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
轉過身,格開高浩,這時電梯門開,他看着高潔走了進去。才像揪着小雞仔一樣一手把高浩揪到公寓的地下停車庫。
高浩不住地掙紮,奈何掙不過于直的力氣。于直走到一處空地後放開他,也放下手中的鞋盒, 眼睛睛自下而上把他瞅了一遍——十六歲的少年,不可理喻的年少氣盛,毫無情理的恩怨計較,自不量力的莽撞行動,不過泡沫般一戳即破。
他冷冷地問: “高潔已經答應你的要求,接下來你還打算怎麽樣?高浩被于直的力氣拖蒙了,反應過來後依舊咬牙切齒: ”我要報仇l“于直嗤地笑了: “皓彩文化是被我們盛豐集團的副總經理在臺灣入股的一家公司收購的,高穂是被我甩的,你爸最後一部電影的版權也在我手裏。”
高浩被氣得咬牙: “你……無恥l”
于直說: “來,告訴我,你準備怎麽報仇?”
高浩堵着氣: “我……殺……”
“你從臺灣來內地,你姐姐和你媽還不知道?你應該不想被內地公安遣送回去吧?”于直逼近高浩一步,高浩被逼退一步, “你爸留下來的遺産足夠你們母子三人有不錯的生活。 但是如果高潔出一點事, 我保證你們三個人一定會和不錯的生活告別。”
高浩目登大眼睛: “你要挾我?”
于直冷冷笑了笑: “你可以回去問問高穂這個可能性。”
他拿起鞋盒轉過身,突然耳後生風,他輕巧一側,伸出一只手一擋,就把暗襲過來的高浩過肩摔在地上 . 這一下摔得極重, 高浩在地上哼哼半天都起不來。于直居高臨下冷冷瞧他: “高浩,我建議你回去好好修煉,過幾年随時歡迎你再來和我聊報仇這個話題。現在,我限你三天內滾回臺灣。”
躺在地上的高浩沒法回答他, 只是不住地呻吟着。
于直快步進了電梯,上到三十一樓。是趙阿姨給他開的門, 一見是他,十分驚訝。
于直徑直走了進去,把鞋盒遞給趙阿姨,問: “高潔呢?”
趙阿姨接過鞋盒,放入鞋櫃,答: “高潔一回來就回屋睡覺了,話都沒說。她引着于直走到卧室門口, 于直沒有進去,站在門口,看到高潔在床上翻身兩次,睡得極不安穩。
“她睡得不好?”于直擔心地問。
趙阿姨說:“孩子大了,壓迫內髒和骨頭。我準備這兩天給她買個孕婦枕可以緩解肚子上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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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直把門合上,走到儲物櫃前,他沒有記錯的話, 儲物櫃內有備用的枕頭。
果然找出兩只。他拿了出來,重新回到卧室,看着高潔的睡姿研究了下位置,才爬到床上,小心握着她的肩膀,将一只枕頭放到她的肚子和胸側,另一只塞到她膝蓋下面。看着她的身體被本能驅動着,自然地靠了上去。她的肚子貼合到了枕上,腰部随之緩緩地放松下來。
迷迷茫茫之間, 高潔好像又回到八歲以前。
臺北的冬季總是下着雨,她趴在窗臺上,看着雨水擊打到玻璃窗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她在玻璃上哈出一口氣,畫了一塊鳳梨酥。
對了,她小時候就很會畫畫。她給鳳梨酥畫了笑眼,在鳳梨酥的笑眼裏 看到了父親撐着傘,走到了窗下。她看不到父親的臉。
那時候的父親是什麽樣子的呢?她看不清楚。只看見傘往上一擡,父親提起了手裏拎的鳳梨酥, 在雨簾中晃了晃。
她還是沒有看到父親的臉,但她一定是歡呼了,想要跑出門迎接。可是腰肢輕輕一扭, 身體沉重得難以轉園 .有人應該是握住了她的肩頭, 把她的身體調整了下位置, 她的身體湖公下來,腹部和膝蓋有了倚靠,她靠了上去,繼續睡過去。
于直還跪在高潔身前,望着她的肚子,他很想伸手摸一摸。高潔的手似有感應,放到了肚子上,護崽的小母貓一樣,将她的孩子保護起來。
于直苦笑一下,下了床,走出卧室。
趙阿姨跟過來,于直問: “今天晩飯準備了什麽?她最近胃口怎麽樣?”
趙阿姨彙報道: “今晩蒸了條魚,炒了蔬菜。她每一頓吃得很少,食量小, 不過一天能保證吃滿五頓,營養是夠的。最近經常會抽筋,我給她補了些鈣和維生素D.”
于直點點頭: “你去忙吧。”他走到落地窗前,回過頭來,整個屋子和他們住在一起時很不一樣了, 他剛才一進門就發現了。
最大的差別在哪裏呢?
于直往回走了幾步。
在玄關進來往右轉的第_間十二平方米的房間外的白牆, 已經變成了一堵照片牆。那上面是高潔曾經藏得極好的,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照片。他在那裏看到了高潔的母親,更年輕時候的,抱着丁點大的高潔,也許三歲,也許四歲。那時候的她,還能笑得沒心沒肺。後來的照片背景變成于直熱悉的一些城市,高潔也大點了,和現在的模樣很像,乖順地靠在她的母親身邊,露出淺淺的微笑,整個人收得很緊。高潔和她母親的最後一張合影,看上去是在病床上。她的母親和她笑得都有隐衷。十來張照片,高潔開懷大笑的只有兩張。
然後,于直看到了那棵蘿蔔樹,茂盛的樹冠延伸到屋頂,他看到了樹幹最下方的幾行字,他蹲下來細看,發現那些字寫得太低了,但每個字都寫得很用力。他用手撫上去。
在不到一厘米高的樹幹旁: “在媽媽身邊兩個月,長得很棒,繼續繼續,,加油加油。”
在五六厘米高的樹幹旁: “三個月了,媽媽努力開心,球球努力生長。”
在二十厘米高的樹幹旁: “你很堅強,所以我也會很堅強,我們都要好好生活。”
在二十五厘米高的樹幹旁: “媽媽不小心給球球帶來一個成長的障礙,但是球球帶着媽媽跨過去了。謝謝球球,謝謝你還在!”
