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皇上、太子。
珍珍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陳道明演的康熙帝痛心疾首廢太子。
“怎麽都站在這?”
塞和裏氏掀了簾子從屋裏出來,瞧着一家人站在院子裏說話的樣子不禁笑了,“別都杵在院子裏,趕緊進屋吃飯吧。”
這會兒吃的是一日裏的第一頓正餐稱為早膳。旗人講究一日兩膳,早膳名早其實不早,一般在十一點前後,晚膳則在下午四點前後,這兩頓都是正餐。
而在早膳前和晚膳後又各有一頓小點曰早點和晚點,一般是面條之類的主食,當然考究點的人家就會換着花樣來,或包子或炸果子,可以自己做也可出門買。
屋裏的八仙桌上擺了三菜一湯,炒油菜、白菜燴豆腐,豬肉炖粉條還有一道蛋花湯。
高中吃食堂,大學吃食堂,工作了靠外賣度日的珍珍自打穿到清朝來,就深深愛上了塞和裏氏的手藝,雖然菜色普通但看着新鮮健康,口感又不油膩。
這裏面唯一讓珍珍覺得不習慣的就是主食。家裏除了李氏外都愛吃面食,塞和裏氏平日會先給其他人準備好饅頭,然後單單用一只小青花碗給婆婆盛一碗米飯。
珍珍拿着手裏的半個饅頭半天沒動,一雙眼睛一直眼巴巴地瞅着阿奶手裏那碗無公害無污染的白米飯。塞和裏氏不由問:“二丫頭也想吃米飯?”
珍珍那頭點得和搗蒜似的。想她一個地地道道的江南人當然喜歡米飯,剛穿過來的時候正在生病別人塞什麽就吃什麽,病好後這一個月來可把她給憋壞了。
塞和裏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孩子怎麽突然喜歡吃米飯了。”
威武說:“孩子大了口味總會變的,去給她盛米飯吧。”
塞和裏氏想想也是,這孩子以前吃蔥,最近也不愛吃了,于是另拿了一只小碗給珍珍盛了一碗米飯。
珍珍夾了一根炒得碧綠的油菜配着米飯含到嘴裏一臉滿足,額森笑說:“這孩子像足了她阿奶。”
李氏的清冷脾氣讓她臉上依然平淡如水,但眼底卻露出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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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珍她姐牢記傅達禮的話吃過飯就開始練字。而珍珍為了早日脫盲修成滿漢雙學位便纏着姐姐教她。
姐姐給了她一本字帖,先耐性地手把手教她寫了幾個字,再讓她自己練習。
珍珍上輩子用慣了電腦除了自己的簽名外已經很少寫字了,滿文都是蝌蚪文簡單些,繁體的漢字尤其是毛筆字,她的水平真和五六歲的小孩沒區別,但既然來了這個時代往後要在這裏長長久久的生活,珍珍暗暗下決心一定要練好。
兩姐妹對坐在炕上伏案書寫,塞和裏氏則陪着婆婆做針線活,她歪過頭笑着對李氏說:“瞧她們姊妹兩這認真的架勢像是要去考筆帖士呢。”
李氏擡起頭看了眼說:“女孩子家會寫字是好事,由她們去吧,也就廢幾個紙錢。”
塞和裏氏自己就吃了不識字的虧,兼之對婆婆的話從來都言聽計從,所以連連點頭還摸着博啓的頭念念有詞:“如今進了關識文斷字的人才能出人頭地,想咱們大房的傅大侄子和三房的薩叔都是靠讀書才出了頭,我也不指望咱們家啓哥兒能考上進士,他能考上筆帖士進內務府混個文職那就比他爹強了。”
李氏說:“先前你不是提過想請三房幫忙給威武在內務府尋個差事嗎?”
塞和裏氏嘆了口氣,“內務府的差事如今搶手得很,這事托三房有個把月了遲遲都沒動靜,我估摸着是沒戲。”
李氏沒再說話,塞和裏氏見婆婆不吭聲只能把那些嘆息都藏回心底低下頭繼續給兒子做衣裳。
過了一會兒李氏收了針線,帶着幾分滿意地說了一句:“成了。”
她把繡了三個月的牡丹争豔從繡棚上取下疊好放到塞和裏氏的膝上。
“額娘,您這是?”
李氏說:“你回頭把這副被面送去給秀芳她娘吧,去的時候一句都別提給啓哥兒他爹尋差事的事,就說是慶賀秀芳她爹升戶部郎中。”
李氏刺繡的手藝是在閨閣的時候家裏請了師傅專門教的,年輕時據說還給如今的太皇太後繡過朝服。
只是這些年歲數上去了越來越少碰針線,塞和裏氏前陣子還奇怪怎麽婆婆突然又把繡棚都搬了出來,原來都是為了兒子。
“額娘……”
塞和裏氏說話間眼圈就紅了。
李氏性情冷淡素來不大會應付自己這感情充沛的兒媳,她揉揉肩膀有些不自在地說:“哎,到底老了。”
兩個女孩一聽立刻擱下筆,一個說:“阿奶,我給你按肩。”
一個說:“阿奶,我給你捶背。”
李氏吃了孫女的讨好,臉上終于溢出一絲微笑,“嗯,你們都乖。”
屋內其樂融融,姊妹兩正圍着李氏說笑,一個陌生男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威武叔在嗎?”
