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消息傳來,塞和裏氏撲進李氏的正屋,抓着在炕上習字的大女兒哭天搶地。
珍珍被她的哭聲震得耳膜疼,她在一旁冷眼瞧着,被額娘摟在懷裏上下“撫摸”的姐姐也是一臉不自在。
還好,李氏比她們更不能忍,她也沒拍桌子沒高聲,只是冷冷說了句:“住嘴。”
接着塞和裏氏的嚎啕大哭就憋在了嗓子眼裏不敢再出來,李氏算得好相處的婆婆,可只要拉下臉給塞和裏氏立規矩,總能收拾的她服服帖帖。
塞和裏氏擡眼看婆婆臉色,便知這是要吃教訓的節奏。
她只敢怯怯摟着大女兒說:“媳婦這是心疼孩子,也不知怎麽薩穆哈家的秀芳就逃過了,如今他家飛黃騰達只苦了我們家孩子攤上這倒黴事。”
“你閉嘴。”
李氏朝大孫女伸手,珍珍看姐姐飛速地從額娘緊箍她的雙手中“逃”了出來,乖巧地立到了阿奶身邊。
李氏撫着姐姐的辮子輕聲細語地說:“你的大女兒能有榮耀進宮伺候主子們是喜事,咱們家三房有老爺要升官那也是喜事,正月裏得了兩件喜事,你有什麽要哭的?”
李氏說話的聲音在家中從來都不是最響的,可偏偏就是家中最有用的,塞和裏氏聽了這話嘟哝了句“可是”,下一句還沒吐出來,就又被李氏噎了回去。
“你公公當年在盛京做的是太皇太後的膳房總管,後來跟着太宗爺去軍前效過力,再到從龍入關有了天子腳下的差事和院子。怎麽?你心還不夠?”
塞和裏氏捏着帕子縮在角落不敢再發一句聲音,李氏見此說:“你下去吧,兩個丫頭最近都在我這裏歇着,要是在被我聽見你說什麽不該說的,正月裏還哭哭啼啼,就別怪我這老婆婆給你做規矩。”
塞和裏氏唯唯諾諾走了,珍珍有些不解,她待門關了趴在李氏膝上問:“阿奶,你怎麽不讓額娘說呀?進宮怎麽會是好事呢?我舍不得姐姐。”
倒是姐姐拿手指抵在了她嘴上,“噓,已經定了就自然是好事。”
珍珍被姐姐抵着嘴,她左看看李氏右看看姐姐,這才回過神來。
禍從口出,這是阿奶和姐姐一起教她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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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和裏氏再怎麽心裏不痛快但到底不敢不聽李氏的話,加上姐姐進宮的日子定下了,她索性把大門一閉,誰都不見,每日就在家裏準備女兒進宮的事。
秀芳落選的事一下子傳遍了整條南官府胡同,這事莫說吳雅家的人嘀咕,其他人也都在竊竊私語。
此時薩穆哈先前無意間的安排簡直就是如有神助,王佳氏被關在家裏出不了門,別人也進不去,這臺搭不起來戲也就沒法唱,閑言碎語嚼了幾天那些想看戲的漸漸也就散了。
可這時候,偏偏秀芳有一日趁着傅達禮夫人那拉氏回娘家偷跑了出來,偷溜進了自家的院子和親額娘報信。
這王佳氏被一關多日,裏外消息不通,這時候才知道女兒不用入宮的事,當場在院裏翻出了本來備着過年沒能放的鞭炮來。
要說這王佳氏也真不是一般能鬧事,南官府胡同前後住着的人家大半是包衣,這回幾乎各家都有要進宮的女兒,她這一折騰附近的鄰居各個黑了臉。
傅達禮下朝回府知道了這事,只感嘆自家三房的爺爺真是讨了個好媳婦,趕緊招了家仆把秀芳從她親額娘屋子裏逮出來,然後給薩姆哈家的院子上了把鎖。
對王佳氏本人,傅達禮除了遵照薩穆哈的囑托好好關在院裏外,其餘也只能等薩穆哈回京再處置。
而薩穆哈這廂在正月底就辦完了差事回京,他入宮剛剛面聖完就被傅達禮攔了個正着。
傅達禮拉着他足足唠叨了有半個時辰,個中都是些什麽話自是沒人知道,只知道他回家後的那天就讓王佳氏和秀雅去吳雅家的家廟裏跪了一晚上。
第二日薩穆哈親自敲開珍珍家的門,他頂着一臉的疲憊和倦容說:“事已至此說什麽也晚了,回頭我會去找內務府總管海拉遜,求他給咱們家女孩安排個好去處。”
于裏塞和裏氏應該對薩穆哈說一聲“多謝”,可是于心于情她此時最不想見的就是他們這一家人,她冷着一張臉說了一句:“叔叔慢坐,侄媳婦竈上還有活計恕不能奉陪了。”
撂下客人就走了。
倒是珍珍她姐走上前婉婉一福,“勞小爺爺費心了。”
她這個蹲禮行得幾近完美無缺,世家大族家的姑娘儀态不過也就如此,薩穆哈不想不過半個月沒見,這個大侄孫女的形容舉止竟有如此變化,他愣了愣神伸手虛扶了她一把。
“你這孩子,同小爺爺客氣什麽。”
薩穆哈看她捏着帕子頭微微低垂着退到一邊,又忍不住打量了她幾眼,輕輕一捋胡子問:“侄媳婦這是已經教她宮裏的規矩了?”
