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懷着對薩穆哈的期冀,塞和裏氏每天都過得忐忑不安,可日日傳來的消息都在加重她的擔憂。
先是吳雅家的隔壁鄰居萬琉哈氏傳來了壞消息,他家在內務府也有不少當差之人,和珍珍她姐年歲相仿的女兒也在今年小選之列。
萬琉哈氏自然是托了人想去将女兒保下來,可沒想銀子送了去,席面也請吃了好幾頓,最後還是生生被拒。
內務府主選的幾位口風極為一致:不行,真的不行,老兄弟們可別為難我們,宮裏生生等着人用,未來的太子爺要是沒好人伺候着咱們都得掉腦袋。
而更壞的消息則出在冬至後,薩穆哈又要外派辦差了。
薩穆哈雖然是進士文人出身,但人卻孔武,去歲三藩剛亂時他恰好在貴州,時任貴州總督甘文焜派了兩批人馬星夜兼程回京報信。
薩穆哈頭腦活絡身體強健,比另一隊早七日到京,是第一個向皇帝奏報三藩已反之人。
這件大功立下後,薩穆哈仕途便有了光明之向,再次被外派辦差便是皇帝再給他一次立功的機會。
薩穆哈的夫人王佳氏卻不是安分的人,她聽得薩穆哈要在這時候抛下女兒出京,在家鬧了個天翻地覆雞飛狗跳。
據說抹脖子上吊無所不用其極,直鬧到半夜裏金絲套胡同和南官府胡同住的十幾戶人家紛紛點燈起來看個究竟。
要說這薩穆哈向來對王佳氏頗多容忍,可這回卻是鐵了心要整治她,深夜裏就叫了家仆把王佳氏鎖起來,然後連夜去見了大房的傅達禮。
他向傅達禮傳達的核心思想便是:在他出京辦差期間無論如何要家中看死了王佳氏,且不許兩個女兒和她接觸。
傅達禮是個老實人和禮義人,也頗多看不上王佳氏嬌慣無狀的樣子,薩穆哈親自來請托自然應下。
但終了,他還是添得一句:“這內務府小選當真沒有可通的路子了?”
薩穆哈苦笑一聲:“這回尚家高家幾家大戶做了手腳後,剩下的人內務府将将夠用,哪裏還能再通路子。知道這事後她成日與我鬧,還想扣了大房的銀子合做五十兩再去試試,被我知道了才鎖起來。也怪我素日慣着她,這才讓她如此無法無天,唉,真讓你們見笑了。”
說着又叫家仆端了銀子出來讓傅達禮還回威武家,傅達禮收下後又囑咐了他一番路途小心、辦差謹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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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第二日傅達禮便告訴了額森,額森怔了半天,猛抽一口煙說:“罷了罷了,我老頭年輕時候給太皇太後做了十年羊湯,現在我孫女再去伺候那是福氣。”
李氏比額森多了個心眼,摟着珍珍問:“薩兄弟就這麽把媳婦鎖起來了?他馬上出京了,可別鬧出事。”
傅達禮略略說了薩穆哈的安排,随後感嘆了一句:“他這媳婦要是有她姐姐一分好也行啊……”
珍珍在李氏懷裏豎着耳朵似乎聽見了什麽新“八卦”,可一屋子大人又不把話說清楚。直到傅達禮走了,她才拉拉李氏悄悄問:“阿奶阿奶,姐姐的事沒有辦法了嗎?”
李氏點頭,随後對額森說:“你去隔壁和威武他們傳個話,話說的緩一些,別讓兒媳婦鬧。”
額森得了令,匆匆而去。他去了東廂,片刻後就傳來了塞和裏氏的哭聲,李氏是意料之中聽見這吵鬧沒有半分波動。
她拍了拍懷裏的珍珍問:“你還想為什麽?剛剛你大堂兄在這裏,我見你眼睛直轉。”
珍珍感嘆自家阿奶真是火眼金睛,遂把實話說了:“阿奶,我就是不懂大堂兄那句他媳婦要是有她姐姐一分好,這是個什麽意思?”
李氏拍拍珍珍的前額有些嗔怪又有些教訓地說:“小孩子家家怎麽能問這些?”
“我,我不是小孩子了!”珍珍想自己明明二十多人,只是被塞進了五歲的身體,接着她拿手比了比嚷嚷,“我最近又長高了那麽多呢!”
“好好好。”
李氏耗不過珍珍的死纏爛打,于是撿了要緊的事說與她。
原來這薩穆哈原本有一位原配大王佳氏,溫柔賢淑大方得體,可惜身子不好膝下無出英年早逝,原配過世後薩穆哈又娶了原配的妹妹小王佳氏。
“可這小王佳氏不好,那薩爺爺為什麽還要娶她呀?”
仗着童言無忌,珍珍把心裏想問的一股腦都倒了出來,李氏聽此一問猶疑了好大一會兒才尴尬地說了句:“當年小王佳氏在姐姐病榻前照顧的不錯。”
李氏是遮掩了過去,可珍珍畢竟不是小孩子,她話裏聽音明白了這其中的隐諱涵義。
感情這薩穆哈家就是個大小周後和李後主的故事,什麽大周後病重,小周後和李後主偷情,大周後最後氣到病亡。
渣男,千古渣男千篇一律!
