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傾我一生,(2)
, 不得不行使的指令,她還不能有絲毫懈怠,她還不知道她在那哪裏, 但她必須盡快走出這裏。
高潔将自己全身檢查了一遍,手機和錢包如意料之中已經不在了,萬幸之中手上的手表依然按在。她先打開手表GPS定位功能,但屏幕顯示沒有信號。好在手表的指南針功能還能一用,她想了想當時于直為她講解的使用方法,按着水平方向轉動手腕,讓指南針正确啓動。接着支撐身體站起來,以岩石為中心,朝南走出約五十步左右,再繞着岩石走一圈,找到了她的襪子,她把襪子穿上後,按照岩石和襪子連成一線的方向走,又找到了自己的鞋,她把鞋穿好,認準了這個方向走了百來步,走到一處空闊的泥地上,不出意外找到了輪胎淺淺的痕跡,也看到遠處連綿的山巒。
所有的無力都化作求生的氣力,高潔扶着腰,按摩着疼痛的地方:“球球不要急,媽媽帶你回家。”
接着就是一場異常艱難的跋涉。高潔沿着輪胎的痕跡走了一個多小時,仍是在林道中的泥土地裏,沒有找到環山公路,也沒有遇見一個人,而輪胎的痕跡已經淡在一處三岔路口。她極目遠眺,用她曾在雨林工作的經驗判斷着地勢。
朝東的那條路是向低走勢,東南方向向高走勢。她再看向東北方向,看到那條路的盡頭似乎有一條河流蜿蜒而過。
腹中又一陣痛,高潔捧着肚子,對肚子裏的孩子說:“球球,我們賭一賭回家的路!”
她想,時間就快來不及了,縱然再艱難,她也必須堅持下去。
這一次,更加必須。
跌跌撞撞的高潔一邊走一邊看着她的人影被太陽壓成她腳底下的一個點,又在她眼前扯成一條線。
那條河汩汩身前,無窮無盡,她想到多年以前沿着阿貝特爾河的奪命奔逃,身邊沒有人能夠幫助她,在這個時候,她也沒有遇到 一個路過的人可以幫助她。
但此時同那時還是不一樣的。那時的她不識方向,只憑本能而生而活;現在的她沒有迷惘,有着堅定的方向,有着對新的生活和生命的責任。
可是,高潔跌跌撞撞地走着,她腹中的疼痛間奏越來越頻繁,體力和腦力已在崩陷邊緣,烈火一樣的日頭曬得她眼前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她努力集中自己的精神,不時擡起手腕觀察手表上GPS的信號,那是唯一的希望和堅持的信念。
也許又走了一個小時,也可能是更多時間,手表上的信號微弱地跳了起來,一閃一閃。但高潔的身體已經開始讓她絕望,她踉跄着抱住伫立在河邊的一棵樹幹粗壯的大樹,她無法控制她的身體了,下體一股熱流正在急速湧出,她慢慢滑倒在泥地上,當身體貼上樹幹時,她才察覺到後背已冒出淋漓的汗水,極熱極疼。她的嗓子冒着煙,邊一點聲響都發不出來。
高潔只能靠着樹幹,徙勞地看着那寄托着她唯一希望的GPS信號,信號辟谷有一格,微弱地閃動着,像在鼓勵她勉力前進。可她實在走不動了,她徙勞地望着潺潺的流水,不知道還會不會像當初一樣,愉好有一條援救她生命的船路過。痙攣性的陣痛更加頻繁地襲擊着她,她的身體在撕裂、在下墜,原來生命誕生的感覺是這樣。高潔已經沒有別的辦法,疲勞、口渴、饑餓、疼痛折磨得她現在連扯下托肚褲的力氣都沒有。她慢慢閉上了眼睛,如果已經沒有別的辦法,那麽她只有面對現實,她要讓自己平列,讓自己能夠再次積累出僅剩的力氣做最重要的準備。她倚靠在這棵樹下,被一波攔着一波的疼痛颠簸覆沒,她的意識在清醒和渙散中掙紮。
恍惚間,她好像回到了當初那條船上,挨着身上的疼痛,然後有人推門進來,蹲在她面前,那人嚴肅地對她說:“你的肩膀脫臼了,我一直在等你醒過來,我必須幫你接回去。立刻。”
那個人的表情凝重、認真和誠懇,還有焦灼、痛惜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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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滞深深吸了一口氣,發現不是幻覺,是真的,于直就蹲在她面前。
