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個人的名字
那個人的名字,總是不敢輕易地說出口。
因為,它将牽連出心底的某一種情感。
櫻田健介,在烏野祭熱鬧的第二天,心情低落地蹲在角落裏畫圈圈。
詛咒的對象是好朋友中村隆也與影山飛雄。他們從見面開始,就旁若無人地讨論着櫻田并不知道的聯誼。身為一個話題王,一句話都插不上,他受到嚴重的打擊:“陰沉的天氣,适合種蘑菇呢。”
正聊到Cantabile 酒吧色彩缤紛的調酒,中村和影山聽到這違和的嘆息聲,都回頭望向角落。
原來被陰影籠罩的人,真的能長出蘑菇。影山目不轉睛地盯着,顯然非常好奇。
外面可是陽光明媚啊。中村體貼地拍了拍大蘑菇的肩膀:“櫻田,遇到令你困擾的事了?”
“是啊,非常困擾。”大蘑菇打開了怨念黑洞,“為什麽我的好友瞞着我去參加聯誼?”
“那個是古典音樂社的聚餐,而且櫻田放學後要去約會,就算當時通知了你,也沒辦法去參加。這有什麽好低落的?”
解釋得好有道理,然而,并沒有什麽用。中村默默地給耿直的影山點贊與點蠟。
如他所料,低落的大蘑菇立即就不可理喻地炸了:“影山你也不是古典音樂社的人!你練的可是排球!中村!我沒記錯吧!”
“你說得對。”中村一副大事不妙的頭疼樣,捂臉,不忍直視。
影山愣了一下:“今井她是。”再次站穩腳跟說道理,“而我是她的男朋友。”
“好過分!!”大蘑菇淚奔,“欺負我和古典音樂社毫無關系嗎!欺負我家可愛的小千代是外校嗎!”
“……”這種熟悉的無語感,仿佛面對的是性格惡劣的及川前輩。影山也終于開始頭疼了。
中村露出一個“影山你這個小鬼果然不懂大人複雜的心思”的笑容:“淡定啊櫻田。今天和影小山一起在創造美好回憶的烏野祭上奮鬥的人,可是你呢。只能孤零零地去練習小提琴的我,也是很嫉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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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謊!!”大蘑菇鬧別扭的時候依然邏輯清晰,“我們也是孤零零地在不同的崗位上輪值!而且,練習什麽的,中村你明明就樂在其中!大騙子!!”
觀戰的影山斜眼,啧,中村也是不懂大人複雜心思的笨蛋。
這話,把自己也繞進去了,影山。中村摸着鼻子微笑。
“你們還在用眼神交流!!”櫻田失魂落魄地抱着腦袋哭,“被排擠的人果然只有我。沒錯,雖然我一廂情願地認為彼此是交情很好的朋友,但是直到現在還以姓氏來叫對方呢。”
被譴責的眼神交流仍在進行着。
喂,中村,現在應該怎麽辦?
啊,只要誠心誠意地順從鬧別扭的人就好啦。中村攤手微笑,示範:“健介,我和飛雄當然是你的好朋友。”話音剛落,就被大蘑菇熱淚盈眶地喊着“隆也,我的摯友”來回應。
中村,真是厲害。呆頭鵝少年點點頭,在朋友們期待的眼神下,張了幾次嘴,最終卻沉默地憋到臉紅。
名字是記得的,國文再糟糕也還會念,只是,說不出口。
*****
“一輝!”
聽到朋友以爽朗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早川一輝卻頭皮發麻,手忙腳亂地用桌上的練習冊把樂譜藏起來。當然,根本來不及了。朋友低頭掃了一眼,很好奇:“一輝你會玩音樂?”
“不會!”早川一輝條件反射地回答。速度太快了,簡直是欲蓋彌彰,他懊惱地看着對方露出懷疑的神色,慌忙補救:“稍微會一點……但是還沒到可以拿出來炫耀的程度。”
“诶——”朋友拉長了聲音,聽上去似乎半信半疑,“有點特長不是挺好的麽?”
早川一輝尴尬地笑了。果然,不應該把樂譜放在書包裏……不!不應該把樂譜放在自己能看見的地方!稍不留神,眼睛和手就不受理智控制,主動地開始閱讀和練習。
他可是已經決定了啊,再也不要和音樂扯上關系,要感受沒有音樂存在的高中生活。
“算了。”朋友暫時撇開這個話題,“我是想問你,下午有空嗎?去聯誼吧!和青城的女生哦!”
下午要練琴……咦?他的腦海裏習慣地浮現出這個念頭。畢竟那就是十多年來他所過的生活,現在真是如影随形。早川揉了揉太陽穴,擠出一個笑容:“沒問題。我很期待……”
期待什麽?期待将會在聯誼裏遇到心儀的女生?
