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牢眼前的男人,她一字一頓說:“不,怪,你。”
于直跪伏下來,一手提起高潔的手臂,保持着平衡,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對準了位置。
接下來的動作會令這個女孩疼痛難忍,也許會再次暈過去。他提醒她,“會很疼。”他聽見了她咬牙的聲音。
當于直将高潔的手臂推回去時,她的身體随之僵硬地弓起,繼又痙攣着抽動,牙關咯咯作響。
他說:“你忍不住可以叫出來。”
但是高潔沒有,她咬到了自己的唇肉,血腥味沖進食道,她忍不住吐了出來。
又有人走了進來,高潔不知道是誰,只模糊聽見有人用英語在問:“上帝!她居然忍住了,她居然沒有尖叫。她會好起來吧?”
又有一個人在用英語說:“灌她阿司匹林。于,給你繃帶。固定住肩膀,幫她減輕疼痛。”
她被撬開口腔,被灌下水和藥片,他們拍她的背心,幫助她吞咽下去。然後她的手臂被固定住,袖管被剪開,手肘和肩膀被人用繃帶綁好。有個人一直拖着她的背脊,還在用濕潤的帕子擦拭她的額頭她的臉,額前冰涼的觸感,溫柔的動作,就像小時候病重時,母親所做的那樣。
她下意識地,輾轉着用臉頰去靠近那掌心的溫度,寵物一樣冀求着掌心展開,撫慰住她的疼痛。
又不知過了多久,高潔再度清醒過來時,發現仍躺在船艙中,身體的疼痛已經減輕太多,這令她舒服了不少,精神也恢複了一些。
船艙內依舊無人,只空空吊着四只吊床,随着船身波動微微搖晃。船艙一角堆放着一堆行李和器械,高潔看到其中有兩臺攝像機。
她突然想起來她剛才應該嘔吐了,雖然身邊沒有嘔吐物的痕跡,但是身上有酸馊難聞的氣味。
死生大事渡過以後,個人的羞恥感席卷而來。高潔知道自己的身體又髒又臭,比自己不能動彈的左臂更讓她難受。
她躺着睜着眼睛發着愁。這是有生以來從未遭遇過的困境。她在猶豫是不是呼喚于直。
念頭一起,于直就推開門再度走進來,手上端着一個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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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應該醒了。餓了嗎?”
他蹲下來,高潔挪動身體往旁邊退了退。
于直笑起來,一眼洞穿她的心思,“想洗澡?”
高潔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得自己都認不出來,“有女人嗎?”
于直像個惡作劇的男孩一樣,把頭略歪一歪,勾着唇角,“沒有。”
高潔咬一咬唇,咬到唇上的傷口,疼得抽氣,她又問:“多久能靠岸?”
“我們在阿貝特上游遇到印第安人和礦工的争鬥,被當做同黨也被印第安人伏擊了,為了避開正面沖突區域,就近躲進一條支流,在河裏撿到了你。現在——”于直頓了頓。
高潔微微擡頭,把嘶啞的嗓子扯高了三度,“迷路了?”
于直撇嘴,“我們沒這麽無能,只是繞了路,要回到離這裏最近的港口恐怕得多花上一周。”
高潔把後腦勺無力地垂到枕頭上,輕微地嘆了口氣。
“我們的向導告訴我,往前再駛半個小時,可以靠岸休整,岸上有瀑布可以洗澡。”于直用根本不掩飾的笑意望住高潔。
高潔擡起眼睛瞅他一眼,他真心實意地用表情表達了他的不懷好意和幸災樂禍。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下定了決心,“我需要洗澡,我也需要一套新的衣服。”
于直摸了摸下巴,高潔才注意到他和初見時不太一樣了,比那時候黑了,或許是因為在野外不及打理,蓄了些短須,頭發也長長了,用女用發夾将劉海全部夾在頭頂,在腦後紮了個小鬏,露出寬闊光潔的額頭。
成熟男人的氣息,就在她的面前,比自己的髒和臭更讓她難堪的,是男性的荷爾蒙,無時不刻地挑逗。
他偏偏還在利用現在的優勢,“船上有四個男人,我,我的美國導演,我的加拿大攝影師,我臨時請的巴西向導。你準備挑誰幫助你呢?”
