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曹荃最愛竹枝,他尤其善畫竹枝,聽得老人家的話後耐着性子與他分辨:“老人家有所不知,竹子就是因為空心才堅韌不拔,它又耐火,尋常的火傷不了它,要點燃需得用極大的火。”
老人家明顯嘴角一抽,眼神皆是看書呆子的不屑。
老人家沒說話,他身後的簾子一把被掀開,阿靈阿踱步而出陰着一張臉說:“說不賣就不賣,誰讓這竹子綠得發光!”
曹荃舉着那支湘妃竹毛筆對阿靈阿語重心長地說:“這種竹子便不是綠色,此乃湘妃竹又叫淚竹,傳說是娥皇女英為舜之死撒血淚而成,感天動地極不一般呢!”
書呆子,真書呆子。
珍珍默嘆,傳聞王佳氏還指着好女婿考科舉入仕途,眼前這呆人有在官場察言觀色左右逢源的能力嗎?
瞎了,王佳氏看女婿的時候一定瞎了。
店內的氣氛一時十分尴尬,就在珍珍覺得阿靈阿準備把曹荃掃地出門的時候,店鋪門口響起一個柔弱的女聲。
“相公。”
是秀芳。
珍珍長舒一口氣,沒想到薩穆哈家的人也有能成為救世主的一天。
秀芳臉上極盡溫柔,踏着小碎步走到曹荃身邊挽住他,“我同大嫂子她們說完話出來發現你不在,一問才知道原來你是陪珍珍和啓哥兒上這來了。相公真是好心人,如此關懷我家的孩子們。可相公,我瞧天色不早了,咱們早些回家去吧,別讓娘在家等急了。”
曹荃柔聲對秀芳說:“你說得對,你快先回去吧,別讓娘等着。天色已晚,這珍珍妹子和啓哥兒年紀還小,咱們怎麽好放心他們自個兒回去,我送完他們回家再回去。”
秀芳含羞帶怯地一笑,腳卻仿佛生根似的紋絲不動,“相公糊塗,我哪裏認識這地方,還不是大嫂子家的徐大柱領我來的,他駕着馬車就候在門外頭,再加上他們剛剛帶來的兩個下人,一會兒有三個人能陪侄子侄女回去呢,相公不必擔心。“
曹荃被秀芳溫言軟語說得愣神,珍珍見狀趕緊幫秀芳添火說:“姑姑、姑父你們放心回去吧,大柱叔叔人如其名,是最牢靠又結實的,薩小奶奶都誇他呢!他會好好送我和弟弟回去的。“
徐大柱的确長得極高大,且手腳麻利辦事利索。但所謂的王佳氏誇他,其實是王佳氏見威武家得了皇恩後,特意來院子裏轉了一圈明褒暗貶說徐大柱做仆人太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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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珍珍不介意拿王佳氏的話來堵曹荃,反正都是他薩穆哈家的人沒臉沒皮在先。
珍珍搬出王佳氏,秀芳又抓得緊,曹荃既沒當成護花使者也沒送成文房四寶,悻悻然而去。
待他一走,頂着一張大黑臉的阿靈阿一把抓緊珍珍的手腕,将她拉進剛才他藏身的屋子。
此處是這家紙筆店的後堂,一眼望去很有前世那個郎清的風格,所有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并收拾得一塵不染。
可惜珍珍還來不及打量幾眼,阿靈阿就劈頭蓋臉一通質問:“誰?他是誰?“
朗清,上輩子太陽處女、月亮醋缸、上升醋廠,星盤裏全是醋,又被稱為滿盤皆醋。
