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逢魔時刻
逢魔時刻,即是光明消逝于世間、黑暗浮現于天地的黃昏。
啊,這個說法,還真是有點中二。
搞什麽鬼,地鐵出站口竟然正正朝向西方嗎?
猝不及防地被夕陽閃到眼睛的影山飛雄,伸手擋住實際上十分柔和的光線。過了一會,才慢慢地放下手,盯着遠處燒得通紅的天空。這樣的景色,已經很久沒能看到了,因為排球部的訓練常常會持續到天黑之後。
所以,現在才會有一股參加小學校友會的懷念感嗎?啧,他抓住挂在胸口的背包帶子,不爽地撇過頭。
“影山,你發什麽呆吶?”今井理惠轉身朝堵在出口處的少年招手,“快走吧。”
催促他的少女有着一頭能融入晚霞之中的紅發。橘黃的夕陽染得她的側臉熠熠生輝。湛藍的雙眼映襯着背後的黃昏美景,顯得澄澈明亮。燦爛的笑容如同踏出地鐵站那一瞬間遇到的陽光,再次閃到他的眼睛。
影山飛雄也再次擡起手,擋住的,卻是自己的紅臉:“我說,今井,我喜歡你。”
“我知道啊。”
第二次告白,收到的,依然是與水族館海底隧道裏一模一樣的回應。單細胞少年郁卒地耷拉着肩膀,任由對方拉着自己的手往前走,皺着臉動用僅在排球比賽中變得聰明的腦袋。
通常來說,今井應該對他說“我也是”之類的話才對吧?到底哪裏出問題了?
難得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看落日,理惠興致勃勃,完全沒注意到男孩子的郁悶:“我就是在黃昏出生的呢。爸爸說,我的發色可能就是夕陽贈予的寶物。”她捏起垂在肩上的小辮子往臉頰掃了掃,“媽媽卻認為,出生在逢魔時刻的我是個小妖怪,嘿嘿。”
……通常來說,父母會對自己的孩子說這樣的話嗎?影山飛雄抽着嘴角,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那是今井的家人,又覺得并沒有什麽奇怪的。
忍了又忍,他最終禁不住好奇心:“所謂的妖怪傳說,是什麽啊?”
兩人恰好走到斑馬線前停下,理惠便指向眼前的道路:“例如,黑白的人行橫道和逢魔時刻同理,因此走過這裏的時候,也許會聽到那首唱給小孩子的歌,《切裂的通行道》哦。”
通行了,通行了。這是哪裏的小道?這是天神的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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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怕歸途,通行了,通行了。
她哼起這首民謠時,周圍的小朋友果然感興趣,紛紛仰起頭聽這個小姐姐唱歌。當然,曾被今井理惠笑話“你也是小孩子呢”的影山飛雄,也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說起聲音這方面的事情,天才二傳手少年倒是能立即從排球與身體碰撞發出的響聲分辨出好壞,至于唱歌,反正只要在調上,也沒差吧?
“妖怪的歌聲能夠開啓通往神社的路。一旦被聲音蠱惑,踏上鳥居之後的小道,就再也無法回到光明的世界了。”她笑眯眯地說着可怕的故事,輕搖着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影山,你又發呆了,可別被妖怪抓走啊。”
少年愣愣地應了一聲,随即低下頭,拉起T恤遮住發燙的臉頰。
但是,今井的歌聲,和那些在調上的聲音是不同的。真的,會把人迷住。
頭頂的天空漸漸暗下來。
原本打算去找流浪貓的影山飛雄和今井理惠,卻在某條昏暗的小巷外,偶然碰見兩個小混混圍堵一個國中生。把頭發挑染得五顏六色的少年惡聲惡氣地說着些什麽,他的同伴則一邊搓着下巴的胡渣一邊撐着牆壁擺出恐吓的姿态。
他們察覺到身後的視線,轉過身,猙獰着臉,瞪圓眼睛死盯最萌身高差二人組。
腦袋來不及思考,光想到旁邊站着的是今井,影山飛雄就下意識向前邁了一步,伸手護在她面前。結果,他想守護的後方卻是空無一人。紅發的少女早就一躍而出,跳起揪着兩個小混混的衣領。
通常來說……咦,女孩子在這種情況下一般會有怎樣的反應……他也不太清楚。是今井這樣的嗎?不由分說就沖上去把兩個鬧事的人面對面撞出滿頭星星?不、不會吧?
“你們兩個!無論理由是什麽,拿出那副恃強淩弱的态度,簡直不像話!”
高大結實的小混混像犯了錯的孩子,在更符合孩子形象的紅發少女面前,心虛地指了指黏在衣服上的冰淇淋:“這個混蛋……呃,這家夥把我最喜歡的衣服弄髒了,我、我才一時火大,發了一會脾氣。”
聞言,紅發少女打量這件印着豹子頭的黑色T恤:“因為大小姐誇過你這身衣服帥氣?唔,但是前幾天她跟我說,你其實更适合穿白襯衫,她當時只是喜歡這頭豹子而已。”
小混混張着嘴,發出一個五味雜陳的單音節。
她又轉頭望向手抓甜筒的國中生:“啊,既然你們各自珍惜的東西都受到損傷,不如同時向對方道歉吧?”