于直小心地抱着高潔,他眼前的她比當年在阿貝爾特河上見到的她還要糟糕。她整個人已經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她的臉被太陽曬得通紅到幾乎脫皮,滿頭滿身都是汗水和污漬,手腕、腳踝、膝蓋上布滿各有種劃傷和擦傷。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量糟糕的是她的羊水破了。可她還是那樣,明明疼痛已到極點,卻抑制疼痛到極點。
他找了她半個黑夜一個白天,在心中做好了千百種可能,每一種可能都能撕裂他的心肝和骨頭。他即将獲得的,也是可能會失去的。當真正失去的恐懼襲來,他才發現,他滿心滿腦,已經将所有的過去摒除,留待一個期待已久的空間是為了給他們和他們的孩子的将來。然而在他發現她失蹤後,瞬間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于直發瘋一樣開了三十多個小時的車,一開始還沒有線索,只知道一個大概的方向。
穆子昀昨晚七點被警方控制,在八點的時候,于直在警察局的拘留所見到了她。二十多年,他心頭的毒,眼中的刺,一平方米的黑暗,整個年少時期的執念,成年後首次算計部署的動力。但是再次見到她,以上種種浮上心頭卻又全部煙消雲散。
穆子昀對他微微笑着:“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被你媽媽摁着脖子摔在我面前,那裏還只到我腰這裏,丁點大,被甩下來也不會哭。”
于直狠狠盯着她。
穆子均鎮定地坐着,很平靜地微笑着:“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有了你,你爸爸就有了更理直氣壯花天酒地不負責任的底氣。你是他的繼承人,更是他的擋箭牌,他可以徹徹底底地享受人生。你媽媽死後,他就更加肆無忌憚。我後來才發現,原來你媽媽活着的時候,是你爸爸對我最好的時候,那時候他最需要我,幫助他的事業,排遣他在婚姻上的苦悶。他可是真心實意喜歡過你的媽媽,沒有想到你媽媽太神經質了,而且從來不能幫到他。“于直終于冷冷開口問:“高潔在哪裏?”
穆子均咯咯笑走來:“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會和跟我有血緣關系的女人産生這麽深厚的感情。
你們能把我抓過來,那說明你已經身于毅妥協了吧?“她的目光漸漸悲涼起來,”阿直,你比你爸爸好多了,你可以為了高潔放棄你的股份,也放棄了你的爸爸,你爸爸絕對做不到。為了享受,他邊他的老母親都可以抛棄,而且會做得心安理得。“她的目光又漸漸兇狠,”你知道嗎?你曾經會有個弟弟,如果他生下來,你爸爸會重新被婚姻拴住,你所得的一切也會被重新分配。他在我肚子裏五個月的時候,被高潔害死了,對,我可能欠你的這輩子都講不清楚,但高潔欠我的清清楚楚。她欠我一個孩子。“于直手握成拳,骨骼幾乎作響,他差點沖動起身,補身邊的警察摁住。
警察喝問穆子均:“廢話少說,老實交代。”
十幾分鐘後,穆子均交代出了劉俊,原來又是劉俊。他預估到劉俊的謹慎,卻沒有預估到穆子均的瘋狂。上一次的車禍,于直只是一哂了之,其時他完全沒有想到他遙遠荒唐的過去,最終鑄成了今日将高潔牽連進來的後果。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正在為他的過去付出代價。
于直咬緊牙根,是他疏忽大意了,他悔痛交加到摧肝裂膽。
穆子均關不知道劉俊會将高潔弄去哪裏,他有一種預感,他的孩子不能讓他等太久。警局也派了一輛警車跟他一起出發趕往衢州。
因為幾地警方的聯合搜查,劉俊于上午十一點在浙江和安徽的邊界被逮捕,交代出将高潔丢棄的大致方位是在兩個小時以後,于直終于知道高潔被綁架的具體方位,也心安下來,高潔沒有受到其他傷害,只是被丢入荒山。那裏是正被封山修複的自然保護區,地貌崎岖複雜,山中沒有信號源。于直找開可以接收高潔電子表GPS定位信號的接收器,這是唯一且渺茫的希望。
“我相信你,你盡管去做。”
瘋狂地在山道上開着車的于直,想起了在阿爾貝特河上漂到他面前的高潔。
當時他問她:“如果出了意外怎麽辦?”