上輩子的珍珍從小就是嬌俏可愛、讨人喜歡的小美人一枚,打小學起別說同校的男孩了,就是其他學校跑來的野狗野貓的都不知道有多少,郎清為了護食一路走來沒少揮舞蒼蠅拍。
上輩子從小一起長大的珍珍深知郎清脾氣,也深知炸毛的某人比還貓還難哄。
“他是我姑父,他老婆是我堂姑姑秀芳。“
“呵呵。“阿靈阿冷笑一聲,”原來是姑父的誘惑。“
珍珍白了他一眼。“說人話。”
阿靈阿的臉拉得比驢還長,說:“以後別讓他接近你,他喜歡你。”
珍珍一聽笑了出來,“我現在還是個黃毛丫頭,他放着前凸後翹的老婆不喜歡,會喜歡一個小丫頭?“
阿靈阿說:“這是清朝,男女十二歲就可以成婚洞房的地方,你已經足夠大到讓男人用別有用心的眼光看你了。再說,你怎麽知道他沒有戀童癖?“
珍珍先前就覺得孫氏是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曹荃對她特別客氣是因為奉了母親之命,想同宮中受寵的嫔妃結個好關系,阿靈阿的說法讓她猛然驚醒。
“他……他是不是有病啊,他以為他是皇帝嗎?還想同時娶一家的兩個姑娘,呸,臭不要臉。“珍珍嫌惡地一跺腳,”我阿爺要知道了保準以後見他一次打一次。“
阿靈阿臉上一掃先前的陰霾,胸中惡氣盡吐,他雙眉一揚輕輕擁住他可愛的小珍珍纖巧的肩。
“別怕,不用我未來的老丈人出馬,我自有辦法對付他。”
珍珍問:“什麽辦法?”
阿靈阿一臉不可說又惡作劇的表情:“你只要看着就好了。“
珍珍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含笑瞧着阿靈阿,兩對小梨窩綻露在嘴角邊,那可愛的模樣真想讓人一口吃了她。
不行不行,對面還是未成年人,郎清啊郎清,你清醒一點,你這是在犯罪!
阿靈阿一巴掌pia飛腦海裏想親她一下的念頭,全然忘記了自己現在也是個小蘿蔔丁。
可下一秒他突然又想到一事,把手往珍珍跟前一伸。
珍珍愣愣地瞧着他,“又幹嘛?“
“他送你的那什麽破玉佩呢,給我。“
“你要玉佩幹什麽? “
阿靈阿果斷回答:“砸了!“
珍珍扶額,果然這滿盤皆醋的人氣還沒消呢。
“你能不能冷靜一點?這東西從收到起就交由我額娘收了起來,我現在冷不丁同她要她,她肯定要起疑心我要了做什麽。再次你動動你的大腦袋想想,曹荃對這東西在意的很,無事就要提一嘴,他日後要問起發現找不到沒了,他定會想着法子再送一樣,豈不多事?你剛剛不是還要我同他少來往?”
珍珍完全發揮了她上輩子為了成為一個訟棍修煉的嘴炮技巧,阿靈阿說不過她郁悶地冷哼一聲開始挑刺。
“曹荃,哼,不是曹姑父了?”
珍珍嘴角一抽,行,好你個朗清同我鬧別扭是吧?
她“呵呵”一聲冷笑轉身走了出去,喊道:“博啓!”
博啓方才從阿靈阿出現開始就沒了人影,這會兒聽見珍珍喊他不知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
珍珍淡淡地看了一眼從後堂跟出來的阿靈阿,一把拽住博啓的胳膊質問:“這家店是這個七少爺的?”
博啓傻傻地點點頭。
“你知道還帶我來這?”
博啓下意識地點了下頭,突然又覺得不妥猛搖頭。
珍珍點了下他的腦袋說:“你知不知道這位七少爺同咱們家的耿柱哥哥幾個人險些打過架,你怎麽能胳膊肘往外拐來仇人的店買東西。”
博啓郁悶地想:這什剎海附近沒和阿靈阿結過恩怨的人大概都不出一只手的數,再說了,不就打個架麽,怎麽就成仇人了?
