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的名片。最後講話的那一位是某個大報館的娛樂版主編。
高潔問她:“我也聽說大陸那一家很有實力的公司要入股高家的消息,不過現在亂七八糟的消息很多,也不知道确切不确切。”
主編拿起高潔的名片,“原來你是在大陸工作的,那麽一定是聽說過盛豐集團。在大陸是不是鼎鼎有名數一數二的影視巨頭?”
從不關心娛樂圈的高潔從來沒有聽說過盛豐集團,但是她專注地看着主編,認真地點了點頭。
主編得興,繼續講道:“盛豐集團的小開和高家的女孩子鬧戀愛呢!要不是高董打招呼說給年輕人自由空間,兩位也不是娛樂圈臺前名人,我們早就發了報導。高家正等着嫁了女兒,賺人家真金白銀的聘金讓公司起死回生呢!”
高潔噙着嘴角嗤笑,“那豈不是賣女兒嗎?”
主編忙忙擺手:“不一定不一定。小開那長相被一向刁鑽嘴滑的香港記者都贊過一聲‘官仔骨骨’,前不久拍的紀錄片還在美國拿了獎,不是不學無術的二代,贊一聲‘一表人才’還是夠格的。不是滅我們島內威風,高家這次完全是在高攀。”
主編口沫橫飛,被熟人阻斷,拉走同其他朋友招呼。這一桌又開始了另一個圈內話題。
高潔看到高潓起身接了一個電話,笑如蜜糖一樣走向門外。不一會兒,她挽着一個人走進展館。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身材挺拔,肩膀寬闊,只是頭發剪短了,皮膚養白了。他勾起了他好看的嘴角,任高潓将一只手挎入他的臂彎。
鬼使神差地,身不由己地,高潔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後退,一直退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她轉頭,看到了這一次她站在了角落處,自己參展作品的旁邊——栖息在樹枝上的美洲虎,正在蓄勢待發。
潔身自愛(17)
為期一周的珠寶展覽順利開展,高潔的兩件作品受到主辦方的肯定,并将之作為本次展覽的首席推薦作品制成海報,還邀請來媒體采訪高潔。
高潔就站在自己的作品前,接受着故鄉媒體的采訪,記者問她:“您設計的靈感來自哪裏呢?”
她答:“來自熱帶雨林的動物和印第安人。人類原始的欲望是動物性的,帶着侵略的本質,人類保護內心的本質又是一種本能。很繞口是不是?”
記者笑笑,沒怎麽聽懂。設計師總是天馬行空,按照他們所謂的靈感來設計一些只有他們自己才能理解的作品。他對此表示理解,反正也只是關于一個不知名的設計新人報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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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潔并沒有指望記者能懂得她想要表達的深刻含義,她也對着記者禮貌地笑笑。
記者又問:“有沒有想過建立自己的工作室,做自己的品牌呢?”
高潔愣住。這這個問題是她從未考慮過的,她老老實實地搖搖頭。
為了報導寫得更豐滿,記者提醒她:“您應該考慮考慮做自己的品牌,作為島內的新銳設計師,做自有品牌有望成為行業标杆。就像吳曉慈的‘慈LOVE’,聽說已經在大陸的淘寶網開了旗艦店,網路上銷售很火爆,讓對岸的消費者也認識到我們這邊設計師的實力。”
為了表達對記者工作的配合,高潔再度緩慢地點着頭,作出心悅誠服的樣子,但不是沒有一點被逼迫。
記者很滿意,今次報導的內容又詳實了一些,他圓滿收工下班。
結束采訪,同樣收工下班的高潔回到舊宅後,上網查了“慈LOVE”的訊息。品牌建立自前年,巧就巧在正是母親去世的那一年。在淘寶網上的旗艦店內,陳列的産品不少,耳環、項鏈、手鏈、戒指,各款樣式一應俱全,百來件産品玲琅滿目,好幾件設計堪稱匠心獨運,精美絕倫。
吳曉慈十多年來并未荒廢手頭技藝,且根本就是日有精進。她能夠得到業內肯定,并非全因虛名。
而她的母親卻是這樣早逝。
高潔啃斷了自己的小指指甲,指甲戳在肉中,極痛。
在臺灣第二次看見于直,又是在電視新聞內。這座島太小,但凡丁點名氣的人物都有機會在臺上人前悉數亮相,添加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高潔買了一袋子蓮霧,盤腿坐在床墊上,一邊吃着水果,一邊看着電腦屏幕。
于直被新聞鏡頭帶到,這條新聞的內容是“大陸電影業與臺灣電影業中秋聯歡,多位兩岸當紅明星登臺獻藝”。鏡頭特地從于直臉上晃過去,她看到了坐在于直身邊的一位熟人。
高潔吮幹手指上的蓮霧汁水,翻出若幹年前母親發給她的郵件,抄下郵件內的手機號碼。她不知道穆子昀是否還在用這個號碼,決定先打過去碰碰運氣。
她的運氣不錯,電話接通的提示音正常響起來,很快有人應答,是那把熟悉的聲音。
高潔說:“表姨,您好,我是高潔。”
穆子昀的聲音驚喜交集,“潔潔,你回到臺灣了?”
