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傾我一生,(1)
于直重新回歸了這種他熟悉過一年的家庭生活,每日準點甚至提前下班。如果高潔上班的話,他會準點接他下班,把車停在常德公寓對面的停車場,然後挽着他的手一起花個堿刻鐘散步回家,好像有默契一樣,高潔沒有拒絕。她即将臨産,需要适量運動,他們都知道,都為孩子的出生調整着自己,從身體到精神。
高潔不上班的時候,他會提前下班,回到她的公寓,提前為她熬羹湯。今日高潔不上班,按照往日,他本應下午四點就提前回去,但是被衛轍的臨時會議邀請絆住了。不過他并不着急,發了短信給高潔,說:“今天想帶你出去吃炖菜。等我回家。”
高潔一定會客氣回複“不用麻煩”,他見招拆招:“不太麻煩,是我想吃,想要球球陪我。”她一定會啼笑皆非,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發完消息,才同坐在對面的衛轍講起公事:“承銷商那兒都确認沒問題,這個分拆上市的計劃書你仔細瞧好了,我們就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你沒問題,我就沒問題。回頭我拿給奶奶去确認。”
衛轍只是饒有興味地打量他:“看你急着走啊?”
于直鎮定自若說道:“晚上約了高潔出去吃飯的。”
衛轍啧啧稀奇:“和莫北是越來越像了啊,二十四孝得不得了。”
于直十分淡定:“下禮拜開始我就不來公司了,老衛你就能者多勞吧!有事兒去我家找我,不過不能太久。”
“是你家對門吧?”衛轍揶揄一句,又掐指一算,“預産期這麽快就要到了啊?”
于直說:“這兩三個月就辛苦你了。反正正事兒我都在假期前辦妥了,等今年周報出來,奶奶簽了字,我們就算革命初步成功。”
衛轍情緒激揚起來,但又皺起眉頭:“上回動你車手腳的嫌疑人還沒抓到,我心裏頭還是不踏實。他們的手段太老練,居然把所有攝像頭都避開了,這可是老手犯案。”
于直撫一撫後勁。
警局在前一周将嫌疑人相關資料都提供過來,這是一個在他的記憶裏塵封已久的名字——劉俊,那個坐在他對面請他吃了一塊牛肉的老油條,也是他從此蓄意堕落的理由。他鑄造過的錯誤終是有了孽力回饋。
他想了想,安撫衛轍:“那人是個老手,道上也有些朋友,抓他可能得費些時日。上回是我自己大意了。不過這個人做事向來謹慎,這回失敗了就不會再輕易出手,他還是保身價的老油條,好不容易才放出來。放心吧,下回我不會讓他這麽容易得手。”
衛轍點點頭,又想起一事:“我聽說穆子昀向你奶奶交了辭呈,說是要去愛丁堡念博士上。她這麽快就被于毅父子弄得偃旗息鼓人了?”
于直冷冷一笑:“于毅有他自己的一套手段,這幾個月我倒是真把他和我叔叔的活兒給疏忽了,不知道他們進展得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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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轍問道:“于毅……會不會又和穆子昀聯手?”
“他不會和奶奶已經明确防備的人聯手,他動的腦子只會放在怎麽盡快讓這個人出局上頭。這也是奶奶會把穆子昀和他們父子拴一起兒的原因。”
衛轍恍然大悟道:“我原以為你奶奶顧念穆子昀的舊情,才做人留一線。原來見識了你的手段以後,她把穆子昀這個燙手山芋弄過去是為了考察你叔叔父子的手段啊?”
