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盆狗血一場風月
? 小童憂郁地盯了半晌的似錦繁花,一聲不吭的,白嫩的下巴一抽一抽地抖,看着甚是可憐。
三五的清光漸漸自月滿長河的盡頭蘇醒,暗夜裏終于多了分皎白之色,一樹漫漫的粉色煙光随着那輪圓月的盛亮而清媚了起來。
我還是沒有動。
直到粉紅的光暈裏,滿地落紅之中,嘶溜飄來一陣缱绻的風,卷得落英狂舞,成陣飛起。
這株桃花千年不衰,松軟的泥地上早不知積了多了層桃花,一霎時都如風翻絮、雪烏壓,那位人界的小童,他的眼中絲毫沒有我預計的驚惶,甚至多了分喜色。
花瓣聚在半空,排成了幾個大字:“滿微,你怎麽了?”
小童原本神情憂郁,見了這幾個花瓣字立時眼淚都掉了一串,“小桃,他們都欺負我。”
花瓣聚散,重新排列組合,又成一行:“滿微要堅強啊。”
一個孩童與一棵樹的對話,我聽着倒是津津有味。他們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雖都是些家長裏短之事,但根據本星曙大人的話本子編造能力,還是能聽得出來,故事約莫就是醬嬸兒的:
小屁孩花滿微出身豪奢,但奈何母親是個早死的姨娘,留下他一個人,偏生上頭還有三個壓死人的嫡親兄長,縱然花滿微小小年紀便表現出了過人之才,卻因着三位兄長的欺淩打壓,一直不得父親重用。花滿微受盡了委屈,他決意離家出走。
但不走還好,一走便走到了月滿長河。也許是劫緣,也許是宿命,月滿長河的桃花美人世人久傳之而不得一見,她卻對一個垂髫小童青睐有加,不但縱容他爬樹坐到她懷裏,更甚至以術法結成落英陣與他促膝而談。
只是灼華的這個術法尚不甚凝練,只能每月十五幻出落英來,後來花滿微被人抓回了府上,更受冷落,他便每到月滿之時都尋着這麽一處來,且每次都偷偷逾牆而出,瞞着家裏人的。
我對花滿微的遭遇表示同情,隐匿在雲煙裏不由輕嘆了聲:“灼華,你要給我看的便是這個?”
山岚背後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回音,眼前的畫面卻突然一幀一幀流動飛快起來!
每月十五的月下,他們都能相聚在一處,或笑或悲,或喜或怒,對着澹澹長空,對着杯酒明月,對着青霭紫岚,迷離不知歲月,恍惚醉了霓裳。花滿微的骨架漸漸抽條,由青澀懵懂的稚齡小兒慢慢長成了一個冰姿玉骨、颀長俊美的少年郎。
他的桃花眼笑起來流轉着潋滟清光,清隽得不似凡人。一襲玉珏白的行頭,峨冠博帶,看着三分疏遠,實則六分憊懶,十分得俊逸出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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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哼了聲:“沒有我家遲遲好看。”
煙雲裏頭傳來一聲疏懶的淺笑:“這般貪戀孤的皮相,可怎生是好?”
我先是一驚,旋即滿心歡喜,竟忘了遲長初這厮是在取笑我,半是驚詫半是歡愉地問他:“你怎的來了?灼華放你進來的?”
“不是。”他的聲音分明便在身後,但是我轉身卻只能瞧見一片白茫茫的霧色,我心下惘然,卻聽他道:“別瞧了,我在幻境之外,你看不見的……星曙,你好好看完,不許妄動,我在幻境之外守着,你看完了就出來。”
“恩。”我不知道為何,竟覺得心比蜜甜,難得這般乖乖地答應了一聲。
再轉頭,眼前的白衣佳公子不知何時竟對着灼華起了個不一般的心思,他斜倚着枝幹,指骨修長的手彈過一枝粉瓣,聲音輕輕的:“小桃,從小到大就只有你陪着我,我也只有你一個朋友,我好想見你。”
果然是樁風月事,怪道之前的男主人翁是個牙都沒長齊的小破孩,原來打的是青梅竹馬的這張牌。
看戲的我覺得甚是滿意,青梅竹馬也是我最愛的橋段哪。
卻說灼華聽了這個話,這根長幹都顫了下,煙光更盛,我曉得,這是灼華害羞時慣有的表現,但有觸了她心坎兒的時候,她那周遭的一圈紅暈必然比尋常時會亮上幾許。
花滿微驚喜地長身而起,他對着桃花樹道:“你答應啦?”
落紅紛紛如雨,聚起一行動人的嬌語來:“你若有此心,好吧……此刻将過子時了,你下次酉時三刻來,我現身見你。”
花滿微雀躍地跳了起來,雖然風度翩翩,但到底是個少年郎,我想着他這般得意,才是這個光景的少年應當有的一場如花盛宴。
低低一聲嘆息,我也不曉得自己為何嘆息。因着心中見了百年後的情境,只覺得百年前的花滿微與灼華定然是個凄涼荒蕪的潦倒結局。但願我的直覺是錯的。
三十日彈指須臾而過,轉眼又是十五,酉時三刻時分,突然紅光大盛,我被刺了刺眼睛,再睜眼時,一樹繁花裏娉婷地走出個粉色紗衫的少女來,少女玲珑窈窕,纖秾合度,綴滿桃花的紗衫輕盈地遮掩着那曼妙而美的曲線,袖襟兩處及裙擺下沿是淡淡的繪着暗紋的嫩碧色,整個便如同嬌滴滴的花萼裏托出了一朵粉嫩嫩不勝羞澀的桃花來。
花襯人美,人比花嬌。
怪道是女為悅己者容,我想着灼華上次之所以羞澀得不肯現身,必然是想如今日這般妥帖準備一番,好拿給心上人瞧上一瞧。
不過她這身打扮委實讓我驚豔了一把,想來那花滿微見了她,必然又是一見傾心的戲碼了。
我暗道自己多心,如此精妙絕倫的話本子故事,怎麽可能出了差錯?
只是我忘了,灼華到底是個仙,不是人。
她這術法頂多算個障眼法,撐不過一個時辰,她等了許久,都沒等來心上之人,臉上原本的嬌羞婉轉都化作了一抹擔憂,她曉得花滿微每次都是偷溜出府的,她擔憂他是不是出了事。
戌時的月光穿過花梢,映得灼華的臉蒼白透明,我暗道不好,果然不過一刻,她那嬌軟依依的身子便如落英委地,沉沉昏睡了過去。
她修行不佳,撐到此刻已是極限,我滿心痛惜,卻偏生又無可奈何。
我眼睜睜、凄慘慘地看着一個絕代佳人就這般安靜地睡了過去。她身畔花落如雪,缱绻風流,輕輕覆在她晶瑩如玉的臉頰上,然後桃色的身影漸漸隐匿變淡,化進了樹中,不複得見。
這誠然是個悲傷的故事,但我并不以為這便是結局。
一出好好的風月故事若不能讓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便免不了多了些天雷滾滾遍地灑狗血的橋段。
果然,灼華化入了樹中之後,花滿微突然狂奔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