高潔吐出一口氣,狠狠瞪住于直,“你!”
于直愉快地拍拍她的頭頂心,就像誇贊自己的寵物一樣。他說:“好選擇。現在,為了你等一會兒有力氣下船,吃點兒?”
他拿過靠墊,幫助高潔半坐起來,高潔動一動自己尚能活動的右手,“我自己來。”
于直沒有再同她擡杠,将勺子塞入她的右手,端着碗坐在她的身邊,充當她的人肉桌板。
吃飯片刻,這艘小駁船上的其他人員陸續進來同高潔打招呼。
于直對她沒有任何欺騙,他的确是帶了一支很正經的紀錄片拍攝團隊,如他所說,一個美國導演、一個加拿大攝影、一個巴西向導。美國導演告訴高潔,他們還有三個攝像在另一處雨林補拍鏡頭。
高潔毫不客氣地将于直的手臂當做桌板,一勺一勺慢悠悠舀着那碗裏的湯飯吃。湯飯不知是他們之中誰做的,但是用肉骨頭湯泡米飯這樣的做法,也就只有中國人會做。她發現湯飯口味不錯,溫度适合,沒有對她口腔內的傷口造成傷害。
美國導演熱情多話,坐在高潔對面的吊床上,向高潔介紹:“我們用兩年的時間拍了澳大利亞、博茨瓦納和西伯利亞的雅庫特。”
高潔望望當着人肉桌板毫不抱怨的于直,問美國導演,“開采鑽石對你們來說有什麽吸引力?”
美國導演說:“礦工工蟻一樣地辛苦勞動,挖掘價值百千萬的鑽石,財富和貧窮、現代和落後,巨大的社會矛盾張力。這會是我們最好的實驗之作。”
實驗之作?高潔瞅一眼美國導演長滿半張臉的大胡子。
美國導演向于直說:“于給了我們這個好主意,我們因此籌備了三年才開始拍攝。他是個好學長。”
學長?高潔詫異地又瞅一眼于直,他似乎還真是個領頭的。
于直沖她保持微笑。他寬闊的肩膀将汗濕的襯衫繃得緊緊的。
高潔發現自己的目光放得有點兒不是地方。
用完餐後,高潔的身體舒适了許多,疼痛感進一步消退。年輕的身體,遭受磨難,只要有了存活勇氣,就會産生無窮活力。
于直的駁船很快駛入一處小河灣,巴西向導進來通知大家:“找到一個泊船的好地方,從這裏下船往西走一陣會看到一條小瀑布,水質很好,可以放心洗澡。”
于直站起來,從行李中拿出一件白襯衫和一條卡其褲,用中文對高潔說:“可惜我沒有女性內衣。”
高潔面上一熱,沒有搭理他。
加拿大攝影師吹了一聲口哨,臉上做出無比誇張的羨慕表情,“于,你和這位尊貴的小姐先去吧!”
于直對着高潔弓身給了一個邀請禮,“走吧,尊貴的小姐。”
他伸手架起高潔,高潔說:“我能走。”
于直在她的耳畔講:“別逞強。”
用中文。熱氣吹在她的耳垂上。很癢。
潔身自愛(11)
高潔被于直攙扶着走下駁船。此時已近傍晚,陽光熱烈,叢林裏有騰騰水蒸氣蒸發的袅袅輕霧。
于直說:“不久前才下過暴雨,不知什麽時候再來一場,我們得快點兒。”
他小心撥開擋路藤蔓,扶着高潔走入茂密的樹叢中。如巴西向導所言,他們往西很快就找到一個小瀑布,不過十尺高的水柱在一座小小的平頂小坡腰順勢而下,水流不疾不徐,流進一條潺潺小溪。
于直脫掉鞋子,伸腳在小溪裏探了探,溪流深度沒過他的膝蓋,很安全。他轉頭看着高潔,不說話。
這就是他最壞的地方。
高潔和他對峙了十幾秒鐘,承認失敗,現在的她,确需幫助。
她清了清喉嚨,卻小聲請求,“你能不能閉上眼睛?”