兩撥人真的就面對面站好,鞠躬:“給你(們)添麻煩了,實在抱歉。”
個子最矮但氣勢最強的少女滿意地點頭:“禮儀能夠解決的事情,就不要使用暴力了。”
然後,國中生朝她點點頭,腳上生風似的跑了。兩個小混混也撓撓頭,對紅發少女恭恭敬敬地說了再見,沒入暗巷之中,回他們的老巢去換讓自己變得更加帥氣的白襯衫。
今井理惠盯着黑沉沉的巷子看了一會,才轉過身,對自始至終都處于狀況外的影山飛雄招招手:“走啦。”
呆頭鵝少年又被她拉着走了幾步,回頭瞟了一眼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巷子。
“他們是我的朋友。”沒等他問出口,理惠便自覺地解釋,“和影山一樣,雖然看上去兇巴巴的,整天動不動就發火打架,但接觸之後就能發現他們可愛又有趣的另一面。”
……他哪裏看上去兇巴巴的,還整天動不動就發火打架?
不過。影山飛雄低頭望着點到為止之後就岔開話題的少女,心想,與她接觸之後,倒是能發現許多和排球一樣有趣的秘密。那麽,“大小姐”又是誰?今井是怎麽跟他們交上朋友的?難道又是那個神之拳嗎?
“影山,久違地一起吃便當,但你看上去并不高興啊?”周一的午休,在三班教室,中村隆也托着下巴斜眼望向他左手邊,從上午某個課間休息後就散發魔王黑氣的朋友一號。
食不言的低氣壓魔王搖頭,并且微笑着表示自己對這個午休所感到的喜悅之情。
“……可以了,我明白的,影山。”被魔王的笑容吓得臉色發白的中村隆也努力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移開眼,看向同樣心情不怎樣的朋友二號,“咳,櫻田,影小山要和我們一起享受青春的便當了,你為此準備的有趣話題呢?”
向來大大咧咧的櫻田健介竟然擺出嚴肅臉,認真地點着頭:“有。接下來,我要講的故事,是真的。”
小學時代總是戴着耳機聽歌的櫻田健介,升上國中之後,希望能改變過去陰暗寡言的自己,交到許多朋友。于是,他選擇加入了班上某個男生小團體,而這裏面的人,都是小混混。
“交朋友,最重要的,是義氣。”朋友們一左一右,圈着櫻田健介,帶他去屬于這所中學的地盤,“義氣,是靠拳頭使出來的。健介,今晚跟我們一起出去!”
聽到他們叫了自己的名字,櫻田健介很感動,不再踟蹰,答應了。
國中男生在夜晚的活動,大多是随便找個理由打架争地盤。有一便有二,原本有點心理障礙的櫻田,在國中三年級的時候,已經能在打完架之後按着嘴角的OK繃,對鄰居少女,笑嘻嘻地炫耀戰績。
正是那一年,本來就令他們頭疼的勁敵,突然添了一位來歷不明的成員。
初次見到出現在對方頭目身邊的帽子少女,櫻田健介就因為輕視她小學生的身高,吃了大虧。外表顯得弱小可憐的小動物,一旦進入戰鬥狀态,卻無比兇狠。那段日子,學校裏的小混混如果遇到那群人,或者踏入對方的地盤,便老老實實的,不敢惹是生非。
“太可笑了!我們竟然害怕那兩個小娘們和一群吃軟飯的混蛋?男子漢的尊嚴呢?賭了!”
看見大家都應和着舉起手大喊大叫,櫻田也只能照做。這時,他忽然想起,住在隔壁的小千代因為他最近沒有打架而高興哭了的樣子。
握成拳頭的手,頓時有些猶豫地顫抖起來。
正如朋友們所說,義氣是靠拳頭使出來的。他們這些人的打鬥,約定成俗是不帶任何武器,憑着拳拳到肉的本事來分出勝負。可是,這一次的面子之争,有人暗自商量好備了小刀。
發現同伴們紛紛亮出刀子,櫻田被刀光驚出一身冷汗。很快,他這個呆愣原地、妨礙打鬥的笨蛋就被人一腳踹到一邊。離了危險的中心區,他慌忙地往外爬。不知爬了多久,才敢回頭望一眼。
輸的人是他們這一方,而贏家卻非常狼狽,為了繳械,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挂彩。人群中心,是一個捂着手腕的少女。遠遠看去,他分辨不出那頭因打落帽子而露出的紅發與她手臂上的鮮血,哪個更刺眼,更駭人。
金發的大姐頭提了敗者的老大摔到那個紅發少女面前,直接屈膝壓坐在他背上,揪起他的頭發,厲聲問:“男子漢的尊嚴,難道就是刀子?你這個混蛋的信念是什麽!”