“一輝,我們來合奏吧!”
那個人,那個叫他的名字時比她的小提琴更動聽的人,那個他再也叫不出名字的人。
那個,他還喜歡着的人。
*****
如果有了喜歡的人,就時常能感受到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照亮陰影處的溫暖。
雖然理惠一直被了解情況的朋友體貼地分擔了工作,但把班級項目和樂團演出同時挑起的重壓,還是來了。在五班的危難時刻,身為組織委員之一,自己卻沒有在班上主持大局,會不會很過分?
想要認真為演出做準備,又免不了分神于班級活動,結果什麽也做不好,這是貪心的下場嗎?她有點沮喪地順着人群走出音樂教室的時候,突然,就見到了朝自己招手的影山。
以及,突然,就覺得很委屈。即使她根本沒有道理去感到委屈的。
并不想對他抱怨難過的事情,只要有這個人陪在身邊就好了。但是,在前往酒吧的路上,他卻很敏銳地發現了:“今井,你是不是在星象館和樂團之間動搖了?”
理惠眨眨眼,自認表情管理還不錯,為什麽會被看穿?影山是個很遲鈍的笨蛋才對吧?
“你要面臨的難題,我聽說了一點,不是很了解。”少年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輕輕地戳着她的額頭,“嗯……在之前的比賽上,菅原前輩說過類似的話,我們的攻手都很強,烏野這支隊伍裏的每一個人都很強。”
非常努力卻還是有點詞不達意的單細胞懊惱着:“今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知道的啊。五班的每一個人,樂團的每一個人,也是很強的。
“理惠醬,笑得好幸福呢!”
被一起工作的搭檔調侃了,理惠笑眯眯地收起珍貴的回憶:“嘛,因為野野村同學的新計劃實施得很順利。”恰好,被新計劃納入重點顧客中的某一對小情侶路過,她連忙把傳單遞出去,“讓戀情升溫的甜蜜約會聖地,請關注一年五班的星象館!”
“咦?呃!我們不是情侶啦!”少女紅着臉拼命搖頭,害羞的視線四處亂飛。
“我們去看看吧。”少年卻很果斷地接過傳單,牽起她的手,往教學樓走過去。
“漂亮的直球!”搭檔感嘆,“我們班的星象館可以改名為紅線館了。野野村的想法很好嘛,而且幹勁十足,以前一直覺得他老是對別人冷嘲熱諷的。”
“所以說啊,我們班的每一個人其實都很強。”
“聽上去似乎是熱血少年漫名臺詞的話,理惠醬是不是從男友身上學來的?那個打排球的影山同學哦?”曾經算是“三班的影山”後援團之一的女孩子暧昧地用手肘撞了撞理惠。
“抱歉哦,無可奉告。”理惠笑着比劃了一個大叉,轉身正要繼續發傳單,竟然意外地見到同樣在發傳單的影山。雖說她知道影山這張受歡迎的臉若能好好地用在宣傳工作上,事半功倍。不過,今天那殺氣十足的黑臉,怎麽看也只是事倍功半吧?
*****
應該是毫無關聯的,可眼下越來越糟糕的狀況,确實令影山飛雄想起北川第一時期的那場比賽。
“請關注一年三班的白熊咖啡館。”機械地重複這句話,但取走傳單的人越來越少。原本被安排在同一組裏負責宣傳的搭檔,和他也沒什麽交流,即使在工作的時候。仿佛那時候球場上的隊友全都背過身去,傳達出拒絕的信息。
對了,在工作正式開始前,突然被組織委員毫無理由地要求更換崗位,也像是在比賽裏被教練換下來一樣。不能挑戰推送食物難度更高的企鵝裝,雖然有點遺憾,但是,對于擅長宣傳想要好好表現的櫻田而言,太不公平了。
影山飛雄越想越火大,看見同組的人漫不經心的樣子,更是火上澆油。
“請冷靜一下。”手背被凍了一下,影山飛雄本來要下意識地揮開,可說話的聲音是今井,也就不躲不閃,低頭看着把牛奶盒遞過來的女孩子,“話說,讓我期待已久的影山與企鵝的合體呢?”
原本心情稍微好轉的影山飛雄,郁悶地插吸管:“沒有了。”
其實遠遠地看見他在外面做宣傳,而且一臉不爽,理惠就大致猜到是怎麽回事了:“影山認輸是這個樣子的啊。”
“啊?!”正要喝牛奶的少年怒從心起,猛地擡頭,“我才沒有認輸!我現在可是很不甘心的!到底怎麽回事,莫名其妙地把我調來宣傳!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就直接說啊!”
