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道高潔在她自己的那一場戰役裏,真的取得了全面的勝利。
高潓吃安眠藥自殺的消息,是前一陣子吳曉慈親自電話告知的。高潓會吃安眠藥,源于他和她最後一次電話。
高潓憤怒到極點,“于直,你劈腿劈到我家裏來了,你還是不是人?“于直十六歲開始就經常陷入被兩個以上的女人争奪的小型戰争裏,根本對此不痛不癢,對高潓,他是這樣講的。
“潓潓,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會發現更适合自己的人,抱歉我誤會了你一段時間,你也誤會了我一段時間,我們只不過是漫長旅途裏一段時間的伴侶,不适合了,就要放下,去尋找更适合自己的風景。”
高潓瘋狂地叫:“那也不該是高潔!“
于直仍是笑着,慢條斯理地講着人生的大道理,“潓潓,少了我,也許你只是少了一個光環,時間久了,你會找到另一個光環。我們都曾經談過很多次戀愛,分過很多次手,大家都應該習慣這種攜手走一程再互相告別的方式。“高潓問:“為什麽會是高潔?你告訴我,為什麽會是她?“于直誠實地答:“她出現在這個時候,正是我最需要她的時候。“高潓的聲音發了顫:“所以你不需要我了?于直,原來——原來你對感情的定義這麽冷靜。”
于直沒有回複,在電話裏沉默了會兒。高潓有高潓的好處,她同樣有着她的聰明。
高潓最後在電話裏說:“你從來沒愛過我,比愛過我而因為高潔的出現不愛我了還要殘酷。”
高潓挂上電話的幾天後,吳曉慈帶着哭腔電話來懇求于直,“于先生,你行行好,不要抛棄潓潓,她脾氣雖然刁蠻,可是對你是認真的。沒有你她會死的,她吃了安眠藥!“于直好聲氣地答:“阿姨,很抱歉,我沒辦法給高潓她需要的感情。人生在世都會經歷一些挫折,潓潓以後會明白。”
但是打發高海沒有像打發吳曉慈那樣輕而易舉。
高海親自飛來了上海,是高潔所不知道的,他滿頭白發已經稀稀疏疏,一身皮肉松松垮垮。把于直約出來還是拜托昔日的導演搭檔幫忙。
于直看到高海時,對他的形容枯槁吃了一驚,高海面色沉重且坦白地說:“于先生,不要驚訝,我是肝癌晚期,時日已經不多。”
于直很有些意外和恻然。
高海長長地嘆氣,只那一雙眼還留着舊日的精爍,盯着于直一直沒有開口。
于直便先開口,開門見山地問:“高先生,你是為了高潔,還是高潓來找我?”
高海說:“她們都是我的女兒。于先生,我沒有想到你會先後選擇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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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直有點兒不太想聽高海說教,下意識選擇了見血封喉,“叔叔,您當年的選擇,決定了現在的局面。”
高海用手撐着額頭,忽然就笑了笑,笑容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問于直,“于先生,你是代替高潔來怪我的嗎?”
于直毫無防備地愕住。因為他脫口而出的問題,見血封喉卻不是對方。
而高海繼續往下說:“你竟然肯代替高潔來責怪我,看來情況沒有我之前想象得那麽糟糕。”
于直雙手交握着自己的手指,沒有即刻反擊的念頭了,抿唇靜待着下文。
高海說:“作為潓潓的父親,我對你在感情上草率的行為非常痛恨。可是,那孩子從小沒有經歷過什麽挫折,一時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年輕人看錯人失戀了,未必不是成長中的幸事。總有一天她也會想開。”他頓一頓,眼色黯然下來,“但是高潔和她的媽媽,是我這一生最大的虧欠,我再也給不了高潔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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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因為我的錯誤,把高潔拉入這場荒唐的報複裏,我沒辦法走得安心,肯定也不能走得安心了。“他擡起眼看着于直,黯然之中有了一些笑意,”高潔倔強堅強,聰明敏銳,性格裏唯一的缺陷是我造成的。當有一天這個缺陷沒有了,她就會有更好的心态去面對她的人生。于先生,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她。“高海說完,站起來,欠了欠身,想要離開時,于直開口了:“伯父,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高海停下來,又深深望一眼于直:“年輕人在年輕的時候往往不能一下子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麽,慢慢經歷過一些事情就會明白了。于先生的能力我很放心,修改完的劇本我已經看過了,你和你的團隊對這部作品很用心。”
于直莫名地急躁起來:“伯父好像對我和高潔的感情很有信心?”
