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或許前路永夜
莫紮特曾說,大膽地踏上你的旅途吧。
可是,我眼前的道路,似乎已經被名為“不可能”的黑暗吞噬。
啊,蜿蜒的坡道好像是和遠處的夕陽連接起來一樣呢。
基本上作為一名回家部成員的今井理惠,鮮少會在這個時間點才離開學校,幾乎沒有嘗試過站在烏野高中校門外的坡道上看落日。她前後左右四處張望着,一會敲一敲護坡上的水泥牆,聽着細小沉悶的回應,一會蹲在路邊屏住呼吸,捕捉葉子飄落地面的聲音,覺得眼前一切都是無比新鮮。
全都是平常難以聽到的有趣聲音,幸好在這個時候來往的人不多。
正為此而高興着的理惠,被驟然出現的尖銳剎車聲吓了一跳,迅速地捂着耳朵。
“敵人一號,好久不……哇啊!”以危險姿勢在烏野名産絕望坡上剎車耍帥的少年,立即就被坡神詛咒着向前倒。理惠一邊抽搐嘴角一邊伸手扶好歪掉的自行車車頭,同時,慢悠悠跟上的少女彎腰拉住後座,他才有驚無險地逃過一劫。
“黑島前輩沒能成為烏野的七大不可思議,絕望坡上的自行車亡靈,真是遺憾。”白了一眼自家沒頭腦的社長,少女朝理惠揮揮手,“喲,今井,又見面了。”
“黑島前輩,森永前輩,你們好。”表面上微笑着禮貌問好,理惠的腦內卻在演繹着将兩位前輩一拳揍飛至天邊的暴力場面。一點都不想和古典音樂社的前輩們見面,完全不!
“被原本應該是同年級生的今井叫我前輩,感覺略奇妙。”森永小姐托着下巴思考。
把自行車安全地固定好之後,黑島先生推開搶占自己戲份的少女,指着理惠,用一副少年漫畫熱血男主角使用嘴遁之術的架勢說道:“敵人一號!雖然你是敵人!但!烏野祭即将到來,和我們一起守護古典音樂社的榮耀吧!”
少女們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森永說:“今井,你是不是在想‘黑島前輩為什麽還沒引退’?對嘛,三年級的前輩為什麽到了九月份還沒引退?我這個二年級的副社長壓力很大呢。”
不懷好意的前輩們突然阻擋在我的回家路上,我才是壓力很大!理惠忍耐着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啊,對了,這個給你。古典音樂社打算在後夜祭進行樂團演出哦,是黑島笨蛋……噢,黑島前輩的提議呢。”森永的背景音是黑島一邊轉着車鈴一邊抗議她沒幹勁不尊重前輩的二重奏。
理惠猶豫着接過樂譜,不明白一直強行将她挂名在古典音樂社的前輩們為何突然邀請她參加後夜祭,畢竟她從未和社員們排練過。但低頭一看樂曲的名字,她頓時了然地瞪圓眼睛。
“這可是你們的曲子,至少要把同校的今井找來。黑島前輩是這樣說的。”為了照顧前輩的情緒,森永小姐特地在“前輩”二字上咬重音,以示自己滔滔江水綿綿不絕的敬意,“我也是這樣想的,這可是今井、早川和我一起演奏過的《仲夏之夜蟲鳴交響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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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臨時組建的小樂團裏,最有才華的人,卻莫名消失在音樂的旅途上。當初剛聽說今井和早川決裂的消息時,森永眼前一黑,怔愣許久,直到在下一屆的烏野高中新生裏見到今井,她才不得不接受現實。
開什麽玩笑?說好将來要同臺演出的夥伴,竟然一聲不吭地變成普通的高中生?