于直微笑,“我沒有本事閉着眼睛給你解開繃帶,再閉着眼睛幫你綁上。”
高潔無語,垂下頭,認命地自己閉上了眼睛。
她聽到于直的聲音裏帶着笑意,“你倒是很善于掩耳盜鈴。”
高潔哼聲悶氣,“我是沒有辦法。”
她的額頭被對面的這個男人用手指點了一下,而後手指移動到她的長褲扣帶上,扣帶被解開,她的褲子滑落到腳踝處。接着是她的繃帶被解開,她的手肘被于直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住。
于直的另一只手停在高潔的襯衫的第一粒紐扣上。大約是一秒,也可能是十秒。她的紐扣才被一粒一粒解開,衣服從她的右臂褪出來,接着被他用小刀割開了左臂的肩線,抽出了襯衫,整個過程利落而輕巧,仔細而溫柔,而且留給她選擇的餘地——于直在決定是否幫助高潔将胸罩和內褲脫下來前征詢她的意見,“要不要繼續?但是我得提醒你,內衣要是濕了,接下來的幾天你只能選擇裸穿外衣。”
高潔幾乎已近全裸地幕天席地地站立着,也戰栗着。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并不能讓她完全信任,可是,叢林中的蟲鳴鳥叫聲聲催得她心煩意亂,全身的惡心氣味更加令她心浮氣躁。
賭博心起也就瞬間,高潔下定了決心,睜開眼睛,直探入于直的眼睛,“謝你幫忙,上面這一件。”
她聽見于直的聲音稍稍低沉了些,“高潔,你是真心把我當正人君子了啊?”
高潔的臉頰發燒,渾身發燙,脈搏在喉嚨裏跳動。但是赤裸的身體為面對一切局面的勇氣武裝起來。她對着對面的才為她寬衣解帶,并且将要繼續此項工作的男人,鎮定地開口:“于直,我很感謝你的相救和幫助。我現在站在這裏,手不能動,很狼狽,你剛才又幫了我很大的忙。我知道,你是不會為難一個落魄的人的。所以,所以我也沒有太難為情,在這樣情況下,接受了別人的幫忙不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于直歪頭瞅了她一兩秒,忽而一手叉腰哈哈笑起來,說:“高潔啊高潔,你可真是個煞風景的高手,真明白怎麽一盆冷水澆熄男人的興致勃勃。再淡定的男人,做了我剛才做的事都不會淡定,但是聽了你剛才的話,不淡定也得淡定。這麽大一頂高帽子,讓人接好呢?還是不接好呢?”
