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她身體中翻攪,“高潔,是你先來惹我的。你不能不認。”
意識已經模糊,高潔唯剩下一點自持支持着她推擠于直的胸膛,“不能——”她觸碰到于直胸前的冰涼,觸手一摸,是她送的水沫玉獵犬。
冰涼的玉讓她無力再抗拒,于直也已将她推入萬丈沉淵,最後撈她起身一起迎接共同的愉悅,他在高潔幾乎暈眩時在她耳畔說:“我和高潓分手了,高潔,我現在是你的了,你開心嗎?”
高潔睜開雙眼,看着于直眼中的迷亂,看到于直眼中的自己雙頰泛紅,也很迷亂。他們用着一個最淫蕩的姿勢,結束了一樁她有心布局的拉鋸戰。她給他制的玉,就在他們中間。冰涼的,已被他們來兩人的體溫溫熱。
于直低頭含住她心髒那一邊的敏感的那一點,身下發力貫入,在她的身體中迸發出全部的情緒。讓高潔長長嘆息出來,如釋重負。
高潔在這一夜沒怎麽好好睡,于直像未餍足的獸一樣索取,比阿裏山那夜更加兇猛直接,而她或因成功或因補償或者還因已熟悉了他的身體,她予取予求,盡力配合。直到曙光微露,他們才倦極而眠,沉沉睡了幾個小時。
醒來時,已是中午十二點,這一趟是于直先醒,已經洗漱好,正對着鏡子打領帶,見她醒來,走過來坐到床沿,瞧着她。
“還好嗎?”問是這樣問,可是臉上笑得很滿足。
高潔突然就害羞了,拉了被子蒙住臉,于直的手從被子底下鑽入,準确無誤地握住她的胸脯,輕輕撫摸,使她輕顫後才放手。
她聽見他說:“我在亞馬遜就說過你發育得很好,人瘦了,這裏一點都沒瘦。”
高潔放下被子推開他的手,“讨厭。”口氣有她自己所陌生的嬌媚。
于直刮她的鼻子,“以後就是我女朋友了啊。多給我撒撒嬌,我發現你挺擅長這個的。比你以前的冷臉好看多了。還有——”他湊到她耳邊,“我想要的時候要好好給我。”
于直與高潔正式談起了戀愛,他重新給她找了個住處,就在靜安寺後頭的高級公寓,三十一層的高樓。
高潔坐在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往下看,好像站在上海的雲端,不是腳踏實地的感覺。身後的房子也空空蕩蕩。一百二十平米的三房兩廳,簡單裝修過,所有的家具都是隐蔽式的,牆面又是白色的,又沒有軟裝,無絲毫的人氣,更像一個道具,也就暫時用用,用完要原封不動地歸還。
她從小飄來蕩去,對住的地方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沒有要求,也不并投入感情,反正能住就好,反正都是暫時的。
于直還是給了她一個驚喜,把其中一間房間改裝成了工作室,擺着工作臺,工作燈,蘋果電腦,打印輸出設備一應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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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直問她,“改得還合适嗎?”
高潔給他一個吻。
事之必然的,于直也将自己的物品搬了進來,他們正式同居。
高潔花了些精力來适應身邊多個男人的生活,摸索了幾天,發現于直有些地方同她很像:他們都對房間布置沒有什麽急迫的需求,沒有立即添置軟裝把房間裝飾得更舒适溫馨;他們對房屋空間的使用非常有限,兩人都沒有太多的物品可以塞滿每個收納空間。
一開始他們只是冷漠的使用者。這是一種身體對生活的自然反應,自然到高潔以為會保持這個狀态,就像她以往每一次搬遷一樣。
不過她還是花了很多時間在廚房,這是她借着廚房裏的德國進口竈具性能很好,還自帶烘烤功能的理由,有意識地在花心思。