高海長長籲嘆了一下,似憂心似放心,似釋然似難舍,他說:“至少有一天你和高潔走到你和潓潓這一步時,你自己也不會好過。”
于直把心頭的急躁壓下去,伸手摸了摸脖頸:“萬一真的走到這一天伯父還會來找我談心嗎?”
高海又笑了笑,笑容是無奈的,也有些許凄然:“你們都是成年人了,做的每個決定由你們自己來承受,這就是人生。人生很短,留下多少遺憾,直到走到盡頭才追悔莫及,這種痛苦得自己來承擔。”
于直同高海聊完,破天荒地沒有準時回公寓,而是拉着衛轍去泡吧。
在酒吧昏暗的燈光裏,混亂的人聲中,他告訴衛轍:“你知道我想了什麽辦法對付穆子昀嗎?”
衛轍不以為意地笑笑:“你總歸有你的辦法。”
于直徑自講下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同居的是誰嗎?”
衛轍更加不以為意地說道:“我們雖然是合夥人,但是我們一直尊重對方的私生活。”
但是當于直這樣說來:“和我同居的是穆子昀的遠房外甥女。”
衛轍沉默着聽他講下去。
“那女孩和我訂婚的話,就會拿到我們家百分之零點五的股份,換言之,穆子昀也就多了百分之零點五。”
衛轍輕輕笑道:“合着你和穆子昀都把女孩兒當棋子啊?你是引蛇出洞,她是以為用了美人計讓你上了鈎。他們可真是——”他問,“那女孩兒你準備怎麽辦?”
“穆子昀生性多疑處事多慮,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八成會在我訂婚前就找她外甥女去簽股份轉讓協議。我會讓于毅去逼她一下,這個八成就會變成十成,到時候找人把合同偷來,這樣在我奶奶跟前,證據就很充分了。”
衛轍打斷于直:“嘿,我是問你準備把女孩怎麽辦?”
于直笑了笑:“這不是如所有人所願嗎?”他喝掉了杯子中的馬丁尼。
這晚他回到公寓時,已經過了夜裏十二點。高潔還在工作室裏做設計,聽見鑰匙的聲音,就從工作室裏伸出腦袋,問于直:“要吃夜宵嗎?”
于直脫掉外套,換了拖鞋,說着“不用”,直接走到高潔的工作室中,拉着她的手讓她站起來,然後将她按到牆上瘋狂地吻起來。
高潔沒有問他因由,卻格外配合他的瘋狂。
高潔對他的配合簡直達到縱容他的程度,就算她在工作室內認真工作時,都會放下手頭工作,滿足他的需要。
于直将高潔工作臺上的文具掃落到地板上,看着高潔白皙的身體躺在黑漆漆的工作臺上,在自己的催去下,冒出細密的汗水和誘人的紅暈。
在最要緊的關頭,他啞着聲音問高潔:“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高潔混亂地搖頭,緊緊地咬唇,什麽都不說。
是的,她就是什麽都不說。這麽長時間的相處,她什麽都不說,可見有多堅決。軟硬不吃,難以撼動她的心意分毫。于直不禁為自己曾經動蕩的心襟氣惱,他真不及高潔一半的堅持己見。
因這份氣惱,他發了些狠,希望令她示弱和哀求甚至是哭泣,但是她就是緊緊咬着唇,再無只言片語。
身體已經親密至此,心靈還是一意孤行。
于直心頭的那點狠和恨又浮出來,因為高海的一語點破,更加明晰起來。
高家父女,都有一副狠心腸,做事情立意已絕,就不留任何餘地。
于直的存心厮纏讓高潔接連遲到好幾天。一直到他們去美國的前夜,于直還想纏着高潔,被高潔拍着推開。
她說: “二十個小時的飛機呢°于直說: ”是啊,有二十個小時呢!“高潔問: “你都不會累啊? ”
于直笑, “我當過兵啊! ”
高潔又說不過他了,不過于直還是放開了高潔。
她有些緊張,尤其臨近去美國之際。就算他再不了解她的工作近況,也知道這個獎是她從業生涯的頭一回, 何況華人設計師在美國能拿到這個獎本就難得。但若是高潔沒有兩把刷子,就算她的投資人再神通廣大,也買不來這個獎。
于直是在一次商務宴席上,和高潔的投資人梅先生照了個面。他們算是交際圈子裏的熟人, 兩人都有一些共同的朋友, 他也知道梅先生和穆子昀有中學同學關系,因為這個關系,才被穆子昀順勢介紹給了高潔。
于直在宴席上與梅先生打招呼前, 聽到梅先生和別個朋友閑聊時說到和高潔合作的品牌: “我這個珠寶新牌子叫‘清淨的慧眼' ,主要材料用水沫玉,就做白領中端市場。合作的設計師很年輕,很有創意和想法。我看好她将來在這行裏會出類拔萃。”
朋友恭維梅先生: “老梅你涉獵廣泛,到處搜羅人才發財啊!”