森永一想起這些事,現在仍有點氣憤:“所以說,把早川那個混蛋也一起找來吧!我可不像黑島前輩,會一直在古典音樂社留到高中最後一個烏野祭。趕在我們将會走得更遠的未來之前,實現我們小時候的約定吧……啧!我竟然學黑島前輩用嘴遁,好羞恥。”
本來聽得有些感動的黑島一掌将後輩可恨的腦袋按下去,卻被她撇撇嘴躲開了。他沒好氣地瞪眼,這人平時不是連躲都懶得挪位置嗎?這會倒是稍微收起了懶洋洋的樣子。
沒幹勁的森永幹勁十足地緊握拳頭:“話說,我可是和黑島前輩打賭,如果你能把早川也帶來,首席的位置就暫時讓給你!為了看前輩的笑話,加油!”
“你!閉!嘴!”黑島掃堂腿,是也,“敵人一號!我不會輸給你!有本事你就去把白鳥沢的早川拉過來!首席的位置才不會拱手讓給你……森永別偷我的車啊可惡!站住!”
今井理惠啼笑皆非地目送他們。雖然古典音樂社的主心骨二人組性格怪異,但今天都在以各自的方式來……找她的麻煩呢,就是這樣。她默默地盯着手裏兩人份的樂譜,望向暮色沉沉的天邊。
不久前還通往燦爛落日的坡道,如今都被逐漸昏暗的天色淹沒了前進的路。
果然是烏野名産絕望坡。她聳聳肩,把樂譜收起來,心裏盤算今晚要着手準備的恒星星圖制作資料。是呢,第二次班級投票好不容易通過了,接下來正是最忙碌的時候,麻煩的前輩們卻來打亂她的計劃。
為什麽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和童年的夥伴們實現那個約定呢?
一身的煩躁,在給貓咪們喂食,在揉着它們的小腦袋之後,得到治愈。貓主子全都是可愛的小天使!理惠嚼着心滿意足的微笑,蹲在一旁看了一會圓太郎為了小魚幹大膽地挑戰貓蝮蛇大人,整個人都沐浴在“即便如此世界依舊美麗”的聖光之下。
于是,就着路燈,她又從書包裏翻出那本樂譜。
與童年時期相比,交響曲又增添了許多有趣的新東西。森永真是個厲害的指揮和作曲,不愧為結城老師的高徒。不過一看那些華麗複雜而且氣勢磅礴的小提琴部分,就知道是黑島前輩的手筆。
不知道這首蟲鳴交響曲又會演繹出怎樣有意思的夏天呢?
真糟糕,不知不覺就有這種想法了。理惠懊惱地抓抓頭發,這時,手裏的樂譜突然被別人抽走。她仰起頭,是影山。翻了翻樂譜,影山打算在她身邊蹲下,卻遭到幾步之外的貓蝮蛇大人低吼着警告。
少年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呃不,他只是在用那雙容易被誤會的眼睛努力地表達和解的善意。
貓蝮蛇大人冷眼拒絕這只兩腳獸踏入自己的勢力範圍。
又失敗了。七十二敗零勝的少年不爽地咂嘴。
啊,還有眼前這個人,看着他灰溜溜地繞到自己另一側蹲下的理惠,心想,也是可愛的小天使。
“今井要在烏野祭演奏這個?是你們班的項目?”
她連忙擺手:“不。我不打算參加演出,而且我們班要做的是星象儀。”
“原來是古典音樂社的。我好像聽中村提過,他們會有特別策劃。”
她深吸一口氣,想把樂譜搶回來:“反正不管怎樣都跟我沒什麽關系。”
仗着手長,察覺到她意圖的那一刻,少年就伸直了手臂,讓她抓了個空。手短腳短的理惠惱怒地瞪他一眼,剛站起來要撲過去,對方卻更加迅速地起立,把樂譜舉得高高的。
跳了幾次都只摸到影山的袖口,理惠咬牙切齒,一米八的天才二傳手了不起啊?她不怒反笑地拍拍少年的手臂,往後一直退出助跑距離,站好,挑釁地指着他,鎖定目标。
影山飛雄呆了一下:“今井,你這樣是犯規的!”話音未落,見她已經起跑沖過來了,他暗惱一句可惡,計算着她大概的跳躍高度,連退兩步,把手裏的樂譜徑直朝上抛起,同時将在自己面前起跳的少女攔腰拉進懷裏抱住,這才伸出手穩穩當當地接住樂譜。
“我贏了!”
