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見祖母點她,她放下繡花針端正說:“薩爺爺是官場裏的人,最清楚不過什麽是要緊的什麽是可以放過的。
王佳氏平日鬧不過是家裏有個愛撒潑的媳婦,說出去還能讨同僚一聲笑,可要是關鍵日子裏拖了後腿,薩爺爺自然有十分的手段能管教她。”
李氏含笑點頭轉而問珍珍:“這下能明白了?”
珍珍還是一臉茫然地搖頭,“什麽是關鍵日子啊?”
“關鍵日子?自然就是升官的大日子。”李氏點點珍珍鼻尖有些寵溺地嗔怪。
姐姐一旁看着朝李氏笑說:“妹妹還小呢,阿奶和她說這些她自然還不能明白。”
李氏摟着珍珍搖了又搖,半是感嘆半是欣慰地說:“你到底是明白人,比你額娘強多了,這樣子入宮去阿奶也能放心些。”
她說着說着便有些哽咽,珍珍見姐姐掏了帕子給阿奶,随後輕輕笑了下,淡笑下美得入含着露水在朝日中綻放的花朵。
阿奶和姐姐都覺得珍珍還小,說話含了半截點到為止。珍珍一個人坐在炕上玩着羊拐心不在焉地捉摸着這話中的寒意。
珍珍用法條的思路,仔細梳理了一遍事情的時間線:
一薩穆哈得了五十兩銀子要給兩個姑娘辦事。
二事兒沒辦成王佳氏想貪了五十兩再去辦一回。
三薩穆哈得了出京辦差的差事。
四薩穆哈上傅達禮家認錯,且求傅達禮在他出京期間管教王佳氏。
五薩穆哈差事辦得好要回京升官。
六秀芳不用入宮又偷跑着去找王佳氏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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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薩穆哈回京又訓了一頓母女兩。
八秀芳得了這門好親事。
她拿肥嘟嘟的指尖在炕桌上劃來劃去,突然一醒神問:“姐姐姐姐,若是薩爺爺的媳婦貪了銀子,咱們是不是能去告他?”
姐姐從繡架上擡頭,捏了一把珍珍的臉蛋說:“鬼丫頭,明白了?”
“那咱們能去哪告他?”珍珍決心以後閑來無事研究下大清律法,好為未來的家長裏短鋪路。
“咱們旗的佐領參領,還有步軍統領衙門都是可以告的,再不濟還有大堂兄,他出入禦前頻繁,為人又正直。”
“所以薩爺爺是怕媳婦辦砸了事被咱們知道,一狀告上去,他就算沒有過錯這升官的事兒也要耽擱了!”
李氏一把将珍珍摟了過來,親了親她的小腦瓜說:“我們二丫頭真聰明,那你說說薩爺爺為什麽回京又要教訓秀芳和她娘?”
珍珍一癟嘴說:“誰讓他們嘚瑟到放炮的,這裏住着的都是有孩子要進宮的包衣,她們戳誰的心呢!”
“那就是了,曹家雖然還在包衣,但目下也是發達了的好人家。要是家門不嚴名聲不好,這婚事怎麽定?薩爺爺首要的是看重自己的仕途,待仕途穩當了再去為秀芳打點,雖然有個先後但也算煞費苦心了,就要看他媳婦能不能懂了。”
珍珍的心一沉,總算明白薩穆哈是如何能在近年一路高升。他真是充分秉持了平日裏裝糊塗,關鍵時候擦亮眼的精神。
人精,當官的都是人精。
珍珍再想想她那一臉耿直的便宜阿瑪,總算知道為什麽他至今還是個守門的侍衛了。
珍珍湊到姐姐肩上奶聲奶氣地說:“姐姐比我聰明,可姐姐都不說呢。”
“有些事,要看破不說破,要忍得住。”李氏在她身後悠悠說了一句,“大丫頭,你懷着這心去宮裏當差自有福分。”
姐姐“哎”了一句,整理絲線的手平穩如初。
……
薩穆哈往日裏在家裏對王佳氏唯唯諾諾,可這回卻端正了姿态要當家作主起來。
曹家來定親這日王佳氏還沒嘚瑟上一句,就被薩穆哈死死按回了院子裏,他只肯受親朋好友簡單賀一賀,接着就關張大吉說是要和女兒多說說話。
