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鳳凰獻祭
? 我再度駕了朵紫雲,妄圖就這般靠近鳳凰。
身後呼嘯的風漸漸變得緩慢悠長,我聽到馮虛熟悉的冷笑聲暗暗渡來,如一張琴續續奏着的變徵之音:“呵,封疆帝君,功力只剩五成,縱然得了三顆雪霁天心,可要與如今的我來比,只怕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我心裏的一根線铮然而斷。回眸驚愕地看向封疆帝君,那一身低調華麗的紫袍随着九天長風蕩漾在漫湖星光海子裏,卷得如玉山之巅輾轉千年的紫雲。我竟第一次發現,他身上這亘古屹立、蔚然不可侵犯的帝君之度。
封疆帝君微微側過身,與我傳音道:“不必憂心,我自有應對之法,你先救鳳凰。”
如今三顆雪霁天心已失,我更無力與鳳凰設下的結界對抗,可此時此刻,我別無他選。
那抹猩紅色殘陽般的身影漸漸放大、明晰,近得觸手可得,一掌可盈,撥開九層天闕之上的浮雲萬裏,他若隐若現的身軀,正端莊肅穆地立在祭臺之上,三尺之地,沖天的赤金色光芒拔地而起,迎風就長,藍白色附庸其上,星輝漸盛。
我陡然明白,原來鳳凰之所以能以血液灌溉荊星子,便是因為他才是那個真正能以身殉道解救蒼生的神明,他原來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成全!
成全我,成全六界。
“鳳凰!”
我的叫聲此刻大約抵得上鳳凰盤旋九天的哀鳴了,他沉如山岳的背影,在這一聲喚後僵直了,身後一戰即發,可我來不及分辨,縱身撲到他的面前。可是結界太過強大,硬生生地将我排拒在外。我只能隔着光幕,岑然望着他的背影,依舊筆挺颀長,風姿氣度,仍舊高傲,如一張壽與天齊的畫。
“鳳凰……鳳凰……”我悲哀地一聲一聲地喚着他,隔着光幕,捶着這該死的結界。三尺之外,看着近在咫尺,卻真個天塹之淵,進一步都不得,只能萬劫不複。
他沒有轉身,只是那祭壇之上,原本引天地之光灌注的手勢頓了頓,然後清啞磁沉的聲音飄出:“星曙,我說過,與你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你來做甚?”
我不再捶着這個牢不可破的結界,心中無限凄涼,“因為我知道,你說的一定是氣話。”
他沒有答我。
“一個守了我十萬年的男人,一個愛了我十萬年的男人,一個處心積慮要我活下去的男人,你叫我如何相信,他會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淚水如注,順着兩頰徐徐滴落,朦胧之間,我見他轉過身,那張冠絕天下的俊臉就這般一步步移近,隔着厚重的一層光幕,我撫着他的臉,他皺着眉頭,目光有意無意地往我身後一瞥,最終梗塞地說道:“你沒和……馮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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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這個時候還要提馮虛,如果不是有着這一層隔膜,我提手的這一拳估計要揍得他鼻青臉腫,“你以為我星曙的感情是能拿來随便開玩笑的是不是?沒有沒有馮虛!”
我待要再打他,卻不料光幕陡然一撤,我跌入了鳳凰的懷裏,撞了個眼冒金星,他一聲悶哼,壓抑着咳嗽了聲,我擔憂地起身,鳳凰卻直直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我最害怕他這樣!
“鳳凰!”
他仰面便倒,我心急火燎,死命地将他的腰勾住,将他圈進了懷中,祭臺上的雲真個冰冷如霜,跪伏于地,他唇畔的殷紅血色耀眼灼目,刺得我眼睛生疼,可他的笑容如此明媚,仿佛三月煙霞十裏,缤紛繁盛,阡陌繁壟皆是桃杏李雪,眼波裏悠悠的幾縷碎光,滿蹊落英飄渡。我仿佛看到,我與他第一次在有辛國相遇的情景。
“遲遲……”我無意識地低喃了聲。
擡手拭去他唇畔的血跡,他勾了勾唇,笑意淺淺地望着我,雖是一身疲憊,卻風華如昨不改往昔,“星曙,我有沒有說過,你真美?”
說過的。
我低下頭,吻住了那兩瓣唇,如花蜜般可口鮮豔,令人流連忘返,我不知怎的,竟還有功夫說道:“我的鳳凰,才是世間最美。我恨不得把你拿去跟整個世界的女人炫耀,卻又怕她們對你起了觊觎之心招惹你。”
懷裏的鳳凰眯了一雙鳳凰目淡淡而笑,滿足地說道:“星曙,這是我聽到你說的,最動聽的一句情話。”
我與他凝視,将臉頰靠在了他的右半邊臉上,一滴淚無聲墜落,我任由它落入鳳凰的額頭上,順着他飽滿圓潤的額尖再印上一吻,“你若想聽,我日後天天說給你聽。變着花樣兒的,都不帶重複的……”
鳳凰卻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而是将遠方戰火紛飛的情景收入眼底,繼續與我笑言:“我把兄長一個人留在那兒,是不是不太厚道?”