她每日從常德公寓下班,途徑久光百貨,就順手從超市買好食材帶回去。她的廚藝是一件秘密武器,周一拉手擀牛肉面,周二烤秘制牛仔骨,周三炒牛肉河粉,周四做蚵仔煎,周五炖莼菜子排湯。吃得于直大呼意外。
她待于直的細心讓她沒兩天就發現于直對食物并不挑剔,就是特別愛吃牛肉,于是用了些心思在牛肉上,翻着花樣做給于直吃。
她吸引了他的胃,當然還連同他的欲望。
他們晚上在落地窗下的榻榻米上做愛,就着月光。于直說這樣能讓他想起阿裏山,高潔被于直胸前的獵犬所迷亂,他在她的身上起伏時,她幾乎疑惑同樣的月光不再冷。
事後,他去洗澡她做夜宵。他到底是上海胃口,晚上總要吃一碗蝦皮鮮肉小馄饨當夜宵。
高潔發現于直有夜宵習慣是源于同居的頭幾天,于直半夜醒來嚷餓,搖醒她拖她一起開車去了霍山路。那條路有夜排檔,賣的是號稱“四大金剛”的上海點心,應該萬籁俱寂的深更半夜,那邊點心攤位前排隊的人烏泱泱的多。
高潔跟着于直排隊時忍不住笑,“真是的,大半夜不叫外賣,跑來這裏巴巴的排隊買燒餅馄饨。”
她看到攤位前的老板一副輸了錢的面孔,訓斥着排隊排得擋住他視線的顧客們,“讓開讓開,木牢牢站在這裏當樁子啊?擋着我看爐子了!”居然沒有一個顧客反駁他的兇狠,反真的不約而同讓了讓路。
高潔不禁說:“這樣兇悍的老板,還有這麽多人送上門給他做生意。”
于直彈她額頭,“這裏熱鬧得很。”
也的确是熱鬧得很。黑夜裏的人聲鼎沸,才是真正的人間熱鬧,可以驅散黑暗,可以驅散寒冷,教人生出別樣的世俗快樂。
高潔和于直排隊排足半個小時才輪到攤位前,于直一氣買了六個甜大餅,兩碗小馄饨。老板一邊往餅爐裏拍餅,一邊收錢的油膩的手剛将零錢遞給于直時,被于直捏牢了手腕。
于直講:“老板,次次這麽找零,做人不地道啊!”
路燈昏昏的光,爐內烈烈的火,都照出于直臉上沒有作假的冷笑,他冷笑時也會勾着唇角,就是眼底的冷意和戾氣一點點滲出來,讓這把冷笑駭人極了。
他是當真在發脾氣。
老板同于直對視了不過幾秒鐘,他的兇狠就被于直的冷笑壓了下去,手又掙不開于直的鉗制,只得先避開他的目光,用另一只手又抓了三枚硬幣扔過來,嘟哝:“不就是少找三塊錢嘛!”
于直才甩開他的手,“三塊錢是小事情,就是叫你長點記性,不是每個人都會被你這點把戲唬住,也不是沒有人會找你算算這筆小賬。”
高潔拿了燒餅默默走開,她坐在路邊油膩肮髒的折疊桌前咬了一口燒餅就飽了。兩碗小馄饨全讓于直一人吃完。
她借口有點困先回到車裏頭等他,在回程路上,她對于直說:“我以後給你做夜宵吧?”
于直轉過頭來溫柔地笑,“行啊。”
高潔是特地從網上下了菜譜學了怎麽做小馄饨,她上手很快,做了兩三回,于直就誇她做得比霍山路夜排檔的小馄饨還要好。
一碗小馄饨做好端上餐桌。高潔看到了于直放在玄關的手機一直響,手機屏幕上“高潓”的名字閃爍,順手摁了“拒絕”後就關了機。
高潓給他打過很多電話,被她順手“拒絕”過很多次。其他的“拒絕”應該是于直去完成的。
她最近也用代理上臺灣的一些八卦名媛的網站和論壇,偶爾看到一兩個新聞和帖子,說道高海女兒狀态憔悴,疑似失戀。高潔看着各路新聞中高潓的近照,神态黯然,人也消瘦。臺灣媒體和八卦群衆一貫妒人得勢踩人沉,大把網友回複幸災樂禍和大陸通力合作的電影人賣女兒沒賣成,丢了體面。
高潔看完帖子就把浏覽器的歷史記錄删除,蹑手蹑腳上床睡覺。
如果不在床上做愛,那麽她還有一個習慣同于直一模式樣,他們一定是各自占據床的一邊,各自蓋各自的被子入睡。并非楚河漢界,互不侵犯,而是一人獨眠的習慣養成多年。
但是在一張床上一覺睡醒總會走樣。清晨醒來時,兩人軀體常常不由自主交纏在一起。她可能在他熱烘烘的懷抱中醒來,也可能因為抱着他的後背被他壓到自己手臂酸痛而醒。醒來剎那因為擁抱的溫暖會讓高潔小小失态,她情不自禁親吻到于直的嘴唇上,去喚醒他。如果于直由此起了興致,她也不會去掃他的性,配合着他将這段溫暖的時間再延長一點兒。