當時她一字一頓地答:“不,怪,你。”
那時候她像熱帶的毛蟹爪蘭,堅實俊美,生氣勃勃,鬥志剛強。這次,為了孩子,她應該也會剛強。
于直沒有想到,他猜到了高潔的剛強,卻沒有防備自己的軟弱。
當他接收到越來越強烈的信號指示時,他加快車速的同時,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高爾夫高潔可能面臨的任何情況都做了一番猜測。在進山前,他就請求警察打電話給當地的醫院派遣救護車跟随,甚至在出發前,他就在車裏放了不幹淨毯子、軍用醫療包、水、巧克力、面包和參片。然而,當他看到面前的高潔時,所有的建設還是轟然崩塌。
他緊緊抱着高潔,又害怕握碎了她。他不住說:“高潔,對不起。我來了,你再忍一下,救護車就快到了。”
高滞在激痛中清醒過來,是的,是直的于直在她面前。她積攢的氣力,此刻都有了用武之地,她喘着氣,她必須告訴他最重要的事:“孩子……等不到救護車……”
于直跪伏下來,脫下身上的外套,蓋在高潔的腿間,他褪下高潔的托肚褲,輕輕地撥開她的雙腿。
高潔的感覺沒有錯,他們的确等不到救護車了。
高滞伸出手來,于直立刻握上,她斷斷續續地說:“你……你接生過。”她握緊他的手,“我相信……你。如果……如果我有什麽事情,我……我也相信你會是個好爸爸……會好好把球球帶大的。”
于直突然俯身過來,抱住她的肩膀,他們一齊靠在大樹上。他埋首在她的肩頭,高潔只覺得肩上似乎是濕潤了,他胸前有什麽冰涼的車本滑到了她的胸前。她撫摸着他的發,他的發很柔軟。
“于直……你不要……這樣……”
于直擡起頭來,眼眶很紅,他從沒有讓她見過這樣的他,他說:“如果你只有球球一個孩子,那麽這輩子我也只有球球一個孩子。我們不能讓他來到這個世上就有遺憾。”
高潔勉力地點頭。她眼前晃動着她熟悉的晶瑩剔透的獵犬,折出璀璨耀眼的光彩。她親手雕琢的心意,又被他放在他的胸前。她看到那心意離她越來越近,于直溫柔地吻上她的額頭。
“高潔,我愛你。”他說。
她的身體一震,也許因為陣痛,也許因為這句話。她擡起手,捧起他的臉頰,可是又一波猝然而至的陣痛讓她不住抽氣,講不出任何話來。
于直輕柔地握着她的手放下來,說:“我帶了些東西過來。我現在去拿東西,洗手消毒,你再多忍一會兒。”他望一眼天空,“在太陽下山前,我們應該可以看到球球。馬上就要中秋節了,我們可以和球球一起吃月餅,我們一家人一起。”他又輕輕吻到高潔額上。
高潔借着于直的吻,仰起頭來,看到了頂上的綠蔭如蓋,宛如神傘,神傘縫隙間,黃金一樣的陽光,落在了于直的發上、眉目上、肩膀上。
疼痛雖然是無休止的,但生命只要有一線生機,就要蓬勃生長。陽光已經伸進來,她終能握牢。
尾聲 不要忘記我們終會有人寵愛
高潔吾兒:唯在此時,愧對汝父身份的我才真正有勇氣向你和盤托出我的愧疚、悔恨和痛苦,以及我們家族沉積五十年的恩怨,還有無端加諸汝母二十餘年的冤屈。當我走入人生盡頭,過往種種,局中諸位,唯一無辜的唯有汝母潘悅。
再走近人生盡頭,面對自己六十餘年的人生,唯一所虧所欠的唯有汝母女二人。而時光不再、悔恨無償。随着汝母汝父相繼離世,這段有關潘、高兩家,乃至潘、高、吳三家的數十年糾纏也應該正視畫下句點。作為潘、高兩家的後人,你有權利知道你的上一代都發生了什麽。在汝母去世之前,她對我最後的囑咐,就是在你有人生伴侶以後,将這段往事告知于你,這樣重新開啓了人生之路的你,不至于再背負沉重的包袱繼續上路。
