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咦?珍珍聽見陌生男聲立即回道:“我,我等下再來,再來拜訪。”
怕在外人面前失禮,她還特意加了一句。
屋內的傅達禮聽出了是她,對客人道:“是我家中的一位堂妹,恰是蓁姑姑的小妹。”
那位客人似乎起了興趣,道:“哦?那便請進來吧。”
說着,有人替珍珍打開了書房的隔扇,開門的青年男子穿着昏黃色的鬥篷幾與傅達禮晦暗的書房融為一體。
可他展顏一笑卻是溫暖:“倒是很像蓁姑姑,只是年紀小了許多。姑娘請進。”
珍珍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又覺自己這樣看陌生人不甚禮貌,于是抱緊了書匣快步走到書桌前。
她踮着腳将書匣輕輕放在傅達禮面前,認真說:“大哥哥,您之前借我的論語我來還您。”
傅達禮一怔,下意識說:“可我并沒有借過你論語,我借你的難道不是詩經嗎?”
謊言沒拆穿,但珍珍卻沒有不好意思,而是改口說:“論語是儒家經典,讀書人都愛讀,我送大哥哥一本在出門路上念。”
傅達禮是真的疑惑了,他盯着珍珍看了半晌後,有些寵溺又無奈地笑問:“珍丫頭,你這是怎麽了?”
那青年男子卻哈哈笑起來,他搖着頭感嘆:“傅達禮啊傅達禮,你家的姑娘真是蕙質蘭心。”
他将珍珍的書匣往傅達禮再推了三寸,“薄技雕蟲爾,虛名畫餅如。兒時論語在,敢負此心初。以此贈兄臺,我先告辭了。”
傅達禮要送他,男子卻推拒了。
珍珍帶着疑惑的表情看這男子快步離去,傅達禮替她解惑說:“那位是李煦兄弟,過去出入禦前見過皇後和你姐姐。他母親也是當今皇帝乳母,曹李兩家有些姻親,待秀芳成婚也算與我們有親了。”
傅達禮說完回身再看那書匣,品着剛剛那闕詩終于明白過來,“珍珍你是特意來安慰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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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古來英雄都有三起三落,又有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這次講論語有錯,碰上皇上不高興才罰你,可這只是一次,來日呢?來日方長呢!”
傅達禮一直含着笑意聽珍珍的小絮叨,他不急不緩地說:“我于而立之年回首看除了為皇上寫了幾篇錦繡文章,于國于家尚一事無成,如今見河工困境想出力一二,沒想卻獨木難支。往日我珍惜翰林的名聲,在朝中獨來獨往,說得好聽一點是潔身自好,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太過天真。”
傅達禮一番突如其來的自我剖白越說越快,說到最後已是含着淚道:“我曾以為剛正不阿遠離是非直抒己見也能有所作為,可如今才知道這想法多麽淺薄。想做一點事,哪裏像寫文章那樣一支筆即可。”
珍珍聽到這裏終于明白了過來,感情大堂兄是摻和了那個“河工”才被貶,什麽論語都是那個狗皇帝的借口。
“大哥哥,您正值壯年,還有機會複起。如果現在是獨木,那就再去找別的木頭一起支上!再說您也不是孤立無援啊,剛剛那位公子不就是來勸您的?”
珍珍覺得傅達禮便是太迂,将清名看得太重。聽剛才的意思他被貶的真正原因應該是他對河工提了什麽意見但在朝中無人支持,恰好皇帝也不喜。
說白了,傅達禮沒摸清形式說錯了話還沒人挺,沒靠山的小臣子被當了沖頭慘遭“降職”。
“大哥哥,若是那個河工很重要,于天下蒼生有益,您就堅持做下去,再多找找路子,總能成的!”
