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功課被夫子們交口稱贊的揆敘是個在男女之事上沒開竅的榆木疙瘩,現下被阿靈阿這般質問他沒嗅到分毫不祥的氣息,反而是坦蕩到有點傻氣地說:“我額娘說惠嫔娘娘看中了吳貴人的妹妹想許給我做媳婦。我額娘不太樂意,回家後還和我阿瑪發了通火。”
揆敘沒注意到阿靈阿扭曲的臉色,嘆了口氣繼續傻傻地說:“我那日瞧着吧這吳貴人的妹妹倒是可愛,就是有些害羞,你見到我們之前我們都能沒說幾句話。”
“可愛?”
京城小霸王阿靈阿的拳頭在這刻已經攥得很緊,随時可能落在揆敘那張無辜的小臉上。
揆敘絲毫未察覺近在咫尺的危險。“阿靈阿,你說我額娘為什麽發火?”
阿靈阿看着眼前揆敘那茫然未覺又懵懂天真的臉,這才想起自己這個好哥們才八歲哪裏能懂這些小兒女之事。
阿靈阿一把勾上揆敘的肩膀賊兮兮地問:“你是不是沒看上那姑娘?”
揆敘認真思考了一下,道:“這婚姻之事乃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和我看沒看上有什麽關系?”
只知道之乎者也的書呆子!
阿靈阿心裏鄙視了揆敘一把,繼續循循善誘:“這麽說來你額娘也沒看上對不對?”
揆敘嘆了口氣,“聽着是如此,額娘說什麽包衣來着,倒是阿瑪說再看看也罷。”
老狐貍精!
阿靈阿在心底痛罵了一遍索額圖那相愛相愛想殺的對頭,把揆敘拖到一邊咬着耳朵說:“這樣吧,做哥哥的成全你,我們兩換換吧。大格格同你門當戶對、天作之合,保準你爹媽都滿意。”
“大格格?”
“是啊!你看大格格出身高貴,天資聰穎,飽讀詩書,又深得太後寵愛。你額娘是英王阿濟格之女是皇室血脈,大格格是公主之女也是皇室血脈,你們不般配誰般配?”
揆敘深度思考了一下後問:“吳貴人的妹妹不是包衣麽,你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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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靈阿拍着胸脯說:“為兄弟兩肋插刀!反正我是個破落戶和那個吳貴人妹妹家也差不離。”
揆敘還在想着這當中的邏輯,阿靈阿就迫不及待地給他上糖衣炮彈:“你放心,那大格格雖然有皇家撐腰,但你明相家多豐厚的家底。你要是覺得還不夠,等你娶大格格那天哥哥一定幫你撐腰到底,上回西山我買的百畝地你還記得嗎?哥哥到時一并送給你做聘禮,還給你上頭修個小園子。回頭你成了婚能帶大格格常常去住,就不用擔心你大哥和嫂子吵架,也不用擔心你阿瑪額娘逼你做功課了,是不是很好?”
揆敘被阿靈阿花言巧語騙得團團轉,懵懵懂懂地跟着說了一句:“是很好……”
阿靈阿正滿懷欣慰地拍着好兄弟的肩膀,這時有個大咧咧的粗嗓子在他們背後響起:“揆敘,你是不是傻?”
兩人一齊回頭,這突然冒出來的人是佟家長房鄂倫岱。佟家是皇帝母家,皇帝有兩個舅舅,大的叫佟國綱,小的叫佟國維。鄂倫岱是佟國綱的兒子也是未來的一等公。
話說當初阿靈阿剛來官學時,鄂倫岱是官學第一霸,阿靈阿則因在國公府裏把所有兄長都捉弄得狼狽不堪而“臭名”遠揚。兩人相見五面後被人挑唆了一次導致揮拳相向,打完十拳後稱兄道弟。鄂倫岱喜歡阿靈阿的蠻勁,阿靈阿喜歡鄂倫岱的直脾氣。
而揆敘入官學的時候又瘦又小,明相夫人怕他受欺負讓他帶了四個家仆。揆敘入學後年紀雖小,但功課在官學裏數一數二,他來了一個月就當着阿靈阿和鄂倫岱的面嘲笑他們學問不精功課一塌糊塗,最後被兩個霸王一起對付。
偏偏揆敘看着瘦小骨子裏也是個不服輸的,嚴令自家家仆不許幫忙非要和阿靈阿加鄂倫岱正面幹架。把這三人撮合在一起的就是那股子心氣,他們這不打不相識的緣分也是“朗清”穿來後第一次體會到兄弟感情。
“鄂倫岱!你罵我幹什麽!”