高潔同穆子昀約在她酒店附近的咖啡廳。
這位多年未見的表姨的模樣沒什麽太大的變化,雖然顯了點年紀但是依舊男孩氣十足,身體比在愛丁堡時健康太多,所以看上去很是活力四射。
她同高潔擁抱時紅了眼睛,“為什麽你媽媽去世你都不通知我?我知道消息的時候,她已經被你葬回臺灣,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穆子昀眼中帶淚,言語真摯,讓高潔黯然,“媽咪從來不喜歡麻煩別人的。”
穆子昀再度同高潔擁抱,将心內感慨和傷心抒發,“你們母女倆都太倔強了,不這麽要強會少吃很多的苦。”
高潔答:“表姨,你也一樣。”
她們都觸到對方最傷心傷神的地方,互相安慰又互相敘了一陣舊,高潔将話題不着痕跡地牽引,“您這次來臺灣待多久?有沒有空讓我盡盡地主之誼?”
穆子昀說:“我明天就要回上海了,這一次過來是代表集團參加聯誼,其實本不關我什麽事,業務也不是我的業務,只因為董事會有命,要給足這邊合作方面子,我不得不從。”她由衷開心地笑,“沒想到有意外的好處,重新遇見了你。”
高潔也笑着問:“我一直都不知道您在哪裏工作呢!”
穆子昀喝了一口咖啡,才好像決定從随身手袋中拿出名片夾,抽出一張名片遞給高潔。
“盛豐集團副總經理。”高潔低聲照着名片念了一遍,而後擡頭,用特別意外的表情看着她的表姨,“原來是盛豐,最近在島內鋒頭很勁。”
穆子昀似乎又是思考了一陣子,才問高潔,“潔潔,你一定是知道你爸爸的事情對吧?”
高潔坦然點頭,并不否認。
穆子昀孩子氣的臉上,有點做錯事的難以為情,講道:“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巧,我們集團內有位年輕人,最近和你那位同父異母的妹妹走得很近。”
高潔做出了然的表情,“高潓和——于直,對嗎?”
穆子昀并不是太意外高潔知道這宗八卦,只是有些替高潔難過,“高海一家負你媽咪太多了。不過,他們目前的境況也不是太好,風光都是表面功夫罷了。”
高潔追問:“你們會和高——他的影視公司有合作嗎?”
穆子昀男童一樣的眼睛裏頭閃出同她的模樣不協調的暧昧以及失望的意味,可是口氣又特別坦率地講:“原本這樁CASE是過我的手的,但是現在已經不是我負責了,不然我一定給你媽媽出掉這口惡氣。于直那個人,到底是從公,還是從私來對待這件CASE,我都不太清楚,也沒有辦法插手。”
高潔站起身來,她主動拉着穆子昀的手,“表姨,明天你就要走了,讓我請你吃頓晚飯。”
這晚歸家後,高潔已經差不多弄清楚盛豐集團同她的父親高海名下的皓彩文化之間的幹系。
在母親攜她背井離鄉後,正是她的父親高海輝煌發達時。其後不幾年他制作了兩部相當有口碑的劇集在臺灣熱播,大賺一票之後組建了這間叫做“皓彩文化”的電影公司,也兼藝人經紀,很高瞻遠矚地做了幾部票房得力的電影。
然,月滿則虧,島內經濟蕭條一年勝過一年,昔日文化繁榮景象也逐漸敗落。為徐圖發展,高海率旗下得力導演和明星闖入正在繁榮的大陸市場,想要分大陸牛市一杯羹。誰曉得帶去的明星空有出衆外貌,本身素質并不高,定力又太差,居然在對岸聚衆賭博當場被警方人贓并獲,并且涉及刑事案件。一時高海投資的三部影片被連累至無法在大陸上映,虧得血本無歸,公司亦處岌岌可危的境地。
穆子昀告訴高潔,“皓彩文化畢竟是做出過出彩作品的公司,團隊素質不錯,他們找上我們談一個電影項目的合作,劇本很不錯,是高海麾下的黃金鐵三角團隊操作。如果落在我的手上,我就直接攪黃了它,讓高海再沒有翻身的機會。可是于直把項目拿了過去,不過評估了三個月,就公事私事夾纏不清,被高海一家打上了主意。這樣一來,他倒是算無意中拉了高海一把。”她一邊講一邊苦笑嘆息。
高潔轉着念頭,問穆子昀,“于直——這個人,算是個怎樣的人呢?”