于直沉吟一陣,說:“奶奶是矛盾的,她也的确念了舊情。只要穆子昀不再出什麽問題的話。”他不想再講了,“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
在以前同居的日子裏,一周裏于直總有兩三次帶高潔外食,有時候是濱江的高級餐廳,有時候是CBD中心的時尚餐館,也有藏在裏弄深處的小食肆。那時候,他們都在努力扮演一對合格的情侶,吃飯是情侶活動裏必不可少的項目。所以當于直把車開入一條老式裏弄,在一幢老工房跟前的空地上停下來時,高潔倒是并不奇怪。
于直把車停好,扶她下車,走進這棟老工房。工房看上去年份不少,走道雜亂,也不潔淨,一樓的銘牌欄裏淩亂地插着各種的銘牌和門牌號。于直攬着她坐上電梯到頂樓十層,門一開,就能看到對面的門臉上亮着LED燈,寫着“長樂小廚”四個字。
于直也不敲門,直接推門而入,裏頭就居民住宅的格局,開了暈黃的燈,玄關處一個收銀臺,放着十四英寸的電視機,電視裏正播着本地節目,電視機旁邊放了一盆文竹。高潔看到收銀臺後一壁牆貼着各色人種的客人在餐廳裏留影。
客堂間放了五張鋼座木板桌,凳子是做得考究精細的條登,尚無人坐。往左轉是廚房,因為門口挂着一副塑料簾子,裏頭傳來鍋鏟操作的聲響。右邊還有一間房,但是門關着。
廚房裏的人聽到了動靜,門簾被人一掀,有個坐輪椅的中年男人從裏面轉出來。高潔認得這個人,正是那位去探望過于直的殘疾青年小嚴。
小嚴興奮之情溢于言表:“于先生,你真的來了啊?昨天楊簡跟我講,我還不敢相信。”
于直笑得很和氣,“我帶我太太來吃飯。今天辛苦你了。”
小嚴操作着輪椅轉到他們前頭:“這是什麽話。都準備好喽!來這裏來這裏。”他把他們帶到了右邊的房間,推開房門,“你們稍等,我去準備準備上菜。”
高潔走進包房,沒有想到簡陋居民食肆的包房內,竟是別有一番天地。這裏整壁的牆做成落地窗,正對黃浦江景,她情不自禁走近落地玻璃,窗外萬國建築伸向盡頭的似火夕陽,整座城市都被籠罩在一片耀目得不得了的紅光裏頭。紅光之下,有下班後着急歸家團聚的行人,他們的忙忙碌碌終于有了個休止。他們得以回歸屬于自己的窩巢,獲得真正的休憩。
高潔想,她也獲得了休憩。于直走近她,按到她的腰部,他現在為她按摩的動作已經駕輕就熟,高潔也不會抗拒,甚至會默許讓他靠得更親密。
他小心而溫馨的撫觸,與他們最初的時候如出一轍,那是她無比流連的世俗的相片,重新沉浸,依舊不能自拔。
于直的手環抱到她隆得高高的腹上。
有一個問題,他一直沒有問她,他很想知道高潔會給他們的孩子起什麽名字,以及會讓他們的孩子姓什麽。随着孩子出生的日期越來越近,他越來越小心翼翼。他所捧在掌心裏頭的,是他從未獲取的一種幸福,予他無限光明,一平方米的黑暗巳不能束縛他。
于直說:“我想過了,等球球大一點,我一定要養只狗,和他一起長大。他有個夥伴,就不會太孤單了。等他和小狗再大一點,我想帶着他和他的小狗一起去旅行,去巴西、 聖胡安島或者愛丁堡,還有很多地方。我想給他的世界很大,不僅僅在這裏,也不僅僅在臺灣。”
高潔動了動肩膀。,于直撐了她一把,幫她翻過身來,問她:“高潔,你找到你自己了嗎?”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有瑩瑩的光,也含着盈盈的水,是柔軟的、清澈的、明朗的:“球球重新定義了我的生活,和我的生命。我最近常常做夢,夢裏很踏實,牽着一個人一起走,有白天有黑夜,去過很多地方看過很多風景,但是不累,因為最後都可以回到家。身邊的人很高興。我想他可能就是球球。”
他笑:“真是心寬了。”
“球球讓我很踏實。”高潔很踏實地笑起來。
于直撫上她的額頭,捋開她額際茸茸的發:“球球一定會比我們,不,比我更好。”他執起高潔的手放到唇邊親吻。她手一掙,被他握緊,按到他的胸口,“我第一次來這裏,應該說,第一次有膽子來這裏。大概也算我運氣,幹了這麽多壞事,還能意外得到原諒,其實我不配。現在站在這裏,我還是沒太敢掀開眼皮仔細看自己,剛才面對小嚴,我還是不知道該講什麽好。他是個好人, 不計較我的罪過,對我又客氣又感激,但我只想着回避這些我幹過的壞事,從就像你說過的。我很小氣。誠實地看自己,這點我遠不如你。”他無奈地笑,摸摸她的肚子,“我很羨慕球球,他有你這樣的媽媽,真的,很羨慕。我現在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讓你踏實起來,真正踏實。不要再怕我。也不要後悔認識我。我想做一個好爸爸,讓別人都能羨慕球球。”
高潔專注地看着他,眼眶都有點紅了,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一個勁兒看着于直無奈的笑容,聽着他坦誠的話語。然後低下頭:“于直,我想過給球球的名字, 我和你想的一樣,我希望他不要像你,也不要像我,他應該是歡歡樂樂的。如果是女孩,我想叫她于歡,如果是男孩。我想叫他于樂。”
于直擁緊了她,用手指拭去她眼角欲出的淚,他不想再讓它們落下。有人敲門,然後推門而入,這回卻是楊簡探頭進來:“喲,不好意思啊,打攪你們夫妻恩愛了,你們看這都到飯點了,可以上菜了吧?”
