,兩家若能結秦晉之好曹家和江寧織造就成了你姐姐的靠山,于咱們家有利,二來曹荃若科舉不順,在皇上跟前求個內務府下的一官半職也更容易。”
珍珍撅着嘴說:“姐姐才不會同意呢,姐姐最疼我了,他們家若是連秀芳都護不住,姐姐又怎麽舍得讓我再嫁過去。“
李氏含笑點了下她的鼻尖。“你同你姐姐姐妹情深自然知道你姐姐不會,但旁人看來聯姻本就是互惠互利,于孫氏眼裏這就是一樁雙方都能得利的好買賣。”
李氏這一番剖析讓珍珍是徹底明白了,這個時代女子的婚姻是不可能有什麽真情真愛的,都是家族之間的利益交換。想到這她突然有些同情秀芳,成親那天她是那樣的高興。
Advertisement
“秀芳姑姑嫁過去也沒做錯什麽,他們也太歹毒了吧!”
李氏似乎想起了很遙遠的事,喟嘆道:“不過是起了點心思,哪裏算得上歹毒。”
她撫着珍珍梳的油光水滑的辮子,愛憐地說:“我從前就盼望着你們姐妹兩能過一世平凡的日子,只是蒼天弄人讓你姐姐變成了如今的情形。可你還有機會,咱們就給你挑一家人口簡單的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太太平平的就好。”
額……人口簡單?
珍珍本來還沉浸在對高門大戶的萬分痛斥裏,突然畫風一轉想到自己就又不對味了。
我親愛滴阿奶,你的小孫女現在特別想要嫁最“高”門第的好人家啊。
她撅着嘴暗暗嘀咕起了郎清。
真是的,穿到誰家不好,怎麽就偏偏穿到了那鈕扣家呢?
珍珍偷偷打量了李氏一眼,暫且隐瞞了這心思,道阻且長,她還是來日和朗清好好商議才是。
不過另一方面,珍珍倒是起了好奇之心。她揪着李氏的衣袖問:“阿奶,您要是當年沒認識咱們阿爺,家裏準備給你許婚哪家呀?“
她隐隐猜到阿奶必定是出身漢人高門大戶,阿奶的婚約對象必定也是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李氏似是回想起了往事,摟着小孫女幽幽一嘆。
“那麽久以前的事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如今都做不得數了,也不知他們一家如今在何處……”
…
第二日一早,珍珍尚在梳洗,李玲兒就捧着一個大包袱跑了進來。
“二小姐,您瞧,這是誰放您門口的?好大一包呢!”
珍珍好奇地打開,然後笑個不停,她翻動着對李玲兒說:“你去把少爺叫來,就說我喊他。”
李玲兒看看天色說:“少爺這時候還沒起呢。”
博啓年紀小愛偷懶,每日都是要塞和裏氏親自去趕他起床上官學的,這事家裏上下都已經習以為常。
“不會,他今日一定早早穿戴整齊了。”
果然一會兒李玲兒就領着博啓來,連李玲兒臉上都寫着不可思議,實在不懂自家少爺什麽時候覺悟高漲,竟然能早起了。
珍珍左手掂着兩個羊拐,右手提着一個皮影,對着博啓誇道:“弟弟這是準備下回在官學裏考上等了?怎麽辦把所有好玩的都送給二姐了?啊呀,這還有一包點心,這是嘴饞的毛病也要改了?”
博啓看着自己最喜愛的皮影被姐姐提着,只覺得萬刀紮心,但忍着哭意說:“我給二姐賠禮,二姐你可別氣了。”
博啓昨晚是輾轉反側回味着二姐那張生氣時拉長的臉,到最後害怕得徹夜未眠。二姐平日那麽疼他,帶他玩給他點心,還時不時幫他抄寫不完的功課,自己竟然被小七爺及幾個兄弟拐去幫他們騙二姐,他悔青了腸子,最後天不亮就把所有玩具打包整齊送到了二姐門口賠罪。
珍珍被博啓這副可憐相逗笑,她拉了博啓坐在炕上替他擦眼淚,“二姐沒怪你,都是那個阿靈阿陰險狡詐,你先和姐姐說到底怎麽回事?他怎麽騙你讓你去那家的?”