當年汝外祖潘明宇和汝祖高傳輝是一同自內地攜手漂渡臺灣的世交好友。潘家祖籍上海,是滬上有名的珠寶商,後來發展了銀行業務。潘家在臺灣持續經營祖業,業績優良。我父親高傳輝自美國習得金融專業留學歸來,是臺灣股市交易市場的第一批券商。潘明宇當時市場初建大旺,亦想分杯羹湯,但是銀行不能同時經營券商,他便與我父合計,由我父出面籌組臺泥公司入市,以我父名義向潘家的銀行申請資金,聯合記者在媒體報刊炒作他們的臺泥股票,同時潘明宇亦開始放高利貸給銀行客戶入市,并與我父合計收取客戶保證今後不出收據,沒有想到兩人合謀賺個盤滿缽滿的好景也就維持了兩年,後來當直到股市狂瀉,潘明宇為了保住自家銀行聲譽,命令斬倉,斷了我父的資金來源。我父頓時陷入絕境,當時支付保證金而沒有收據的客戶日日追債聲讨,終于有一日,他經受不住資金和精神的壓力,在債主面前,自我家公寓樓頂跳樓身亡。我母親也因此在次年抑郁而終。
從此我與以往錦衣玉食的生活絕緣,生活陷入困境。此時,我父昔日下屬吳峰,同時也因你外祖而在股市中破産,但是他為了報答我父的知遇之恩,在貧困中仍然自助我念完初中。曉慈即是吳峰幼女。在我升上高中那一年,吳峰夫婦和其長子遇車禍身亡,從此曉慈與我成為相依為命的親人。在我上高中後,一直有位神秘的慈善家自助我的學費和生活費,一直到我考入愛丁堡大學的藝術學院。
在那裏,我遇見了你的母親潘悅。一開始我并不知道潘悅就是潘明宇的獨生女。潘悅幹練強勢,很有藝術才華,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她的想法很多,她一直想複原她祖上繼承的子岡牌玉雕工藝,又想用宜價的水沫玉把中國玉雕普及大衆。她在組織的中國玉雕展覽上,我看到了你的外祖潘明宇,一個邪惡的念頭在我的腦海裏成形。
潔潔,那時候我的邪惡念頭一定和你後來的一樣,我不能請求你原諒我當時的邪惡,我自己也不能原諒我的一念之差。我開始追求你的母親,她很快接受了我的追求,對我很好,我們在愛丁堡結婚。潘明宇趕來的時候,木已成舟。我在婚儀前向他示威,看他對此痛不欲生,我十分快意。從追求你母親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居心不良,而且做好了一切計劃和準備,那些計劃和準備,都對你的母親不利。因為我不能忘記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慘死在我面前的樣子。
回到臺灣以後,你的外祖一直對我有所防備,他商人趨利的個性一直沒有改變,雖然股票市場風調雨順,但是還是被我發現了他賄賂政府要員的犯罪證據。你的母親一開始并不知道這一切,她甚至把曉慈當成我的親妹妹對待。她教導曉慈,發現曉慈也有繪畫和設計天賦,就把她對珠寶的理解無條件地教給她。那段時間,曉慈告訴我,她一直愛慕我,無法離開我。也許那時的矛盾已經是我心中的魔鬼,我需要緩解和釋放。當曉慈懷上潓潓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已不能回頭,我把所有的武器全都準備好,可以把潘家父女一擊即潰。事實上,事情正是向着這個方向發展。你外祖千防萬防,還是讓我用潘家女婿的身份收集全了他的犯罪證據。對于他的打擊,我選擇從抛棄你的母親開始。我把曉慈母女帶到了她的面前。那時,我才了解到原來我如此了解汝母的每個弱點。她看到曉慈和潓潓後,選擇帶着你果斷離開。她離開後,我匿名告發了你的外祖,他随即锒铛入獄。
我處心積慮了十年,把身邊每個人都利用幹淨的計劃終于完成,卻沒有半分高興。潔潔,看到這裏,你可以永遠不用原諒你的父親,因為我至死也不能原諒我自己。近二十年,我沒有對你稍盡父親之職責,全都緣于我自私的逃避。潘悅于我,是皎潔明月;曉慈于我,是責無旁貸。我一手毀滅了她們兩個人至純至真的感情,讓她們淪為我報複的工具。而我又不斷逃避着我應該擔負的責任和感情。