于直放開高潔,這時高潔的手機也恰好振了振,她拿出手機低頭一看,是久未聯系的穆子昀發來的,她說:“潔潔,這兩天有沒有空?表姨想和你道個別。”
楊簡手上捧着一個大瓷盅走進來:“先來一碗蹄花湯,我沒教過于直,文火精炖,保管外頭喝不到。”
于直看到高潔神色有異:“怎麽了?”
高潔放好手機:“沒事。”她握住于直的袖管,笑着讓美好的夕陽餘光照到自己的面頰上,“我們吃飯吧。”
穆子昀的相約, 高潔最後還是沒有告訴于直。無論她和于直最終可以走到哪一步, 她都不想再讓穆子昀成為他們兩個人的世界裏出現的人物。
穆子昀将高潔約到離常德公寓不遠一處老式石庫門居民區內的咖啡館。高潔在同她見面前,去上了她在臨産前的最後一班。裴霈和小方早已按她的吩咐各就各位,工作室運轉如常。她将一些瑣事交代完畢,剛好過正午時分。她同穆子昀約在一點,于直四點半會來接她下班,她有三個多小時的時間,她不知道穆子昀為什麽會約她,但是穆子昀的短信裏提到了“離別”,她想,她和她這位表姨的這場關系,也該有始有終了。
穆子昀定的咖啡館藏在待拆遷的弄堂深處,裏頭縱橫交錯,磚石淩亂,門牌很不好找,高潔走岔兩次路,最後擡腕看表,顯示心跳有些加快。她緩了口氣,摸着肚子,她的孩子還有十天就要出世了,她不能急躁。高潔緩下氣,終于找到那間咖啡館。
咖啡館在一棟殘舊的石庫門內。高潔推門進去看見一間有咖啡館樣子的客堂間,室內沒有開燈,四下也無一人,周圍擺着全藤編家什,看得出原本的意趣,只是裝飾物品太過于亂槽糟。她不知該進還是退,直到有人叫她:“潔潔,穆子昀自黑暗深處走出,一身寬大的長袍,黑色中唯一的亮色是她胸前用長長的白銀項鏈挂着的石榴粉鑽墜。這條墜飾, 高潔再眼熟不過了,這是出自她母親之手,多年前在愛丁堡莫切斯頓別墅初次相遇時穆子昀就戴着。
高潔看向許久未見的穆子昀,她的臉已經沒有什麽男童氣了,老态畢現,臉色青蒼泛白,大眼周邊布滿了皺紋,挂着明顯的眼袋。這讓她的眼神變得格外銳利,她的目光掃在高潔的肚子上,笑了笑,笑得實在不算好看,她說:“我們家的女人為什麽都會懷上他們家男人的孩子?”
高潔不安地退後一步,穆子昀說:“你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要生了吧?來,這裏坐。”她随手扭開身邊的一只落地燈,原來這裏放了兩只已經除去椅套沒有軟墊的單人沙并一只小圓桌,小圓桌上放了套茶具。
高潔謹慎地扶着腰坐下來,“表姨,這裏怎麽沒有人呢?”