走樣的不止這一樁。也不過一陣子,房間冷漠的使用者開始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房子這個道具開始變得不太像道具,這些都是高潔無意識的。
譬如她偶爾路過襄陽路的花店,看到櫥窗裏的紅掌豔得可愛,突然就想,電視櫃後面的牆壁太素白,擺一盆在電視櫃上襯襯顏色可好看?隔着櫥窗忖一忖,就走進去付了錢。把花抱回去,于直正好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只懶人沙發墊。沙發墊上居然是八卦的圖案,人靠在上面就會陷進半個身體。他把沙發墊丢到榻榻米上,把高潔半個身體壓進去。陷進“八卦陣”的高潔“咯咯”笑起來,哈他的癢來反抗。
他們在衣櫃裏的衣服也越來越多,于直不斷添加新的衣服進來,西服襯衫、T恤夾克、毛衣棉服、各種長褲馬甲。高潔懷疑他把他在家中全部的衣物都拿了過來。
于直也給高潔買了很多衣服。高潔自小時時會換地方住,為方便搬遷,留備的衣服并不多,總是幾款穿舊再買新款。于直一會兒嫌棄她內衣太素,一會兒又對她的襯衣西褲和穿在身上看不出曲線的麻布長裙有意見。後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拉進百貨公司,從上到下從裏到外的選了一堆衣服。外衣多半是剪裁貼身的半身裙,職業的、休閑的、少女型、成熟型,款式各不相同,顏色卻以純白居多。給她選的內衣色彩卻豐富得很,神秘黑、誘惑紫、清純粉、情調藍,經由他一件件過手買單。
他還順手拿起穿在身上一定勝過沒有穿的情趣內衣,當着售貨員的面丢到她懷裏,說:“櫃子裏那些老土的可以更新換代了。”
售貨員促狹地笑,把高潔羞愧至死。
這樣三兩次,衣櫃就漸漸滿了。高潔早起翻衣櫃,平生頭一回患上選擇綜合症。
他們也正經約會,每個周末都有安排。
于直驅車帶她去太湖的蟹莊吃大閘蟹。蟹塘中央有草棚頂的玻璃屋,玻璃屋在湖光中就像是琉璃屋,仿佛就浮在湖面上,那樣不真實。遠處的山巒似青黛,近處的湖中有碧波,秋風暢暢吹來,于直把高潔被風吹起的劉海捋到她耳後。
他們坐在琉璃屋內看蟹農現場下塘捕撈,在屋外的爐竈上用紫蘇葉和礦泉水将蟹煮熟。
一只只橙亮橙亮的大閘蟹堆成黃金小山一樣被送到桌上。高潔從小到大就沒吃過大閘蟹,跟着于直學着怎麽剝殼去腮。她的手指因學畫而敏捷,學習東西又從來專注,三周的蟹吃下來,很快出師并且青出于藍,她的剝殼本領已成一絕,能食完蟹肉而留完整蟹殼。
于直用上海話笑她,“吃力不吃力?”
她不解滬語,問:“什麽?”
于直親她耳垂,“做什麽都這麽要強,讓不讓別人有活路了?”
高潔心一顫,把手裏的蟹肉完完整整剝出來,再一口口喂到了于直口中。他的舌頭舔到她的手指,順勢将她手指上的蟹黃舔幹淨。
琉璃屋外的陽光折到高潔的面孔上,她的每個毛細孔都被照得滾燙。
過了吃蟹的季節後,于直就帶她去桃江路的弄堂咖啡館裏喝下午茶。
咖啡館是頂有名的服裝設計師開的,開在三十年代建成的西班牙花園洋房裏頭,花園裏有一棵兩米高的白玉蘭。咖啡館裏的咖啡豆是哥倫比亞進口的,咖啡師是從日本請來的,擺設的新民窯陶器是從景德鎮三寶村的窯裏一制成就運來的。洋房裏頭養了六七只貓咪,全部都是蘇格蘭折耳貓,蹲在放着各色絲面山水湘繡的軟墊的大靠背沙發上。
咖啡館對上高潔這種藝術生胃口。她一進去就被吸引了。跳過去坐在大靠背沙發上,從沙發後面的書架上抽出一本《這個時代的無知與傲慢》來看。
于直呢?抱過一只純白的貓咪在腿上,喝着咖啡,搔着貓咪的胖脖子,貓咪時不時蹭蹭于直的腿。高潔看一陣書,就會把腦袋擱置到于直的肩膀上。忽而于直手一動,原來那白貓咪被同伴吸引,撓了一下于直的手,嗖地跳下去,棄掉他這個應該招待的客人。
于直的面孔板了板,高潔甚為好笑。她放下了手中的書,伸過雙手板過于直的臉,動作很自然地就做出來,她翹起自己的下巴蹭蹭于直的下巴,“這麽小氣?和一只貓生氣?”
