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反抗與幫手
? 全身上下,連頭發絲都是他人利用的籌碼。
我的師尊,那般清雅溫和的翩翩君子,上古時代最受人尊敬推崇的慈悲上神,我卻花了十萬年,都未曾懂過他,妄圖與他長相厮守的那些念頭,原來不止無妄,而且荒誕。
盜了千機谶,想修煉谶言之中暗藏的無上功法,卻一直苦索不破。他任由諸仙荒淫任性,消磨靈力,是想引起天火劈裂千機谶。後來發現無果,為了先保下六界,才不得已将身代之,結下星光結界。
可為了召喚我神職歸元,竟屢屢以靈識更改我的記憶,迫我入夢。我見到那些纏綿的“曾經”,聽他說他其實癡戀着我,自然憂急地撇下鳳凰而歸。
那日我堕入三途忘川,亦不是因為真個就以水鏡聽到了他的自白,以為他要拿我殉世而傷心絕望。是想,我的師尊,那般滴水不漏的一個神明,處世數十萬載,又豈會輕易叫我窺破了天機?只是我的神力過于精純,無法成為他開啓千機谶的鑰匙罷了。
我突然明白了。
我是來自遠古浩瀚銀河裏的一抹星華,千機谶是以漫天星光結陣凝成的圖譜。馮虛他造出我來,也許一開始就是為了徹底開啓千機谶。也許他是故意叫我聽到那些躍入忘川河裏,故意叫我身上沾染了冥界鬼氣,又故意叫我得了三顆雪霁天心……
馮虛無法開解千機谶的秘密,如今我已經成了最好的鑰匙。
可是鳳凰呢?
馮虛遲遲不動手,是否是因着他還要再繼續利用鳳凰?
我此刻竟無比佩服自己的智計來了,我竟然想到:馮虛之所以要保下六界,只是因為,一旦六道覆滅,他這個主宰亦只能是個高高在上下無所禦的孤家寡人,那麽他苦心經營的一切都将付之東流。所以他必須真切地推出去一個人拯救六界。那個人就是鳳凰!
我心神一凜,一股酸澀的苦味自胸臆之中彌散開來,手足俱僵,原來那一日,馮虛是刻意激怒我的,逼我承認鳳凰放棄蒼生,自私狹隘,馮虛将所有的罪名都扣在了鳳凰的身上,屆時他光臨六界,重整河山,至于史書寥落幾筆,豈不由他信手拈就?
惡貫滿盈都成了他人,千秋功業都只成就了他。果然高明的心計!
我怎麽算得過來?怎麽計算得過馮虛?便是曾禦風九天、遨游八荒的遠古帝君,又何曾料到馮虛的這番陰謀?
或許鳳凰只是太信我了,是以遲遲不肯将這些往最壞的打算上靠近一絲半毫?
黑暗之中過了不知道多少日頭,當我大夢三生一覺醒來之後,障法之外,馮虛倚壁而立,星藍色流雲浮騰的廣袖長袍,玉冠绮帶巍峨而束的墨發,一雙清明染霜的眸子,此刻竟淩厲寒峭了三分,全不似當年溫潤慈悲包羅萬象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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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我還能說什麽呢?
終歸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馮虛淡淡地一笑,那唇角微微彎下,玉脂般的膚色透着一層星辰曜日的光澤,只是看着竟像是某種深刻的嘲諷:“星曙,為師真沒有想到,曾經忠心耿耿的小徒兒,有一天,也會胳膊肘向外拐。”
他一雙冰冷凜然的星眸裏竟會有些我此刻半分不願懂得的痛心疾首,我冷靜地對他對視,然後一字一字說道:“鳳凰呢?”
馮虛臉色一寒,這面色約莫轉變得有幾許陡峭,我抿了抿唇,卻見他死死地盯着我,陰鸷詭變,莫測高深,他沉沉道:“我這一生,若還有什麽不可變、不可控之事,那便是愛上了你。”
那麽一瞬間,我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可我知道那不是幻聽。
我汲汲渴求了十萬年的師尊,他将我傷得體無完膚纖毫不剩,如今卻來告訴我他愛我?我苦笑地垂眸,将孑然之身空自打量,不明所以,“師尊,你看我如今,可還有你想要的?”
說完這句話,我疑似看到他倚着石壁的俊挺的身體一僵,然後繃直了,袍子下沿亦随着這一輕微的浮動而晃了晃,墜着星光湖珠的流雲仿佛是自以嫣紅朱砂天邊拓下,紛紛的碎光如蝶翼般撲爍而舞,有些刺目。
“呵。”他冷冷一笑,眼底繁蕪終成荒蕪,“既如此,那我便帶你見他!”
我驚愕地一擡頭,馮虛他方才說他要帶我去見鳳凰?