全程圍觀的貓們郁卒地背過身去:愚蠢的人類,這是炫耀自己勝利的情況嗎?白癡啊喵!
愚蠢的人類并沒有得意多久,很快,就發現懷裏的小動物情緒不對,連忙雙手抱着她後背,把她放下:“喂,今井你沒事……咦?!可惡!你太狡猾了!”
趁着他把抓着樂譜的手放下來,假哭的理惠迅速扣住他的手腕:“嘿嘿,我還沒有輸哦。”
影山飛雄黑了臉:“這……不算!不能算數!”正要強行掙脫開她的控制,卻看見她低落地耷拉着腦袋。剛剛才被騙了一會的蠢笨少年毫無懷疑地停下動作:“今井?”
“影山,我一直都想和大家一起演奏,一直都想再次拉響我的小提琴,”順着他的動作,理惠躲進他的懷裏,“但是,我現在是我們班的女生代表,沒辦法兩邊兼顧……”
驚覺自己也說出了“不可能”,理惠不爽地啧了一聲。明明提出“星象儀”的最初想法,就是要否決搭檔的“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辦到”,現在卻被另一個“不可能”困擾着。
“今井,我聽到你咂舌了……”
“我是啊!”
遲鈍的少年沒能聽出她聲音裏的哭腔,自顧自地說:“既然很不爽,就去狠狠地反擊!”把樂譜塞到她手裏,“這個,不是和你沒什麽關系的東西。”說完,才瞧見她轉着淚水的眼睛,氣勢立即弱了,“你你你你別哭!笨蛋!哭什麽啊!”
“還不是因為你在這裏!”理惠把眼淚都蹭到他的制服外套上,吸吸鼻子,“會很累的。”
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說“組織班級活動的同時又參加樂團排練會很累”,影山飛雄火大地用手指按了一下她的發旋:“要說累的話,排球訓練也很累!這種開心的累,有什麽不好嗎!”
理惠仰起頭,看他背着路燈而顯得烏沉沉的眼睛,那一片黑黝黝的藍裏分明閃爍着小星星,哦,還倒映着自己。像兩人正式初見時一樣呢。她眯起眼笑:“影山,接下來,我們比一比誰更累吧!”
“沒問題!絕對不會輸給你這個狡猾的家夥。今井,這次不許犯規了……”
或許前路永夜,但是,令我忐忑不安的未來将有你同行。
周末,恒星星圖資料組的組長今井理惠與恒星星圖制圖組的組長谷地仁花在圖書館勝利會師……啊,一起整理組員呈交的資料和建議,拟定恒星星圖的草稿。幾乎一整天都泡在工作臺邊的兩人,準備回家時都是累得眯着酸澀的雙眼。
“沒想到資料已經搜集到五等星了。”
理惠認同仁花的喃喃自語:“嗯,我們班的野心可真不小,根本不在乎指導老師所說的‘你們能順利完成四等星就不錯了’,集體爆發的幹勁非常驚人啊。”
“越來越期待這次的烏野祭呢!”上一刻還雙眼發亮說着這些話的仁花,下一刻卻消極地雙手合十道歉,“對不起,其實第一次班級投票,我是反對理惠的提議的!因為星象儀什麽的,感覺很遙遠、很厲害、很難完成。”
出現了,小仁花的兩極快速切換模式。理惠無奈地遠目,微不可聞地嘆一口氣。
“不過第二天看見理惠搜集的星圖資料,還有效果影像,我稍微有點信心了!接下來就看我的吧!”熱血的拳頭舉起不過三秒,“還沒有了解和嘗試就說着‘不可能’,真的非常抱歉!”
“對不起說一次就夠了。”想讓好友快點振作,“啊,我們去那家店吃蛋糕吧。”
據說,在用腦過度或者情緒不佳的時候,吃點甜食,有不錯的效果。
這效果也太好了吧?今井理惠看着原本還想去切腹的好友臉上表情一亮,因為看到了店鋪門前的蛋糕……宣傳海報。難道說,這張海報也是小仁花的作品嗎?