博啓東一句西一句說了起來,珍珍聽下來便是揆敘用“輔導功課”哄騙博啓親近,鄂倫岱暴力貶低博啓愚笨,阿靈阿挺身而出保護幼兒,小可憐博啓于是傻傻地就認了阿靈阿為“好兄長”。
套路,這簡直是傳銷式套路!
博啓抱着二姐還他的皮影賭咒發誓:“我以後肯定不理那個小七爺了!他是壞人!”
“別別別。”珍珍趕緊把這個想法洗出博啓的小腦袋瓜,“以後他讓你到什麽送什麽你都照辦就是了。”
博啓這個虛齡八歲的腦袋無法消化二姐的轉變,他懵懂問:“為什麽呀?”
“沒為什麽,讓你帶就是了。”珍珍附在他耳邊威脅道,“悄悄地,不然我就把你昨天幹過的事還有學堂裏一直得下等的事都告訴額娘。”
博啓瑟瑟發抖,在二姐的注視下連連點頭。
…
博啓現在還是個又萌又傻的小肉團子,當天他從官學回來就溜進珍珍屋子,從鞋底摸出一張疊的方方正正的小紙條塞給珍珍。
珍珍一邊感嘆博啓非常有做間諜的素質,一邊直接把小紙條放在蠟燭上燒了。
博啓目瞪口呆,問:“二姐,不是你讓我帶來的嗎?”
珍珍摸摸他頭說:“你就把我沒看就燒的事告訴阿靈阿。”
連續三天都是如此後,到了第四天,博啓從一本論語的夾縫裏變出一只小紙鶴,他笨手笨腳地将紙鶴左右拉一拉,紙鶴立時站在了桌子上。
看見這只極具穿越感的紙鶴,珍珍捂住嘴竊笑不已,但看見博啓期盼的小眼神,珍珍立馬端正了坐姿挺直了腰杆拉長了臉拆開紙鶴。
裏面是某位寫的很不工整的繁體字,她掃了一眼後繼續放在蠟燭上——燒掉!
博啓嘆了口氣,灰溜溜跑了。
第五天,博啓帶回了一方新硯臺,然後當着珍珍的面拆開底部倒出了十枚紙疊的小星星。
小星星全都拆開拼成了一封信,珍珍看完信将十張紙重新收起來并沒收了博啓的硯臺。
“小孩子不能留這種奇技淫巧的玩意兒。”
珍珍講的一本正經,博啓除了委屈別無他法。
第六天,珍珍正在梳妝臺前疊着小星星,博啓走到她旁邊咳了咳,拿着一張紙準備開始朗誦。
“博啓,你幹什麽?”
珍珍伸手要去抓信紙,博啓跳開三步說:“不行不行,小七爺說一定要讀。”
這是搞什麽鬼?
珍珍緊張地看了看屋外,李玲兒去塞和裏氏屋裏取新做的秋衣,李氏在自己的屋中休息,一時無人注意兩個孩子。
“你別胡鬧,快給我!”
博啓邊躲邊磕磕絆絆地念着:“達令艾米死油。”
博啓的怪腔怪調讓珍珍渾身哆嗦,她火速跳起撲住他搶過了紙,一看上面全是曲裏拐彎的蝌蚪文——滿文。
“二姐,小七爺說只要給你念一句,你肯定自己看完,真的被他說準了!”
珍珍費盡地念了起來,信裏阿靈阿用滿文這種拼音文字組成了英文的發音,寫了一封肉麻矯情的情書,熱烈抒發了在封建主義社會重遇真愛,且即将攜手度過漫長一生的澎湃心情。
最後還附上了幾百年後泰戈爾的詩:
Do not go, my love, without asking my leave.
我的愛,不要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