當時穆子昀面上僵硬一二刻,似有難言之瘾的樣子,“講不清楚他。他們家沒人能管得住他,他從小做事情就讓人——難以理解。本來訂好明天機票一起回去,他今天下午突然改變主意,改簽到大後天,說是明天啓程去嘉義,一個人去爬一次阿裏山。”
當夜,高潔在床墊上輾轉半宿,無法入眠。
火頭即起,再難熄滅。
閉上眼睛,是亞馬遜的雨林;睜開眼睛,是嘉義的阿裏山。
閉上眼睛,是母親病逝前的枯瘦容顏;睜開眼睛,是吳曉慈和她女兒的如花笑靥。
她半夜起來,将剩下的兩只蓮霧吃完,清潤的汁水不能消解她內心的已被風吹旺的火苗。她盤腿坐在床墊上默默念禱着母親生前時常念禱的經文。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
火勢熊熊,她沒有辦法做出如是觀,她沒有辦法像母親在世時那樣将經文念完。她翻出一只雙肩包,整理了兩件衣服塞了進去。
她想去哪裏,她講不清,她想怎麽做,她更講不清。有一種莫名的無比黑暗的沖動如同沉重的枷鎖,将她鎖住,将她拖行,令她難以掙脫,她亦不想掙脫。
高潔拉上雙肩包的拉鏈,再度躺下來時,她對自己說,我就去一次阿裏山,一切交給命運的安排。
如果命運給她一把利器,那麽她就握牢它。
潔身自愛(18)
阿裏山由十八座高山組成,占域一千四百公頃。高潔坐在天下聞名的阿裏山登山鐵路迂回在山間,全程要經過四十九個隧道、七十七座橋,最後登上海拔兩千兩百十六米的高峰。
沖動的動機,模糊的目的,毫無準備的計劃,在連綿群峰,疊翠山巒,博大地域之間不過成為一個微乎其微的想當然的可能。
這樣跋山涉水,就是為了找到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這個可能,是塵俗化解不掉的悲哀,可恥可鄙可怨的憾事,教她一直不得安寧。這個可能,既可能是解她心頭之恨的藥,又可能是推她入蠱的毒。
高潔在小火車的終站下車,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她跟在游客人群中,攀登上塔山。慢慢越過游客,帶着她的漫無目的的目的和微乎其微的可能,漸漸又變踽踽獨行。
但是,步上林蔭內那條好像可以攀上雲霄似的石梯後,她舉目四見的山景愈加宏偉,仿佛舉手可觸雲天,世界盡在腳下。周旁是青蔥的紅桧、扁柏、鐵杉、華山松及很多很多郁郁蔥蔥而不知其名的花草樹木。它們那樣繁盛,它們那樣挺拔,它們好像能經受住一切風吹雨殘。
視野漸漸宏闊開來,山中清新的氣息教高潔逐漸逐漸平複。
山上頭有本地山民往山下走,同高潔照面,好心提醒,“看天氣很快就要下雨了,今天還有可能有臺風。如果要上山要趕快上去投宿,要下山的話也得趕緊了。”
陌生人的好意讓高潔感激,但是她的腳步卻加緊了往上趕。
高潔立起主意,抵達巅峰,如果沒有找到她那個微乎其微的可能,那樣她就罷手,就遵從命運的指示。
果如山民所言,愈往上去,愈看到雲霧從四面八方湧襲過來,很快,大雨如期傾盆而至。
高潔找不到一個避雨之處,只聽得四周安靜極了,世界仿佛瞬間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和風聲,和雨聲,寂寂然,凄凄然。
一忽兒的功夫,她都由頭至腳地濕了個精光。
繼續上行,還是下行?
