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中有數之人
在內心深處蘇醒的“愛慕”與“憧憬”,無不指向某種熟悉又陌生的情感。
像喜歡排球一樣喜歡着,卻比喜歡排球還要更喜歡。
他喜歡今井。影山飛雄喜歡今井理惠。
在前幾天的擁抱裏,少年懵懵懂懂地按下了這樣奇怪的開關。于是,各種各樣似乎見過但又未曾了解的情感瞬間從心底爆炸,那種強大的沖擊力絕對不亞于及川前輩的發球。
要怎麽處理這樣的情感問題,一直以排球為中心的影山飛雄感到很困惑。無論是排球還是戀愛,他認為能夠向其請教的人就只有那位性格惡劣的前輩了:“及川前輩,我有件事……”
“拒絕!!這一次說什麽都不會再幫小飛雄的忙了!”
被直接挂電話啊。影山飛雄合上手機蓋,對着敞開的衣櫃郁悶。
對于今井的喜歡,是有別于排球的另一種喜歡。
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接下來,他應該怎麽做?像是托球一般,将這份心情認真果斷地傳達給對方嗎?但是,球托向的地方,今井她真的會恰好出現在那裏嗎?
為此而煩惱的少年,不知不覺就勾起腳邊的排球,練習起來。
“飛雄,還沒準備好嗎?不是說一會要和朋友去進行特訓?”
“呃?”聽到家人的提醒,他一愣,球便落下來砸在頭上,“好痛!”
和今井約定好在水族館見面,進行近距離接觸小動物的特訓,所以,他正在挑選今天可以穿的便服。影山飛雄盤着腿坐在地上,雙手撐在膝蓋上,擡起頭往一字排開的衣服裏掃了幾眼。
當恐懼與忐忑像鐵壁一樣遮擋在眼前的時候,他需要的,就是這一件寫着“二傳手之魂”的T恤。
——利用自己的技術為主攻手躲開敵方的攔網,把球果斷精準地托向瞬間鎖定的擊球點。
憑着直覺撥開水族館前的人山人海,看見恰好出現在那裏的今井理惠,影山飛雄由衷地松了一口氣。原本四處張望的紅發少女,察覺到他的視線,笑盈盈地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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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除眼前的鐵壁,殺出一條血路,他正是為此而生的二傳手。
“我一直在擔心,周末的游客太多,影山會不會找不到我。”
影山飛雄低頭看着緊跟在他身邊的小姑娘:“雖然今井你個子矮,在人群裏不夠顯眼,但是想要把你找出來,也不是什麽特別困難的事情。”
說完,見到她仰起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瞪着自己,影山飛雄暗暗一驚。保留在小腹與下颌處的疼痛記憶比少得可憐的智商更要反應迅速,驅使着身體連連往後退幾步。
然而,那個在記憶裏會使出暴擊的女孩子,卻轉過頭,輕聲道:“進去了,走吧。”
“……?”他說錯什麽話了嗎?為什麽本能反應要躲開?今井似乎沒有生氣?總而言之,好不容易意識到“喜歡”卻依舊遲鈍的影山飛雄一頭霧水地邁開腳步追上去。
進入第一展館之後,走道的燈光就漸漸暗下來。影山飛雄緊張地捏着褲兜裏的小本子。這個筆記本,密密麻麻地記着他最近幾天背誦下來的魚類名稱。要給海洋裏的小動物展現出發自內心的友好,影山飛雄只能想到這個方法了。
“準備好了嗎?”站在展廳入口,今井理惠問道。
情緒激動的少年憋着一股勁,盯着距離最近的水族箱:“當然可!沒問!好!”
是“當然可以”“沒問題”和“好的”。另外,影山你這副虎視眈眈的樣子,看上去就不是“我們交個朋友”,而是“我要把你做成烤魚”。理惠嘆了一口氣:“影山,把手給我。”
腦子裏塞滿了各種海洋知識的呆頭鵝少年聽話地擡起爪子放到她的手心裏。
“這下真的準備好了。”理惠牽着他往前走,“別緊張,我在你的身邊呢。”
……輸了。這一次終于反應過來的單細胞影山,捂住微微發燙的臉。
為不夠帥氣的自己而感到不甘心的影山飛雄,一進入昏暗的展廳,就幹勁十足地放大招。他像是一部移動百科,迅速地輾轉在各個水族箱之間,相當自信地指着在水中四下逃竄的魚,念出它們的名稱與簡要介紹。
與他一同進來的游客們都忍不住感慨:這位,就是水族館的王子殿下啊。
但是,以魚的角度來看,這個氣勢洶洶的家夥,其實是殺魚狂魔才對。今井理惠汗顏地跟上去,每當影山飛雄成功地背出一段簡介,回過頭露出“求點贊”的表情時,她就要開開心心地鼓掌喝彩。
把這些知識死記硬背下來,花費了他不少功夫吧?感覺,這種看上去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只有影山會認真地完成呢。只有在排球這方面算得上天才的單細胞笨蛋,真是可愛啊。這樣想着的今井理惠,再次豎起大拇指誇贊百科少年,然後欣賞他驕傲又害羞的神情。
殺魚狂魔……哦,不對,移動百科的知識儲備量,終于消耗殆盡。
影山飛雄瞪着不知為何突然躲入水族箱深處的魚,絞盡腦汁,卻無法在自己的記憶裏找到與它匹配的信息。對了,就是因為他無法喊出正确的名稱,魚才會生氣地甩甩尾巴游走吧?畢竟,無法牢記別人的名字,确實是件失禮的事情,之前跡部同學就曾這樣強調過。
“影山,你看,它游動起來的樣子好有趣。”今井理惠仿佛并未在昏暗的燈光下發現他的失落,把耳朵貼在水族箱上,興致勃勃地邊聽邊敲打節奏,“噠——噠—噠—,那是它四周的水流動起來的聲音诶!”