珍珍在心裏直為薩穆哈鼓掌,要是往日按照王佳氏的做派,這時候不擺個流水席根本消停不下來。現在有了薩穆哈做主,一下子就從“嚣張跋扈暴發戶”轉成了“謙虛有禮好人家”。
高,實在是高。
珍珍還在感嘆薩穆哈的好手段,傅達禮的媳婦又來李氏屋裏坐了坐,她送了些銀兩和衣料來,又話裏話外地表達了傅達禮對薩穆哈這回的安排是完全不知情。
李氏哪能不知傅達禮和那拉氏難做人,他兩是長房長子長孫,傅達禮又官運亨通早早就做了內閣學士和侍郎,怎麽論他家本來都是吳雅氏族裏說話分量最足的。
可偏偏前幾年傅達禮的祖父阿瑪接連去世,後頭幾房看傅達禮輩分低,就不如從前那般愛聽長房的規勸。
這其中就以薩穆哈家最為明顯。薩穆哈本是和額森一輩的,可他家是最小的那一支,薩穆哈和額森足足差了有近二十歲,比傅達禮還小個幾歲。
薩穆哈阿瑪早亡,都是長房一手把薩穆哈幾個兄弟們拉扯起來,還敦促最為上進的薩穆哈和傅達禮一起去念書,這才有了薩穆哈考了進士和後來的發達。
過去薩穆哈和原配都很願意聽大房的規勸,偏偏這幾年他日漸和傅達禮平起平坐,繼娶的小王佳氏又不安分,才有了如今和大房漸行漸遠的趨勢。
李氏和那拉氏又拉着說幾句貼心話,那拉氏才以不打擾李氏的由頭要走,李氏趕緊讓珍珍送送大嫂子。
珍珍乖巧地下了炕,引了那拉氏離去才又回到正屋。
李氏捂着手爐看小孫女進屋朝她招招手,“來,珍珍,阿奶這裏有果子。”
李氏手裏是一枚凍梨,珍珍在穿來之前也頗愛吃這北方才有的好物,當下就蹦蹦跳跳地窩到祖母身邊,謝了祖母一口口吃了起來。
李氏拿了帕子給她擦擦嘴角說:“慢些,二丫頭啊,這些日子好好回去陪陪你姐姐,逗她高興些。”
本來吃着甜食的珍珍,聽見這一句卻眼眶全紅,她想起溫柔美麗的姐姐,再想想以前聽過的那些紫禁城吃人不吐骨頭的傳說,傷心得一口也吃不下去。
“阿奶,姐姐真的要去嗎?聽說宮裏都吃人不吐骨頭!”
李氏嘆了口氣,“慎言。要知道禍從口出。”
珍珍想想也是,這是大清朝,還是皇權社會,她可不能在皇城根底下罵皇帝老頭,不然搞不好小脖子不保。
可她還是心疼,于是扯扯李氏問:“阿奶,姐姐什麽時候能回家啊?”
“不知道呢,若是有主子眷顧,或許過了二十就能許婚了,又或許等到三十也能出來。”
三十?珍珍內心深刻批判了皇家的黑暗,她瞪大了眼睛驚呼:“三十!那要多少年啊!我中間都再見不到姐姐了嗎?”
李氏黯然垂下雙眸,“三十能見到,已經很好了……唉……”
“還有不能見到的嗎?”珍珍問出口後心中卻明白了過來,若是姐姐被那個有幾十個兒子的康熙皇帝看上了那就只能永遠在宮裏待着,又或者哪個娘娘看姐姐不順眼了,她小命都保不住。
對了,她好像記得當年看uc新聞推送八卦說康熙是滿臉麻子?珍珍再想想自己那個美麗的小姐姐,腦補着少兒不宜加一百集宮鬥戲碼,到最後是泫然欲泣。
封建社會人吃人!太不像話了!
想到這裏她又忽然想起,自己也是包衣下女兒,那再過些年呢?會不會也和姐姐一樣……
天啊……
她還在哀愁,李氏連着咳嗽了好多聲,她入冬以後身上就不大好,過年時大多數時間也都窩在正屋的炕上養病。
珍珍趕緊爬到李氏身後給她順氣,一邊奶聲奶氣地說:“阿奶,您不要傷心,要保重自己。”
“祖母沒事。”
李氏拍拍珍珍與她吩咐:“和你姐姐多去說說話吧。”
珍珍點頭,起身給祖母道別,飛速地跑去了姐姐的屋子。
珍珍穿來日久,對這一家人早已生了情感,尤其是姐姐對她最是無微不至,珍珍剛穿來時病重都是姐姐一碗碗湯藥日夜陪她,病好後也是姐姐領着她每日念書識字。
想到這裏她不由抹了抹淚,又想起了自己上輩子的未婚夫。郎清,我走了以後你有沒有想過我?唉,我真的好怕離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