“那時的我們哪有什麽信念,只是認為這樣做才威風、才帥氣、才交到義氣的朋友。”櫻田健介揉了揉額頭,望着兩個聽得目瞪口呆,忘了吃便當的朋友,“真是一場噩夢。難怪小千代現在老罵我‘別像個笨蛋國中男生一樣’。”
說到這裏,三個人一起沉默了。過了一會,中村隆也才結巴着反應過來:“櫻田你有這樣的經歷……小千代對你是真愛啊……不是,啊……那個紅發的少女是今井前輩?”槽點太多,有口無力,難找重點。
聽見奇怪的稱呼,影山飛雄看向他:“前……輩?”
“對、對啊……啊!我知道了,今井前輩在國中畢業後消失的那一年,原來是去當不良少女?!”中村隆也一拍腦袋,頭頂的小燈泡亮了,“不對!櫻田你說今井前輩傷了手腕?混蛋你們知不知道小提琴演奏者的雙手有多珍貴!”
櫻田健介摸摸鼻子:“現在知道了。”他望着努力消化大量信息的單細胞少年,“影山,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作為‘朋友’,我應該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訴你。”
影山飛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便低下頭繼續思考,繼續,拉低四周的氣壓。
“狀态絕佳,不過,并不是正常的狀态絕佳。”烏野排球部主将澤村大地瞧見一起走的朋友因他的話不約而同望過來,“我說的,是今天訓練中的影山。”
“确實是呢。練習發球的時候,影山可是非同一般的犀利啊。”菅原孝支想了想,點頭贊成。
東峰旭更是膽戰心驚地搓了搓手臂:“絕對不是人類可以承受得住的殺氣。”
于是,意見一致的三年級組都遠目看着在社團活動結束後的中華包子争奪戰裏依然相當犀利的影山飛雄。
搶包子一般都是烏野四傻才會做的蠢事,機智的月島螢不屑于參加,卻喜歡嘲諷幾句:“喲,五個包子,看來是王子殿下的最佳戰績啊。”
争奪戰王者也不屑于他藏了針的誇獎,咬着包子瞪了一眼。
站在月島螢旁邊的山口忠立刻誇張地搓手臂:“不愧是王子殿下的氣場,越發彪悍了。”
把艱難護住的唯一一個包子拼命塞到嘴裏,田中龍之介口齒不清地說:“喂,影山,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要不要和我這個前輩聊一聊?”
一年級嘲諷二人組掩着嘴嫌棄他:“田中前輩,很髒啊。”
于是髒兮兮的田中前輩用手擦了擦嘴上的油,追着兩個性格惡劣的後輩,非要抹上去一起髒。
影山飛雄還是陰沉沉地咽下最後一口包子,拿出運動水壺喝水。
與西谷夕平分第二個戰利品的日向翔陽捂着嘴說:“我知道!因為今井同學午休要參加學園祭委員會的會議,不能一起吃便當的影山,不開心了!”
影山飛雄立刻惱羞成怒地噴這個坑爹搭檔一臉水。
“如果是戀愛的煩惱,”緣下力一邊遞給日向翔陽毛巾,一邊拍了拍影山飛雄的後背,“別害羞。這方面,你要向西谷學習。”
“謝謝前輩,但是根本不是這……”
被點名的優秀前輩西谷夕用手肘撞飛了影山飛雄想說的話:“啊,今井同學,該不會就是和谷地同班的今井理惠吧?”看見後輩呆愣的樣子,前輩心如明鏡,“果然是她!我常常聽白川提起!”
一聽到“白川”,澤村大地與菅原孝支馬上瞪着東峰旭。
人高馬大卻有着一顆玻璃心的小胡子被好友的視線吓得瑟縮了一下:“原來就是紅發的理惠醬,夏紀說過,她們是同生共死的戰友,一起挑過某個學校的小混混什麽的……”越說越小聲,發現全員都盯着自己,尤其以影山的目光最為恐怖,他連忙擺手,“不、不管怎麽說,使用暴力是不對的。”
“咦?!我覺得白川和今井并肩作戰的故事很帥啊!”西谷夕一如既往地拆了自家王牌的臺,當然是毫無惡意的,全是他發自內心的真實想法,“是最強的夥伴!”
反對暴力的東峰旭一頭汗:“別、別再誇她了,否則‘稱霸烏野’的想法又會冒出來的。”
“旭前輩,經過前幾周的事情,白川她已經稱霸烏野二年級了。”田中龍之介拍着他的肩膀,說起同班同學的事,與有榮焉,“把那個混蛋足球部主将揍了一頓,白川就是我們的偶像!”
東峰旭捂臉:“……那件事先不說,田中,你手上的油?”
“哈哈哈。”抹完後輩就整前輩的田中龍之介又拍了幾下,連西谷夕也拉上日向翔陽過來湊熱鬧了。
最初的話題早已被丢到角落長蘑菇。而作為最初話題的焦點人物,影山飛雄,此刻仍然夾着渾身暴風驟雨的強大氣場,在隊友們的歡笑打鬧裏,沉默。
……為什麽他非得從今井之外的人口中聽說她的故事?可惡可惡可惡!
傳聞,在逢魔時刻,人類是可以看到平常僅僅出現于幻想中的妖怪。
因為,渡過這段被詛咒的時間後,正是屬于妖怪主導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