幽藍的燈光映在她的笑臉上。這個人看上去,比水族箱裏不知名的魚,還要吸引他的目光。
怎麽能輸給這樣帥氣的今井?
他下定決心,把注意力放在魚的身上。原本悠閑地浮上水面的魚仿佛被沉重的視線驚吓到,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旋身擺尾,激起一串水花,驚慌失措地直沖回水底。
“這個……是奇襲的超級快攻!”豐富的比賽畫面從少年的排球腦中迸發而出,“完全沒有預料到的那種節奏和速度!對、對了,這就是考試背過的東西……唔,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一說起自己熱愛的排球,似乎全身上下的細胞都被調動起來。盡管之前那個背誦海洋知識的影山也是情緒高漲的,但現在的他,才是活力四射的呢。理惠高興地眨眨眼:“啊,我想叫它為‘噠噠噠的游水魚’。”
“喂!明明是‘超級的奇襲魚’比較帥氣!”
哪個名稱都好,她笑眯眯地牽着還在堅持己見的影山轉移到下一個水族箱,總覺得這條銀龍魚聽到了,就會在水底嘤嘤嘤地哭泣呢。
于是,這對奇怪的天才,一個利用排球腦解讀海底世界,一個憑借音樂才能來感知海洋,玩得十分盡興,但莫名其妙地披上各種名字與描述的魚類則嘆息,這個昏暗的展廳就是我們內心的陰影面積啊有木有!
從昏暗的展廳進入明亮的海底隧道,被多姿多彩的海底奇景包圍的怪才們,興奮地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雙眼中看到了各自的躍躍欲試。
今井理惠向前邁出兩步,擡頭仰望這盛大的海洋派對:“愉快的音樂時間,來吧。”
螺旋上升的魚群擠開了四周的小夥伴:“小提琴部要注意聽別人的聲音。”
魔鬼魚悠悠地舒展身體漂浮而過:“低音大提琴稍微再活躍一點吧。”
豔麗的獅子魚在珊瑚上綻放:“單簧管的音色很棒哦。”
小醜魚繞着海葵轉了幾圈:“小號在這裏要更輕一些。”
鯊魚龇着牙呼嘯而來:“聽覺敏銳的指揮真是嚴厲可怕啊。”
怎樣,敢接招嗎,影山?用音樂去觸摸世界的少女轉過身,勾起挑釁的笑容。
原本還沉浸在她的音樂解說之中的影山飛雄,頓時殺氣騰騰地眯起眼睛,接下這戰書。
他深呼吸一口氣,仰起頭,聚精會神:“比賽要開始了,全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螺旋上升的魚群擠開了四周的小夥伴:“攔網要集中!要配合!”
魔鬼魚悠悠地舒展身體漂浮而過:“跑快一點!那個一次觸球,給我追到最後!”
豔麗的獅子魚在珊瑚上綻放:“剛剛那一球,扣得漂、漂亮。”
小醜魚繞着海葵轉了幾圈:“不要被對手的假動作迷惑了,呆子!”
鯊魚龇着牙呼嘯而來:“這個速攻,氣勢不、不錯。”
誇獎隊友時結結巴巴的二傳手,卻在完成一場出色的模拟比賽之後,露出“求點贊”的眼神。
理惠被他孩子氣的表情逗得一樂:“真厲害啊,影山。”
厲害的影山立即得意洋洋地叉着腰遠目于星辰和大海。
那些既不想加入交響樂團更不想打排球的魚紛紛避之不及:人類,藥丸!
“吶,影山,把手給我。”
與進場之前一模一樣的話,單細胞少年下意識地擡起爪子搭在她的手心裏。
今井理惠收緊手指,勉勉強強地握住他寬厚的手掌,往自己這邊輕輕一拉:“像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很好嗎?背不出正确的名稱,沒關系;面對未知的海底世界,沒關系;處理從未遇過的棘手問題,也沒關系。只要把握住如今擁有的熟悉之物,一定能闖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這些聽起來像詩篇一般深奧的話,影山飛雄不懂,但最後一句則通俗直白:“影山,你像平常一樣繼續前進就好。”
——像平常一樣,朝隊友所在之處,堅定果斷地托出那一球,就好。
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國中時期的隊友。影山飛雄停在隧道出口處,順着對話的聲音望去。
“勇太郎你看!花園鳗從砂地裏鑽出來了!是不是像你一樣體型細長啊噗哈哈!”