“沒關系。”我安慰他,“大哥自己要替我們夫婦讨個公道呢。”
我順手将他的手拉到我的小腹上,裏邊溫暖寧靜,指尖卻一片灼熱的滾燙,“鳳凰,感受到了麽,鳳凰火息。”
那指尖突兀地顫了顫,我将他摟得更緊,卻不敢再去觑他的神色,“鳳凰你知道麽,你懷疑這個孩子是馮虛的,真是太傷人了,我明明……就是你一個人的。”
“對不起。”鳳凰垂了眼睑,臉色愈發蒼白起來,這素宣般鉛華不染的顏色看得我心急如焚。
遠處封疆帝君與馮虛早已動手了,藍光與紫光糾纏一處鬥得難解難分,仙界之人洋洋灑灑地跪了一地,卻無一人敢上前搭把手。
可這戰局再怎麽精妙絕倫,再這麽引人入勝,我的心裏卻始終是凄哀的寧靜。
“不用了,不怪你。”我蹭了蹭他的臉,觸感滑膩的臉上盡是水澤,我略略一起身,鳳凰眸中隐約蕩着一絲絲月華般的水跡,他卻虛弱地想要阻止我看。
“星曙,我是個混蛋。”
每次都讓我這般擔憂,我點頭,“你确實是個混蛋。”
“所以,我這個混蛋終于要死了,你以後找別的男人,好好過一生吧。”
我呆了呆。繼而,我無限憤怒無限委屈地俯下身,真恨不得一巴掌甩在他臉上,“都說是禍害遺千年,你這個混蛋,既然這麽混了,為什麽不好好活下來?烽煌,你以為你輕而易舉地死了,我就能輕而易舉地再找別的男人是不是?你無情,我可不似你這般無情!”
“何必呢?”他輕輕嘆息,“我又不值得。”
混蛋,你不值得誰值得?
“烽煌,你丫的有的時候真是榆木腦子,縱然是我六界首屈一指的女上神,可是,我帶一個拖油瓶兒,有誰會要我?你叫我找男人都沒處兒找啊……”
他閉了閉眸,似乎隐忍着,下了極大的決心,“如果會成為負累的話,那個孩子,你打掉吧。”
“烽煌!”我氣極,“你!你簡直就是頑固不化!你信不信你再多說一句,我現在就把你扔在這裏,我……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我如此珍惜我與他的孩子,可他怎麽能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來?
鳳凰黝深染墨的鳳眸終于只剩一絲凄然的蒼白不堪,無奈地将聲低嘆:“星曙,忘了告訴你,方才那場獻祭,已經成功了。”
也就是說,他要死了。
一直以為,我和師尊心憂天下,往往後天下之樂而樂,是以終生不得其樂。可是原來,我們這兩人不過是道貌岸然一事無成的僞君子罷了,真個兒把自己祭了天行的,最後還是馮虛一直駁斥忤逆的帝君鳳凰。
有些人光說不做,如我;有些人光做不說,如鳳凰。
預料之中的結局,我并沒有什麽可傷感的,只是岑寂了片刻,終是平淡如水地問道:“那麽,你可是叫我活下去?”
懷裏的鳳凰點了點頭,我知道他是無比認真的。
“好,那我就活下去,連同你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直至此刻,他眼底方才多了幾分華光熠熠的神采,恍若三千世界的嫣紅姹紫,一簇簇緊攢密擁,繁亂如雨。
“還有我們的寶寶。”我癡癡傻笑起來,“其餘什麽都好,但他的眼睛,一定要像你,你的眼睛那麽好看呢,我一見,就傾了心,以後他要用這雙眼睛招搖過市,萬人青睐,那多有面子?”
“可是鳳凰,我們的孩子,你想好名字了麽?”既然不能留下來陪伴他,那麽,便給他留個名字吧。
他俯首輕笑,薄唇彎彎的模樣,魅惑近妖,眼眸之中花海絢爛,宛如漫天飛舞的閃爍螢火,迷亂紛冉,翩跹和寂。然後,這笑意裏慢慢染了分苦澀的味道。
“我一時想不到,不如乳名便叫作玉兒罷,等你想到了再加一個字,算作父母給他的第一份禮物。”
“嗯。”我哀傷地點頭,卻沒忘了強顏歡笑,“都聽夫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