也不是每個人都是心直口快的吧?這可是影山的可愛之處呢。理惠擡起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立即被暴躁的少年色厲內荏地瞪了一眼。
她裝作看不見地聳聳肩,繼續揉:“你要面對的難題,我猜到了一點,不是很了解。”不,還是機智地明白了,現在只是好勝地原話奉還而已,“黑島前輩被由美臨時撤下首席的位置,也是很生氣。不過啊,他還是想盡辦法要支援我們。不管樂團內部是怎樣,沒有一個人希望把演出搞砸的。”
單細胞少年似懂非懂地皺起眉努力消化。今井這算是……昨天的禮尚往來?
“影山這麽蠢,一定不明白我的意思。”
他用冷冰冰的牛奶盒敲了一下她的額頭,說誰蠢呢,今井這個笨蛋!
“所以我就明說了,無論你多麽不甘心,還是先把宣傳做好吧。”理惠捏着他的臉,強行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但這種效果和大魔王的微笑相差無幾,“要是把宣傳搞砸了,不就真的認輸了嗎?”
說完這些話的理惠,很快就被五班的同學叫去商量明天的終極彩蛋。影山飛雄盯着她們離開的背影,開始在意新的問題。剛剛,對方似乎叫了“理惠醬”……唔?
*****
四宮飛呂。
白鳥沢的午休時間,早川一輝趴在書桌上,盯着手機屏幕顯示的郵箱聯系人。
對于四宮飛呂這個人,古典音樂圈同一時期的演奏者毫無疑問都聽說過他的傳奇。早川一輝有時也會想,自己是不是曾經還說過“将來要演奏出比四宮前輩更厲害的鋼琴”之類的傻話。是的,他在見識到那一場精彩的合奏之前,也是有野心的。
“和四宮飛呂合奏的那個紅發小姑娘是誰?真厲害,即使伴奏者是天才,兩人卻勢均力敵啊。”
“她是今井理惠,小提琴國中組的優勝呢。那孩子也是個天才哦。”
唯一沒有被提及的名字,是他。而他們的名字,從那天之後,就時時被相提并論。
這段回憶,是早川一輝的心魔,張着血盆大嘴吞噬掉他對音樂的野心和熱情。他如今光是想一想,就已經滿頭大汗,捏着手機的手也變得濕滑,忍不住點開昨天的陌生郵件:“我是四宮飛呂,烏野後夜祭上見。”
事到如今,那些本該消失在他平凡無奇的高中生活裏的名字,為什麽揮之不去?
*****
對了,那兩個和他一起負責宣傳的同班同學,叫什麽名字?想不起來也沒關系,現在最要緊的是,櫻田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和他們吵起來了?剛剛結束手頭任務的影山飛雄連忙往吵鬧的人群擠過去。
“是影山同學說自己要去把剩下的傳單發出去,又不是我們故意捉弄他!”
“所以你們就心安理得地坐在這裏休息?說好的三人一組呢!說好的共同合作呢!”
感覺今天的櫻田一直都是火很大。沒想到向來大大咧咧愛開玩笑的櫻田也有這樣的一面,揪着別人的衣領咆哮怒吼什麽的,不知道是從誰身上學來的,很眼熟。
圍觀了一會,知道怎麽回事後,影山走過去:“櫻田,沒事了,走吧。”
“……哼!小飛雄這麽說,我也沒辦法!你們兩個,宣傳的下午場,我們再一決高下!”
被那個稱呼囧得嘴角抽搐的影山,直接拽着還要放狠話恐吓人的櫻田離開。
“就是現在!崇拜我吧,小飛雄!所有事情都被本大爺解決了!”櫻田得意洋洋地大手一揮,“我們可以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而且,教室裏還有一個大驚喜等着你哦!”
雖然一頭霧水,但影山飛雄點着頭:“謝謝你,櫻田。”
笑容滿面的櫻田大英雄頓時變成角落的蘑菇:“我還只是‘櫻田’而已啊……”
“……”影山飛雄擡頭望天,秋風刮走一片落葉,“謝了,健、健介。”
“哇哈哈哈哈!朋友之間何必道謝,崇拜就放在心裏……小飛雄別走啊!!”
*****
從小到大,影山飛雄鮮少去考慮用名字去稱呼朋友。今天,他開始意識到,這或許是一件值得嘗試的事情,盡管難度有點大。不過,只要能取得某種成果,例如提升新快攻的成功率,也就可以試試。
他一邊盯着眼前的客人,認真思考,一邊醞釀情緒。
“胸前名牌寫着‘影山飛雄’的企鵝,你的視線好惡心。”
透過玩具裝瞥見對方的嫌棄臉,醞釀的情緒立即變質為憤怒。五根手指從企鵝翅膀裏利落地鑽出活動小孔,一如既往地精準抓住客人的橙發:“你說誰的視線惡心?!日向你這個呆子!”