“……有什麽好笑的?奇怪的女人。”
如果說自己和金田一還有什麽觀點一致的地方,就是現在這樣找不到那個女孩子的笑點。不過,金田一的表情應該更像是惱火,而不是疑惑。
“要去打個招呼嗎?”今井理惠拉了拉他的衣角,“那是青城的人吧?”
影山飛雄搖頭:“反正關系本來就不怎麽好。”金田一自己說的。但是,他認為:“要打招呼的話,在代表決定戰上一雪前恥,實現當初那句‘下次對戰的時候,勝利的也會是我們’就足夠了。”
“呀,果然一說到排球,心情就會好起來了呢,影山。”
從之前那個小插曲之後一直郁悶的少年瞪她。今井以為他不高興都是因為誰啊!那個白癡!
“話說,青城的12號确實很像花園鳗!噗!”女孩子能GET到的笑點還真是奇怪,“如果是影山,我覺得和帝企鵝一模一樣呢!走吧走吧,我們去極地館看看影山的親戚!”
帝企鵝?難道是從“球場上的王者”得出的聯想嗎?影山飛雄抽着嘴角,任由她拉着自己跑起來,正好能避開與金田一的碰面,姑且就去看看帝企鵝與自己有什麽相似之處。
結果,他們跑去企鵝的散步區域後,影山飛雄确定,相似之處僅有名稱而已。
瞧那群走起路來搖搖擺擺一臉呆相的笨蛋,有些仰起頭伸長脖子抖翅膀,有些不小心摔倒在冰面上滑行,有些領隊的卻越走越歪,總之,真是一只比一只蠢。尤其從一開始就屹立在假雪山上一動不動的那只,更是以奇特的姿态蠢出新的畫風。
影山飛雄正想反駁女孩子那些奇怪的聯想,卻看到她盯着相機笑得蹲在地上。他也蹲過去,抓起相機一看,竟然是那只最蠢的企鵝和他的側面合影。因為都是側面照,看起來似乎真的有些相似。
“影山,你們肯定是一家人哈哈哈!”
“……有什麽好笑的?奇怪的女人。”發現自己說出與金田一同樣的話,影山飛雄又抽了抽嘴角。沒錯,此時的心情絕對不是疑惑,而是惱火。他非常明白昔日隊友的感受。
雖然感到惱火,卻沒辦法對她生氣,更不可能像平時在排球部那樣,直接拎起令他火大的家夥扔出去,反而要用力地摟住她,生怕這個可惡的混蛋笑得太開心而直接摔坐在濕滑的地上。
“像帝企鵝不好嗎?我很喜歡它們呢。”她靠過來,挨着耳朵有些紅的少年,舉起手中的相機。
當白茫茫的雪覆蓋了地球的盡頭,能夠逃走的生物,全都離開了。這群傻裏傻氣的企鵝,卻決定繼續留下來,十年如一日地走在從海邊到聚居地的路上。或許會遇到天敵的襲擊,或許會碰上凜冽的暴風雪,它們仍舊執着地前進。
認準了那一條信念之路後,便一直走下去。那些笨拙的背影,看上去,既冷漠又溫暖,既堅韌又柔軟。
“所以,我覺得啊,影山和帝企鵝是一模一樣的呢!”
極地館白森森的冰冷霧氣融在她溫暖的酒窩與微笑的眼眸裏:“影山就是那樣,給人一種和帝企鵝相同的感覺。雖然外表是又蠢又笨,但接觸與了解之後,就會被那股可愛的堅韌感動了。”
影山飛雄咬着牙撇過臉,這個可惡的混蛋所說的話也……也……也太可惡了!
“而且,企鵝是群居動物,如果不懂得與夥伴進行交流的話,它們是無法在冰天雪地裏生存下去的。聽上去,跟排球很像,比如六個人的那一方會更強什麽的。”她一邊說,一邊翻看相機,“吶,就是這一張照片。”
屏幕裏的畫面,拍攝于敗給青城之後,烏野排球部向觀衆鞠躬致謝的那一刻。
“已經不再是獨自一人的影山,要學會對過去釋然,和夥伴們一起前進喲。”
總是被這個人看穿,總是被這個人鼓舞,總是被這個人支持……
“啊啊,話說那個孤傲嚴厲的球場王者,我真想看一看。如果國中時期能認識影山,就好了!”
也總是被這個人戲弄!影山飛雄瞪眼,想起國中時期不知道怎麽就被自己吓哭的女生們:“不,今井你,要是因此而害怕,就糟糕了。”越說越不好意思,他的聲音低下去。
“我倒是認為,影山會害怕國中時期的我吧?确實……糟糕呢。”
極地館白森森的冰冷霧氣又籠罩在她的笑容上。
還是那個模糊不清的表情。在海底隧道被她的話鼓舞而告白的影山飛雄,曾見到的表情。
“今井,我喜歡你。”如她所言,像平常一樣,二傳手影山飛雄堅定而果斷地托出自己的心情。
映着令人眼花缭亂的海底景觀,她的笑容變得模糊不清:“我知道啊。”