揆敘年紀最小,但自恃頭腦在三人中最聰明,若誰不服他就拍出官學裏的成績讓大夥比比。鄂倫岱這沒頭沒腦罵他傻,讓他極為惱火。
“你真的是傻!”鄂倫岱打掉阿靈阿還勾着揆敘肩膀的爪子,一臉嫌棄地說,“要是大格格樣樣都好,他讓給你做什麽?還帶倒貼百畝良田?這混球小小年紀買地買鋪子掙得金銀滿缽,你見他做過虧本生意嗎?你還說你不傻?”
揆敘恍然大悟,指着阿靈阿叱道:“對啊!你說你不做虧本生意的!這樣做你不是虧大了!阿靈阿,你又坑我!”
阿靈阿一時語塞,臉漲得通紅,最後被揆敘和阿靈阿敲了一桌酒席才被放過。
酒足飯飽之際,鄂倫岱摸着肚子悄悄問揆敘:“阿靈阿發什麽混要讓你娶大格格?不是說他額娘看上了正和太後求親呢?”
揆敘撇撇嘴說:“誰知道啊,反正那天在宮裏我陪着吳貴人的妹妹,他陪着大格格,咱們見面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怪怪的。”
“吳貴人的妹妹?是剛給萬歲爺生了阿哥那個吳貴人的妹妹?”
“是啊,他剛剛還說讓我娶大格格,他願意娶人家呢。”
鄂倫岱附在他耳邊問:“那個吳貴人的妹子好看嗎?”
“挺好看的。”揆敘雖然沒看上珍珍,但對珍珍的容貌評價非常客觀,“眼睛水汪汪的,人還特別白。”
“嘿嘿。”鄂倫岱奸詐一笑,突然嚷嚷起來,“揆敘,你還是娶了那個吳雅氏的丫頭,高門貴女有什麽好的,回頭都和你那個大嫂子一樣兇巴巴的。大格格就留給咱們阿靈阿,讓他帶着大格格在他家裏揚眉吐氣碾壓那群哥哥,至于那西山百畝良田留給他自個兒被家裏趕出來時候住。”
阿靈阿正在結賬的手一滞,撸起袖子就朝鄂倫岱走去。鄂倫岱不閃也不躲,壞笑一聲說:“你忽悠揆敘也沒用啊,揆敘能娶個包衣你卻不能,這個道理還用哥哥我教你嗎?”