穆子昀也跟着坐下來:“這是我一個老友開的咖啡館,我當初人了點股。現在這裏就要拆遷了,她最近找了新店面,在那兒忙裝修,這裏暫時顧不上收拾。我呢,最近有空就來這裏,因為我退股了,所以要清算一下和她的往來賬,把本來屬于我的東西都拿走。不過也實在是來不及,我明天淩晨的飛機,只好把你叫來這裏告別。”她彎腰拿起茶壺倒茶,“只有白開水了。沒關系吧?你是孕婦,也不能喝別的。
“沒有關系,她望着穆子昀的動作,”表姨,您要去哪裏?“穆子昀倒好了水對她說:“愛丁堡啊,那裏清靜,也幹淨。可以收留我這個蠢得無可救藥的人。
高潔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表情面對穆子昀,她面前的茶杯內白水清澈見底,喝也不好,不喝……她望一眼對面的人, 也是不太好。高潔仍舊不情願喝茶。
穆子昀不以為忤的樣子:“潔潔, 你是用什麽辦法把于直收得這麽乖的呢?我以前以為他只是喜歡你,沒有想到他立該是很愛你。”
高潔伸手轉動着茶杯,茶杯內的小小漣漪越擴越大,她把頭擡起來,正對上穆子昀望過來的眼睛。她的目光透着點莫名的血色,滴血一樣怨毒。過去的種種,掠過高潔的腦海,從愛丁堡到臺灣又到上海。她一手扶腰,一手捧着肚字,她的孩子跳動了一下,又一下,和她現在緊張的心跳一樣。
“表姨,原來前不久網上那些新聞是您安排的。”她讓自已的聲音盡量平靜。
穆子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優雅地拿起茶杯,捧在掌心:“我只是想啊,在男女情事上向來不靠譜的于直,這一次到底靠譜不靠譜呢?他公開承認你是他的妻子,我真是吃驚。你妹妹高潓也很吃驚。她原來挺怕于直的,以為你和她一樣,都被于直這個狠心的男人耍了,結果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兒。所以她更加恨你們了,但是又拿于直沒什麽辦法。就當用這法子幫她出出氣吧。哦,對了,看他們母子三人現在在臺灣沒什麽勢力了,我也就發了個善心,沒把他們從皓彩掃地出門。你覺得我做導對不對呢?”
高潔苦笑:“高潓後來接受采訪說的是事實,網上曝光的安歇情況也是事實。在這件事情上,我沒什麽立場。”但她又逼視這穆子昀,“但是,您的目的恐怕不止這些吧?”
穆子昀呷了口水,才又慢悠悠道:“潔潔,所以呀,我倆要合作真是很困難的事,本來就不應該合作,以後也不會再合作了。最後都落了空,我可是實打實幫你逼着吳曉慈認罪了,也讓高家在臺灣業界勢如山倒。而你呢?我想你總該能幫我些什麽。我是不想看到于直搞的那個視頻網站能順利上市的,他們找的美國承銷商最忌憚投資的企業主鬧出情感糾紛尤其是婚姻問題影響股權分配。我想呢,你和于直不穩定的婚姻關系,倒是可以幫我解個氣,攪一攪他的事業局。”
高潔蹙緊眉頭,臉上的不滿已經不能很好去掩飾,然而穆子昀好像渾不在意,看着她的神态反而發了笑:“潔潔。 我們的命和運不一樣。你知道嗎?經此一役,我更加認命了。于直的老子走了以後,再也沒有和我聯系,他怕他兒子和他老娘連他一起清算,把我撇得幹幹淨淨。于直的堂哥和叔叔成天找我麻煩。我這輩子受夠了和這幫姓于的混在一起,簡直倒黴透頂,萬劫不複。可我怎麽也沒想到,于直居然對你這麽多情,多情到出了事反而落實了你們的關系。我又一次看錯了他看錯了你,給自己挖了個坑給自己跳。你說我這輩子怎麽就這麽笨呢?總栽在于家和你手上。”
高潔聽不下去了,她渾身冒着燥熱,也許是天已近暑,一到下午,整座城市的空氣都無比悶熱。這些都是她巳經摒棄的過去和情緒,以也不會再有。她要告別的過去,只剩下眼前這最後一個,她扶着腰站起身:“表姨,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工作室有事情沒有做完。”
