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有你的陪伴,(2)
“這是我的店啊。"于直說:"你今兒不是去餐廳坐班嗎?"他攬住髙涪的腰,“我們進去。”
那人一側身。叫住于直:"怎麽這麽見外?也不介紹介紹。“他抱了個拳, 倒是自作主張介紹起自己,”高潔,你好。于直一定沒跟你提過我。我叫楊簡, 于直當年做混混時候的老友。聽說你來照顧過我幾回生意,這是頭一回見面, 怠慢怠慢。“于直嗤道:“倒是挺會套近乎。 ”
楊簡抱胸笑道:"看在頭一回見你愛人的面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他們你來我往互相擡杠,髙潔不禁莞爾:“你好。 ”也略有打攪的歉意“ 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攪。"那人豪邁地擺一擺手,将亭子間的大門推開,高潔往裏一望, 一聲低嘆。
事子間內有一小泊花湖,滿地浮着盛開的鐵線蓮,地下透出微黃的光,映 得紅白粉藍堆成浮光花陌,滿室幽香浮動,無比嬌豔、無比缤紛、無比繁盛。團團花簇正中,擺了一張按摩椅,按摩椅後安裝着洗發臺,洗發臺旁有個帶木箱的支架,挂着電吹風、卷發棒等物。
高潔驚異不已,連贊“太特別了”。 楊簡笑得得意:“搞藝術的都會喜歡這兒。 ”
于直說:“也就是和你客氣客氣。"楊簡指着于直:“你小子是運氣了,娶到這麽好的人來改良你的基因。” 他對高潔說,“以後于直再欺負你,告訴我,我幫你揍他。他打得過別人,但是打不過我。”
于直把他往外一推:“關你的店去吧!多事! ”他攆走楊簡,将門關上, 扶着髙潔穿過花間,走到按摩椅跟前,“我幫你洗頭。”
高潔未動:"真的不用這麽麻煩。 "于直站到洗發臺後,從下首櫃子裏拿出洗發香波和護發素,盯着她的肚子 看:“球球會更舒服。 ”
高潔擡手撫摸肚子,孩子在裏頭動了動,她便老實地坐上按摩椅。于直調整着開關,估量着高潔不會受到肚腹壓迫的高度和坡度,确認道:。‘’球球壓到你了嗎?“高潔說:“沒有。”
他便放心地升起洗發臺的高度,扶着高潔的肩頭,按摩了兩下,托着她的 後腦勺,讓她靠上洗發臺,打開手執花灑,先在自己手腕上試了試溫度,再往高潔發上淋去。
“燙不燙?”他問。
高潔搖了搖頭。她仰頭看到屋頂,那居然是一個透明的玻璃頂,透過玻璃 頂,就能一眼望盡城市的夜空。
她不是第一次仰望這座城市的夜空了。這座城市的夜空其實遠不如巴西熱 帶雨林的夜空雲空廣漠,朗星皓月,明淨到慷慨,純潔到直白。但當年的她,在明淨純潔的熱帶雨林的夜空下,卻不夠慷慨和直白。一直到來到這座城市,這裏的夜空,就是她此時仰望的這樣,每個人只能看到四周林立高樓拱出的小小一方,但這小小一方意外地天高雲靜,一鈎彎月像被高樓支撐着,皎皎明朗地照到她的心房,照出也許仍舊不夠慷慨,但是終于直白的自己。
或許是被月色撫慰,也或許是于直按摩的手指擁有令人放松的魔力,高潔 的身體緩緩地舒服起來,包括她肚子裏的孩子。她想象得到,也許孩子和她一樣這麽舒服地躺着。她閉上了眼睛,享受水流和泡沫的溫柔撫摸。
“這裏和太湖的琉璃亭蟹莊,都是楊簡開的。他是生活娛樂行業的大拿。”
高潔睜開眼睛,又看到玻璃頂,曾經美好的熟悉感一躍而出,她想到了, 這裏很像她和于直去過的那間湖心琉璃屋。那是他們虛假的過去的一部分,但又好像是他真實的過去的一部分。她再一次想要問問于直,于是便真的問了: “你以前是什麽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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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城市的星空,聽着于直的回答:“我不是個好人。我十四五歲的時候和老衛打過架,十六七歲和這裏的老板楊簡打過架,不過是為了一些雞蒜皮上不了臺面的破事。就是街頭的小流氓,無知無畏而且無聊,幹了太多渾蛋事情。當然後來的我也不算是個好人。我以前說過,你知道了我的過去就不肯嫁給我了,沒有想到最後我們還是領了證。”