于直握住她的手,壓到沙發上,一本正經又好像不太正經,“我就是這麽小氣,被撓一下都不行。”
高潔很意外,被壓痛,抽回手,想應對。
于直反而笑了,人歪倒下來,腦袋就枕在高潔的膝蓋上,将腿擱到沙發柄上,仰着臉瞅着高潔,說:“你也小氣,一下就生氣了。我們兩個脾氣都不好。”
設計師老板剛剛磨好一勺咖啡豆,濃郁的香氣在室內蔓延。他朝着于直和高潔笑了笑。
于直總是有本事弄得高潔在公共場合羞急起來。可是她把頭一轉,後面沙發上的一對情侶正吻得難分難舍。再轉頭回來,于直已經閉上眼睛。
她對他的睡顏很熟悉,他睡覺時好看的唇會微微地翹,小孩子一樣。她就不打攪了,重新拾回書,繼續看下去。
現磨咖啡香濃,手工陶器溫潤。高潔在香濃和溫潤中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思考片刻。她有一刻想到司澄,關于司澄的一些記憶已經遙遠,她想起來的是,她明明是因為和司澄在一起可以平靜而天真,閑散而忘憂。可是為什麽如今的她帶着重重心事,卻能和于直的相處中,認真體會着世俗的寧谧?
高潔失神地看着天井中一株兩米高的白木蘭一半綠色一半枯黃,葉子随風潇潇落下,提醒着時間的流逝。
這一年春節裏,高潔跟着于直又參加了莫北的婚禮,婚禮上依然有于直那一大家子人,他依然沒有正式地将她介紹過去,高潔也并不在意。穆子昀沒有在婚宴上同她打招呼,反而于老太太遠遠地朝她點了點頭。她也向老人家點頭致意。
莫北的婚禮沒有正式的儀式,更像是一場飯局,這不是最奇異的,最奇異得是新郎和新娘八歲大的兒子被領着介紹給親朋好友。
高潔好奇地問于直:“是莫北的親生兒子?這麽大了?他幾歲生的孩子?他們再婚?”
于直笑得挺得意,“別問這麽多了。要是沒我的話,未必有這孩子。”
高潔就問他:“何解?”
于直說:“人生總得經歷些意外。”他看着她的眼睛,“就像我遇見你,就像你遇見我,這些都是意外,但是人生因此有了更多選擇。是不是,高潔?”
高潔倚在他的肩頭。
他問她,“這些世俗的快樂讓你開心嗎?”
高潔說:“很開心。”
接下來就是等待她需要的結果了。
她的“很開心”是有期限的。可是于直帶給她的這許多世俗熱鬧教她如此流連。
潔身自愛(28)
高潔和梅先生就合作的品牌做了很多讨論後,終于确定下來。她建議品牌命名為“清淨的慧眼”,梅先生起先認為太文藝了,但最後還是同意了高潔的建議。
高潔做的宣傳計劃也逐步成形。她希望去參加美國的珠寶設計大賽,給品牌累積一些資本。梅先生大力贊同,并托了上海珠寶協會的關系給她做推薦。
于老太太再來常德公寓時,這間房間門前已挂上“清淨的慧眼”的招牌。
高潔泡了單枞招待老太太。老太太坐在壁爐前的木椅上,将重新裝修過的房間贊了一番。
為了更好地展示樣品,高潔将房間複古成三十年代老上海公寓樓常用的裝修。乳白色的天花板,與牆壁接連處裝飾了寬大的頂角線,牆壁上圍上顏色很深的護壁板,地板上鋪上暗紅做舊的老地毯。桌椅、沙發、茶幾和櫥櫃的腳都是木頭的,雕成蓮花的樣子。茶幾、櫥櫃的面是用玻璃的,下凹的槽裏放着打樣的水沫玉飾品。臨窗的地方擺了佛甕,供一尊玉觀音,觀音座下,是高潔親自設計制作的玉蓮花,玉蓮花上供着一枝香。
老太太對着觀音先禱祝一番,才坐下接了高潔遞過來的茶。
她問:“正式開張了嗎?”