梅先生笑着感嘆: “這個世界現在是年輕人的啊,年輕人想法多,我們要跟随他們的腳步去發財了。”他回頭看到了于直,朝于直禮貌地笑了笑,“是不是啊,小于總?”
于直不知道梅先生是否知道他和高潔的關系,但顯然對方是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但于直曉得他是一個精明的本地商人,從不和庸人合作,也從不投資虧本生意,他對高潔的這重肯定,竟然讓于直忽然産生了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
在飛去西雅圖的飛機上,于直就起了意,問高潔: “把你的參賽作品給我看看吧。
飛機裏有悠揚的美國鄉村音樂,高潔正握着他的手假寐。她近來特別依賴和他的肢體親呢,和_開始同他交往的時候處處回避恰好相反。
高潔睜開眼睛,看看于直,倒是沒多問他什麽,就把放在座椅底下的手提電腦打開,調出設計稿。
于直雖然不懂設計,但也能從高潔的設計上看出點意思。高潔有一種天生的敏感,她做的設計總有一股從身邊攫取的創思。于直看着稿件上的“網中淚珠”,應該是網中淚珠吧?他少許沉思片刻,接着就強令自己不再沉思。
他問她:“這就是你以後的主打款?”
高潔答: “參加比賽拿獎的噱頭款。我們産品會賣的比較便宜,定價一千五到五千之間,讓普通白領也能買點行頭。”
于直笑起來: “想法挺多啊?”
高潔很突然很順口就說出來。 “這是我媽一直想做的事情。”
于直很緊地握着她的手: “你媽還想你做什麽?”
高潔把手抽出來關電腦: “沒什麽了。”
于直有點索然。
後來他們在飛機上一直沒怎麽說話,各自進入深度睡眠, 一覺醒來已經抵達西雅圖的機場。
于直這一趟完全跟着高潔走,按照大賽主辦方的安排,他們入住酒店, 當晩就參加了在奇胡利玻璃藝術園舉辦的頒獎晩宴。
玻璃藝術園裏大盞大盞色彩豔麗的玻璃藝術制品, 将人的臉色映得也很豔麗。奇形怪狀的玻璃設計之間,臉色豔麗的高潔穿着那件黑色禮服,長長的頭發披散下來。 于直的手撫在她的脊背上。 她自己挑選的這件黑色小禮服裸出半截背是最好的設計,,。 可是她的皮膚很涼。
但高潔和列席晩宴的各色人等聊着天,态度卻很熱情而誠懇,聊着他們都懂的設計藝術,微笑着描述自己的品牌“清淨的慧眼”—這是于直第一 次聽見她自己講述她起的品牌名 . 她很有經營和推銷的頭腦, 能迅速挖掘她的目标,盛情地向幾位美國名媛和名模介紹着中國的水沫玉,并且也将自己的英文名片派發她們。
頒獎儀式相當寬松地舉行了,主辦方請來的一位美國名模頒發了兩千到五千元組的競賽水晶獎杯,名模用性感的聲音叫出“來自中國臺灣的JocelynKao”。高潔表現出美式的喜悅,誇張地捂住嘴瞪大眼睛。于直也順勢同她緊緊擁抱,放開她的時候,在昏暗的燈光裏看到了獲獎前非常緊張的她,在獲獎後,眼中居然沒有流露一點喜悅的意思。
高潔還堅持着在臺上發表着高興、謙虛、虛僞的獲獎感言。
臺下的于直聽她說着言不由衷的流利的話,他這麽容易看穿她,但是又不那麽容易看穿她。她還是那個矛盾的高潔。
站在于直後頭的兩名美國人正在感嘆本屆參賽作品的設計水準都很高,賽後主辦方的獲獎作品拍賣會一定會很熱鬧。于直不禁回頭問:“勞駕,請問獲獎作品拍賣會什麽時候舉辦?”