于直的手指劃到“謝謝”兩個字上停下來,停了很久。他就蹲在這個“謝謝”跟前,他在想,他之前到底幹了些什麽?想到眼睛發澀,把目光移到了樹幹另一邊。
那兒也有十幾張照片。有兩張是他看到過的她的駐足自拍,在老石庫門的牌坊下的,在霍山路大餅攤位前的,但她不止在這兩個地方拍過照片。他還看到了她在常德公寓門口的、 在他們曾逛馬路時停留過的外灘的、 在他帶去看過話劇的話劇藝術中心所在的安福路林蔭道邊的、 在他們去過的華山路深處的咖啡館院子內的。她似乎是把他們去過的地方又去了一遍,他的心潮跟着照片的鏡頭懷念、起伏、感慨——她竟然又去了這些地方。
最後, 他的目光停在了這些照片裏的其中四張上。
那四張照片的前三張裏,高潔應該就在家裏,面對着鏡頭,努力地微笑着。在照片裏,于直看到了他的孩子在她身體裏成長的樣子——新的生命在她身體中慢慢地發芽、勃發、長大。他盯住了最後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沒有出現高潔的臉,只有她已經鼓起的肚子,肚子并不圓潤,肚臍下的一處鼓了出來,有如生命的島嶼,正在茁壯,正在蓮勃。于直怔怔地盯着看了好一陣,才明白原來他的孩子動起來是這樣的。
于直撫摸着這張照片,想象着将手覆在高潔腹上的感受,想象着孩子在他的掌下起伏。他是這個孩子的父親,他不應當是自己的父親那樣,也不應當是 髙潔的父親那樣。他抽開了手,緊握成拳。
“那間房間就是嬰兒房。”趙阿姨提醒于直。
于直看見了這堵牆盡頭的那個房門。在他還是是此間的主人時,那間房間一直是閑置的。他推開了不曾了解過的房間的大門。
他看到了什麽呢?
他好像重新走入了亞馬聽孫深處的叢林,置身在樹海之中,仿佛聞到了叢林 裏潮濕的空氣,仿佛聽到了來自叢林深處的蟲鳴鳥叫。于直盤腿坐了下來,仰 頭是漫天星空,身邊是藤蔓一樣的搖籃和小床。他看着搖籃,看到了當年回游 在阿貝特河上的駁船。
不太久遠但是異常深刻的記憶卷土重來,他躺下來,任由記憶淹沒他。他 閉上了眼睛,眼前漆黑一片,但在黑暗裏好像有一線光明的牽引,他知道那個 方向,卻不斷迂回浮沉。他說過—些自己聽不到的心聲,走着不由心證的路途, 內心深處沉睡的渴望,腦海裏呼之欲出的念頭,被催動着又浮現出來,就像這 幾個月的每一夜一樣。他的行動早就一步步為他做出了決定。
于直霍然起身,走出口,問趙阿姨,“你剛才說的孕婦枕,什麽牌子什麽 型號 ? ”
阿姨沒有聽清:“什麽?”
于直又問了一遍。
趙阿姨随即說了一個牌子和型號。
于直說:“如果她醒了給我發個消息他說罷走出門去,先給言楷打了電話交代些事情。才挂上手機響起來,衛轍在那頭嚷:”我說你人去哪兒 了啊?今晚的局你不會忘了吧?高盛那幾位都等着呢!咱的上市大計啊!“于直說:“高海死了。”
“什麽? ”衛轍一頓,,‘你……在高潔那兒?“于直說:“你先頂着,我晚點兒到。"“算了,你留下陪陪她吧,今晚這兒有我盯着。”衛轍說。
于直忽然苦笑:“我留着怕會繼續剌激她。她怕我,這時候她大概只想一 個人靜靜。”衛撤嘆息一聲,問:“我看你也怕她吧?”
于直聽見自己也在嘆息氣 衛撤的一語中的,讓他的內心翻騰不止。終于明白高潔的自律自省拘束克 己,于是更加進退兩難,進一步,怕驚動她的平靜;退一步,又不舍離她太遠。 也許這就是——情深情怯。
他對衛轍說:“是啊。我怕我一不小心又剌激到她。 ”
衛轍呵呵一笑:“你人在局中,自己都糊塗了吧?我看你一路小動作暗暗 地幫了高潔不少,應該是不準備等孩子生下來跟她離婚的。那事情就更簡單了。 女人嘛,在感情裏最缺的是什麽?安全感喽。你直接證明給她看不就結了?” 于直依舊苦笑:“行了,我開車呢,先不和你說了。回頭辦完手上這事兒, 我會過去的。”
衛轍怕他沒有聽進去似的,在挂電話前又着重一句,“我這可是誠意提醒 你仔細琢磨琢磨綱!”
挂上電話後,言楷的短信發了過來:“已經安排高潔明早回臺灣,他不敢 再惹事了。和那家租戶也談妥了,幫他們在隔壁樓租了一間,補貼了租金,他 們同意後天搬,我會安排人打掃一下,保證後天能搬進去。”
于直放下手機,專心致志地開着車,專心致志想着一個人一他心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