高潔恭敬地回答:“還沒有,我正在把設計的作品一件件打樣。我們準備主力打網絡銷售,會用一些網絡營銷的方式做這個牌子。”
老太太俯過身,看旁邊八仙桌面下展示的作品,贊許,“很有想法。珠寶行業這些年勢頭很好,新的方式适合你們年輕人。”她擡頭望住高潔,望到高潔實在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在和我們家于直談戀愛?”
高潔沒有立刻點頭,但是把頭擡了起來。
老太太說:“于直是第一次把他身邊的女孩子介紹給我。”
高潔捏着衣角,無以應對,有些愧,有些難。
老太太說:“于直的媽媽去得很早,他這個人從小性子就不定,家裏真的沒人能管住他,好在這幾年是真開始認真做事了。你和他,好好的過。”她低頭指着桌面下頭一枚設計成刀幣模樣的水沫玉挂件,“性格都不要太銳利,太銳利會傷人傷己,而且可能得不償失。你們年輕人都太有自己的想法了,有很多的欲望,但是所有的想法和欲望在現實面前都不及好好的踏實生活。”
高潔在期期艾艾中開的口,“我和于直——現在關系是很好,我也希望他好的。”
老太太笑了,“那就好。”她重新坐正,“于直前一陣和另一個臺灣姑娘鬧了點緋聞,年輕人在感情上沒定性,很正常,他在兩姐妹裏頭最後挑中哪個是他的心放在哪個身上。我老太婆只願他在感情上定下來以後,心态成長得更成熟。”
高潔起身為老人換茶時,差點跌翻茶杯。
她調查別人,別人也會調查她,但是調查得了背景,洞察不了內心。她鎮定下來,安穩地将茶換好,口氣沉着而誠懇,“是的,那是我的異母妹妹。和她一起喜歡上于直,是家裏最煩惱的事情,但是感情是最沒有辦法控制的事情。于奶奶,對不起。”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你自己家裏的事情,相信你能處理好。能設計出這樣作品的孩子,會有一顆靈巧的心。有空陪我多看看畫展。”
面對疼愛孫兒的老人家,高潔無言以對,面對有長輩疼愛的于直,她更加羨慕嫉妒。但是這些情緒于她都是雜念。她的正念是,一切的一切都提醒着她,時機差不多了,她可以再試一個她所揣測的,可以産生直接作用的方式了。
高潔從關止和莫北婚禮照片裏找了幾張自己和于直極為親密的合照,她将照片電子版用匿名郵箱發給當初給她名片的那位主編郵箱內,在郵件裏寫道“高海長女已與原高海次女男友佳期将近,頻頻參加其家族私人社交圈聚會,舉止親密”。隔了兩天,她用代理也在臺灣的論壇發布了同樣的內容。
一場八卦風波即将在對岸展開,她會在那個圓滿的家庭掀起波瀾,也許高潓承受不了,那麽吳曉慈則更加承受不了。
但她先等到的是一個想也想不到的意外——于直居然向她求婚了,就在和他發小的聚會上。
關止和妻子藍寧,莫北和妻子莫向晚在婚後舉辦了一個Party,于直帶着她去了。Party在徐斯家族開的高級會所中。
友朋間吃喝玩笑,酒後正酣時,于直突然指着關止和莫北兩夫妻,對高潔說:“你瞧他們倆婚後越過越滋潤,不如咱們也結婚吧?”
除了高潔,其餘衆人也都一時怔住。唯一獨身與會的徐斯笑道:“這麽草率的求婚你都做得出來?”
藍寧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是她頭一個反應過來說:“恭喜你們。”
莫北和關止互相看對方一眼,再一齊看向于直。
于直拿下巴擡着指着他們,“嗨嗨,你們倆那是什麽反應?”
關止說:“這個求婚有點兒——簡樸啊!”被他妻子戳了戳腰眼,好像暗示他不要這時候潑涼水。
莫北只是問:“你們都商量好了啊?”