熱心的美國人答:“聖誕節之前,您可以找主辦方留下聯系方式,他們會發函通知。”
于直表達謝意,心裏想,原來所有的參賽作品不會奉還參賽者,原來高潔是真的沒有讓他知道她全部的工作情況。
也許是因此而生出氣悶,回到酒店後,于直沒同高潔說什麽話就先去洗了澡,高潔好像也不以為意。今晚的她,并無贏得勝利的态度,特別心事重重,那就承她去吧。當于直洗完澡走出來時,看到高潔正将筆記本電腦合上。
她轉過頭來,有一刻的憂郁和猶豫。他今夜是有點不想同她講話的,可是在片刻的猶豫後,她伸手解開了圍在他腰際的浴巾。
這是高潔第一次主動取悅他,認真得像只剛學會捕捉老鼠的小貓。
于直知道今晚冷戰結束了,他終究會臣服在這樣的高潔腳下。
半夜醒來時,高潔不在身邊。她經常半夜不知所終,可能去工作,可能去抽煙。于直環視四周,發現陽臺的門開着。
他沒有即刻下床尋找高潔,而是打開自己的手提電腦,收了收工作郵件。其中有一封來自祖母的秘書,征詢他,是否可将訂婚儀式與祖母的壽宴放在一起舉辦,總經辦可統一調度。
這一定是祖母迫切的意願。
于直笑了笑,回複了“可以”二字。然後走到陽臺,找到正在抽煙的高潔。他不是很喜歡高潔抽煙,雖然她一般抽氣味極淡的女士香煙,而且她身上的奶香常常能蓋住香煙的味道。
高潔乖順地俯在他的懷抱裏,聽他說出訂婚宴的安排,沒有任何異議。
于直将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說:“我們晚兩天回去,明天去聖胡安島玩玩?”
沒來由,也不必問原因,于直只是想和高潔盡量再相處相處。
高潔對他的隐瞞,其實與他對她也無異,他也從來沒有同高潔講過他的過往。譬如他沒有告訴過她,他曾經在聖胡安島跟組拍攝關于鯨魚的紀錄片。這美國西北角的群島間,有潮濕的海風和皚皚的雪山,島上有幹淨的街道和美味的餐館,房子建在茂密的樹林裏。
雖然安寧祥和,但是生活又很便宜,仿佛可以就此隐居。于直在拍攝期間就起過一個念頭,想過以後在此地購置一處民居,過一過真正安閑舒适、什麽都不用想的生活。
當時這個念頭不過因為環境的蠱惑一閃而逝,之後迅速埋入他忙碌而奮進的生活。此時同高潔一起來,這個念頭又生了出來。
于直帶着高潔在島上的民宿安頓好,就開着車帶她環島游。這天的天氣不是特別好,一直陰霾沉沉,直到開到南面的沙灘處,在一片陰霾中突然透出了一點陽光和一線藍,再往前,就是海天一色的壯闊。
高潔在頭上包了一塊藍色圍巾,看見陽光後,扯下圍巾,打開車窗,往窗外搖晃起來。
藍色的圍巾藍色的天,她的心情好像好起來了。
他們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進沙灘前的荒草叢中。
高潔說:“我在愛丁堡留學的時候,很喜歡一個人走在曠野裏。”
“真的?一個人?”于直饒有興致地問。
"那時交過一個男朋友。在曠野裏認識的,奇怪的是交往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于直得承認自己聽她終于講起她往日的情事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情:“你在我面前這樣談論你以前的男朋友好嗎?”