高潔垂首猶豫,苦惱思索。雨水沿着她的長發淋漓而下,她好像從來就只能用這樣一個無可奈何的姿态,逆來順受着人生給予她的一切。
是的,命運從不肯給予她絲毫關顧和憐憫。高潔聽到命中該注定的那副聲音,慵懶至極地從雨聲中傳過來。
“跑山上淋雨,這是哪門子的行為藝術?就不怕得肺炎嗎?”
如五雷轟頂,如墜入夢靥,如走入迷途陣,且已無退路。
高潔将渙散的目光聚攏,從如真如幻的雨絲中望過去。
那個人,穿着銀灰色的連帽防雨沖鋒衣,像雨中一束駭人眼目的閃電,就立定在她的對面。
高潔定定望着對面的那個人,心頭撲撲亂跳,那一團微弱火苗蠢蠢欲動,熾烈起來,那已經被大自然博大的宏景有所消解的蠢動,又複蘇了。
她極為艱難地開口,“是你?于直?”
于直朝她伸出手來,“我沒有雨披和傘,你只能跟着我快跑了。”
他的聲音穿過雨聲,低沉而有力,帶着命令。然後她的手就被他握住。高潔被動地、被驅使地,跟着于直往更高的山巅上跑去。
大雨實在瓢潑,山路異常濕滑,心頭茫茫然恍恍惚的高潔被于直拉着沒有跑幾步,就一腳踩進泥水潭中,滑倒在地上。
她聽見于直罵了一聲“笨蛋”,然後就被他打橫抱起來,繼續向前狂奔。
高潔不由自主地将臂膀環到于直的肩頭,呆呆望着他。
“每次見你都會出意外,真不知道是你克我,還是我克你。”
高潔沒有做聲,她是有意地、柔順地将頭埋進于直寬闊胸膛。她感覺到了他的胸膛在那一刻的微動起伏。
于直抱着她很快抵達一間立于山巅一處的豎着高山茶莊招牌的木屋,屋內沒有一個人。木屋不大,前堂是放置高山茶展示櫃的銷售處,櫃臺右側有一扇小門,可能還有後屋。
于直将高潔放下,扶着她坐到展示櫃前一長條供游客飲茶的木桌前的椅子上,接着蹲下來,動手脫了她的鞋。
高潔格外乖順地任由于直将自己的襪子也脫了,任由他撫摸着自己的腳掌,檢查傷口。
于直擡頭問他:“疼嗎?”
高潔搖搖頭。
于直起身,脫下身上的沖鋒衣,放在桌上,“那應該沒什麽大問題。”他走入櫃臺右側的小門,再次出來後拿了一條大毛巾,動手給高潔擦頭發。
高潔問:“這裏為什麽沒有人?”
于直說:“熟人的朋友開的茶莊,主人在嘉義辦喜事,這裏空置兩天,正好租給我住。”
“山上是有酒店的。”
于直擦幹了她的發,“這裏有這裏的好處。”他蹲下來和她平視,“瘦了啊?”
高潔摸摸自己的臉,“太好了,省得十月徒傷悲。”
他問她:“為什麽你會在這兒?”
高潔望着他手中的毛巾,“我很久沒有回臺灣了,這次回來想到處旅游一下。”講完以後,心內又開始鄙棄:瞧,要信口雌黃起來,多麽容易。
“不知道今天阿裏山有臺風?”他問。
“忘記看天氣預報。”
“真沒想到在臺灣會遇見你。”他的口氣有點兒笑意,“在巴西的時候也沒給我踐個行。”
高潔還是望着他手中的毛巾,“大使館沒有通知我你的情況,後來我知道的時候,你已經回去了。”她繼續她的信口雌黃。
于直伸手在她腦門彈了一下。像在雨林那時一樣。
高潔鼓起勇氣,擡起眼睛,仰望着他。
他真實地站在她的面前了。
她的漫無目的的目的,微乎其微的可能,就在面前了。
他問她:“要不要先去洗個澡?這裏有浴室。”
高潔放下肩頭的雙肩包,拿出換洗衣物。
于直看到,“帶了衣服?沒訂山上住宿?”