高潔望望于直,“我也很意外。”
于直從兜裏拿出一只紅絲絨戒指盒,打開,裏頭是一枚以水沫玉裝飾犬眼,以缟瑪瑙點綴犬鼻、以鑽石鋪鑲出的斑斓犬身的獵犬形狀戒指。
徐斯說:“喲,你們家族徽戒指都做好了,速度夠快的。”
于直将戒指拿出來,托起高潔的手,戴到她手上,再在她手上一吻。
莫向晚善意地領頭鼓了掌。朋友們都鼓了掌。
這個求婚,她避無可避。
回程路上,她問于直,“怎麽這麽突然?”
于直一手開車,一手握她的手,摩挲着她手指上的戒指,“既然離不開你的菜也離不開你的身體,最好的辦法難道不是把你娶回家?”
他們的車駛在車河裏,高潔在車河中,借來往車燈兩旁霓虹好好地看着于直。
他的側臉堅毅,目光銳利,鼻形俊挺。這是他的一個側面。她認識的他,勇敢也多情、溫柔也霸道,當然也風流,他有一段時間是腳踩了她們高家異母姐妹兩條船,最後如高潔所願選了她這一只。
這就是全部的他嗎?
亞馬遜熱帶雨林裏生死相随的經歷,讓高潔銘心刻骨,所以她對于直的欺騙才讓她更加愧疚。
現在,她的所作所為的因,正在陸續結着結果:将在臺灣掀起波瀾,會讓高潓痛苦,吳曉慈痛心,高海無可奈何。一切即将收尾時,面對最後的那個果。她茫然了。以後呢?她在這一陣子常常問自己這個問題。以後呢?怎麽辦?不知道。
她的茫然,是她在發動這一場動機時并未預料到的。事情已向超越她所能控制的範圍發展。
高潔最近開始左右搖擺,是将欺騙繼續當做真實,繼續享受于直羽翼下的安閑生活還有他的多情溫柔?還是結束這一場荒唐的脫軌的報複,将所有棋子擺在它原有應該在的位置上?
前者讓她自厭,那是她最不屑的因走向最不屑的果,最後變成自己最不屑的人。
後者讓她害怕,那将使她被打回原形,繼續這一世無依而不定的漂泊。
她背負太重,已經無力厘清紊亂思路。
這一晚高潔和于直回到他們臨時的家沒有往常那樣耳鬓厮磨,而是各自洗漱安眠。高潔臨睡前将于直的求婚戒指拔下,放入紅絲絨盒中。
潔身自愛(29)
風暴來之前都是平靜的,但是永遠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下第一滴雨。高潔在安靜地等待着“風暴”,她沒有想到第一滴雨居然會是穆子昀。
穆子昀在她上班的時間,将她約去金茂大廈喝下午茶。她有一陣子沒同高潔聯系了,高潔收拾了包後,匆匆赴約。
餐廳在八十七層高樓,高潔一踏進去,從三百六十度的落地窗随随便便就能俯瞰這座城市的百态千姿,萬千氣象。
穆子昀在臨窗視野最好的位置等候多時,桌上擺了英式下午茶的三層銀盤,三色馬卡龍、魚子醬三明治、紅酒蘋果撻鮮嫩可口地擺在上頭,一個都未動過。她的樣子很是神清氣爽。
高潔落座下來,穆子昀問她:“要茶還是咖啡?”
高潔說:“紅茶。”
穆子昀指着落地窗外的城市,“從這裏看出去是不是感覺自己站在整個城市之上?”
高潔問:“表姨,今天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嗎?”
穆子昀轉回頭正視高潔,面露微笑,“潔潔,你是個聰明人。”
高潔愣了愣,不語,靜待下文。
穆子昀的微笑還是帶着男童氣,大方可愛,是超越年齡的可愛。她說:“高潓和于直分手以後,自殺了一次,吃了安眠藥,一般吃安眠藥的多半死不成,也就是作一作,表個為愛癡狂的姿态。在臺灣,名媛交富豪男友,面子重于一切,沒有落個名分就被甩了,是奇恥大辱。高潓自殺的新聞被高海壓下去了。”
高潔扭頭看着腳底下的城市,這個城市的空氣不太好,PM2.5時常爆表,從這樣高的高度望下去,整個城市是先被一團淡淡的污濁的薄霧籠着,很容易将地上風景看走眼。
穆子昀沒有等她開口,繼而問道:“你是不是在等那邊的人先找你?猜測他們也許會求你高擡貴手,或者網開一面,然後你就可以向他們提出你的需求了?”