“帶孕工作,你也不容易。”穆子昀跟着站起來,忽然将脖子上的石榴墜飾項鏈拿了下來,雙手一撚,明光璀璨、晶瑩閃耀的翻皮露籽石榴晃動在高潔眼前,讓她眼前一花,待她定睛,那墜飾項鏈巳經戴到了自己脖子上,只聽穆子昀說:“這是你媽媽送給我的,有美好的寓意和祝福,只是我再也用不到了,現在我把它還給你,祝你好運吧。”
高潔握住胸前的翻皮露籽石榴,翻皮的褶皺硌到她的掌心,有點疼痛。她對穆子昀說:“表姨,我也祝你一路順風。”
穆子昀拿起茶杯,像當初一樣,舉向高潔,示意她拿起杯子。高潔跟着拿起了杯子,同她的杯子一碰。
“我會求仁得仁的。你放心。”穆子昀笑着說,看着高潔将白開水一飲而盡。
于直四點抵達常德公寓,是裴霈開的門,告訴他,高潔出去辦事了,于直問去了哪裏,裴霈一臉茫然。
他站在“清淨的慧眼”工作室門口就開始撥打高潔的手機,一直無人接聽。裴霈請他進去等待,但于直室內也就坐立不安地停留了半個小時。他沒有等到高潔的回電,高潔也沒有回來。他開始給言楷打電話,言楷在二十幾分鐘後回電:“查了攝像頭,嫂子下午一點一刻左右進了靜安和閘北交界的拆遷區,哪裏攝像頭都拆了不少只有她進弄堂的記錄,沒有出來的記錄。我在局裏報案了,但是失蹤沒有超過二十四小時,警方不接受報案, 沒法查周圍攝像頭經過的全部車輛。”
于直在今早九點送高潔來到此處,現在巳經過了九個小時,他只覺得等得等得足夠久了,無法等待二十四小時,他急速思考着各種合理的可能性:“确定一下穆子昀什麽時侯的飛機,到她家去查一下,再去查查周圍路段的攝像頭。”
“直哥,你懷疑是穆子昀——”言楷領會到其中要點,立刻轉口,“我就去查。”
不到二十分鐘,言楷就回了電話:“穆子昀是今天淩晨的飛機,飛愛丁堡。我也查了那弄堂周圍的攝像頭,和嫂子的一樣,沒有穆子昀進出的記錄,如果她進出過應該也是從攝像頭盲區走的。不過,她現在也失蹤了,沒去機場,登機牌也沒領。我們要再找她得費不少時間,最快的辦法是報警,但是嫂子和她失蹤都沒滿二十四小時,我們後來也沒再查穆子昀其他的犯事證據,警方現在不會出警的。直哥,接下來我們咋辦?”
于直一手執手機,一手捏緊脖頸:“我親自去一趟局裏,我們在那兒會合。”
他收起電話,急奔下樓,闖了個紅燈,一路奔到停車場,鑽入車,系好安全帶,将車啓動。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于毅打過來的。于直一手發動汽車,一首接起電話。
于毅的聲音透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篤定:“阿弟,有一樁緊要的大事要找你商量商量。”
于直将啓動的車熄火:“阿哥,你現在在哪裏?”
于毅答:“我在家裏啊。”
于直掉轉方向,重新發動汽車,轉向于家大宅方向開去:“你等我。”
不過二十分鐘,于直已将車開進于家大宅的停車位,他看到于毅就站在綠茵茵的桂花樹下等着。于直下了車疾步走過去,帶過去一陣風。
于毅待他走到跟前,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遞過去。于直說:“我不抽煙。”
于毅自己點燃一根,吸一口,看一下表:“阿弟,我左看右看,你真是和老早不大一樣了啊。”
于直站在桂花樹下,勾一勾唇,心裏很急,說話卻不急:“阿哥,這麽着急把我叫回來是什麽事情?”
于毅撣一撣煙灰:“你既然着急回來了,自然心裏明白是什麽事情。”
于直心急如焚,臉上卻是似笑非笑:“我們兄就不用打啞謎了啊,阿哥,你直說。我心裏有數。”
于毅拍拍于直的肩膀:“還是阿弟你當初查得仔細,提醒我穆子昀可能有其他的動作可以抓個把柄,我和她直接打了大半年交道,倒還真是抓到幾個。每個爆出來都是不得了的大事情,對我們盛豐可都不大好,所以奶奶當初才會要你對她網開一面的吧?你倒是很聽奶奶的話,真沒再查下去,我呢,很聽你的話,到底是查了下去。
于直雙手抱胸, 雖然臉色沉着,但是陰郁之色浮了上來。于毅瞧了出來,油油地笑起來:“阿弟,你是有膽有謀的人,阿哥一向沒你這個魄力,難得聽你兩回話,結果都沒有走錯棋。多謝多謝啊!”