高潔将衣服抱在胸前,“想下山投宿的,沒想到下雨。”
她已經能把這些信口雌黃說得愈發流利,但是很難受,也許是渾身濕透的緣故。她匆匆閃入小門,尋找浴室。
事實上,高潔也将茶莊的後屋看清了,在浴室的隔壁,就是一間卧室,唯一一間,裏面除了床鋪,別無他物。
浴室內有一淋浴,溫騰騰的水從她的頭頂沖刷而下,她卻感覺有點兒寒意,是因為心裏開始有點怕了。
叢林山野,只剩下她和他,命運不留情面,逼迫她做出選擇。
她借着水流撫摸自己的身體,一點點把羞恥和尊嚴擯棄。
荒山野嶺、孤男寡女,環境都在幫她做出這個決定。
這裏沒有鏡子,她看不到現在的自己是什麽模樣,不論是什麽模樣,一定都不是她自己喜歡的模樣。
她将換下來的濕衣服洗滌幹淨,包括她唯一的胸罩。
她也不給自己留情面,只要遇到這個微乎其微的可能,她就不給自己留餘地了。
走出浴室時,迎面一陣涼風,高潔卻感覺出自己背脊上的汗意。
潔身自愛(19)
于直在前堂隔壁的小廚房內準備食物,在高潔出來時已經準備妥當。他看到高潔懷裏的濕衣服,說道:“等一下。”
他從櫃臺中取出包裝茶葉用的絲帶,縛在櫃臺邊的一條木樁上,再把另一頭縛在長條桌的桌腿上。絲帶繃得筆直,高潔将濕衣服一一挂上。
于直看到了她挂上去的胸罩,存心歪過頭來朝高潔笑了一笑。他好看的唇勾起好看的彎弧,說:“你對我還真不見外。”
高潔低下頭不看見,不回答。
于直将煮好的食物端到高潔的面前,香噴噴的牛肉方便面和一只切成兩半的蓮蓉蛋黃月餅。
高潔猛地想起來,今日似乎是八月十五中秋節。
于直果然問:“怎麽中秋節不和家裏一起過?一個人跑來爬山?”
這教高潔怎麽回答呢?
有記憶以來,她就沒有慶賀過中秋節,一家三口時這樣,和母親四處飄零時依然這樣。傳統的團圓,和她生來無緣。
她澀澀地答于直:“我從來不過中秋節。”
于直聲音低了下來,“倒和我一樣。”他泡了高山茶,遞給高潔一杯,“今晚我們倆就湊合過一下這個中秋吧?”
她問:“你為什麽從來不過中秋節?”
他反問她:“你又是為什麽呢?”
他們各自都沒有答對方,心有靈犀一樣舉起茶杯,以茶代酒,互相幹杯,然後一時無話,據案大嚼,先把肚子填飽。
吃完了面,又吃掉了月餅,高潔身體裏的暖意上浮,臉上有些飽腹後的滿足感。但是心頭矛盾之極,紛亂之極,源于不知如何作有效的交流,達成她的目的。
于直問她:“吃飽了嗎?”
他在仔細觀察她的臉色,她看見了,側過頭去,摸摸肚子點點頭,捧起茶杯啜飲。
于直拿走需要清洗的餐具,廚房內傳出水流聲音。他在廚房說:“今晚你就睡後面的卧室,我睡前堂。”
茶杯內的熱氣噴到高潔的臉上,她知道自己一定臉上漲得通紅,可以滴出血來。
于直清洗完畢回到前堂後,高潔已經帶着她的雙肩包回到卧室。
卧室裏居然沒有燈具,她在黑暗裏爬上床,發現床邊有一扇窗,被窗簾遮着。她摸黑拉開窗簾,外面的雨還在嘩啦啦下個不停,雨絲貼着玻璃窗曲曲折折地流淌。她曲曲折折地想,這個中秋節,連個圓月都沒有。她稍稍推開窗,窗後不遠處就是峭壁,只是現在黑漆漆一片,看不清楚山,更看不清楚雲。
她關上窗,聽見隔壁浴室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應該是于直在洗澡。
高潔摸黑從雙肩包裏掏出一包煙,又推開窗,坐在窗前,将煙點燃,慢慢抽完一支。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她的決心也就更大了。高潔關上窗,将身上襯衫的領口開了兩粒紐扣。汲上鞋,摸黑走到前堂。
前堂的燈已經暗掉,今晚的于直顯然不想勉強她和她閑聊太多,各自做完事情後就各自安歇。她不知道接下來這件事情對于直來說會不會是一件勉強的事情,但是她已經勉強好了自己。
在黑暗裏,她不知道于直是睡在哪裏,是在桌上還是在地上。她鼓起勇氣在尋找,但是實在太黑了,她被晾着衣服的絲帶絆了一下,撞在桌沿上。很痛,但是她沒做聲。
于直已經聽見響動,他原來是拿了睡袋打了地鋪,此刻從睡袋中爬出來,在黑暗裏尋找到聲源。
他的手摸到高潔的發,問她:“你又怎麽了?”