高潔嗔怪地看他:“公平點于直,你以前也有女朋友。”她加重一點口氣,“而且肯定很多。”
于直舉起雙手:“好吧,我投降。”
他們腳下的黃草肆意地漫過他們的小腿肚,滿眼的燦爛。于直越過高潔,将她拉着坐倒入黃草叢中。
高潔被驚吓到:“于直,你幹什麽?”
于直彈她的額頭:“我累了,我們坐一會兒。”
他将自己的頭擱置在高潔的肩頭,高潔又被吓到:“嘿。”她伸手想要撥開他的腦袋。
于直說:“別小氣。”
高潔停下手,反駁道:“你才是小氣鬼。就像我在愛丁堡看到的黑臉山羊,朝着它們叫兩聲,就趕了我大半個山坡。”
于直呵呵一笑:“一會兒把我當狗一會兒把我當山羊,設計師想象力可真豐富。”他的話題突然轉折,“高潔,下輩子你想當什麽?”
高潔任由于直将全身的力量交付給她,抱着膝蓋,仰望着天,說:“就當一株長在這種安全荒涼少有人打擾的沙灘旁邊的小草。”
“雖然我在亞馬遜就知道你生命力很頑強,可是為什麽要當小草?念書時候《流星花園》看多了?”
“不是呢。我小時候就在內地念書,上你們上得學校,學你們學的歌。我小時候就會唱一首歌。”她輕輕吟唱起來,“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顆無人知道的小草。從不寂寞,從不煩惱,你看我的夥伴遍及天涯海角。”
于是于直說:“高潔,我們在這裏不回去了怎麽樣?開個小店,我每天出海捕魚,我們可以賣些海産品,你做點手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高潔仰着面孔閉着眼睛,好像是深深呼吸了兩下,聲音堅定地說道:“于直,我們還得回去工作呢。“于直直起身體,不再将自己的重量交付給她。他站起來,說:“天晚了,我們走吧,明天還要趕飛機。”
回到上海以後,高潔變得更加熱衷于和于直的家庭生活,開始會再他上班的時候發短信給他:“回來嗎?幾點呢?”
衛轍沖着回短信的于直搖頭:“美男計不要耍過頭了啊,看你這認真表演的樣兒。”
于直回複完高潔時間,才對衛轍說:“那麽多廢話幹嗎?”
衛轍還是搖頭:“這樣對人家姑娘不好。”
于直笑了笑:“她所圖之處也不在此。”
衛轍沒有聽懂:“什麽?”
于直起身準備下班:“沒什麽。”臨出辦公室前,又對衛轍講道,“我和于毅講好了,他回配合去穆子昀那邊催一催。”
就在前日,于直将高潔帶入于家大宅。祖母如他意料之中顯得很欣慰和滿意。于直不清楚祖母為何會對認識不到一年的高潔特別青眼有加,但顯然這于他有好處,他知道祖母時常約高潔看畫展和書法展。
在祖母拉着高潔進她的書房去看畫時,于直跟着于毅進了他的房間。
他只對于毅講了一句:“高潔是穆子昀的親戚。”
于毅話頭醒尾,立刻就懂,對着于直不住點頭:“我就在想呢,穆子昀怎麽這麽有把握最後能把超過奶奶的股份賣給啓騰,原來你給我藏了這招。”
于直講完以後,垂眼坐在沙發上,雙手交握着。
于毅對他說:“這下我們的确可以讓穆子昀這個外人出局了。但說服奶奶答應上市的計劃,我們還得再努力一把。”
這個時刻,于毅同他想的是一樣的,他們都選擇了先攘外,然後安內。于直說:“奶奶經歷了這個危機會明白人心思變,她不變,所有的股東都有可能變成她的對手,讓她防不勝防。”
于毅尴尬的咳嗽兩聲:“周唯賢他們家兩個兒子畢竟是外人,分分秒秒”
會賣了我們家。就算上市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填了他們的大胃口。“于直擡起眼睛,炯炯地瞅着于毅:“阿哥,那麽現在最關鍵的,我們要把穆子昀的‘犯罪證據'落實下來。”
于毅拍拍胸脯:“後面的小事包在我身上,保管讓你捉她一個漂亮的扳頭。”
他們倆推門出去時,高潔已準備離開,于直拿起挂在客堂間的外套,向祖母道別。
林雪拉起他的手,低聲問他:“這陣子一直和高浩住?”