霎時間我忘記了去揣度馮虛的本意,腦中嗡嗡的只剩下鳳凰二字。
他瞥了我一眼,對我的欣喜若狂冷哼一聲,遂翻手提了這個結界困作的籠子,帶着我駕雲化作流星。
刺骨的長風竟如此呼嘯而過,那片黑黪黪的星雲裏,疏星淡淡,暗得怕人,可是鳳凰的紅衣是如此惹眼的存在。
跌宕綿延的萬裏層雲,他結着諸天星陣,似困獸之鬥,似歃血祭天,赤金色的紅光裏染着淡淡的霜白,暗無光跡的背景板如濃墨揮灑的絹绡,而那幾道沖天蔽日的光芒奪魄驚魂!
“鳳凰!”
我被馮虛關在陣印之中,饒是我嘶聲力竭地呼喚他,只怕他也聽不見。那距離太遠了,遠得向東極之就西天,可望不可觸,我只能隐隐地望見那道猩紅的影子。
身後,烏壓壓的仙人們跪了一地。以那微薄的仙力禱祝,人皆俯首默哀,祈禱這場祭天儀式順利完成。
他們,竟是如此期盼鳳凰死麽?
我心寒凄怆,馮虛撤下封印,我身上桎梏松懈,禁不住往那群仙人涉雲而去,最當首的正是眉眼低垂虔誠祈祝的新仙帝沉夜。八大上仙到了四個,果然是個聖典,我是否還應感激馮虛的這個恩典,讓我親眼目睹後世以來最偉觀莊嚴的祭祀,親眼目睹我夫君的死亡?
“沉夜,怎麽連你都……”這話一出口,我便知道自己問錯人了。
沉夜他閉着眼不看我,可是我能感受他拈着手勢的動作僵了一僵,最後,那聲歉然疲憊的聲音終是飄了過來:“上神,對不住,為保住六道,沉夜唯有如此,若可以,沉夜只望自己是祭臺上的那一個。”
“呵呵。”我冷笑連連,俯下身來尖酸諷刺道:“沉夜上仙,你我皆是星華化作,為了這片廣袤的天地,犧牲總有機會的,你莫不是以為,鳳凰殉了這個天道,你便能全身而退了吧?妄想!”
他不睜眼,幽靜回道:“沉夜,早已做好屍骨無存、魂飛魄散的準備。”
若論絕情,世上無人能出馮虛之右,沉夜雖然及不上他,可真個也差不離了,我于是惱恨地咬牙切齒道:“果然兼愛平生!可你們既然如此兼愛,又怎麽非要強逼帝君!”
鳳凰是我的禁脔。我可以讓自己犧牲,卻永生永世也不願他再受到傷害,尤其是因為我而受的傷害。
我不願再與沉夜辯解什麽,遙望着天邊的一縷紅色的衣影,我心中奇異地寧靜下來了:罷了罷了,縱然濁世不能容下我與鳳凰,我們一家三口化作飛灰也要在一起!
術法被馮虛禁锢,我只能勉強地召喚出一朵雲彩來,吃力地爬上雲頭,正要慢騰騰地向着鳳凰靠近,馮虛眸色一厲,将右手一拂,清藍色的發光飛出,欲将我扯回去。我心頭大急,左躲右閃,卻還是被擊中,雲彩歪斜,我一腳跌落。
恍惚之中又被一道紫光托起,我一怔愣,卻見身側,司命星君溫文淺笑,一手扶着我的腰,一手握着一把水墨绡面的折扇,源源不斷的靈力彙入我的體內,安撫了我體內的躁動的雪霁天心,這氣澤寧靜、穩固、強大,厚重之度足與鳳凰一較。
轉眼,雪霁天心便化作一道暖流順着他的手臂彙入了他的體內,冰寒的氣息一撤,我登時輕松不少,至少這下,我再也成不了千機谶的鑰匙了。
他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臉色由原本的蒼白紅潤了少許,眉色如黛,眸若琉璃華璨,清風霁月的笑意淺淡若夢,安寧地望着馮虛,勾唇笑道:“作孽太多,終歸是要還的。怎麽我卻不知道,你犯下的那些孽障,竟全都要我家鳳凰來買單?這個……就委實是忒不厚道了罷?”
我心中大奇,司命,他平素便與鳳凰私交不錯,能順手取走雪霁天心,張口便是他家鳳凰……
“你、你是封疆帝君!”
話音一落,馮虛的臉色變了變,一派愕然不可置信,封疆帝君卻緩緩偏過頭,對着我淡淡一笑:“丫頭眼力不錯,你如今棄暗投明,又懷着我家小鳳凰,本君勉強接納你做個弟妹,烽煌如今正困于祭臺之上,無論如何先将他搶下來,星宿災劫之事,我自有應對之策。”
得了這個保障,我再也沒了絲毫顧忌,遂對着封疆帝君福了福身,溫柔又堅定地承諾:“星曙生随鳳凰,死随鳳凰,自請帝君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