可惜珍珍根本沒給他反駁的機會,抓着他的胳膊就把他拖出了店。
阿靈阿愣了下喊道:“你等等。”
珍珍才不理他,出門就拽着博啓上了徐大柱的馬車。
“大柱叔,我們回家去。”
阿靈阿追出來的時候只看見揚長而去的馬車,及揚起的塵土。
…
徐大柱拿了條凳請家裏的格格和少爺下馬車,珍珍先下,按往常她下車後會扶一把還小的博啓。可今日博啓伸出了手,卻只看見了姐姐頭也不回地進了院門。
已經知道自己惹毛了二姐的博啓,垂着頭可憐巴巴地追上去扯着珍珍的袖子喊:“二姐,我不是故意的……那個小七爺……”
珍珍停下腳步,用餘光瞥了博啓一眼,就這一眼讓本來可憐巴巴的博啓吓得抖若篩糠。
博啓也沒有想到,自家二姐平日裏活潑開朗,生氣的時候卻能讓人不寒而栗,看他的眼神一點不像只比他大三歲。
李玲兒雖跟着小主人一起出門,但他們做奴仆的候在紙筆店外不知屋內情形,只知道秀芳進去拉了曹荃離開,過了一會兒小主人們就面色不虞的也出來了。
“怎麽了?”塞和裏氏帶着徐大柱媳婦正要往正屋裏擺晚膳,見兩個孩子這麽進來不由擔心,“這是出去鬧變扭了?”
博啓張嘴正要說話,被珍珍打了一下手背。
“沒事,額娘,秀芳姑姑後來來了呢。她拉着姑父走了,我們就也沒買成什麽。”
塞和裏氏自然清楚其中幹系,她先朝兒子吩咐:“紙筆沒買成就能不做功課了嗎?別以為額娘不識字就不知道你官學裏考評不好的事,你阿奶什麽都看得懂,且等着吃教訓吧!快去屋裏習字去!”
博啓今日是吃了一鼻子灰,小身板走的每一步路裏都寫着委屈二字。
珍珍到底還是疼這個唯一的傻弟弟,她從袖口裏掏了帕子遞給他說:“快把鼻涕擦擦。”
博啓接了帕子随意抹了一把趕緊鑽回自己屋子。
塞和裏氏又對珍珍說:“你先去你阿奶屋裏,她在等你。”
搬來新家後,李氏的正屋搬到了院子最裏一重,珍珍繞過前院走進李氏所在的梢間。
李氏正眯着眼在對田地莊頭的賬本,她見珍珍來了朝她招手,“你來,阿奶眼神不好,你來正好替我念念。”
珍珍走到李氏身邊結果賬本,開始一一念起,裏面寫的是莊頭的播種收成及雇傭短工的開支。秋日快到,李勇他們還問李氏是否需要加買些農具。
李氏一一叮囑,珍珍用小楷筆一一批注,末了李氏收了賬冊簡單核對過後說:“好多了,比第一回 記的時候像樣了。”
珍珍嬉笑着湊在李氏身邊甜甜說:“都是阿奶教的好。”
“就你嘴甜。”李氏拉過她問,“剛剛買了什麽回來沒?”
老人家原本秀麗的眉眼如今爬滿了紋路,但一句話裏就含了十分意思。珍珍陪伴李氏多時,李氏只要說半句,她就能琢磨出下半句。
“姑姑來得巧,什麽都沒買她就來了。曹姑父本來看上的湘妃竹文房四寶都沒來得及包上。”
巧嗎?珍珍對着李氏眨眨眼,她一走出紙筆店看見徐大柱駕着馬車、準備周全的樣子心中就有了底。世上哪有什麽巧不巧的,只有算的準不準,心思全不全的。
心思全、算得準的,連馬車奴仆都給秀芳備上送出門的這位李氏對着小孫女一挑眉,靠在炕桌上眼裏閃着笑意,問:“同阿奶說說那湘妃竹的文房是個什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