高潔微一仰頭,目光對上他的目光,他的目光 如那鈎彎月,皎皎明朗地重掌着她的呼吸、她的心跳。他擦幹手,撫摸到了她的肚子上,溫柔地包裹着那裏頭的生命,說:“為了球球,我要做個好人。”
他好看的唇就在她的眼前,輕緩地接近,柔軟地相觸。他們再一次鼻尖貼着鼻尖,舌尖糾纏舌尖,呼吸連接呼吸,好像又成了一體。
高潔透過于直的發間,看到彎月升得更高了一些,終于挂上浩浩長空,然而幾片輕雲拂過這皎月,像她心頭一樣,亂極了。
在心情亂了一夜的第二天,高潔在電話裏差別了司澄和Summer.司澄臨別時說:“Jocelyn,我把你的照片交給了裴霈,那上面有你以前真實的一瞬間,不過現在的你已經甩開那一瞬間 了,這是很好的事情。”
司澄的仍舊空淨悠遠,但是既清晰又親切。高潔知道英格蘭變幻無常、捉摸不定的天氣離他們兩人都很遠了。
她回到工作室,從裴霈手裏拿過這張屬于遙遠過去的照片。照片上她迎風站在廣袤的愛丁堡高地上,用略顯猙獰的表情豎着不大雅觀的中指。如司澄所言,這以至于她過去真實的一刻。她所憤怒的、怨恨的、氣餒的、渴望的,所有深埋在那個表情下的欲望,已經從她的心底連根拔除,她安定下來了,也真正自由了。
高潔回家後,把這張照片貼到了蘿蔔樹的左邊,然後丈量了一把蘿蔔樹的高度。過幾天就是她預約的産檢日,這裏的高度又會拔高一階,想想就很開心。高潔将身上的寬大長裙脫去,熟練地換上白色的T恤和托肚褲,将T恤在胸下打了個結,然後翻出相機,對着穿衣鏡調試焦距。玄關處傳過來鑰匙的聲音。她以為是外出買菜的趙阿姨回來了,喚一聲:“趙阿媽,你回來啦?”
沒有人答她,也許是沒有聽見。高潔不以為意,以幸存鏡子,一手拿着相機,一手在肚子上做了個“7”的手勢擺好姿勢,按下快門,拍完以後再用雙手捧着相機檢查剛才照片的效果。剛才的姿勢很好,她笑得也很歡暢,這時高潔也終于覺出異樣,猛一擡頭,額頭上仍貼着醫用膠布的二直就站在兩米以外,慵懶地靠在牆上,勾着嘴角含笑抱胸望着她, 不知看了多久。高潔發了窘,第一個反應是騰出一只手使勁兒扯T恤的結,但一時慌亂,不得要領,扯了好幾下沒有扯散。
這時于直開口了,問她:“要我……幫忙嗎?”
話是這樣問,可他毫不客氣地走到她跟前,伸過雙手先放到她的T恤的結上停了停,一勁兒瞅着她的肚子。高潔已經預知他接下來的動作,單手徒勞地蓋住裸露的肚子:“我自己來。”
于直伸手輕巧又柔軟地撥開她的手,張開他寬闊的手掌,慢慢地包裹住她的肚子,緩緩地移動。
他掌心的溫度,毫無阻隔地傳遞到她的肚腹上,暧得她差一點點就要顫抖。
“他好像是比昨晚又大了一點,挺會長的啊。”他笑着說。
她抵制着不能自控的顫抖:“你怎麽又出院了?”
“這傷是小事兒,我本來就是今天出院,不用擔心。”他擔憂地問,“球球怎麽還不動?他不知道是我嗎?”
高潔抵受不了了,想要撥開他的手:“他不喜歡下午動。”
于直突然蹲了下來,一手改扶住她的腰,一手仍覆她的肚子,對着她的肚子說:“球球,我是爸爸。”
他又發作他的孩子氣了,于是高潔又無可奈何,只好幹瞪眼看着他又變作上回在醫院的小男孩,淘氣又小心地撫拍着她的肚子,乞求着玩伴的回應又不敢特別驚動玩伴一樣。
或許是孩子感應到外部強烈的呼喚,高潔感覺到他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于直也感覺到了,驚喜地低頭看着她:“他認識我吧?”