高潔也低低笑了出來,“你說出這樣的話,說明你肯接我的高帽子。多謝你,于直。”她再度閉上眼睛。安心地。
于直的手繞過她的身後,解開她胸罩的搭扣。胸罩自胸前脫落下來時,她輕輕顫抖,可是仍能快速地将右臂從胸罩的圈帶中鑽出來,受傷的左臂在于直的幫助也很快脫了出來。于直将繃帶重新系牢在她的脖子上。
他說:“好了。肥皂和幹毛巾我都放在岸邊。接下來的事情你自己能對付。”
高潔再度睜開眼睛時,于直正背對着她走向兩米開外的石墩,找到一個合适的位置倚靠上去休息。
高潔不禁舒一口氣,脫下內褲,轉過身,格外小心地踏入溪流,只聽身後于直說道:“發育得不錯。”
高潔讓自己的身體穩穩地浸入水中,再将臉孔浸入水中,自然之水流沖刷着她。
這是一次艱難的沐浴過程,充滿着自然的本能的選擇,要克服難以想象的心理壓力。然而當她置身在汩汩涼爽的溪水中,覺着一切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困難。
因為她能在混戰中活了下來,因為她還有把渾身的污穢清洗幹淨的機會。
高潔“呵呵”地笑出了聲,也許因為精神為溪流沖洗松懈,有了回應于直的戲谑的心情,她大聲地說:“謝你恭維。”
于直慵懶地躺在石墩上,背對着她伸出右手比出大拇指。
接下來洗澡的過程就沒有那麽艱難了。高潔聰明地找到一處小瀑布下可倚靠的內凹石壁,靠在石壁上可以半坐着保護好受傷的手臂,毫不費力地塗了肥皂,借瀑布水勢沖洗了頭發和身體。
她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幹淨。上岸後擦幹淨自己,再将內褲穿上。
于直聽見動靜,起來轉身,隔着兩米的距離,把近乎全裸的高潔打量。
她濕漉漉的發搭在優美渾圓的胸脯上,夕陽光染在她的肩頭,金亮的水滴正從發尖沿着她軀體的峰和谷滑下。他眼神肆無忌憚地從她的發溜到她的臉再溜到她的胸。
不能說他的目光中沒有男性的欲望。尤其在夕陽光照下,熱帶雨林中,原始的氣息環抱他們,欲望的袒露愈加張揚。
但是高潔為溪流洗淨,心靈上似已跟着換一層裝備。
她清淨地回望着她索求幫助的男人。
于直走到她的跟前,現在距離不過幾十厘米,她赤裸的胸房幾乎就要碰上他的胸膛。他沒有立刻幫助她穿上胸罩,笑嘻嘻地問她:“你就不怕我是在等你洗幹淨再下手?”
高潔也微笑。
大自然的氣息熏陶令她懂得這是不能制止的,制止了也是有違天性的。
所以,她也微笑着回答于直,“我害怕啊。但是如果我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真的發生了,我也不會浪費這次活下來的機會。我沒有考慮過要死在這裏,死在現在。我想最後我還是會選擇跟着你走出這裏。”
于直叉腰笑着搖頭,“你再一次成功地給了我一盆涼水,澆醒了我的人性。”
高潔彎腰撿起自己的胸罩遞給于直,于直沒有及時接過來,他透亮的眼睛望到她的眼底,“不給我一點兒安慰嗎?”
高潔想了想,抓着她的胸罩,踮起她的腳尖,吻在于直的臉頰上。她想如果需要感謝他,那麽就需要一些行動。
他的臉頰須刺茸茸,紮在她的唇上,刺得她有點兒疼,她親得不那麽情願。
可是,很快地,她的後腦勺被一只大手固定住,那道有好看彎弧的嘴唇找到了角度,第二次捕捉到她的唇,但只是輕輕地,巧巧地,在她的唇上印一下,随即分開。
于直從她的手裏抽出她的胸罩,他說:“高潔,就是為了你說的那麽多的廢話,我也得當一次正人君子,不然對不起我千年一遇的救人之舉。雖然——”他動手給她穿上衣服,從內到外,注意着她的傷手,動作依舊輕柔,“雖然我的确很想幹一些不那麽人性的事。你不知道你現在有多香。”
潔身自愛(12)
他幫助她穿上胸罩,用手指勾住肩帶,捋平整,寬寬大大的襯衫套到她的身上,扣好紐扣後,卷起她左邊的袖管,拿出一卷寬寬的繃帶,重新給她包紮固位。最後幫她套上卡其褲。
衣服晃晃蕩蕩挂在她的身體上,他的氣息噴在她的肩頭上,像此時西下的熱帶太陽,熱乎乎的,但是沒有殺傷力。
叢林裏悠揚的鳥鳴靜心來聽,如此悅耳。高潔對着西下的太陽歡暢地笑了笑,被于直看到。他問:“傻笑什麽呢?”