珍珍她姐似乎認識這個男孩,她說了一句:“是索柱叔叔家的費揚古哥。”
塞和裏氏高聲說:“門沒上栓進來吧。”
不多一會兒一個高瘦的男孩走進屋,他先瞧了一眼珍珍她姐才對塞和裏氏說:“我阿瑪請威武叔去我家喝酒。”
塞和裏氏說:“你坐會兒,我去喊你威武叔,他和老爺子上啓哥兒他二叔家去了。”
塞和裏氏下了炕出門去了隔壁,珍珍他爹有兩個弟弟就住在隔壁院子裏。
彼時的滿人似乎還不怎麽講究男女大防,珍珍發現這個叫費揚古的男孩一直盯着她姐姐看,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她心裏猜是這個愣頭愣腦的人喜歡她這個姐姐。
果然,過了一會兒費揚古終于憋不住開口說:“妹妹,我……我阿瑪給我尋着差事了。”
珍珍偷偷打量她大姐,此時睡了一下午的博啓恰好醒了鬧着翻身,姐姐拿了弟弟的小馬褂給他穿上,又忙着給他抹臉,沒怎麽在意地随口一問:“哦?什麽差事?”
“點了正黃旗的披甲,下個月跟着安王去南邊。”
姐姐手一頓,她轉過身,靈秀的雙眸中含了一絲擔憂,“南邊?那地方不是在打仗嗎?”
費揚古一點頭。“咱們包衣要出頭要麽靠科舉要麽靠軍功,我不是讀書的料如果不去戰場搏一搏那這一輩子就只能當個守城門的。”
有道理。
一直裝着在玩弟弟其實在認真偷聽兩人說話的珍珍在心裏猛點頭。
她一擡頭,卻見姐姐的眼裏流露出一絲驚詫,她似乎沒想到眼前這個男孩竟會說出這樣的話,然而良久之後她臉上浮現出一抹釋懷。
“費揚古哥,萬事小心一路平安。”
費揚古臉上浮起一絲潮紅,他結結巴巴地說:“如果我……”
“珍珍。”一直安靜得幾乎被人遺忘的李氏此時突然說,“你阿瑪額娘回來了。”
簾子一動,威武和塞和裏氏走進屋,費揚古只能把那沒來得急說出口的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威武叔。”
威武的大手輕輕落在眼前的男孩肩上。
“我之前都聽你阿瑪說了你要去南邊參軍的事,好孩子有志氣,走,跟叔和你阿瑪一起喝兩杯。”
塞和裏氏在兩人身後噂噂囑咐他早些回來,威武擺擺手搭着費揚古的肩走了。
珍珍眼珠子轉了轉爬上炕頭趴在李氏的耳朵邊嘀咕了幾句。李氏瞧了眼一副無動于衷模樣的大孫女又瞧了眼一臉古靈精怪的小孫女,雙眼含着一絲狡黠的笑意。
“你啊,比你姐姐開竅。”
珍珍朝姐姐露出了一個自豪的表情,姐姐奇怪地問:“阿奶,妹妹同你說什麽了?”
珍珍摟着李氏的脖子笑得無比得意。
“這是我同阿奶的秘密。”
——
吳雅家的住房條件算得上寬敞,祖孫三代住在一座小四合院裏。額森李氏占了主屋,威武塞和裏氏帶着尚小的兒子博啓住在東廂房,西廂房則是兩個女兒的閨房。
晚上熄了燈兩姐妹并肩躺在炕上,珍珍一鑽進自己的被窩就渾身打了個冷顫,她在炕上扭了扭撒嬌道:“姐姐,我冷。”
姐姐掀開被子的一角,“來,姐姐摟着你睡。”
珍珍裹着被子滾到姐姐懷裏,果然兩個人摟一起身上立刻暖了起來,珍珍眯着眼一臉幸福。姐姐含笑寵溺地點了下妹妹的鼻尖。
“怎麽笑成這樣,真和阿爺說的像偷了腥的貓。”
“暖和麽。”珍珍摟住姐姐的一條胳膊,“姐姐,你喜歡費揚古哥麽?”
姐姐輕輕笑了,“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你才多大呀就懂這些了?”
“懂啊。”珍珍的八卦之心在熊熊燃燒,她用力晃了晃姐姐的胳膊,“你說嘛,你到底喜不喜歡費揚古哥啊。”
姐姐輕輕捏了下她的鼻尖,“不喜歡,小機靈鬼,行了吧。”
珍珍好奇地一咕嚕爬了起來,原本蓋着的被子都滑到了她的腰上,“為什麽不喜歡?費揚古哥有志氣有決心,我看他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的。”
“哎呀快躺下,要着涼的。”珍珍被姐姐拽回被窩裏,由着姐姐把被角結結實實地給她掖好。
“費揚古哥有志氣同我喜歡他有什麽關系?再說了,咱們是包衣總有一天要去宮裏伺候主子的。”
進宮?
珍珍突然渾身一哆嗦,她竟然忘了清朝的規矩是包衣家的女兒是要進宮去當宮女的!
姐姐似乎是感覺到她的顫抖摟住了她問:“怎麽了?是覺得冷麽?”
珍珍結結巴巴地說:“姐姐……咱們,咱們都要進宮去當宮女嗎?”
珍珍瞧着姐姐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輕摸着她的臉說:“等我進宮後你要代替我好好孝順阿爺阿奶,還有阿瑪和額娘。”
珍珍圈住姐姐的脖子。
“姐姐,咱們能不進宮麽?”
她們是包衣家的女兒進宮的事根本由不得她們自己做主,姐姐不忍将這事實說給妹妹聽。
“夜深了早點睡吧。”
她輕輕擁住妹妹瘦小的身軀在黑夜裏幽幽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