我有十五年時間沒有見到你的母親。曉慈曾尋訪過你們母女的下落,而我沒有,我怕再次見到你的母親,我所有的僞裝都會煙消雲散。潘悅主動聯系我時,是在她去世前一個月,她告訴我她将不久于人世,希望我念在和你骨肉親緣的分上,把我名下屬于你的財産都分配給你。那時的她,還是強勢幹練,還是美麗耀眼。我終于明白這二十多年我逃避的是什麽,我期待的又是什麽。是的,潔潔,我愛你的母親,但是我的愛卑鄙無恥、自私怯懦。我一直認為承認了對你母親的愛,就是對我父母的不忠不孝,我甚至利用了曉慈的一生,來成全這份自私怯懦。二十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着她,又不敢承認想念她,為了證明不想念她,我放棄了對你的照看。
潔潔,當你選擇把于直作為你報複潓潓母女的工具時,我無地自容。我沒有立場和理由阻止你動手。我卻看得出來,于直對你,比對潓潓更像一個男人對女人有了真正的感情。我很擔心,但是我的擔心無濟于事,我只能按照你母親臨終的囑咐,把屬于你的財産預先留給你,給你最大的經濟保障。今後的你無父母庇佑,必将辛苦萬分。你母親臨終前最大的擔憂,也即在此。而我,已經不能用強大的父親力量助你一臂之力。
擁有我這樣一個父親,是你今生最大的不幸。但是,當你看到這封信箋的時候,你應該已經有了生活伴侶,不是孤單一個人,不用再一個人承受人生的孤苦和無盡的怨恨。所以,我選擇在這樣的條件下,将我們三家的恩怨告訴你,解開你的疑惑。如果能令你徹底放下怨恨,是我在另一個世界裏最希望看見的。在另一個世界裏,我也許還是見不到你的母親,她至死都沒有原諒我,我也不求你會原諒我。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找到一個愛你的人,組織美滿的家庭,過上我從來沒有給予過你的美滿生活。
愧對你的父親高潔合上信紙,眼淚滑落下來。她扭頭看向窗外,恰似曾經的某一日,雲海平靜,陽光萬丈,窗戶映出她的臉,以及她臉上的哀傷。坐在她對面的張自清律師體諒地遞來紙巾,她抹幹淚跡,攥緊信紙,又松開,将信紙折了幾折,塞進信封,然後将信封平放在自己膝蓋上。
“那麽,當初買下我臺北房産的也是我的父親?”
張自清律師凝重地點頭:“這是高先生認為的最适合将他名下屬于你的財産盡快轉交給你的方式。他還有一份遺囑,對剩餘的財産也做好了分配,我會幫你辦好餘下的手續。不過他也有個請求。”
高潔問:“什麽請求?”
“你父親的骨灰一直沒有落葬,他生前在陽明山公墓選定了一個墓穴,在你母親的墓穴對面。高太太,呃,吳女士已經簽好了字,你父親同時希望你能在墓穴購買證明上簽字。”他拿出一份協議書,遞到高潔面前。
高潔接了過來,拿起鋼筆,猶豫了一下,擡頭看到辦公室牆壁上挂着的新制的企業“logo”——清淨的慧眼,她的心清淨下來,握住鋼筆,在協議上将名簽下。
張自清律師告別之後。裴霈也來同她告別。
“我已經和洪琇交接好全部工作了,這些日子謝謝你的照顧了,高姐姐。”裴霈撲閃着純稚而明亮的大眼睛,伸過手來握住高潔的手。
高潔緊緊握住她的手:“我很想把你留下來。”
“可是我已經報名了編劇大賽,這是我的夢想你知道的。洪琇是于總面試的人才,有好多年市場經驗,也很熟悉電商,比我專業太多了。”
高潔與裴霈深深擁抱,剛才拭去的淚水又欲湧出來:“那麽我們以後一定要常見面。”
裴霈說:“我會常來看你。”
“霈霈,舍不得你!”客服小方也過來同裴霈擁抱。
裴霈笑道:“也有好事啊。洪琇正是接手我的工作以後,于總就功成身退,不會再來開會了呀。”
小方一拍額頭:“謝天謝地。”她對着高潔吐個舌頭,“我從業以來最可怕的經歷就是參加于先生親自召開的周會,這一年來可把我的工作神經給繃太緊了,他是我合作過的最恐怖的甲方老板。不過我也理解你啊Jocelyn,剛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