“痛痛痛!”日向翔陽抱着頭哇哇大叫。
坐在內側專心品嘗美食的貓耳少女也暴躁了:“安靜點!所有人都朝這裏看過來了!小太陽,說好要掩護我嘗遍烏野祭的美食呢!”強大的氣勢同樣針對橙發少年,面對企鵝的時候,就蔫了,“大、大魔王,請把吃的全都放在我這邊,謝謝。”
一聽見這個奇怪的稱呼,影山飛雄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金發貓耳的少女正是綠間翎子。變裝的理由,先不管,話說,特別的稱呼果然擁有神奇的作用。
被女朋友訓了一臉的日向翔陽,閉上嘴,默默地整理着亂蓬蓬的頭發,左眼偷偷地欣賞戀人見到美食時露出的笑容,右眼警惕地盯着企鵝的一舉一動。布菜這種事,影山好像很擅長的樣子?他忍不住小聲嘀咕:“企鵝為什麽會有手指?為什麽!”
影山飛雄一字不落地聽到了。所以,端上最後一碟點心時,他故意在隊友面前把手指伸出翅膀,又靈活地收回去,彰顯着,大概就是櫻田……哦,健、健介所說的大驚喜。如他所料,這樣的改良确實是必要的,比起昨天那只除了萌點毫無實用的熊爪子,不能更好了!
然而,注意力早就轉移到戀人身上的日向并沒有看到他的小炫耀。喂,怎麽回事,這個望着女朋友傻笑、四周都開滿花田的呆子,是他認識的日向嗎?好惡心。影山飛雄覺得自己的雞皮疙瘩全都掉在玩具裝裏了。
“……影山!你剛才是不是在心裏偷偷地罵我!!”日向翔陽突然收起花田,擡頭瞪過來。
“哈?!我怎麽可能在心裏偷偷地罵你!”影山飛雄瞪回去,“你那個笑容才是好惡心!搞不好會影響餐廳裏其他客人的食欲!一點自覺也沒有嗎,日向呆子!”
“直接說出來了,影山的毒舌連環擊。”日向翔陽殘念地趴在桌上,面朝袖手旁觀吃得很歡的女朋友,流出兩行淚,“綠間同學,你快點安慰我一下啊。”
綠間翎子眨眨眼,非常配合地叉着一塊蛋糕遞到他嘴邊:“這個很好吃,你試試。”
白熊咖啡館裏的圍觀群衆遭受到小情侶粉紅氣場的暴擊。
只有再度陷入沉思裏的影山飛雄幸免于難:日向對他女朋友的稱呼……竟然是“綠間同學”?不就比自己所說的“今井”,更生疏嗎?叫對方的名字這種事,不懂。
*****
從琴房跑回教室的途中,今井理惠踩上某一個階梯,想了又想,還是轉身望向不遠處的三班。
稍微去看一眼……那個令她有些不放心的笨蛋,就馬上回去工作,嗯。
才走了幾步,她想要去見的人……啊,企鵝先生,恰好從教室走出來。搖搖擺擺的蠢萌走路姿勢,簡直和她最喜歡的企鵝一模一樣。果然是親戚吧。理惠這樣想着,撲到他毛絨絨的胸膛上亂蹭:“下午好,親愛的企鵝先生!”
今井?!她怎麽還是像之前一樣,神出鬼沒的。影山飛雄一只翅膀捂了捂被吓得砰砰直跳的心髒,另一只環着她:“你……認出我了?”剛才已經摘掉了工作時會佩戴的名牌,頭套還戴着,在這之前他并沒有開口說話,為什麽還會被認出來?
“我就是知道你是我最喜歡的企鵝先生!”
奇怪了,心跳為什麽還沒有恢複正常?他真的被吓得不輕嗎?可是,身體裏怎麽會有一種暖洋洋的沖動,想要和心髒一起跳出來?這種心情,根本不是驚吓吧?
影山飛雄悄悄地從翅膀的暗層裏伸出手指,握着她的手。紅發的少女毫無察覺,天真地叫着“好厲害”,抓起他的手指仔細地研究起來。
這種并不是驚吓卻會讓人心跳加速的情緒,真要說的話,一定就是:“理惠。”
如果叫出了那個人的名字,彼此的羁絆就會加深。
從“喜歡你”,變得“非常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