高潔說:“遇到了好人,感到很幸運。”
于直用手指點點她的額頭,“又來了一頂高帽子。看來你是真的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高潔說:“印第安人來的時候,我想我完了。”
于直開始動手解開自己的襯衫扣子,“所以你開了槍?”
高潔用右手扶住額頭,過了這麽久,她才想起了她重要的防身武器,“我的槍呢?”
于直脫下襯衫,露出健壯的肩膀和手臂,還有漂亮的胸肌和腹肌。想着自己武器的高潔抽空在心裏贊嘆,多麽健美有力!
于直彎腰解開褲帶,回答她,“被河水沖走了,我沒時間撿下你再撿下你的槍。如果你還想要它,回到城裏以後,我再買一把賠給你。”
他脫下了長褲,正要脫下內褲,擡眼看到她沒有控制好的目光溜到了他的腹肌上,勾唇一笑,“想看嗎?”
高潔意識到自己失态,但是不想認輸,“你的身材很漂亮。”她別過頭去想,他一定不會放過揶揄她的機會。
于直走下了水,伴着踩水聲,果然沒有放過揶揄她的機會,他說:“我們互相贊美,卻什麽都沒有做,太虛僞了。”
“上天自有安排。”
“是個好理由,在這裏能遇上兩次,不是上天的安排都說不過去。”
高潔踢着她的雙腿,腳掌晃在無名的青草上撫弄,既癢又舒服。兩只不知名的鳥兒從溪畔的高聳入雲的樹枝上飛向天際,極目跟去,輕雲卷卷天空湛藍,她的心情跟着飛高飛遠。
和于直一起回到駁船停靠的河灣時,加拿大攝影師站在甲板上吹着唿哨,“你們居然這麽快?于一定沒有盡力。”
于直一拳捶到他的夥伴肩膀上,“嗨!你們快去吧!這樣太陽下山前我們能把飯吃了。我們沒有葷食了,回來的時候記得抓兩只鳥。”
被命令的三個男人大笑着一起離去。
于直将高潔扶進船艙時,高潔看到在船艙口的儲物間內有燃料罐和鍋具,以及一些食材,靠着門邊還有一杆魚叉和一支獵槍。
她問:“吃的夠不夠撐七天?”
于直答:“我們的鮮肉已經沒了,接下來幾天只有大米和方便面。我現在也得去找點兒葷食。”
他從儲物間內拿出魚叉,才踏出一步就停了下來,慢慢地謹慎地将右手伸到儲物間門邊又摸出了獵槍。
高潔在船艙內看到于直擋在船艙門口,一直沒有動,不禁發問:“怎麽了?”