于直誠實點頭。
林雪提醒道:“你們就要訂婚了,你自己也要注意檢點,不要鬧出不體面的事情。”
于直一怔,先是沒有明白祖母所謂何意,後來一轉念,心思突然就歪了,對祖母笑道:“奶奶,我就是想當爹也會等到正式結婚以後的。您放心吧!”
林雪重重拍了下他的手,臉上有責怪之意,但也沒有再多講下去。
回程路上,高潔問到他的孩提往事,被他扯開了話題。
他的心思還在剛才被祖母催動的歪念上。他是頭一回說出想要當爸爸這樣的話題,而對象是高潔。這話題并不令他排斥。
很奇怪。
一直到今日,那日動的歪念和高海的話彙成一流,都讓于直不能痛快。或許是生物鐘和習慣漸漸變得家常了使然?他為自己解釋。
他回到公寓,高潔正圍着圍兜在廚房忙。
于直站在廚房門口,看着高潔纖瘦的背影。他們談了近一年的戀愛,她還是半點肉沒有長。反倒是他,夥食逐漸正常而且食量超額,體重也跟着長了兩斤。
“面包咖喱牛腩,蝦幹節瓜粉絲煲。”高潔把頭轉過來,臉上帶着勞動時的得意笑容,“蝦幹節瓜粉絲煲是我跟梅先生餐廳的主廚學的,第一次的,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于直走到高潔身後,摟着她的腰:“你知不知道把我喂肥了兩斤?”
“你奶奶總說你小時候不好好吃飯,你現在要好好吃飯,肥兩斤看不出來的。”
高潔把于直推出去,令他擺放碗筷。于直很快将分內的活幹好,聽到高潔叫他:“于直,來嘗嘗看。”
高潔像祖母一樣,揀起一塊臘肉塞到他嘴裏。臘肉鹹甜适中,鮮香無比。于直問:“黑毛豬腌的臘肉?”
“你舌頭真毒,梅先生送的。”
于直看到廚房的玻璃窗上映出他們擁抱的身影,他的雙臂摟抱着她的腰,她單手拿着筷子,他們是家常的、溫馨的、喜悅的。
可是很快,高潔就打攪了他在這刻生起的感受。
她坐在飯桌對面同他說:“我要去臺灣辦個房子過戶手續,然後給我媽掃墓。”
于直在自己做出決定之前就開了口:“我陪你去。”
高潔擡起眼睛,她的表情從來就很誠實,她的眼睛告訴他,她很抗拒。
于直的心微微冷了冷,剛才家常的、溫馨的、喜悅的念頭迅速撤掉,他有一點後悔自己的失言。他的直覺一直沒有錯,高潔是真正的好對手,每當他開始走神,她就會第一時間将他重新拉入局中,半點走神的空間也不留給他。
她用行動告訴他,她有多麽堅定的态度,他的動搖就有多可笑。
于直心頭之氣生了出來:“難道我還沒資格陪你去給你媽掃墓?”
高潔軟弱下來,終于妥協,還是答允了他。
陪高潔回臺灣,在于直的計劃之外,他因為一時在氣頭之上,就同高潔一起有了這次行程。
有一點意氣用事了。
所以于直向衛轍及言楷交代完本次臺灣行之後,還補充講道:“臺灣那邊的綜藝制作人很有想法,我再和他們溝通溝通除了購買版權以外的合作方式。”
衛轍雙手握拳, 擱在嘴邊, 表情似是而非, 聽後欲言又止。
還好言楷一心工作,提出一個創意來做讨論,讓于直無暇研究衛轍的表情,也讓衛轍沒能講出想講的話。
言楷說 : “我最近轉悠了好幾個廣告公司的年會, 他們對客戶的提案越來越重視新媒體的廣告采購。 我就在想我們視頻網站除了提供廣告商固定的視頻貼片廣告和網頁廣告, 是不是還應該做些互動性更強的商業合作搶地傳統媒體的生意?”
言楷的建議成功将衛轍從研究于直的狀态裏吸引過去 .
