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上:“還在生氣我沒主動讓你陪我來臺灣?”
于直親親她的額頭。
何必呢?他在計較什麽?話卻在親完她以後這樣說出口:“自以為是、自說自話是個壞習慣。”
高潔并不是一個沒有脾氣的人,甚至可以說她的脾氣就蘊含在心頭,蘊藏在周身。只是來到上海以後,來到他身邊以後,她把它們刻意隐藏了起來,換上了裝腔作勢的小心。
于直有點兒存心刺激她。高潔也确實受到了刺激,不再講話了。
他們兩人走進陽明山頂上風景最佳的“The Top”餐廳,這裏的食物雖然普通,但視野很好,可以俯瞰整個臺北。
這是高潔推薦的餐廳,她想在這裏看落日,可一落座,她就沒再管落日,淡淡說了一句,“我随你意。”就起身去了洗 手間。
坐在于直鄰桌的是位臺灣老紳士,穿了一身周正的西服,一人獨自點了一份涮鍋。他也許看出來于直和高潔的冷氣場,所以颔一颔首,對于直說:“拌嘴了嗎?我太太在世的時候常常和我拌嘴,現在我只能一個人來陽明山吃飯,找不到拌嘴的人喽!”
高潔回到座位上時,于直已同老紳士拼了一桌,相談甚歡。她自然詫異,于直告訴她:“這位爺爺講了很多你們臺灣的老掌故,我們都來聽聽。”
老紳士卻從随身的包裏頭拿出一臺單反,對于直和高潔說:“我來幫你們合個影,太陽就要落下去了,這麽美好的時光要和最愛的人一起留念。”
于直的心頭被老紳士的話敲動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就望到高潔的眼裏,高潔眼波一動,低垂下視線,将手伸給他。他們背對着高潔故鄉的落日,頭一回用相依相偎的姿勢留在永恒的影像裏。
于直不知道此刻高潔是怎麽想的,他想的是,他們一步步你推着我我推着你走到了懸崖邊,往前一步是萬丈深淵還是康莊大道,恐怕都是彼此無法判斷的。
但,退後一步的人生,恐怕是他們倆都不會選的。
到底是他不明白,還是她不明白?
也只好珍重今宵了。
這一輪紅日落下,下一輪明月升起。于直想,又一年中秋節即将到來。也許是一個結束,也許是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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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天起,即将破局的棋面就再無停局的可能。
回到上海後,于毅電話通知于直:“穆子昀會先和高潔把股份轉讓協議簽了,她已經明确答應啓騰的人了,一切都很順利。”
于直正在和言楷開會讨論他的短片視頻廣告計劃,接完于毅的電話,他回到會議室。言楷和他領導的市場部同仁已将項目計劃的日程讨論完畢,等着于直的最後指示。
于直的思路從剛才接電話後的惘然折回來,他說:“現在大品牌對新媒體的投放方式抱懷疑态度,這次的計劃多多扶持小品牌,尤其是電子商務上起來的新興品牌。”
言楷笑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電商的那些品牌因為草根運作,所以戰略更加靈活。”他說到這裏,看出了于直雙眼一直往窗外看的心不在焉,便說,“于總,那我們回去安排一下,就可以聯系媒體發布了。”
于直擺擺手,所有人從會議室內散去,他還是看着窗外。他的會議室也有一大片落地窗,放眼望出去,是闊曠的中心綠地。會議室的隔斷也是大片玻璃,放眼望出去,是開放式的辦公區域。
他的這片領地上,沒有任何封閉的空間,代表了開放、活躍、溝通無障礙的互聯網創業氣氛,他對每位來參觀的媒體人和同行都這麽表達—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話。
他只是不喜歡那個封閉的一平方米。
于直想起來,今晚是中秋夜。這麽快就一年過去了,一年的輪回,他只能等待這個結束,和這個開始了一已無別的可能性。
他需要重新回歸到他以往的生活裏,回歸到他以前的習慣裏。
于直在這一夜買了一罐啤酒,坐到中心綠地的休息椅上,靜靜将啤酒喝完。他看着夕陽西下,華燈初上。忙碌的上班族站在擁擠的車站等待歸家的車;情濃的情侶相依相假從中心綠地路過,走向另一邊的購物中心尋找約會地點;還有年輕的父母接了年幼的孩子放學,放任孩子在中心綠地上追逐打鬧嬉笑。
于直不知自己看了多久這一幕幕人來人往,一直到中心綠地上一個人也沒有,四周除了車來車往的聲響,再無人聲,他才站起身來。
除了去年中秋節,自十三歲起每一年的中秋節,他都是這樣度過的。找一處空曠之地,一個人,以後他也将繼續如此度過嗎?