于直拿着獵槍的手輕輕搖了搖,示意她不要說話。
高潔支撐着身體爬起來,扒開船艙的窗簾。在離開他們有二十米的距離,叢林到河岸的出口處,有一對兇惡的眼睛,閃着金光,灼灼地鎖定這裏。金色的皮毛、黑色的花斑、豎着厚長有力的尾巴不疾不緩地搖擺。
總是隐匿在雨林深處的衆生之王美洲虎,不知為何會像現在這樣從叢林深處走出來,此刻正悠閑地踱着王者的步伐,研判地審視着外來的侵略者。
高潔的頭皮驟然收緊,全身瞬間僵直,嘴唇緊閉,右手死死抓住窗簾,手腕上脈搏的急速跳動幾乎可見。
她不敢有一點點異動。
站在艙外的于直,手指悄悄在獵槍上擺到合适的位置。
他同美洲虎一樣,都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好像在比着耐心,也好像都在蓄勢待發。
時間一分一秒在流逝,過了五分鐘,也或許是十分鐘。高潔感到周圍的風聲蟲叫鳥鳴都安靜下來了,叢林的原始氣味一陣陣猛烈襲來,全部來自二十米外的這只來自叢林的野獸。她在想,她真的從未預料過她也許會死于猛獸之口。她又在想,這麽危急的時刻,那個男人正挺身擋在她前面,這是存心留予她的生機。他已經救了她一回,目前是第二回。她忽然又開始擔心起來,擔心他那幾個同伴若是此刻回來,會不會攪動周圍的安靜,激怒危險的大貓。
就在幾乎靜止的時間裏,高潔的念頭雜而亂,心跳急而切,快要承受不住。
忽地,一陣狂風襲來,騷動樹林發出飒飒響聲,氣溫急速下降,河水在船下開始翻騰,雨點落到船艙頂上的雨篷,發出沉重如雷的打擊聲。
對岸的大貓美麗的皮毛被雨水打濕,甩甩身子,居然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叢林的深處走去。
高潔全身力氣仿佛放盡一樣癱倒在地。
于直神色如常地将獵槍和魚叉放回原處,走進船艙,盤腿坐在高潔的對面。
她的神情,可以用楚楚可憐來形容。他勾起他漂亮的唇角,沖她微笑。
靜止的時間又活動起來。高潔的脈搏仍舊熱烈地跳動,頻次快到她安撫不了自己的心髒,她需要外力的撫慰和支援,不由自主倚靠向此刻唯一的依靠。
于直的身體傳遞給她生命的溫度,他兩手一攏将她抱入懷中,她盡可能地同他靠近。
“我好像又活下來了。”
“噓!”于直在她耳邊吹氣,教她放松,“沒事了,它走了。你處理得很聰明。我真怕你萬一尖叫起來,我今天有可能就把命交代在這裏了。”
他的手掌握在她背後心髒的位置,穩穩傳遞過來的熱量,令她心髒平靜。
艙外走近嘈雜的人聲,推門進來的美國導演好笑地在門前剎住腳步,“打攪你們了嗎?”
高潔臉上一熱,身體暖回來,意識跟着回爐。她掙紮着從于直的懷抱中離開。
于直放開高潔,站起來走出門外,招呼他的夥伴們進來。他的夥伴們都被雨淋濕了,白洗了一頓澡,只能到儲藏室內又清理一遍身體。不過他們完成了于直交代的任務,帶回來兩只鳥作為晚餐。
于直告訴他的夥伴們,“剛才有一只過路的美洲虎。”
“天哪!”
“又命大了一次,上帝保佑我們。”
“哈哈值得慶賀,今晚大喝一通。”
不同膚色的人種共同鼓掌慶祝死裏逃生。
巴西向導拿出威士忌,高潔說:“我也要。”
巴西向導存心說:“我們只有四個杯子。”
于直說:“我的給她。”
她朝他笑,他也朝她笑。
共歷生死,更添親厚,其他已經不重要。
加拿大攝影說:“下了雨,晚上氣溫很低,我們只有四條毯子。”
于直湊到高潔耳邊,“和我蓋一條你介意嗎?”
高潔也同他耳語,“你什麽都不會做對嗎?”
“那太考驗我的定力了。”
“我想,你肯定不會當衆表演的。”
他又用手指點她額頭。
看在其他人眼裏,他們好像已經開始了一段羅曼史,浪漫的美洲人都樂見其成。加拿大攝影将自己離高潔最近的那只吊床拆下來,留出給于直和高潔共寝的床位。
熱帶雨林驟冷的夜晚,有了威士忌,有了毯子,有了于直的身體,就沒有那麽冷。
毯子不夠大,蓋兩個人稍微局促,破滅高潔想要保持距離的念頭。
于直在睡前說:“好好睡着別動,別亂卷毯子。”
這樣他們兩人身體幾乎毫無罅隙。
高潔一動都不動,肩膀的傷勢到了夜裏有點疼。黑暗裏,于直的手從另一邊伸過來,按在她的傷勢處,勁道恰好地捏按下去。
第一下,差一點疼得她尖叫;第二下,她的肌肉開始松弛;第三下,疼痛感像是開始被驅逐了;再後來,高潔舒服得差點呻吟。
她小聲地問:“你是服役的時候學的嗎?”