是夜,珍珍在被窩裏安慰要進宮的姐姐,又按耐不住把新知道的轶事告訴了姐姐。
沒想姐姐卻沒有和她一樣驚訝,珍珍扁扁嘴問:“姐姐是早就知道了嗎?”
“小孩子,別問了。”姐姐替珍珍掩上被子說,“早些睡吧。”
珍珍踢了被子鑽進姐姐的被窩,嗚咽着說:“姐姐,我不要睡,我要和你多說會兒話。”
姐姐于是拍着珍珍的後背絮絮叨叨着:“我走了,你要在家好好孝順額娘阿瑪,阿爺腿不好,你到了冬天看見他出院子要去扶一扶。阿奶喜歡清靜,你平日裏和博啓玩耍不要吵着她。”
“嗯,我都記下了。”
珍珍又往姐姐懷裏鑽了鑽,姐姐拿了一塊帕子替被窩裏的珍珍擦了擦鼻涕,“別哭了,再哭都是小花貓了。”
“姐姐,宮裏可不可怕,我好害怕,萬一那些貴人折騰你怎麽辦?”
姐姐沉默了片刻後,端着輕描淡寫的口氣說:“怎麽會,我大清宮規嚴謹,主子們都是極和善的人。你沒聽阿爺一直說嗎?太皇太後年輕時候在盛京多照顧他們這些包衣老人,連阿爺成親,太皇太後還派身邊的姑姑送過禮呢。”
珍珍知道姐姐說的太皇太後就是孝莊,她記得電視裏那位威嚴的老太太,然後她又轉而想到那個康熙,“那皇上呢?他要是哪天不開心了,也罰你們這些宮女呢?”
“不會,禦前是沒有宮女的,據說萬歲爺脾氣很好,即使是大過也都會饒過一命。”
珍珍驚訝于姐姐連這都知道,她在姐姐懷裏擡起頭望着她美麗的面龐怯怯問:“姐姐,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姐姐溫柔一笑沒有說話,珍珍細想下自己明白了過來。
“姐姐是早就認定逃不掉了嗎?所以早早去打聽了。”
姐姐沒有接她的話,轉而又開始說那些家中的小事,還有便是叮囑珍珍自己,“我們女孩子雖然讀書不重要,可識字還是好的,我走了你還是要常常習字,等博啓到了開蒙的年齡,你就将我抄給他的三字經讀給他聽。”
珍珍窩在姐姐懷裏一直和她說到半夜,直到迷迷糊糊睡去時還在想,要是能一直這樣說,這樣留住姐姐該有多好。
……
秀女的名冊交上去過了十日,珍珍的姐姐跟着同旗的女孩們一起進宮選閱。包衣家的姑娘進宮是伺候人的,宮裏挑人只看兩樣,一是模樣是否端正二是人否蠢笨,其餘皆不看。
姐姐一早就坐馬車進了宮,一直到快日落的時候才回來。她歸家的時候塞和裏氏只說了一句“今兒累着了”,別得什麽都沒問,怕一問就傷心。
內務府選閱也是按旗來的,一日只看一旗,一旗下又分有參領和佐領,一日最多只能看十個佐領。
正黃旗是頭一個,接着還有鑲黃旗和正白旗。全部看完也頗費時日。
薩穆哈就在一家人等消息的時候啓程出京,傅達禮雖然是個老實人,但好歹在朝中為官多年,當年黨附鳌拜都能死裏逃生官複原職,故而對付個王佳氏根本不在話下。
他先是派了自家的老奴才和薩穆哈留下的家仆,把薩穆哈家的院子圍了個結結實實,接着安排人每日兩次進去送水送飯,除此以外連個紙片都不交到王佳氏手裏。
而薩穆哈的一堆孩子,男的都被傅達禮送去家廟念書,他還讓人在家廟打掃了幾間廂房安排孩子們居住,女的也就是秀芳秀雅兩姊妹則交給了自己的夫人那拉氏。
如此整個吳雅氏都安生到了過年,直到元宵前才有消息傳來,說是薩穆哈這次外派又立了大功,年後就要升為太仆寺卿。
這可是從三品的職位,雖然太仆寺就是個清水衙門,但朝中慣例,太仆寺卿、太常寺卿都是六部侍郎的預備役,只要上頭有空缺就能随時補上。
吳雅氏在北京的族人男女老少加起來不過百人,可眼下先有傅達禮做了翰林掌院學士兼禮部侍郎,再有多畢這個佐領兼禦史,跟着馬上要再出一位六部侍郎,怎能不讓合族歡喜?
正月十五一早,傅達禮便領着幾家人一起到後海的家廟上香行禮,感謝祖宗保佑,也順帶祈禱家和萬事興。
跟着第二日,內務府就知會上三旗各包衣佐領各旗入宮的女孩名單,傳到後海的吳雅氏府邸,威武的大女兒自然在列,且整個名單上吳雅氏一族的女孩只選了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