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
住腹部,說:“他長得很好,所以謝謝你,謝謝你會肯幫我,也肯幫他。我一定會遵守我的承諾。”她正視着他的眼睛,“不會再給你們家和你造成任何麻煩,請你放心。”
她看到了于直那熟悉的冷笑,他說:“我有什麽好不好放心的?你倒說說?”
她看到他轉回頭去,後視鏡裏的他臉上的神情完全冷下去,這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存在、她孩子的存在,于他,應該就是橫生的枝節和意外的麻煩。
高潔安安靜靜地坐着,一時未答他充滿嘲諷的問題。她其實在想,她不願也不應該再給任何人增添任何麻煩,尤其是對于直。就在辭舊迎新的這一天, 她突然起了個私心的願望。她把願望在心底藏好,看着于直的目光也變得溫軟起來。
于直在後視鏡裏看到了髙潔突然間沉默後溫馴到不可思議的目光,她應對他時的一些銳利和防備不見了。可她最終用一副誠懇的表情這樣說:“等孩子生下來以後,我就按照約定簽離婚協議,不會拖你很久時間。”
于直的手懸空停着,一蕩,回到方向盤上,冷冷地笑了起來:“我是不是要謝謝你為我想得周全?”
高潔看着後視鏡裏他死死盯着她的模樣,他的笑意依舊浮在臉上,嘴角微微揚起,但是眼神更加寒冷。她抿一抿幹濕的唇,道:“于直,我希望……我希望我們以後能比較……比較和平地相處,為了孩手。”
鏡子內于直的唇一直揚着沒有放下:“你一定準備好了将來怎麽對孩子解釋我們的關系吧? ”
果然高潔說道:“性格不合,所以離婚。”
于直握緊方向盤,這個高潔,從亞馬孫開始,就将他們之間的關系當合作關系—樣盤算得樣樣清楚。他又從後視鏡裏瞥了她一眼,她将臉轉向窗外,低垂着眼簾,長長的睫毛像密密的小扇一樣遮蓋住她的心事。于直抿緊了唇,還是将這句饑诮的話封在喉中,未能講出。
他踩下油門,将車啓動。一路兩人不再講話,于直并不是很自在,因為車裏又彌漫開一股熟悉的馨香,幼弱的奶香,溫暖,親切,好像比以前更加芳香馥郁了。那是獨屬高潔的味道。
他有點想念,所以更不想開口。
在高潔看來,他臉上神色變換,喜怒不定。
念及此,髙潔眼中一酸,只得望向車窗外,窗外黑綢一樣的天空上綻放了大朵大朵的煙花,絢爛地拉開新年的序幕。這是她在這座城市度過的第二個春節,去年這個時候她在幹什麽呢?她想起來了,她和于直一起參加了莫北的婚禮。莫北在婚禮上,将他八歲的兒子介紹給大家。當時的她對這個情況有諸多猜測,但其實不過是這座城市裏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故事,毎個人有每個人面對的苦衷,只要自己守口如瓶,別人是看不透的。
就如她從來沒有看透過于直,就算林雪揭開往事之後,她終于知道了他布局的動機、行動的苦衷,但她還是看不透他,也不忍看透他。這或許就是她最軟弱之處了,因為理解,所以柔軟,還帶着不能言明的酸楚。
就在這五味雜陳難以言喻的紛亂思緒間,極其突然地,高潔感到腹中有一陣異樣的顫動蔓延開,細弱得難以辨別,但是就像林雪筆下由水塘深處游出的魚兒一般,将滿塘的荷光蕩漾。她捕捉到了這光,突如其來的快樂像清泉般撲簌簌地冒出來。她撫摸着小腹,驚喜而略帶颠抖地第一時間擡起頭來望向駕駛座的那個人,那個人巋然不動的冷漠阻止了她差一點脫口而出的激動。
Advertisement
不,這喜悅她還不能傾訴,有些快樂,她只能自享。她在心內對她的孩子說:“球球,你在和媽媽打招呼嗎?媽媽祝你新年快樂!球球,你知道嗎?你的爸爸也在這裏。”她抱着肚子,又偷偷地看着坐在前方的人,他就坐在離她不到半米的地方,不到半米距離卻那樣遙遠,她一擡眼就能看到,一伸臂卻夠不到。當她做出她的上半生最愚蠢的決定時,就注定了他們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那些許的愧和憾,是永遠抹不掉的錯誤鑄造出來的。
天空裏的煙花一團接着一團綻放,連綿不絕的豔色将黑夜點亮,再鋪天蓋地地覆向大地。高潔又仰頭看向窗外,那星點璀燦得仿佛要灑在她的臉頰和發端,散落的暖意,就在她的心頭,亦在她的掌心,這些都是近在眼前、唾手可得的。高潔想起于直另一個發小婚禮上的煙花,那時她還感嘆那—團團煙花易逝易冷,再難捕捉。但其實,珍惜每一刻小小的美好,就是永恒的美好。
高潔近乎貪婪地貼在窗上,貪望這一刻的美好,她在心裏說,媽咪,放心吧,你擔心的東西,那些包袱,那些沉疴,我都抛掉了,我能堅定地走下去了。一個人,不,她摸摸肚子,還有我的孩子。
安靜開車的于直,其實也偶爾仰頭看看這座城市煙花,蓬亂地散落,無序地消逝,就是他此刻的心情。坐在他身後距離自己不到半米的女人,再也沒有說出任何打攪他的話,或者可以說她不曾努力說些什麽,她甚至都不曾軟弱、不曾哀求、不曾告白,更不曾怨恨。他忽然就想到一句“狠心的女孩兒”,他想起這句話還是他在巴西小鎮時稱呼她的,于是又自嘲地笑了笑。沒有任何麻煩?沒有任何煩惱?他知道自己的某些情緒某些念頭已經越來越不可自控,努力抑制了四個月,終究得繼續眼睜睜看着自己逃離不及,慢慢陷落。就像那落到他眼內的璀璨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