他小聲地答:“是的。”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我這麽怕死。如果那只老虎沒有走怎麽辦?你當時在想什麽?”她問。
“如果我被老虎撕了,至少能保證它一定會吃飽,你可以活下來給我收屍。”
“于直,謝謝你。”她說,由衷地。
“那麽親親我。”
“不行,你知道我的肩膀動不了。”
于直在黑暗裏半撐起身體,外面暴雨已停,蟲鳴正歡,月光明亮,投進一線清光。他看到了清光下高潔的臉。
高潔知道窗外的月光正照在自己的臉上,清涼的月光也化解不了臉上的燒紅。于直的眼睛在月光下同樣清涼,溫柔地看着她。
她把眼睛閉上。
一陣後,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又一陣後,于直好像又翻身躺了回去。
她把眼睛睜開。
她聽見他挺遺憾地說:“為了保持我的人性,就不占你便宜了。”
潔身自愛(13)
亞馬遜熱帶雨林在暴雨後的清晨,恢複了原始的燥動和熱鬧,展現生命的勃勃生機。
高潔在清晨被巨大的猿叫鬧醒,對早已起床忙碌起航的男人們道早安。
于直靠在門前,好笑地看着睡得一臉迷糊笑得沒有心肺的高潔。
他問:“吼猿都沒能吓到你?”
高潔說:“我的魂已經飛回來了,再也不會飛走,現在什麽都吓不倒我!”
于直抱胸,“随遇而安是個好習慣。”
高潔靠自己一臂力量站立起來,于直并不過來幫忙。她靠在窗口,天空中一輪紅日覆射大地,郁郁蔥蔥的地上生物欣欣向上。
又迎來新的一天。
瀕臨絕境才知生存之可貴。她還活着。一切都好。
早餐是咖啡和方便面,中西文化結合得天衣無縫。
巴西向導說:“我們已經出了河灣,前面的河道沒有漲潮,情況比較樂觀。”
高潔問:“我們能不能提早走出這裏呢?”
于直回答:“可能,運氣好的話,順風順水,不再遇到暴雨,那就用不着七天。”
他起身走進駕駛室,換下那裏的美國導演。
美國導演坐到于直的位置上,高潔的目光跟着于直進了駕駛室。
他穩穩地站在駕駛盤前,戴上了一副墨鏡,頭發束在腦後,有力的臂膀轉動着面前的駕駛盤,河面微風貫進駕駛室,拂動他額前一縷黑發。他全神貫注駕駛,心無旁骛。
“于這樣的男人永遠都不缺女性的欣賞。”加拿大攝影說。
美國導演笑着對高潔說:“聰明的姑娘不會讓自己陷入太深。”
高潔說:“他應該去做模特而不是在這裏拍紀錄片,不是嗎?”她笑着逐一與面前的三位美洲人友好地交換目光,“難道沒有姑娘告訴你們,你們都很帥嗎?”
加拿大攝影師豎起大拇指,“這是一個聰明的姑娘。”
高潔和男人們一起笑起來。
傍晚靠岸休整時,她拿着于直的杯子喝着威士忌,建議男人們在陸地上挖一個三十厘米的小深坑,将打獵來的鳥肉和鳥蛋用樹葉包裹好了深埋進去,然後蓋好沙子和泥土,在上頭設火堆。
“這樣有煙熏風味。” 她說。
負責實幹的于直忍不住抱怨:“要求還真多。”
美國導演說:“原來你也學了些野外生存的辦法。”
她靠在船舷上,面向徐徐清風,“我來巴西之前想過一百種在熱帶雨林迷失的可能,我要做好準備啊!”