“Missing Kiss的九月主打新品非常好吃的唷!”谷地仁花的頭頂開滿了燦爛的鮮花。
唔,她還是想太多了,女孩子大都喜歡甜食。
“而且這款草莓蛋糕是我的好朋友設計的唷!”小花開開心心甜蜜蜜地搖啊搖。
噢,并沒有想太多,小仁花确實就是會為朋友感到驕傲的小天使。
“好好吃!”兩個女孩子捧着臉相視一笑。
“草莓醬不在店裏,太可惜了。”那正是谷地仁花的好友,蛋糕的設計者星野薰,“我們整個排球部都在支持她和月島的告白作戰!啊,這幾天部裏的話題熱點倒是理惠和影山。”
一定是影山的腦回路和她靈敏的耳朵鬧出來的那個誤會。理惠舔了舔嘴邊的奶油:“不好意思,我們這對笨蛋情侶讓大家見笑了。”
“就是啊。”
理惠瞪眼,沒想到小天使說話也會像個小惡魔。甜食的效果是不是真的太好了?
但是,效果再強,也抵擋不住兩極模式的切換:“其實之前我知道你和影山交往了,還有點疑惑,因為……我曾經在我家附近撞見理惠追着一個白鳥沢的男生。抱歉,我不該懷疑自己的朋友。”
“沒關系。那個人是我的鋼琴搭檔。當時他惹我生氣了,我就追着他揍了一頓。”
“……诶?”小仁花這次消極不過三秒,驚愕地擡頭。
“不是開玩笑哦,我很厲害的。”理惠正色道,“以後誰欺負仁花,盡管告訴我。”
當然,某些真心話,說的人越是正經,聽的人越是不信。例如現在。
與谷地仁花道別後,今井理惠拎着蛋糕盒,來到某一棟高級公寓外,一邊練習樂譜的指法,一邊等待着。
“唉,怎麽又是你?”黑色板寸頭的少年不耐煩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鏡,對她說。
理惠順着他的聲音擡頭看,好像又長高了,一個月未見而已,那就是自己見到古典音樂社的人也會露出的表情吧,不過她自認為還藏得比他好就是了。從提包裏取出那份樂譜,理惠遞過去:“受森永前輩……由美所托,要把樂譜交給你。”
聽到童年好友的名字,少年有些意外,看見樂譜上的曲名時,更是愣了。
“不過,這本樂譜是我的,寫了一點筆記,你不介意吧?”她戳了戳拎着的蛋糕盒,“因為我沒想過會在這裏遇見你,只是聽你的弟弟飒良君說,他今天開始學鋼琴,為他慶賀。”
紅發少女現在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冷淡态度,又讓早川一輝愣了,轉而想到那是所謂的欲擒故縱,不屑地嗤笑,卷起樂譜拍打手心:“反正音樂跟我沒什麽關系了。”
“随便你怎麽說,但是,請不要把樂譜丢掉。”她把本子抽出來,重新攤平,再遞過去,“那是由美的心意,她希望我們三個能在烏野的後夜祭演出上實現同臺的約定。我已經答應她了,你看着辦吧。”
早川一輝低下頭,鏡片反光蒙住了眼睛,雙手接過那本樂譜。
“另外,國中時期我們班敗給天文部的那個星象儀項目,我們五班這次也做了。”她搖了搖裝滿資料的提包,“目前已經準備到五等星了。算是彌補遺憾,你要不要來看一下?”
沒等到他的回答,理惠往公寓裏瞟了一眼,鋼琴老師正領着三個孩子從電梯走出來了。
“你覺得,這一次,也是光靠努力,你就能贏嗎?”
和飒良君揮手打招呼的理惠,忽然聽見身後沉默着的少年開口問道。她回過頭,望着他淡漠的笑容,也不惱:“不是‘我’,是‘我們’。”模仿着此時缺席的三人組第三人森永由美的語氣,“要跟我打賭嗎?”
早川一輝握緊拳頭,隔了一會才松開,氣沉丹田應道:“好。”
“不過,贏的肯定是我們。跟你打賭的,可是有整整三十五人。”
或許前路永夜,即便如此我也要前進。
因為,你和星光一同伴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