高潔看住穆子昀淡定自若的面孔,“表姨,原來你知道的這麽多。我來上海,是不是也是你的安排?”
穆子昀說:“正好有個恰當的機會,我就安排了一下。你不要有顧慮,老梅和所有的一切無關,他就是想找個靠譜的合夥人。”
高潔問:“那麽表姨,你是想——再問我些什麽呢?”
穆子昀再度将頭轉向窗外,“你知道我掉了一個孩子,從此以後再也不能生育。那個孩子,就是于直的弟弟。對,是個男孩。生下來,就會分了于直的那一份。”
高潔手指漸冷下去。她的紅茶被服務生送上來,她轉着杯子,溫暖手指。
穆子昀說:“我二十七年前進的盛豐,那時候剛從國外留學回來,就跟着于直的爸爸于光華做助理。他風趣幽默,風度翩翩,風流倜傥,和現在的于直一樣。我和他一起做電視劇,做電影,還做了很成功的紀錄片。他有老婆有孩子,但我還是愛上了他,為他付出我事業上所能付出的一切。他不是一個有商業天分的人,連起碼的創意能力都沒有,但是他非常懂得用人,他用了我,和他的兄弟們在家族內平分秋色。我呢,耗費了一年又一年的青春,一開始真的只求在最愛的人身邊待着就好,不要名分,不要回報,也難求名分和回報。他除了我還有別的女人,更年輕的,當然更漂亮。他對我青眼另加,不過因為我的工作能力。而我最後所得到的,也就是百分之零點五的股權。我為他堕胎兩次,第三次懷孕時我年紀已經大了,再不生就沒的生了。他讓我自己決定。老太太發話,如果這個孩子生下來,他就必須娶我。我去愛丁堡,想好好生下這個孩子,下半生就不會孤獨,也能得個名分。誰知道天意弄人呢!我注定天煞孤星,孤獨一生。”
高潔攪着手裏的紅茶,喝也不好,不喝,茶就要冷。她喉頭幹澀,難以下咽。紅茶就像那灘地面上的血,她的夢魔。
穆子昀說:“這幾年盛豐業績下滑,于光華他族內那幾個兄弟都能力有限,于直于铮這一輩還沒太多經驗,而老太太已經老了,她又不肯将旗下子公司分拆上市,更不會授權給我這個外姓人全權管理。我不得不和他們,和那幫我厭惡了十幾年的人捆綁着,沒有自由,也許将來要共赴滅亡。”
高潔終于有些聽不下去,她喚她,“表姨。”
穆子昀神情散漫了些,了然一笑,“我知道你讨厭小三,你媽咪一生被小三所苦。我就是你最痛恨的那類人。你在愛丁堡陪着我是很不情願的,對不對?”
高潔抱愧地低語,“表姨——”
穆子昀問她,“潔潔,你需知道,在感情上報複一個人,雖然可以令他痛苦,但是不至于毀滅,因為他們賴以為生的支柱還在。只有摧毀了他們賴以為生的支柱,才能教他們從精神上到肉體上一起痛苦。”她的目光變得熱起來,灼灼地望着高潔,“你爸爸的公司這些年境況相當糟糕,在臺灣虎視眈眈要收購他們的競争對手很多。他幾年前将皓彩大部分股份抵押給臺灣的一間投資機構尋求資金上的支持,那間機構的主事是他的同窗,兩人情誼很好,但是去年那個人退下來了。我有個國外做投資的大學同學,也是臺灣人,她在海外注冊一間投資公司,我也入了點小股,最近這間公司進入臺灣資本市場,已經全面收購了擁有皓彩股份的機構。”
穆子昀那男孩氣的眼睛一動不動望住高潔,本有純真情态的眼睛裏卻折出詭異的妖冶的光芒。她對住高潔說:“潔潔,在你已經相當成功的報複上頭,再加一把力,要你爸爸一家成或者敗,就在你的一念之間。”
她的那目光充滿誘惑力,有伊甸園裏的蛇般怨毒。
高潔聽着,望着,想着,不出她自己意外的就甘願為那被蛇所誘的人。清晰地在心中過渡着心智的恨蒙蔽着眼的過程,逐級戰勝一切。她問:“那麽,表姨,你都把我掌握得如此巨細靡遺,你需要我做什麽呢?”
穆子昀問:“你愛于直?”
高潔低下眼睑,“不。”
“于直好像真的很喜歡你。”穆子昀悠悠然然地喝一口咖啡,“我和于直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