于直冷笑一聲:“咱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于毅拍一下手:“好!你話說道這份上,阿哥再吊你胃口就真不好意思了。阿哥查穆子昀的事情費了老大力氣,她往地方臺高價轉售電視劇,和對方高層吃中間差價的證據,我手上的确已經有了。她一向是個聰明人, 早察覺到我的動作,也知道這些東西會捅出什麽婁子,牽連到什麽人,所以今朝晚上準備跑路,不是明面上的出國,是借道偷渡。阿哥我呢,确實在猶豫抓還是不抓她。畢竟她跑路了,對我,哦不,對我們家影響不大, 恐怕還是好事。但是把這些東西交出去嘛,就不見得了。”他笑眯眯地觑着于直,“我也有些道上的眼線幫忙,只是也沒有防到她跑路之前又折騰出這事。”
于直緊了緊牙關。
于毅慢慢悠悠繼續道:“你有你的大本事,多給你一點時間,你自然也能把她的證據揪出來。可巧。 現在你這個無能的阿哥能幫你的呢,也就是幫你節省這點時間。畢竟——”他扔下煙頭,用腳踩滅,“也是要看在我未來侄子的面子上的,他應該等不起吧?高潔快生了吧?”
“阿哥。”于直将手拍到于毅肩膀上,重重地按了一下, “謝謝你做了一回我背後的眼睛,其實什麽瞞不過你。坦率地講,這種天賜良機要是放在以前的我面前,我肯定也不會放過。盛豐的股份轉讓合同,你應該已經準備好了吧?”
“哎!你這話講的。”于毅說着尴尬的話,但是臉色一點兒也不尴尬,他伸出五根手指頭,“阿哥不黑心,只拿你一半。”
于直沒有片刻猶豫:“好。”
他身體一動,想要立刻行動,但是于毅沒有動。他看着于毅,于毅看着他。他笑起來,于毅也笑起來,方慢慢悠悠又說:“其實阿哥也很看好未來互聯網視頻的市場,很想幫你搭把手一起共創‘路客’的未來,阿哥難得有這個機會,和你一起并肩戰鬥。”
桂樹枝丫随風而動,勁風終于吹來,打到于直的臉上,但他未有絲毫猶豫,也未有絲毫表情,甚至無絲毫情緒,他握着于毅的手腕,邁開腳步:“一句閑話。”
“阿直——”于毅又把于直叫住,“我還有一句話,我手上的這些東西,不少還關系到你爸爸,很多項目都是他和穆子昀一起經手的。”
于直腳步停了停,但很快又邁一步:“阿哥。我們家講究的就是願賭服輸。”
他快步走進大宅, 沒有想到祖母林雪正端正坐在客堂間裏頭,手中端着一杯茶,也許是她最愛的單枞。
于直在林雪跟前停下,朝她鞠了一躬。林雪幽幽嘆氣:“你們的事情,我管不住了,以後這裏總是要交給你們的。”
于直的聲音有些沉痛:“奶奶,對不起,我終于知道該怎麽選怎麽做了。我會承擔所有的責任和後果。”
“不會後悔嗎?”