又是這樣傻氣的問題,教她怎麽回答才好呢?傻氣的于直已經激動得不知怎樣才好,他的手掌就撫摸在孩子翻動的部位,但那不夠,遠遠不夠。于直把手放開,激動難抑地輕輕吻住了他創造地生命回應他的地方 .跨越了幾個月,又好像回到一開始那些時光。高潔再次花了些時間适應身邊這個男人重新加入自己的生活。她無法阻止于直由原本接送上下班的淺試辄止更進一步。
于直先是再次陪她去做了産檢,看着她做各項檢查,為她去拿報告 .在她量好肚圍後,他會主動問徐醫生:“現在孩子大約多大?”
徐醫生說:“現在孩子大約有三十到三十五厘米,一棵大白菜的重量。” 回到家後,于直從玄關處的雜物籃子裏拿出記號筆,蹲到蘿蔔樹跟前,問高潔:“我可以寫嗎?”
這教高潔怎麽拒絕呢?
于直根本不會讓高潔有拒絕的機會,問完之後,立刻在蘿蔔樹的三十五厘米處劃了刻度,寫上“大白菜小球球”。寫完後,蹲在原地十幾秒,勾着唇笑了起來。
他嘴角上揚的時候很好看,高潔一直知道,她只是不知道于直這樣的笑法有時候也會傻乎乎的,就像現在。
于直發完他的傻笑,站了起來,拿出一本“bugaboo”産品目錄冊,塞給高潔:“我從他們荷蘭原廠拿來的,看中幾款,你瞧瞧哪個最合适?”
目錄冊內嬰兒推車各類繁多,比高潔在網絡上查詢的款式多得多,她翻幾頁就眼花缭亂,看看這個功能很棒,又看看那個造型很潮,很難決定。但于直在每一款他相中的款式下都标記了備注,諸如“車架減震效果更好”“顏色選擇多,頂棚可以根據球球以後的愛好換”“車輪特殊處理,沙灘山地使用無障礙”等。
其實他自己已經有了決定,就在高潔一邊翻閱目錄一邊猶豫時适當地指着其中五款說:“以後我們可以用這個帶球球去森林和雪地,很方便。”
拿不定主意的高潔就被拿定了主意。
不到一星期,這輛嬰兒車就被送到高潔面前,于直就跪坐在地板上,像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傻爸爸一樣,把組件一件件安裝起來,然後分別用雙手和單手推着車,測試各種使用方式。他推着車,表情無比虔誠,又十分向往。
測試完畢,于直蹲到高潔跟前,扶着她的腰,對她肚子裏的孩子說:“安裝得還合适吧?你以後可以躺可以坐,還能當學步車,走路一定‘嗖嗖’地快。就像爸爸以前騎摩托車一樣。”他對着她的肚子搖搖頭,“不,你不會像我。有你媽媽在身邊,你不會跟我一樣。你會比我好得多。”
于直的期待,直接以他的行動表現出來,高潔根本不及作任何反應。譬如他開始将采買的各種嬰兒用品、玩具,甚至産婦乳母使用的必備品一樣一樣搬進來,把這間公寓裏空蕩的壁櫥塞滿。
高潔不住提醒:“這個我自己準備了的,那些我也準備好了,你可以不用買的。”
于直說:“多多益善,都用得到。”
直的是多多益善。為于直整理房間的趙阿姨同高潔說,于先生那邊壁櫥裏的衣服袋子都放不下了,他買的衣服已經不局限于嬰兒服,還有很多三歲以內的童裝。一開始每款挑中的款式都會男女童裝各買一套,後來多了更多小女孩的童裝,絲綢的、绉紗的、中式小旗袍、西式公主裙,多到數不勝數。
趙阿姨笑着說:“我問于先生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你猜于先生怎麽講?他講他喜歡小姑娘,因為發現小姑娘漂亮的衣服多,可愛。這個理由好奇怪啊!”