高潔抓住了他的手,沒有做聲,也沒有動。他們彼此在黑暗裏對峙了一會兒。
她感覺到于直的另一只手在撫摸她的發,接着是她的臉。他将她的發從她的臉上拂開,他的臉湊近過來,鼻子嗅到她的唇邊。
“抽煙了?”
她仍舊沒有答,可是親了親他湊近的鼻子。
這是一個指令。
于直将唇覆上來,高潔依舊一動也不動,等待他的入侵,鼓勵他的入侵。
于直的吻愈來愈深入,他已經跨越了他們倆之間的絲帶,他将她托起到長條桌上,一手撐着桌子,一手托住她的後腦勺不算将兩人距離拉近。
高潔傾仰着身體,黑暗中,感覺到于直已經俯臨到她之上,她聞到他身上山野中才有的青蔥的氣息。她問他:“你用的什麽沐浴露。”
她聽到于直慵懶地答她:“浴室裏只有一塊肥皂,你也用了。”
她曲起小腿,輕輕地,義無反顧地,搭在了于直的大腿上。
于直的手摸到了她的襯衫,從領口摸了進去,就是她的胸脯,熱的,飽滿的,顫動的。他的手覆蓋在上面,不能滿足,所以将扣子全部扯開。他的唇離開了她的唇,流轉到她的胸脯上,輕輕啃咬,立刻就點燃一簇火苗。這簇火苗由此處開始向下燃燒,他的手剝開她身上其他的束縛,他的吻抵達她最柔軟最核心之處,一觸碰上去,她整個身體為之一震,她的手插入他的發,呼吸變得紊亂。
她聽見于直自喉嚨深處發出的低沉的聲音,“真不敢相信我們在雨林裏什麽都沒發生。”
她的半個身體被于直推上了長條桌,背脊貼上冰涼的桌面,冷得她一竄,而身體最熱的地方,被于直最熱的地方抵着。
天羅地網已經張開。
他的身上也沒有了束縛,甚至他赤裸的胸膛正貼着她的胸脯。他在最後那一刻甚至還在問她:“高潔,我要進去了?”
高潔緊緊環着他的肩膀,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交付出去,這是最後的時刻,她已經不能後退。
她将臉孔埋入他的肩窩。
這是默認,也是首肯。
立即地,她感受到他的力量在推進她的身體中,他在她的身體中,在還沒有打開的緊致裏艱難地行進,她接受着他一寸寸的入侵,巨大的,火熱的,毫不容情的,被她的張力所包裹着的,她在盡自己最大的限度接受着他沉沒在她的深處,堕進自己給自己設計的漩渦。
理性在瞬間已告崩塌,化作粉末,再也無法健全。
高潔感受在自己身體的深處被掀起的萬尺風波,已經不顧後果。
她抱緊在自己身體上,自己身體中的那個人,零零碎碎地申告,“我冷。”
她感到自己的身體被抱緊了,用着同他還是一體的姿勢,被他抱進了卧室,他們一起倒下時,他抵達到她的最深處,仿佛激蕩出她的靈魂,這令她瀕臨在痛苦的邊緣。
于直在親吻她的臉頰,她的唇,一直在說:“放輕松,放輕松,不要這麽緊。你會疼,我也會疼。”
可是他的姿态卻是從容的,穩定地掌握着節奏,撫慰她體內漸升起的緊張,引導她緊繃的身體感受亢奮的欲望,一直到兩個人都沉澱下來。
這一夜悠遠綿長,高潔昏昏沉沉地睡,迷迷糊糊地醒,她的身體一直沒有和于直的身體分開,她醒來的時候,可以立刻感覺到于直在她的身體中也蘇醒過來。
“累嗎?”他在黑暗裏問。
他又開始蓄勢待發,她已經感受到了。
他沒有等到她回答,又開始徹底攪拌她的核心,混亂她的思想,吞蝕她的意識。
她在他的身體下挺起身體,聽到他們身體互相接納又互相抵抗的原始的聲音。在高潮來臨的時候,她的手抓到窗簾,扯開,望見窗外風雨已停,一輪皓月正挂在當空。
月亮潔白純淨,月光下,于直的眼清透明亮,面孔因為全力以赴而繃緊,可是,他卻在朝她微微笑。
目光像月光一樣冷。
潔身自愛(20)
又過了許久,有些許微光投進來,映到高潔的臉上,她被蒙昧的微光催醒過來。
窗外已有一線晨曦初露,黑暗和光明交融得暧昧不清。她睜開眼睛,讓意識更清醒了些。
此時她枕着于直的一條胳膊,于直的另一條胳膊正橫在她的胸脯下,他們雙腿交纏着。高潔費了點功夫,将自己的身體從于直的四肢中抽出來,一腳剛踩到地面,沒想到膝蓋一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清晨的于直,聲音格外的低沉和性感,他撐着腦袋,好笑地望着高潔光裸的背脊,看:“不多睡會兒?”