威武老老實實地說:“是額娘教她的,她這幾日白天一直都在額娘屋裏待着。”
薩穆哈似是想起了什麽眼睛一亮,又捋着胡子微微點頭。
珍珍被威武抱在懷裏,一屋子的人都當她是個孩子沒人留神她,她卻借此一直在打量薩穆哈,她總覺得這事當中另有蹊跷,卻一時又想不到關鍵之處在哪。
一直到又過了三日,一個消息傳來才終于解了她的疑惑,秀芳的婚事定了。
對這樁婚事,不止吳雅氏族內震驚,街坊四鄰也都議論紛紛。
她這許婚的對象非同一般,乃是正白旗下包衣的曹家。
這曹氏特殊在他家老夫人孫氏乃是當今康熙皇帝的乳娘。
孫氏當年産下一子後被內務府挑去了做康熙皇帝的乳母,沒想入宮伺候兩年後留在家中的孩子沒吃上她一口奶就不幸早夭。
皇家挑奶娘都會再給奶娘的丈夫一些銀兩方便他娶一房小妾照顧家中(珍珍知道後內心萬分吐槽皇家辦事“周全”)。
在孫氏的長子不幸早夭後,孫氏丈夫曹玺後讨的小妾顧氏生了一個庶長子叫曹寅。
等康熙皇帝年紀長大八歲登基,孫氏作為乳母被放出宮再回家中,她拼着一身老命又生了一個小兒子——這,便是秀芳要許的對象曹荃。
曹荃眼下雖然無官無職,可怎麽說都是皇帝的“奶兄弟”,這是非同一般的身份啊,日子長了以後總有官運亨通的那日。
所以秀芳乍得這樁婚事,不止吳雅氏族內震驚,街坊四鄰也都議論紛紛,交頭接耳中都透着:唉,薩穆哈果然是一路高升,這不都攀上了皇家的親了。
大約是料到這消息要引得塞和裏氏不痛快,曹家派媒人上薩穆哈家定親的那天,李氏用過早點便囑咐兩個孫女去把院門栓上。
然後她就拉着大孫女練繡工,又給了珍珍一本百家姓讓她讀書。
珍珍耐不住寂寞讀了幾行就擡頭問:“阿奶,這事孫女想不明白?”
姐姐手裏的針在繡架上翻飛,她噗嗤一笑手上沒有停下問:“你哪裏不明白了?”
珍珍只覺得雲裏霧裏,她是看不明白這秀芳如何就不用入宮了,如何又突然得了婚事,這薩穆哈怎麽又突然管死了王佳氏。
“之前我瞧薩爺爺明明可慣着媳婦了,媳婦說話他都不吭聲。”
姐姐笑着搖搖頭,沒有回答珍珍而是重又将心思放在自己的繡架上,專心致志繡那幅紅梅踏雪。
眼見姐姐是不會說,珍珍又倒向另一位“明白人”,她這時感嘆有個五歲軀殼的好處,那便是撒嬌賣癡毫無壓力。
“阿奶,姐姐瞞我,求你告訴我嘛!”
這嗓音甜的她自己都渾身一抖,而李氏似乎也吃了她這一套,放下手中的絲線抱起她說:“你怎麽什麽都好奇?你和我說說,你怎麽就知道薩爺爺慣着他媳婦了?”
姐姐抿嘴一笑說:“她呀,偷看大人說話呗。”
珍珍朝姐姐吐吐舌頭,“我,我好奇嘛!阿奶,求您了,告訴我吧。”
作為一個現代人,珍珍實在吃不透這群古人的彎彎繞,只能求她這位好奶奶行行好,看在她是個乖孫女好孫女萌孫女的份上替她答疑解惑。
李氏好笑的點點她,然後轉而問埋頭針線的大孫女:“大丫頭,你不妨說說,這薩爺爺存的是什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