是很奇怪,也并不奇怪。高潔在為了迎接新生命重新劃分櫥櫃內物品擺放比例時,又将當年她和于直同居時候,于直給她買的各種衣服翻了出來。那些柔軟的款式、明亮的色彩,是他一早就隐藏在深處的柔軟和希冀。
高潔也跟着柔軟下來。
他會在和她同行時環着她的腰,手掌托在她的肚腹下部,仿佛怕她肚子裏的孩子太沉,想要分擔她的負擔。高潔原本是想避開的,但是,隔着衣服,隔着皮膚,她可以感受到她的孩子已經習慣了他掌心的溫度。他傳遞的溫度撫慰着也喚醒着孩子,每一次都會讓孩子緩緩地調整着身體。孩子愈加長大,她肚子裏的空間已經不夠他活動,他不像以前那樣活躍,所以每一次的動态都讓她珍惜。
高潔知道于直也是倍加珍惜,他甚至還送了一塊造型奇特的女士運動型電子手表給她。手表外型極為簡潔流暢,但是除了能顯示日期和時間,還有GPS定位和測試步數和心率的功能。高潔覺得有點誇張,但是于直說是衛轍的極客朋友公司做的新産品,測試心率是即将臨産的高潔用得到的。
高潔最後還是默許了于直的這些行動和同孩子有關的饋贈,她默許着他對她越發明顯的親昵。
或許于直也有所感受,故而他又進了一步,開始和高潔一起用晚餐。
那是嬰兒車到貨後的第二日,是高潔的休息日,她在工作室內查着最近的銷售報表,等晚飯時分,她出工作室時,才發現于直在廚房裏,趙阿姨給他打着下手。 高潔聽到他在問趙阿姨:“配這幾個菜沒問題吧?她是不是都能吃?”
趙阿姨則是啧啧稱奇:“沒問題沒問題,于先生啊,你們小年輕是有想法呀,在家裏做打邊爐還手打魚丸。”她回頭看到高潔,“于先生熬了肉骨湯,手打了魚丸,還有潮州空運來的牛肉。今晚咱們吃頓健康火鍋。”
不過是稀松往事,原以為是一瞬而過、不該深植腦海的記憶,驀然乍現。高潔想起來,她和于直之間的第一頓飯,是于直做給她吃的一碗骨頭湯飯。那碗飯後,她就多了生的欲望,生平第一次握住了自己的生命。
于直跟着趙阿姨轉過來,笑道:“不辣的火鍋可以嗎?球球想吃很久了吧?”
趙阿姨手裏拿着三副碗筷,在餐桌上一一放好。于直好脾氣地瞅着高潔,她又默許了于直和她共進晚餐。
這一日後的每一日的晚餐,大多是經由趙阿姨指點,于直親手操作。原來于直的廚藝也是一件秘密武器,從前不曾外露,如今傾囊相獻。他尤其擅長熬湯,高潔每日都能喝到不同的營養羹湯,諸如鮮菌白鲫魚湯、黃豆花生豬蹄湯、淮山藥枸杞草雞湯、菠菜豬肝杜仲湯、黨參紅棗鳝魚湯等,火候恰好、入口綿實、鮮入化境。高潔沒有感到太意外,只是默默将湯喝完,于直見狀總會顯得特別高興的樣子。
晚餐後,于直不會立刻回到他住的那間公寓,他每隔一天就會領着高潔去美容會所那個爬滿欠鐵線蓮的亭子間洗發室洗頭。本來高潔是拒絕的,但她的拒絕相對于直的堅持,從來無效。
洗頭的同時,于直會給高潔做按摩。一開始他只是為她按摩肩頸頭部,沒隔幾天,他開始為她按摩全身。
高潔的身體日漸沉重,進入第八個月孕期後,腰腹壓力陡增,筋骨疼痛時常發生。她在做産檢時私下咨詢徐醫生,徐醫生講,這些都是正常現象,最好能做些日常的腰腿按摩緩解疼痛。産檢回來這日晚上,于直開始在洗頭完畢後,按住她的腰,想要為她做全身按摩。
她按住他的手,于直抽開手,轉而覆上她的肚子,真摯地看着她:“別小氣,讓我給你和球球按摩。”
高潔仰望着星空,将手放開。鬥轉星移好多時光,但只消他靠近過來,她就會不會徹底拒絕。
于直在她身邊的痕跡重新深刻。高潔夜半輾轉,起身喝水,發現蘿蔔樹的四十五厘米處,不知何時多了一行字:“你會歡歡樂樂的。”是于直的字跡,剛勁有力,不知什麽時候寫上去的。
歡歡樂樂。高潔撫摸着肚子,想,真好啊,這也是她對自己孩子的期許。當他們心弦一致,居然如此快樂 .她悚然一驚,當初做好的決定呢?好像重新開始搖擺不止。她肚子裏的孩子蠕動了一下身體,她按住那處,問:“你喜歡爸爸,是嗎?”孩子又蠕動了一下。
高潔把想要回答的答案抛在腦後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