于直在商業上面觸覺一貫靈敏,被言楷的建議醍醐灌頂,但是創意還沒想成熟,只說: “确實可以有更深入的合作,我們也能直接給品牌拍廣告, 把廣告時段拉長, 做成故事。具體怎麽做,你們倆好好想想,等我從臺灣回來再具體開會讨論。”
衛轍展開雙手: “反正你們出市場創意,我管好技術支持。”
他還是想同于直講點話, 于直已經合上桌面上的手提電腦: “行了我下班了。
衛轍攔住于直,言楷察言觀色,趁機離開。
衛轍嘆: “你啊你,真厲害,不是娛樂圈的人新聞性還能做得這麽高, 把臺灣記者的八卦天性,吊起大半,這回再去恐怕會讓他們一擁而上。你可一直是我們”路客“的代言人,到時候怎麽解釋感情問題?”
子直笑得有點無賴: “我以前可一句話都沒對臺灣媒體承諾過。”
衛撤問: “你打算承認現在這段關系?”
這才能讓所有人都看到我的誠意不是?“衛轍表示完敗: “算了,說不過你。”
于直和高潔一起從桃園機場下機時,就知道一定會有記者候着。
他在上機之前,就同幾位已混熟的制作人和媒體記者通電話約了在臺灣相敘的時間,有意無意,就把自己的行程和随行的人給透露了。
他和高家姐妹的傳聞拜高潔所賜,早在臺灣網絡甚嚣塵上。高潔頗為奪人同情的特殊身世背景被臺灣娛記挖了個幹淨。且高海和吳曉慈夫婦又失了早年的大勢,尤其是在吳曉慈開了記者招待本會承認設計抄襲後, 就怕沒新聞熱炒的臺灣媒體一度形成一踩百沉的輿論局面,讓高氏一家很不好過。
于直根本不介意火上澆一把油,從高潔面對記者的動作來看,她也毫不介意,而且戰鬥力十足。
這點他們很像,不管手段高低,且把窮寇追到底,才能除掉胸中郁結。
如果他們此刻能彼此坦誠,于直想,他們可能有機會改變彼此的關系, 應當也有機會成為至親的戰友。
但他已經相信高潔始終不會對他坦誠,她帶着他去為她的母親上墳,也能憋住什麽都不訴說。
于直看着墓碑上高潔母親的照片。高潔和她的母親長得并不相像,她的長相随她的父親高海,但一副固執神态與她母親照片上的神态極為神似,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那麽這就是刻在高潔骨子裏的東西。 于直想到自己的母親 .這是他們倆都擺脫不了的遺傳,且罷且罷,還是個人先計算好個大吧。
于直本來想順便探望高穂,念頭即起即滅,他送給高潓的分手禮物早在幾月前就已送抵,高潓雖然服下安眠藥,但也無大礙。一切均已成為過去時,,他從不做毫無意義的善後之舉。
從前如此, 今日如此, 以後也會如此。
一念就通,于直心安理得地趁着高潔辦她的私人事宜時,在臺灣見了他所有約見的合作夥伴。
停留臺灣的最後一日時, 高潔突然對于直說: “我以後也許很少回來了, 我們去陽明山看落日吧? ”
于直同意了 .最後一日氣候也很賞臉,晴空朗朗,萬裏無雲。他們接近山頂,走在漫山遍野的芒草叢中, 天邊一線紅光銜接着城市和天際,山風如和弦在耳畔呼過。 天大山高,只餘他倆。
此景似曾相識,于直想起不久之前的西雅圖聖胡安島的沙灘。
他在那個沙灘上發起天真又愚蠢的念頭,被高潔冷靜地掐滅。不能重複他從前堅決果斷的姿态,是他氣餒、挫敗,又痛恨高潔的。這無疑證明了他在他們兩人的較量中差一點敗北。
于直情不自禁捏緊高潔的手。
高潔吃痛,轉頭看他一眼,用力抽開自己的手。
他有點挑釁:“怎麽啦?”
高潔報怨:“你捏痛我了。”
于直說:“嗯,我生氣呢。”
“我得罪你了嗎?”高潔問,看上去好像緊張起來。
“這麽怕得罪我啊?”他彈她的額頭。
高潔拉開他的手,湊過來,蹭他的下巴:“誰讓你這麽小氣,稍微不稱心就會不開心!”
于直捉住高潔的下巴,凝視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哪裏不稱心嗎?”
高潔的視線從他的眼睛滑下來,落在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