高潔不想回頭看他,她強迫自己用了點力氣站起來,說:“我去洗澡。”
她幾乎是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沖進了浴室,打開淋浴,讓水流不斷沖擊着自己的身體。她拼命地往身上塗肥皂,想将自己洗幹淨,手腳忙亂,氣喘籲籲,形容倉皇。
她終于還是走出這一步,無恥的,荒唐的,自棄的,成為了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
高潔捂住臉,八歲之後的第二次,在淋浴頭下壓抑的無聲的哭泣,水和淚從她的指縫中流出,她低低啜泣,“媽咪,對不起,媽咪,我放不下。我要這樣做,我要這樣做,我要這樣做。”
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已經不能回頭。
高潔在浴室中平複下來後,才慢慢将自己擦幹淨,這時的她已經完全清醒,發現自己沒有帶任何的衣物進來。這是結果,這不意外,這很無奈,但她自己終須為此負責,只能硬着頭皮把門打開。
和她同樣赤條條的于直就站在門外,晨光下,他的身體線條優美得如同古羅馬的裸男雕像,充滿了力量和壓迫,還有吸引和誘惑。
于直低下頭,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問:“你怎麽了?”
他把她拽回卧室,推坐到床上,托着她的臉,對着更加明亮的光線。
明亮的光線讓高潔的眼睛受到刺激,她揉着眼睛轉着頭回避着。于是他又湊近了些,鼻尖就在她的唇邊,眼睛往上望到她的眼底,“臺灣妹妹,哥哥我沒強暴你吧?”
高潔垂着頭搖搖頭,又擡眼看到他勾着唇,溫柔地望着她。他的樣子就像某一種動物,明明是危險的,可是無辜而疑惑的時候又是那樣可愛。
高潔忍不住笑了出來,于直的唇湊到她的耳邊,低低地問:“還是——我讓你不舒服了?我想那不應當啊!”
高潔的臉紅起來,把頭垂得更低,而于直一手環到她的後背,一手将窗簾拉得更開,推開了窗戶。
外面的世界已經大亮,雲海騰騰籠罩山壁,波濤洶湧仿佛自天際滾滾而來,在天際處有一線紅霞托出一輪越來越紅,越來越亮的紅日,整個地挂在當空。
璀璨耀目,光明正大。
高潔看得呆住,渾然不知于直已經将她置于自己的腿上。他在她的耳邊說:“我說過,這屋子有這屋子的好處,在這裏看阿裏山的雲海和日出,視野是最好的。”
他的手又攏上她的胸脯,胸膛印上她的背脊,将他身上的熱度傳遞給她。
“再來一次好嗎?我不會讓你不舒服,你自己心裏清楚。”
在光明正大的日光下,高潔抓住于直在她胸前的手,她倚靠在于直的胸膛前,側頭看到他眼裏的迷戀,于是她用能說出的最柔軟的語調說:“于直,和我談戀愛,好嗎?”
她轉過身,換了一個姿勢,将雙腿疊于于直的雙腿之上,她知道正在用自己最柔軟之處對着于直最堅硬之處,她緩緩地下降,繃直了身體,以卵擊石。
晨風吹在她光裸的身體上,她卻擁有了福至心靈的武裝。動機不再沖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