“不會。”
“你去吧。”
高潔被肚腹之中一陣細微緊縮的酸疼催醒,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整個人都被颠簸着,她感覺到雙手背在身後,雙腳也有繩索縛住。她很難動彈,意識聚攏起來,她極力回憶着。
她在離開咖啡館以後,穿梭在迂回的弄堂裏。又走岔到已被拆遷了一半的區域。那是下午兩點半,或者三點。周圍一片奇特的靜谧和荒涼,靜到她聽到了身後清清楚楚的腳步聲。她想要回頭找後面的人問個路。可是還沒有轉過身,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
高潔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槽糕極了。她的胃有點灼痛,被縛住的手腳也很痛。但這些都不是最致命的疼痛,最致命是肚腹中細微的緊縮。但是她不能擅動,更不能發聲。
她掙紮着讓意識清醒,仔細辨別現在的情況。她應該在一輛車的車後座,車正颠簸在不太平坦的道路上,這輛車應該很破, 防噪設施很差,她聽見了呼呼的風聲。
已經過了多少時間?高潔辨別不清,好像已經是夜裏了,她感覺不出有陽光的照射。車的速度緩下來,然後停了下來,前面有人打開車門,又把車門重重關上。或許因為車身震動,高潔腹中又一陣緊縮,她心裏默念: “球球,不要在這個時侯,再堅持一下。”
車前座的車窗應該開着,有風吹入,吹到高潔身上,她很冷,但她堅持着沒有動,保持着呼吸也沒有發生異常。她小心地傾聽着窗外的聲音,除了風聲,依稀還有水流的聲音,嘩嘩的,響極了,像是瀑布或者水庫。車門又被打開,那人又鑽了進來,車子再次啓動。這時候高潔的心裏有規律地默念着數字,開始計時。
這是一段難煞但是必須挺住的過程,當高潔數到第一百八十個六十時,車又停了下來。車前座那個人又開門下了車,這一次他把車後門打開,先是拍拍高潔的面孔,高潔竭力裝作靜止狀态。接着那個人抓注她的肩膀,把她從車上拖下來。她的後背從車椅上跌落到堅硬粗糙的地面,隔着夏日薄薄的麻布孕婦裙被砂礫一路磨着,她感覺到自己的鞋掉了,襪子也因與地面的摩擦被扯下,裸露出的腳後跟和小腿肚被粗糙的沙跞磨破了皮。但她忍着,一直到自己的身體被那人扔了下來。這震動又牽動了她腹中的孩子,緊接着腹中的一陣緊縮伴着噬心蝕骨的陣痛。
高潔忍住未動,也沒有發出聲音。
那人拍了柏手,咳嗽了兩聲,大約當高潔真的沒有清醒,開口講起話來:“妹妹啊,接下來是一屍兩命還是逃出生天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誰讓你好死不死嫁給于直那個渾蛋呢?這都是于直欠我這個老哥哥的。沒有弄死你,已經算我良心好了。如果你真的去了。可不能怪我啊!冤有頭債有主,算賬要找于直和那老貨去。”
他踢了高潔的腰部兩腳,确定她還是一動不動。才又鑽入車中。高潔不敢睜開眼睛,在黑暗裏辨別着汽車發動絕塵而去的聲音,之後,只剩下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響,她艱難地數着數,又數了九十個六十,熬過又一波肚腹深處傳來的益發明顯的疼痛,才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映的是漫天的繁星,就像巴西密林的黑夜一樣,夜空萬裏無雲, 沒有任何阻擋。高潔移動着目光,四處觀察。果不其然,這裏四周都是樹木,像是林地,又像山丘。因為四周太暗了,她看不清楚太遠的地方。只依稀看出靠她五米遠的地方似乎有一塊岩石。
高潔咬着牙,積攢好了力道,向右側傾倒側身,用右肩頂住地面,拼盡全力,想要把身體支撐起來。但是就是這麽簡單的動作。讓她用盡力力氣,反複不知多少遍,終于憑借着右手肘,把笨重疼痛的身體撐起來。然後她氣喘籲籲地靠着手肘和臀部的力量。一點點向那塊岩石靠近。
雖然只有短短五六米的距離,但當高潔終于挪到終點時,夜空巳經漸漸發青。她腹中緊縮的疼痛又襲擊過來。她想,為了球球,她不能坐以待斃。她靠在岩石上只休息了小一陣,就瞅準了岩石比較尖銳的位置開始摩擦手腕上的繩索。
這又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裏,她腹中緊縮的疼痛不時襲來,可她不能等,她咬緊了牙齒,不管手腕被石頭磨破了多少處,只鼓舞着自已,快一點再快一點。
天漸漸明亮起來,高潔終于看清楚了。她處在一片樹林中,樹很密很高,有一些是松樹,還有些看上去像是杉樹,她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在丘陵還是平地,但依稀判斷出應該是在深山中。不過,天亮了,她的信心和勇氣又鼓了起來,加快了手腕的動作。當天邊出現一線紅光。高潔手腕上的繩索終于被磨斷。接下來解開腳上的繩索則簡單多了。手腳終于重獲自由時。高潔整個人虛軟下來,靠在岩石上休息了好一陣。疼、餓、渴,還有全身用盡力氣的虛脫,是她此時最直觀的感覺。她雙手撫摸着肚子,摸到了孩子的踢動,愈來愈明顯而頻繁。這是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