給土堆打上火的于直笑她:“是是,她還會用槍。”
美國導演問她:“你為什麽來巴西?為了采鑽石?”
高潔立刻否認,“不,我不喜歡鑽石。我只是來工作。”
加拿大攝影師聳肩膀,“你的生活太乏味了。只是為了工作而工作多沒意思?學學我們。讓工作為了我們自己而存在。我們遇到過暴風雨、遇到過毒蛇、遇到過兇惡的土著、還遇到過美洲虎,可是我們有可愛的工作,生活是不是很美好?”
加拿大攝影師和美國導演手挽手,哼起活躍的音樂,跳起了活躍的拉丁舞。
高潔想,我怎麽學得會你們呢?簡單的快樂。可是我要學會你們,能讓自己享受這樣簡單的快樂,體會生命的美好。
那邊食物烹熟,于直和巴西向導熄滅火堆,扒出食物。于直借住隔熱手套,撕開肉食,灑上調味粉,裝了一份放入碗中,走上船放到盤腿坐在甲板上的高潔跟前。
“今晚還要幫你按摩嗎?”
高潔接過他遞來的叉子,“不需要了。”
于直問她:“回去後,你還會留在巴西嗎?”
高潔叉起一塊鳥肉放入口中,食物的香氣是充滿着世俗的誘惑的,她說:“我應該會很快離開巴西。”
于直又問:“準備去哪兒呢?”
高潔搖頭,“我要好好想想,我還不知道。”她又叉起一塊鳥肉,把嘴塞得鼓鼓囊囊。
于直看着她把一大碗鳥肉全部吃下去,拿出紙巾遞給她自己清理。
生命充滿着意外,意外改變着心境。予人諸多無奈,也予人無限生機。
高潔從生死線上幾輪回轉後,現在坐在甲板上仰望迎向太陽自由飛翔的飛鳥,模模糊糊想着無腳的候鳥終需要落腳的目标灘塗。
她閉上了眼睛,想要厘清一些紛亂的思緒。
忽然,本同她一樣坐着的于直猛地站起來,她亦跟着警覺地睜開了眼睛。岸上的三位同伴迅速站成一列戒備。
在他們對面不遠處的矮樹叢中,貓着十來個裸着上身,僅着丁字褲,但是身後武裝着弓箭的印第安人。他們不知在那裏靜立了多久,現在正目光炯炯地注視着他們,棕漆漆的塗上彩色油彩的面上看不出表情是猙獰還是友好。
高潔勉強自己站起來,盡量不顫抖。她是帶着點兒前一日遭遇印第安人襲擊的心悸的。
美國導演在不久之前告訴她,他們在河流上救下她時,還想救下河裏的另一個受難者,但是撈起他時發現他已經心髒中箭絕氣多時。
這是與高潔擦肩而過的死亡,她沒想到這麽快又面臨同樣的危險。
于直的手在這個時候握住了她的手,低聲地說:“狀況真多,不要害怕。”
他的手勁有力,握緊她時給予她無限生的暗示。她答:“我不害怕。”
這麽一想,心內稍稍安定,至少目前,她有同伴,可以并肩而立,并不孤單。
雙方對峙了一會兒,印第安人中有個發色灰白、個子較高,臉上油彩顏色同其他人不一樣的長者用土著語同其他印第安人講了一句話。
巴西向導聽到了,連忙高聲用同樣的土著語同印第安人對話。他們你來我往互相講了幾句後,巴西向導面色凝重地告訴他的同伴們壞消息,“他們不是我們之前遇到的那一族印第安人,不會亂殺人。但是,他們希望我們提供幫助。”
于直警覺地問:“什麽幫助?”
巴西向導表情無奈,“他們想要和當地州政府談判,要鑽石礦業公司退出這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