阿靈阿一怔,拳頭穩穩當當地停在鄂倫岱的臉之前。
阿靈阿正在鏟除“情敵”的路上奮力拼搏,珍珍則窩在家中思考如果朗清另娶他人她該如何。
首先她确認的第一點是,朗清沒有膽子對別人有非分之想,如果有她一定想盡辦法手刃負心漢,她堂堂新世紀女青年不能跑大清朝還被綠一把。
可接下來的事一樁比一樁難辦。
珍珍這時候才第一次在大清朝體會到什麽叫階級差異,滿人都在旗都可稱為旗人,但旗人和旗人之間有天壤之別。
八旗分上三旗和下五旗,每一旗都有正身、包衣和辛者庫人。珍珍和阿靈阿都是上三旗人,但阿靈阿是鑲黃旗正身鈕祜祿氏,珍珍是正黃旗包衣吳雅氏。正身和包衣之間通婚較少但先前嫁娶的例子也并非沒有,但這之外另一條鴻溝要逾越卻真是難如上青天——那便是鈕祜祿氏那些勳爵。
鈕祜祿氏額亦都的後代被稱為滿洲第一世家絕對不是瞎吹的,據珍珍那個從前給太宗皇帝“打過工”的阿爺額森說,額亦都當年一窮二白跟着太祖爺起事,不但骁勇善戰對太祖爺忠心耿耿還救過太祖爺的命。老努于是先把族妹嫁給她,後來族妹死了又把女兒嫁給他。
雖然輩分關系就此混亂,但其中足見老努對額亦都的“真愛”。據額森的“爆料”,額亦都還有個女兒是綠太極的元配,只可惜早死兒子也早夭。要是他倆活着那綠太極也不用娶科爾沁部的姑娘自然也就沒有後來《孝莊秘史》那些事了。
額亦都的後人中出過兩個公爵、一個輕車都尉,另有好些個世襲佐領。他家府邸所在之處叫做寬街就是因為鈕祜祿氏車馬太多,所以街也得辟得比尋常胡同更寬的緣故。
惠嫔能給她和揆敘說親是因為揆敘是次子,門戶自有長子納蘭容若頂着。你看納蘭容若的原配是兩廣總督加兵部尚書盧興祖,繼娶官氏乃是一等公兼領侍衛內大臣之女、費英東的後代。
長子要門當戶對,次子可以随意些,按着明珠長袖善舞的個性,同後宮寵妃結親只要後面有利可圖,比如說能掙得寵妃所生皇子對大阿哥的支持,那也是一樁合算的買賣。
然而她同阿靈阿卻不能。阿靈阿是遏必隆嫡出之子,也是他額娘唯一的兒子,他是絕對不可能娶一個包衣做正妻的。
就算她如今有雍正皇帝這個無敵外挂,可離他登基還有四十多年,就算小侄子登基她家真正飛黃騰達了,那和鈕祜祿氏比就是暴發戶和“old money”之間的區別。
再說,婚事也不可能拖四十年好不好?
珍珍一邊腦子裏想着這些一邊翻抄着李氏給她的一本《孝經》,重重的心事和《孝經》裏一套套的孝悌之道把她折磨得頭暈目眩。
不過好在全文讀完沒見着那些三從四德的話,她笑對李氏說:“阿奶,這孝經裏倒沒有三從四德那些話呢。”
李氏正在和塞和裏氏理絲線,她漫不經心地回道:“原是有閨門章的,只是被唐玄宗都删了罷了。”
“這唐玄宗倒灑脫。”
珍珍感嘆完李氏突然接了一句,“要不灑脫能娶了兒媳做貴妃嗎?”
額……沒想到自個兒的阿奶吐槽也是一把好手,珍珍一時語塞。
塞和裏氏聽見這祖孫倆的對話插嘴道:“可咱們滿人不是不在乎嗎?我聽說關外時滿人都喪夫另嫁,就是敖包相會或是篝火邊看對眼了求主子成全的都不少。”
珍珍突然生出了興趣,關外竟然還有這樣的故事?她忙問:“真的嗎?還有這樣的事?”
塞和裏氏笑着點頭,偷瞧了一眼李氏的神色後大膽了說:“你阿爺和阿奶當年便是啊。”
李氏素來清冷的臉龐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紅暈,只聽她輕咳了一下,有些責備地說:“關外是關外,如今在關內沒有這樣的事了。”
博啓這個傻小子突然從功課裏擡頭,嚷了句:“誰說沒有,皇上和大姐不就是嗎?”
“呸!”珍珍一拳捶在了他肩頭,“你別胡說!”
塞和裏氏和李氏都非常贊同珍珍打斷博啓的童言無忌,但他們并不知道珍珍的真實想法。
姐姐和狗皇帝怎麽能叫看對眼兩廂情悅呢!明明是一朵鮮花被麻子給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