“兒時論語在,敢負此心初。”他握了握拳說:“奉天路遙天凍,恰好是磨煉我心志之時,多謝了,小妹妹,這本論語我會帶在路上細讀。”
傅達禮這幾句話說出後,珍珍的心總算安穩地放下,她這位堂兄總算沒有再氣餒,心志應比以前更堅韌。
不過珍珍還有一事:“大哥哥,剛剛那位公子念的詩是什麽啊?”
傅達禮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遞給珍珍,“這是陸游先生的詩,你贈我論語,我就回贈你劍南詩集吧。”
他再看看眼前這個素來聰慧的女孩,如今更是對她刮目相看。
“為何特意來找我說這些?”
珍珍當然是怕傅達禮被貶以後心灰意冷,吳雅氏跟着涼了一半。她委婉表達說:“大嫂子還有家裏人還指望着您呢。”
傅達禮露出了然的笑意,面前的孩子雖然是垂髻之年,可心思細膩明晰不同于人。
可過來人的心比孩子多了一竅,他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俊秀飄逸的兩個大字。
“你的話我都記下了,這個是送與你的。”
傅達禮寫的是“守拙”,珍珍靈犀一動抱着書本和字幅沖傅達禮眨眨眼。
…
傅達禮在兩日後的清晨悄悄啓程,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在出城前拐去了一處堂皇的府邸,那裏有京城達官貴人府邸中最雅致的花園,亦有近年朝中高升最快的明珠。
珍珍不知道的是,歷史在這裏悄悄轉了個彎,半年後傅達禮從奉天調往了南河總督府靳輔幕下,黃河的水患擾得他焦頭爛額,但卻是一番新事業。
那拉氏沒有随傅達禮一起去奉天,只是她一個女人家帶着兩個孩子生活頗是艱難,與族中商量後她暫帶孩子回離南官府胡同不遠的娘家,這樣兩個孩子還能照常至家學念書。
珍珍這才知道清朝旗人允許婦女在丈夫亡故或出事後攜子女回娘家生活,不用在夫家守節,她總算對這個“封建社會”有了那麽一點點好感。
南方戰事日日有好消息北傳,安王已經進軍湖廣,離吳三桂的老巢只有一步之遙。
珍珍在心中回味着康熙王朝的劇情,聽着威武他們唠叨着大局将定,還在正月十五那日跟着家人看了一次元宵彩燈。
一家人商量後塞和裏氏将五兩銀子連同一車的米面,五只鴨子三十枚鴨蛋送去了那拉氏娘家,剩餘的去布莊買了布,全家人都穿上了新衣裳,博啓還額外得了一頂虎頭帽,高興得他一整個新年都戴着那頂在珍珍看來頗是傻氣的帽子滿院子跑。
過完年秀芳同曹荃的婚禮已是近在眼前。到底是族裏進關後頭一次嫁女兒,結的又是一門頂好的親家,吳雅氏族人毫不吝啬家家都出人出力。
塞和裏氏這日帶着珍珍剪喜字,珍珍自己是個十足的手殘黨,對心靈手巧的人就格外的佩服。她也不知這塞和裏氏是怎麽做到的,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紅紙在剪刀口進出幾下後展開就是個囍字。
塞和裏氏随手剪好的囍字放到一邊,在炕上玩的博啓以為是好玩的拿起來就是一扯,吓得塞和裏氏驚呼一聲後打掉他的手。
“額娘,你打弟弟做什麽呀。”珍珍摟着胖乎乎又委屈巴巴的博啓直安慰。
塞和裏氏瞪了她懷裏一臉無辜的博啓說:“不懂事的傻孩子,這囍字囍字是成雙成對,撕了成了單只那要有不吉利的事的。”
塞和裏氏嘴裏叨念了兩句“罪過罪過”,特意去廚房拿了漿糊來把被博啓撕破了的地方又重新黏上。
珍珍在旁看的是一腦門子的黑線,這年頭還有迷信這個的?
“額娘,我和你打賭不會有什麽不吉利的!最多就是那天秀雅鬧個脾氣。”
塞和裏氏随即敲了她一個板栗,“不許烏鴉嘴,不許瞎拿喜事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