于直回到公寓,看到高潔準備的一桌子菜肴。
他知道她一定會準備一桌菜肴,她一向對以此道研究琢磨他的心、極其用心,她甚至還買了鮮肉月餅。這是她今日為他用盡的心機,也許是最後的心機。
于直是不想試探的,可還是忍不住試探了。果不其然,高潔的話證明了她知道未必會有下一個這樣的中秋了。
當言楷講高潔和穆子昀簽的協議的複印件交給他時,他也确定了他和高潔一定不會有下一個這樣的中秋了。
他會回到他原來的軌道上,高潔同樣會選擇如此。
于直打定一個好合好散的主意‘相處—場,各自有各自的欲望,各自有備自的苦衷,各自有各自離開的原因。他們的合作也算愉快,他們的欲望也得以抒解,他們的目的也算達成。
最後一場相交,就在祖母的壽宴上,一切都會塵埃落定。
可是,當他在黃浦江畔這棟百年大樓的頂樓,聽到了髙潔和穆子昀的問答。
“潔潔,你不會真的愛于直吧? ”
“絕不——”
“我知道你并不認同我,你是迫于形勢。我終究和傷害了你媽的吳曉慈沒什麽兩樣。”
“表姨,您是不一樣的,您受害更深。”
……兩岸霓虹輝映,過去和現在影影綽綽地交錯,在獵獵江風中,見不得最真切的城市光影。
于直也見不得最真切的人。就在這個瞬間,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心髒中冷如冰霜的一處尖銳悄然生出。
他将高潔帶人本來安排做他們休息室的套房,祖母的秘書多此一舉還在房門上貼了紅雙喜。
紅色的喜字才是最觸目的謊言。謊言中的事實是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只有他一個人。于直想着,吻住了髙潔,有心焦,有憤恨。她為什麽偏偏不讓他們和睦地到終點?
這一刻,他在她身體上的所作所為,在冰冷的月光下,就像是對鏡自殘,失心瘋—樣。
當一切平靜下來,于直的打算也被決定下來。
他重新穿好西服,看着高潔重新裝扮好自己。
他們兩人就像兩個戲子,盛裝掩去眉目,粉墨登場,扯開一出不過是全劇幾分之一的折子戲。沒有開始,也不會有結局。
一開始就不該去留戀惋惜。
于直将手裏的籌碼推到了祖母面前,他疲憊地坐在沙發上,任由祖母蒼老的雙撫摸在他的臉上,然後他握住了祖母的手。
祖母的手很涼,他的手也很涼。
祖母問他:“你這麽做開心嗎? ”
于直狡猾地沒有正面回答。他提供給祖母的證據就是板上釘,鐵證如山,祖母已經不能對穆子晙的網開―面。
林雪收回自己蒼老而力衰的手,靠在椅背上,目光放在于直甩出來的證據上,久久沉吟,然後長長嘆息:“你們終究是一個個要獨立地飛,我擋不住啊! ”
于直說:“奶奶,時代不一樣了,大家都要進步。”他從文件中抽出一頁紙,是一份演講稿,他遞給祖母,“奶奶,啓騰對我們這麽用心,相信您也看出來了,因為他們自己就在做視頻網站。我想,他們的行動向您證明了我的戰略在這個行業裏是有價值的,所以我們的速度不能比他們慢。我想得到您百分百的支持。”
林雪冷冷地道:“嗯。”想了想,略帶一些嘲諷地笑了笑,“我的孫子為了讓我看到這個價值,不惜把局做大,讓啓騰直接殺到我跟前來,好教育奶奶明白危機。”
于直把頭低下來,認罪:“奶奶,我錯了。”
林雪又長嘆—聲,聲音變得嚴厲起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你所願,穆子晙不能再和你爸攪合在—起了,讓她去給于毅父子打下手吧。你爸,就交給于铮管着。”她眼睛裏頭精銳的一線光射到于直身上,“你的‘路客,要上市,奶奶會成全你。于毅一直鬧着要集團上市,奶奶也成全他。你們都做出遇神殺神的姿态了,奶奶再擋着你們,就太不識相了。以後這個世界,終究是你們的。”
于直聞言心中一顫,又有些內疚,不自覺地就摸摸脖頸。
他的手被祖母拍下:“每次有想法就摸脖子,壞習慣。”
這是祖母熟知的他的習性,姜還是老的辣,他的打算不知何時被祖母洞穿,但目的終究是達到了。他有些讨饒地道:“奶奶。”
林雪又嘆一聲:“這樣安排,你還滿意嗎?”
于直坦率道:“對穆子昀的安排,我是不太滿意的。況且這幾年她在集團裏頭也撈了不少好處。”
林雪又想了良久,才道:“穆子昀,她……對不起你,但是……你爸對不起她,她對我們家又有很多功勞。你動手動到這裏,我管到這裏,都是極 限了,接下來,看造化吧!奶奶雖然一向賞罰分明,但這是-筆糊塗賬,我年紀大了,暫時算不清楚,也不想仔細算,把你爸爸再算進去也不好。”
于直不語,默默将桌面上的文件都收起來,聽到林雪幽幽地又說道:“這也是對我認不清形勢和市場的懲罰呀!”
于直低垂下頭,再次認錯:“奶奶,對不起。”
林雪吩咐:“高潔那邊,我看也是你的―個局。你們好合好散吧,把靜安寺那套房子送給她,算是對她的一點補償。”
于直起身立定:“奶奶,我們出去吧。”
林雪将手交給孫子,這一次,是真的将權柄交付出去,不是沒有不得已 但是也有些許放心。
年輕人的目光更長遠,充滿着屬于這個時代的商業直覺,還有着原始的幹途和狠勁,這已然不是她能控制的時代。她是真的年紀大了‘那麽,就借勢往後退一步。
于直将門打開,林雪由孫子引領着,走向舞臺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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